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迈出珍珠门帘时,翠竹偷偷回头张望了一眼,却见四皇子把小郡主抱在怀里,他先含一口醒酒茶,然后迅速低下头,含住郡主小嘴渡过去……
翠竹红着脸快步挪去廊檐下,冷冷的寒风瞬间将她包围,好一会,她滚烫的脸颊才渐渐冷却下来。
这时,翠玉捧着几套刚收回来的干净衣裳,要搁进卧房的衣柜里,翠竹忙把她拦下。
翠玉不解:“怎么了?”
若郡主醒着,两位主子在里头亲热,拦着她还有道理,眼下郡主正昏睡呢,四皇子能做啥?
翠竹眼前再度浮现先前的一幕,四皇子一边渡醒酒茶一边吻,她全瞧见了,吻比渡水时间还长呢,实在羞于出口。
才冷却的面颊再度烧起来,翠竹摇头不语,只不肯放翠玉进去。直到里头叫人了,才不再阻拦。
裴海棠一觉睡醒时,已是次日上午,才吃过早饭淑过口,就听门房来报,端王府的朱清芷小郡主来了。
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棠棠,你听说了吗,昨儿东宫闹出大动静了。”
裴海棠推开东次间的一扇雕花窗,瞧见朱清芷一身红裙,脚踩熊皮靴,风风火火地跨进院子,溅起一蓬蓬细雪。
裴海棠笑着摇头:“我昨儿宿醉,一觉睡到方才才醒,没听说呢,什么大动静啊?”
朱清芷扬声笑:“因为你送的那份贺礼,引得太子妃和太子闹别扭了,听闻昨夜太子宿在书房,开始冷战了。啧啧啧,才新婚几日啊,就分房睡了。”
裴海棠:……
不愧是八卦能手朱清芷,这等辛密都能探听到。
说话间,朱清芷来到东次间,裴海棠让丫鬟关上窗户,牵着朱清芷往暖榻上坐。
榻上矮几上摆放着几碟瓜果,其中有一道是御赐的甜瓜,切成小小的月牙儿。
净面洗手后,裴海棠拿起一块递给朱清芷,自己挑了一块最小的,两人一齐咬下去,嗯,汁水漫上舌尖,甘甜可口!
一边津津有味吃着甜瓜,一边听朱清芷继续道:“棠棠,太子殿下对你确实够意思,为了你,这么快就冷落了太子妃。”
裴海棠:……
紧张地环视一圈,这才想起朱少虞去卫署了,不在家。
幸好,幸好!
尽管如此,裴海棠依然迅速打断朱清芷:“类似的话别再说了,我家那位……是个醋坛子,哦不,醋缸。你多说几回,会害死我的。”
真的会死!
命不会丢,夜里却很难捱!
那折腾劲,够让人受的!
朱清芷:……
她环顾一圈,不解道:“棠棠,你可是最受圣宠的郡主啊,居然畏惧四皇子?”一个没那么受宠的皇子?
裴海棠白了她一眼,纠正道:“什么畏惧啊?是我在意他,舍不得他吃醋难过。”
朱清芷疯狂眨眼睛,不敢置信似的,她的棠棠居然爱四皇子到这般地步了?
一年前,她还爱着太子殿下呢?!
呃,关于移情别恋这种事吧,裴海棠确实不好解释,坦诚说,若没经历过上辈子那些事,要叫她这么快死心塌地地爱上朱少虞,几乎是绝无可能的。
可命运就是奇妙啊,她居然莫名其妙重生归来,得以及时扭转人生,重新选择爱人。
裴海棠吃完甜瓜,翠玉捧着铜盆上前伺候,净过手擦干后,裴海棠将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话:“阿芷,等你日后遇到心仪之人,自然就懂了。”
提到心仪之人,裴海棠脑海里骤然浮现上辈子的画面,朱清芷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一个男子,却被那个混蛋伤透了心,婚后迅速活成了怨妇,每次宴会瞧见她,神色难掩疲惫,眼底总是泛着淡淡的青色,与眼前的活泼水灵判若两人。
裴海棠心头一沉。
怕朱清芷瞧出异样,裴海棠飞快拿起一块甜瓜,掩饰般啃起来。
朱清芷却哈哈笑道:“棠棠,你反正还要吃,方才何必又把手给洗了?岂非多此一举?难得,你也有糊涂的时候。”
一般糊涂的都是她,今儿终于轮到棠棠了!
裴海棠:……
几日后,除夕宫宴。
真快啊,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除夕宫宴,不知不觉就过去一年了,裴海棠再次坐上进宫赴宴的马车,颇为感慨地看着身边的朱少虞。
去年的这个时候……
朱少虞笑道:“去年马车上,你一个劲朝我伸手,讨要谢礼来着。”
裴海棠:……
他还好意思提?
那种事儿也能用来当谢礼,到底是谁谢谁啊?!
占便宜的是他好么!
尽管一通腹诽,两团红晕还是不受控地飞上了她薄薄的面皮。
朱少虞侧身瞅着她,只见她白皙脸蛋透出嫣红,稍稍一逗就害羞的小模样勾人得很,让他心神一荡,不由得凑近她,使坏地用手指刮向她娇靥。
他边刮边笑:“棠棠,你都不知道,当时你嘟着小嘴索要谢礼,那执着的样子,看得我当场就想把你给办了。”
裴海棠:……
话音刚落,马车压过一颗小石子,车身一个颠簸,她衣襟跟着一荡。
朱少虞的视线瞬间跟着下移……
裴海棠胸前冒火,飞快拉过一旁的白狐皮斗篷,裹住身子。
她一双娇目瞪向不安分的朱少虞,仿佛在无声警告,等会还要进宫见人呢,不许胡来。
朱少虞的面皮,却早在一次次“实战”中练出来了,厚如城墙。
瞧,他不管不顾地欺身过来,攥住她的两只手腕摁向车壁,就低头压上她花瓣似的红唇……
马车晃晃悠悠,两刻钟后,到达皇宫,缓缓停在夹道。
“昭阳郡主,四皇子,马凳已经备好。”
负责接待的小太监,躬着腰摆好马凳,笑着恭候两位主子下车。
而马车里,裴海棠还对着小铜镜匆忙地补唇脂呢,先头的全被朱少虞吃没了,害得她都没脸下车。
裴海棠对着铜镜,抿抿唇。
朱少虞视线落在她补好的唇瓣上,嫣红似樱桃,饱满诱人,笑道:“完美如初。”
裴海棠斜睨朱少虞一眼,才收起铜镜和唇脂。
她敲三下马车壁,翠竹和翠玉把车帘从中间往两边拉开,朱少虞牵着裴海棠猫腰跨出车厢。
正在这时……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马车外传来朝臣和臣妇的请安声。
裴海棠脚步一顿,翻了个可爱的小白眼,崔木蓉怎么阴魂不散啊,去年,崔木蓉就是在这抢走了她的马凳,今年又以太子妃的身份堵在这?
讨厌吧啦的!
钻出车厢,裴海棠站在车辕上,率先环视一圈,只见十步之遥的前方,崔木蓉和朱清砚正与成国公府的人寒暄。
朱清砚还是很给崔木蓉面子的嘛,亲自出来迎接岳父岳母和大舅子。
不过,成国公府的人一走……
朱清砚好似不搭理崔木蓉,面容冷冷地偏向别处,拒绝与崔木蓉对视?
这是,还在冷战呢?
朱清砚一偏头,正好瞧见朱少虞抱裴海棠下马车。
朱清砚笑着迈近:“四弟,棠棠。”
若没记错,去年除夕,朱清砚唤的可是“四皇子”。一年过去,随着朱少虞地位的提升,称呼也亲切起来。
朱少虞笑着回应他:“太子殿下。”
裴海棠一如既往地喊:“太子哥哥。”
喊完后,裴海棠察觉远处投来一道阴森冷厉的目光,寻过去,却是崔木蓉狠狠剜了她一眼。
剜过后,崔木蓉掉头就走,看也不看太子一眼,兀自离去。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次的冷战与行宫狩猎那次不同,上回是太子单方面冷战,这回是夫妻双方冷战,谁也不理睬谁。
啧啧,这对新婚夫妻,有意思哈。
才成亲十几日,真够作的!
大殿宴饮。
帝后高坐主位, 太子夫妇的坐席设在偏下一点,席间,不少皇亲国戚和朝臣轮流向太子夫妇敬酒。
崔木蓉举起酒杯,面含浅笑应对得体。
纵然如此, 明眼人依然能瞧出不大对劲, 从头到尾,太子妃压根不与太子对视, 连一眼都没, 尤其她一杯接一杯灌下去, 破有股喝闷酒的意思。
可不是喝闷酒么,依太子妃的地位,旁人敬酒,何须一饮而尽?稍稍抿一口意思意思便成。
朱清砚瞥她一眼,兀自放下酒杯,没理会。
以崔木蓉那样自虐的喝法, 再好的酒量也撑不住太久, 酒过三巡, 她双颊酡红, 人也有些晕乎,一声招呼不打, 擅自带了婢女离席。
朱清砚没管她。
迈出大殿, 冷冽的寒风迅速包围崔木蓉, 晕晕乎乎的她反觉得舒服些。朝前方望去, 亭台楼阁静卧在黑暗里,她沿着长廊, 走出殿外散心。
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凉亭。
凉亭外,千百竿竹子掩映, 凉亭里悬着多盏琉璃灯,昏黄的灯光能笼罩到距离凉亭十步的地方。
刚跨进凉亭,忽地,一阵风刮走了崔木蓉手里的帕子。
“还不快去捡。”
婢女应下,快步跑出凉亭去捡,奈何风刮得有些猛,帕子先是贴着地面一直跑,后是窜上了高高的树枝,婢女踮起脚也够不着……
这边,崔木蓉酒劲上头,双手撑住石桌,闭目养神。
忽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崔木蓉回头望去,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立在石阶下,夜风拂动他身上的紫色锦袍,两块玉佩相碰,发出清脆悦耳声,男子气质卓然,不需做什么,光是站在那,就美好得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俊朗才子。
昏黄灯光照出他面如冠玉的脸庞,竟是她舅舅家的表哥,卢垣昭。
两人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熟得不能再熟。
“表哥,你也出来散心?”
崔木蓉单手撑住石桌,朝卢垣昭勉强扯出个笑。
卢垣昭一步迈进凉亭,目光紧紧落在她潮红的面颊上,关心地问:“酒喝多了,难不难受?”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只褐色小瓶子,递给她。
“醒酒药。”
崔木蓉笑了,表哥自幼就体贴,总能无微不至。
但她倔强没接。
卢垣昭:“与太子置气?你便是醉死在这,太子也看不见啊。”
崔木蓉一下子火大,抬手就将醒酒药抛去凉亭外的草丛里,咬牙道:“看不见就看不见,谁稀罕他看见?”
这显然是在置气。
说罢,崔木蓉生气地冲出凉亭,下台阶时,晃晃悠悠没走稳。
卢垣昭跟出来,及时扶住她胳膊。
崔木蓉总算顺顺当当走下台阶。
恰好这时,成国公夫人带着两个丫鬟寻了过来,远远瞧见女儿和外甥拉拉扯扯,连忙快步上前:“蓉儿。”
崔木蓉一眼望过去:“娘,您怎么也出来了?”
卢垣昭缩回搀扶的手,给姑母请安。
成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是垣昭啊,你爹爹好像寻你有事,快回大殿去吧。”
卢垣昭走后,成国公夫人将女儿低声训斥一通:“蓉儿,就你方才和表哥的行为,若是叫太子撞见了,还了得?太子妃之位不想要了是不是?”
崔木蓉不屑道:“太子哪会在意?太子说了,嫡亲表哥表妹血浓于水,无需避嫌。”
成国公夫人气得险些倒仰:“胡说八道。便是太子真这么说过,他是男子,光是侧妃便能再纳两个,更甭提别的姬妾。你是女子,失德后,难不成还能养面首?”
这就是世道的不公了,男子和女子天生不对等。
“蓉儿,听娘的,别犯傻,离你表哥远些。”
十几年看下来,成国公夫人岂能不知外甥对女儿的心意。正是瞧见外甥紧随女儿出了大殿,她害怕出岔子,才连忙跟出来的。
崔木蓉酒劲上头,“嗡嗡嗡”地难受,捂住脑袋不愿听娘亲掰扯。
见状,成国公夫人接过丫鬟手里的醒酒茶,捏住女儿小嘴,强行灌了进去。
灌完后,成国公夫人接着劝说另一件事:“蓉儿,你是不是跟太子冷战了?为了裴海棠?”
崔木蓉用帕子胡乱揩去嘴角的茶渍,偏过头去,表情倔强,一声不吭。
成国公夫人叹口气:“蓉儿,听娘一句劝,别再跟裴海棠较劲了,若她嫁的是普通臣子,你兴许得堤防太子弄死臣子,将她捞到身边来。可裴海棠嫁的是四皇子啊,她四皇子妃的身份摆在那,太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她再续前缘。你就心宽些,睁只眼闭只眼,事情就过去了,别再与太子拧着干,对你没好处!”
成国公夫人催促道:“赶紧回到大殿去,好好给太子赔个不是,夫妻俩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
崔木蓉杵着不动。
见崔木蓉油盐不进,成国公夫人直接拧她一把。
“娘,疼。”崔木蓉苦着脸揉胳膊。
“这点疼都受不住,万一失了宠,以后有你哭的日子!”成国公夫人又拧她一把。
崔木蓉疼得直掉泪,醒酒药起作用了,夜风又一吹,她的酒劲下去不少,苦着脸往前直奔。
这时,小丫鬟终于从高枝上够下帕子,急匆匆跑回来,见到成国公夫人,赶忙请安。
成国公夫人得知小丫鬟留下太子妃一人在凉亭,只为去捡个帕子,险些没气死,训道:“任何时候,太子妃身边都得有人!记住没?回去后,好好领个十板子,一下都不能少!”
小丫鬟白了脸。
崔木蓉嫌烦,带着小丫鬟快速离去,没一会,便把成国公夫人给远远甩开。
成国公夫人:……
这是嫌她聒噪了?
唉,女儿这脾气,性子又冲动又直,也不知方才的劝说,她听进去没有。
踏入摆放宴席的宫殿,崔木蓉一眼望去,瞥见表哥卢垣昭站在走廊上,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表哥,怎么站在这?走,进去喝两杯。”崔木蓉来到卢垣昭身边,笑道。
“喝两杯?”卢垣昭不解,这种宫宴上,又不是家宴,他很难与她同桌共饮。
几乎没可能。
能站在这,多瞅她一眼,已是难得的幸福。
崔木蓉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来给太子、太子妃敬酒,不就能共饮了嘛。”
卢垣昭:……
他委婉地拒绝。
崔木蓉瞥眼他身后,忽地笑道:“昭昭哥哥,那这次就只好放过你了,开春去狩猎,再一同畅饮。吃着烤羊肉,喝着马奶酒,倒也更畅快!”
昭昭哥哥?
卢垣昭听着这陌生的称呼,微微一怔,但他心底很喜欢,旋即发自内心地笑。
“太子殿下。”
身后传来婢女的请安声,卢垣昭笑容微僵,看着崔木蓉眼角眉梢泄出的得意劲,卢垣昭瞬间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心头一阵苦涩。
“太子殿下。”卢垣昭转过身去,垂眸,弯腰请安。
朱清砚视线冷冷扫过卢垣昭,再回到崔木蓉脸上,定定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太子妃。
丝毫不理会维持请安姿势的卢垣昭。
崔木蓉站在原地不动,等了一小会,昂起下巴对上朱清砚视线,挑衅地笑道:“太子殿下,昭昭哥哥在给你请安呢,快让他免礼呀。昭昭哥哥有一年狩猎摔下了马背,弯腰久了会难受。”
左一句昭昭哥哥,右一句昭昭哥哥。
寒冷的冬夜,卢垣昭后背隐隐沁出汗水。
小祁子都不敢抬头去看太子脸色了,这样作死的太子妃,当真世间罕见!别人家的太子妃,都是生怕自家男人误会,她倒好,生怕自家男人不误会!
这叫什么事儿!
朱清砚薄唇紧抿,足足盯住崔木蓉几个瞬息,才挤出两个字:“免礼。”
卢垣昭却不敢起身,依然弯着腰保持行礼的姿势,直到太子猛地一把拽走太子妃,直到两人的脚步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站直身子。
“蓉儿,你这是何必?”
可卢垣昭知道,崔木蓉就这脾气,从来不懂得小心逢迎,敢爱敢恨,敢做旁人不敢做之事,她的特立独行也是戳中卢垣昭的点。
话说,朱清砚攥住崔木蓉手腕,就冲进了一旁的小树林,把她狠狠掼在了粗壮树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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