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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张多乐)


他坐到了阿沅身边,淡淡道:“跟西域商客换的。”
阿沅奇道:“你浑身上下一枚铜板都没,拿什么和人换的?不会是……”
阿沅瞪大了眼珠:“不会是你的书吧?”
书生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阿沅登时觉得空中的檀香味也没那么美味了,她是知道这书生有多么爱惜他的书的,宁可自己受冻,这书还是一本一本用布帛包好的,而今,为了两根香烛……
从来就没有人对她好过。
“你……你傻啊,香烛才几个钱,干嘛把书换了,而且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书生笑着摇了摇头:“那些书也没值几个钱,无事的。你吃饱了吗?这些够么?如果不够的话,我尚有一枚玉佩……”
“你……”阿沅忍无可忍打断他,“等到了集市,哪怕再找个破庙,总有香烛,总饿不着我的,你……你收好你的玉佩!”
书生扯唇一笑:“行。”
一时无言,只有空中檀香味儿袅袅不绝。
阿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将正在燃烧的香烛摁在了地上的沙土内,熄灭了。
沈易一愣。
阿沅将那两根香烛小心的包好收在怀里,走了几步见书生没跟上,停下,扭过身,皱眉道:“走不走啊?”
沈易顿了一下,笑了。
笑意绽放在他脸上,连肆虐的风沙途径他都只轻轻柔柔卷起一角衣袍后恋恋不舍的散去。
沈易起身,长腿轻抬,几步就走到了阿沅跟前,他微微俯身,大手在阿沅发顶上轻轻地揉了揉,凤眸温柔似水倒映着小小的阿沅。
他轻轻叹了一声,道:“真乖。”
这下,不光是耳根了,连脖子都红了。
阿沅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低声道:“走了!”
阿沅疾步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双眸极其专注盯着沈易,沈易一怔。
只见她两手围着嘴巴做成喇叭状,大声道:“书生,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了!今后,我罩着你!”
沈易怔怔立着,许久才粲然一笑:“好。”
阿沅悄悄松了口气,两颊红红的,这一嗓子吼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瞬间又有了无限活力!
她不断催促着:“快点!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阿沅挥了挥拳,”到时候丢了我就不管你喽!”
说罢,她转过身,迈着欢快的步伐往前走着。
沈易默然看着她的背影,凤眸暗了下来。
许久才摸了摸鼻梁,低低自嘲地笑了:
“…朋友。”
再次抬起头时,凤眸凌厉地俘获住风沙之中逐渐渺小的身影。
薄唇一扯,双眸一片漆黑。
“阿沅,我才不想做你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阿沅:“朋友牌”请收好……喂,你干嘛撕了?!!!
沈易边撕边笑:你说呢?
阿沅:……
(明天见啦!

◎“有人啊,为你找你几乎把鬼市翻了一遍。”◎
“姑娘, 这些可都是新进的一批小玩意儿,看看么?”
此刻天色算是彻底暗了下来,本寥落的隆谷也渐渐燃起了一簇簇篝火, 许多商贩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有卖来自西域盛产的琉璃盏的,也有来自内陆的刺绣, 还有各种阿沅认得的不认得的小玩意儿, 琳琅满目。
可总归是差了点人气。
这地儿好生奇怪, 商贩竟比游人还多。
阿沅本停在一处等病书生的,目光不由被一小摊贩连连吸引。
直到老妪唤她, 她才踱步走了过去。
架子上全是各式各样颇具当地特地的披风、大褂和胡衣。而阿沅的目光掠过一件件华美精致的衣裳, 落在架子的最后一排——
一个个小小的布玩偶, 有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的小人,更多的是小动物,每一个都是袖珍可爱。
老妪殷切道:“小姑娘, 我们家的胡服可是当地最美的,喜欢哪一件?”
阿沅多看了两眼,有些羞赧:“……我就看看。”
老妪倒也不意外, 多打量了阿沅两眼:“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多高眉深目,轮廓硬朗。我们这地的风沙也养不出像姑娘这么水灵的脸蛋。”
阿沅挠了挠面颊, 笑了两声。
她不光不是本地人, 她连人都不是呢。
老妪忽然四处张望了一番, 冲阿沅勾了勾手。
阿沅:“?”
老妪隐晦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过来。”
阿沅顿了一下, 依言靠了过去。
老妪从架子的底层拿出一件黑袍递到阿沅手上, 轻声道:“姑娘, 这个送给你, 快披上吧!”
阿沅愣了一下,忙推拒:“这怎么行?我不能……”
老妪又推到她手里:“听我老婆子的,赶快披上!姑娘有所不知,近日城中戒严,全是因为前段时间城里混进太多的除妖师,三日前城主就下了悬赏令,发现一个外来客就是十文钱,凡是外来者一律拉进大牢审问呢!”
阿沅一愣,余光一瞥,这才发现,四周的商贩全在打量着她,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眼神并不是友善的。
其实她一路走来,已经觉得很不对劲了。
阿沅忙低声道:“为何突然抓除妖师?”
“你还不知道呢吧?哎呦,好久之前发生的事了,等传到我们这儿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吧?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玉陶公主,就是那个据传是天下第一美人的玉陶公主你知道吧?据传玉陶公主多年来夜夜受梦魇所扰,圣上为其遍寻天下奇人术士,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不仅没把公主的魇症治好,反而令其长睡不起,圣上勃然大怒,下令除遍天下除妖师……”
“这又跟外来客……”阿沅说到一半就明白了,天高皇帝远的,等诏令传到边境,估计边城的城主惫懒,直接下令凡是外来者一律投入大牢就行了。
多省事。
老妪深深叹了口气,眼眶湿润了:“唉,那些当官的哪会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生意本就难做,又摊上这么个事,估计再过些时日,老婆子的摊子也该收了!”
阿沅一听,更不能收下了。要推去时又被老妪推了过来:“你与我闺女相仿的年纪,老婆子怎么能忍心看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投入大牢?这匹布也不值几个钱,你就收下吧!”
阿沅一直有些畏惧人,这也是她几个月来东躲西藏的原因,没想到这次出来,不仅遇到了不怕鬼还愿意给她吸血的第一大傻蛋病书生,现在又遇上了这个好心的老妪。
阿沅只觉得心底暖洋洋的,手上的黑袍似有千斤重。
老妪摸了摸阿沅沁凉的手背:“哎呦,这个手怎么这么凉?赶紧披上吧姑娘!”
“阿沅。”
书生终于赶上了。
“慢死了你!”
阿沅瞪了书生一眼,而老妪又瞥见一个外来客,忙又要去取另一件黑袍,被阿沅制止了:“不用不用,这个就可以了,谢谢你婆婆。”
阿沅忙拉走沈易,走之前不经意又看了眼架子最下层的布偶,拉着沈易走了。
沈易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阿沅直到将沈易拉去一看不见人影的角落才松开手,正要将听到的一切告诉书生,沈易已拿出一张悬赏令,神色有些凝重:“恐怕……今晚我们就得离开这。”
阿沅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想惹上麻烦。
阿沅将黑袍丢到书生的身上:“你把自己裹得严实点,我接着藏在竹简里就行。”
说完,阿沅就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书生怀里的竹简内。等了一会儿,却没见书生动。
阿沅眉头皱紧,敲了敲竹简:“穿好了没?”
“阿沅,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沅托着腮,皱紧的眉头又抚平了。
“你想救这里的人对不对?”
沈易一顿,眉头一挑:“你知道?”
阿沅舒舒服服的躺在竹简内,闻言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总往天上看,看天上的乌鸦是不是?你还在想那些行尸是不是?乌鸦只会被腐肉吸引,说明那些行尸离这不远了,你想提醒他们对不对?我还以为你要憋到天亮才说呢!
先说好了啊,第一,你说的人家不一定信。第二,你要是被发现是外来者,被投进大牢,我可不会救你!”
上一秒阿沅还认他是朋友呢,下一秒果断的划清界限。
人心难测,鬼意也是难测的。
开玩笑,老婆婆说了大牢里关了那么多的除妖师,她再一头撞进去,不等死么?
不过说归说,阿沅眉头拧成了川字,又补了一句:“把自己裹严实了,一根头发丝儿都别漏出来!”
沈易轻笑道:“好。”
书生终于动了,而阿沅拧紧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
城墙上盘旋着越来越多的乌鸦,那嘈杂的叫声一声不落的传进阿沅耳力。
她怎么这么心神不宁呢?
总觉得……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
而沈易并未直接去找城主,而是又折回方才的小摊前。
此刻他浑身裹着黑袍,只有一双眼露了出来。
到底是老妪亲手织的黑袍,一眼就认出来了,真要说什么,沈易冲她摇了摇头,直接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了老妪。
老妪瞪大了双眼。
玉佩润泽,仿佛一块流动的水。老妪这辈子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玉。
沈易指了指架子最下层的,倒数第三个——
一只小白兔模样的玩偶。
老妪忙递了过去,又道:“你再多挑……”
然而沈易拿过玩偶便走了。
老妪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眯了眯眼。
沈易已然消失在阴影中。
阿沅数着台阶,直到第一百七十三下,书生终于和隆谷的守城小兵说上话,果不其然,说起行尸没人信他。
书生没放弃,又说了一遍,这回不仅被嘲笑了,还被推搡了一把,整个人摔倒在地,阿沅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继而又是好像没有尽头的咳嗽声。
“滚蛋!再在这胡言乱语,爷就把你抓进大牢!”
阿沅捏紧了拳头,正要飘出去给这小吏一点颜色,又顿住了。
没用的。
她压低了嗓音,低声对书生道:“没用的,除非亲眼看见,谁能信城外有数不清的行尸大军?算了吧,你再说八百次还是这个结果。”
“……是啊。咳咳咳咳……”
阿沅就怕这书生是个一根筋的大傻子,幸亏他还没那么蠢。
总有些事情非人力能及的。
书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冲一脸凶恶的小吏拱了拱手,即便落拓,即便裹成了个粽子,也是个不羁的粽子。
书生施施然踏下阶梯,阿沅甚是欣慰。
心想,他们也预警过了,那么后面发生的事他们也没办法。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一来这个地方她就心神不宁的。
对了,等会儿叫书生再折回老婆婆那儿,希望老婆婆能听他们的劝……
正想着老婆婆呢,突然就听到了老婆婆的声音,有些刺耳——
“官爷,那人是外来客,老婆子不会认错的!对了,他还有个同伙,一男一女!”
阿沅怔住了。
又听见她哭喊说:“官爷,两人是二十文呐!”
“找到另一个再给你!”
然后,书生就被摁倒了。
阿沅:“……”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
比起鬼意,那还是人心更难测。
书生被扯开了黑袍,被人摁着头死死抵在地上。
就这样,他还能笑出来。
当然是苦笑:“抱歉了。”
阿沅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不过该说“抱歉”的是她吧?是她错信了人。
这大傻子。
阿沅决定飘出来英雄救美,又听见沈易说:“别冲动……这里有古怪。”
接着他就挨了一拳:“你跟鬼说话呢?给我老实点!”
阿沅:“……”
沈易被带进了大牢。
阿沅本以为今晚够倒霉了,果然好的不灵,坏的都灵。然而她心中烦躁的情绪还是没有平复,甚至眼皮开始跳了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直到她在沈易的对门牢房看到一位老朋友,疯狂跳动的右眼终于不跳了。
半瞎李。
她瞅了一眼就钻了回去,可惜还是被半瞎李的独眼捕捉到了。
他嘿嘿一笑:“你没死啊?”
阿沅缩在竹简内,装死。
沈易凤眸微眯,没说话。
“别藏了,这里遍布索仙咒,仙都藏不住,何况你一只小妖?”
阿沅:“……”
阿沅默了一会儿,飘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救命,天大地大,怎么又和这老东西碰上了???
半瞎李独眼盯着阿沅,独目幽幽,一片浑浊:“还不是拜你所赐?”
阿沅莫名:“关我什么事?”
半瞎李冷笑一声:“有人啊,为你找你几乎把鬼市翻了一遍,更是天涯海角的追杀老夫。你以为老夫为何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是被逼的!”
半瞎李一顿,独目在阿沅和沈易身上来回转,像吐信的毒蛇,咧嘴一笑:
“不愧是艳鬼,辗转两个男人身边……很爽吧?”
作者有话说:
沈易笑:我很不爽呢。
阿沅:啊,确实,绿袍比黑袍穿着更像粽子叭?
沈易:????!
明天见啦!

沈易凤眸一凛, 落在双膝上的手无声地蜷了蜷。
接着视线落在了疾步上前,瞪着半瞎李的阿沅身上。
眸色浅浅,看不出喜怒。
……爽什么?
爽你个大头!
阿沅瞪着半瞎李, 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呦, 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寻鬼这事老朽在行,那小子鬼市找不着, 想必这会儿去阴曹地府寻人了吧?哼, 年纪轻轻手段毒辣, 倒是个难得的痴情种……不过,阴曹地府是他说闯就闯的么?不说三千幽冥鬼差, 血河大将军也够这小子吃一壶的!”
说罢, 半瞎李那浑浊的独眼还眯了眯, 说不尽的调侃和恶意。
上次他俩联手从血河大将军手上逃脱,这三个月阿沅以为自己够惨了,没想到这个半瞎李比她还狼狈。
他原自剁了双臂, 后又被血河大将军割了左眼的舌,此刻双臂虽好好地长在身上,但肤色和颈上的完全不一样不知用了什么法门, 一看就是接上去的,而且, 看上去就跟纸糊的似的。
左臂无力的垂在膝上, 像一条软绵绵的长虫似的, 联想到他那些诡谲怪异的修炼法门,指不定, 真是虫子做的。
咦~恶心!
阿沅的嫌弃全写在了脸上, 半瞎李嘿嘿一笑, 右手提起自己的左臂又放下, 左臂果然软绵绵的耷下来。他脸上挂着笑,独眼却无比阴毒:“看见了么?这条臂被那小子生生打折了。”
他又指了指自己左腿,“这里被打碎了一百零八根骨头。”然后又指了指肋骨处,笑声闷闷的,像是从大风箱里传出来的,“肋骨也断了啊。”
他独眼缓缓转动着,像某种冷血动物,一点一点看向阿沅,直直盯着她,笑了:“老朽的手段够毒吧?唉,长江后浪推前浪,竟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比了去。他啊,是一根一根踩碎我的肋骨,一点一点碾碎的左臂和左腿……”
半瞎李越说,阿沅双眸瞪得越大,情不自禁后退,直碰到了身侧的书生才勉强站定,脸色不是很好看。
半瞎李看见了阿沅的小动作,笑了笑:“还没完呢,怕什么。任老朽怎么说你这小妖晒死在太阳底下,那小子听不进去啊,废了我半边身子不说,开始使起了蛊。你一定好奇老朽的左臂怎么跟面团似的吧?全是那小子干的好事,叫老夫也是大开眼界。论手段毒辣,老夫已经输了给他,没想到运血这道老夫还逊了他一筹!”
说到这,半瞎李独目竟亮晶晶的,颇有种伯牙知音、相逢恨晚的感觉!
……疯子。
都是疯子。
阿沅抿紧了唇,双手背在身后,绞成一团。
忽然,一片柔软的温暖覆盖在她手背上。
阿沅一顿,微微侧目。书生冲她笑了一下,他面色苍白,额角还有方才被小吏推搡造成的淤青。
他凤眸弯成一双月牙,手轻拍了两下她的,春风化雨间,阿沅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你知道吗,他竟培育出了绝迹千年之久的蛊王‘焚心虫蛊’!用的什么?用的他的血!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娘的真是个天才!我怎么就没想到用血培育蛊虫呢?不……不不不,普通人的怎么可能,得是他的天魔血啊!”
半瞎李越说独目越狂热,阿沅深深蹙起眉。
沈易回眸,凤眸只剩一片浓重的黑。
未置一词。
“知道什么是‘焚心虫蛊’么?一只足以叫你生不如死,他竟培育了百只!那小子将我的左臂置于虫皿之中,那上百只焚心蛊虫啊咬破了我的皮钻进去,一只又一只,我的左臂鼓胀如球,蛊虫开始撕咬,一直撕咬到骨髓内,焚心蛊虫妙在什么地方?妙在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你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只只是怎么蚕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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