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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万乡(林斯如)


万遥想了想, 又问他:“我亲你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想不明白吗?”
程青盂低头俯视她,眸光闪了又闪。他宁可把她刚刚的举动定义为醉酒后的一时失控, 再不济也是一氧化碳摄入过多而导致的不清醒。
他不敢往某个答案上去想。
“想不明白。”程青盂只能冷冷回答她,“脑子要是不清醒就早点回去睡觉。”
万遥当即就想拆穿他的嘴硬,“想不明白?”
“程青盂,你个三十来岁的大老爷们会想不明白?你对你到底什么心思你会看不出来?”
“你要对我真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你刚刚就该拒绝我那个吻。你明明有时间也有机会把我推开,为什么还是放任我那么做了?承认吧,你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想法。”
楼道间汇集四面八方的风,程青盂不动神色地站着,拉耸着眼皮冷淡地看着她,几度想要开口,话还是止于一滚一滚的喉结中。
只因为刚刚,
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
反正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万遥索性撇去了最后一丝羞耻。
“程青盂,你嘴硬也没用。”她看着他。
男人见她斩钉截铁,反而气得笑了一下。
谁知这小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轻描淡写地拖长语调强调着:“你的嘴很软,我又不是没亲过。”
“……”
程青盂的心情很复杂,火气和无语通通咽下喉咙,似乎也只能认栽将其尽数吞进肚子里。
“别说了。”他没好气道。
万遥抱着手臂睨着他,继续激他:“程青盂,你就是玩不起。”
程青盂见她脱掉外套穿得单薄,她不愿意回去,他还不能先走吗?
“行,我玩不起。”他淡淡留下这句,转身就往楼下走。
那话怎么说来着,只有彻彻底底打碎,才有可能实现重建,她与程青盂的关系不就是如此吗?
万遥索性将牌摊开,冲着他的背影喊:“程青盂,你不仅玩不起,你还是胆小鬼。不就是亲了你一下吗?你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前面掉江里那会儿,你敢说你没碰过我?”
“你也亲我了!”
“……”
程青盂自始至终再未给予她任何回应,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视野中,最后连他的脚步声也再听不见。
万遥蹲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
行了,看他这副模样,多半再也不会搭理她了。
万遥之前的推测果然没有错,她与程青盂彻底成了断联的状态。微信沉寂许久再无动静,即便他们都处于达克措小镇,也再没有能意外碰面的机会。
她一次次点开对方的聊天框,但始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无数次点开、退出之后,她转战到程青盂的微信运动界面。
前两天他每日行走的步数不多,万遥猜测他多半在居家休息;后两天他的行走步数明显增多,她想他可能又接了个拼团的单子。
她就像个四处乞讨偷窥别人的怪物。
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之后,索性心一横将程青盂的微信删了去。
眼不见为净,反正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这几天,她又穿上了程青盂之前为她洗好的衣物,不太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面粗糙对待过的。除此之外,她身上也多了股似有似无的木质藏药香,就连晚上睡着了做的梦都是恍惚不堪的。
万遥还抽空去了趟格桑央珍介绍的雪山和佛寺。她下巴上面的血痂颜色也越来越深,最终在某个手欠的傍晚,她对着镜子将它连肉带皮地掀了去。
果不其然,又换来两滴鲜红的血液。
她抽了两张纸巾随意地将其擦去,再怎么丑陋她似乎也没多在乎了。
断联的第五天,格桑央珍开车去了趟市里,带回一些并不常见的果蔬。
彼时万遥恰好从楼下大厅路过,听到她在打电话联系吉兴和春宗他们,邀请两人晚上来民宿店里一块儿吃个饭。
挂断电话后,格桑央珍又叫住了准备上楼的万遥。
万遥回过头看她,“做什么?”
格桑央珍开门见山地邀请着:“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你们吃。”万遥拒绝道。
格桑央珍化着精致的全包眼线,眼神魅惑得像只诱人的狐狸,“我今天没时间单独给你做饭,你要不愿意来就只有吃泡面哦?”
格桑央珍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娘,但客流量小,除去负责打扫的阿姨,她一人还兼任收银员、门卫、后厨等多职。
“行,我饿了再下来泡泡面。”万遥留下一句。
格桑央珍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抬手拨了拨耳坠思考着,总感觉万遥这几天有些怪怪的。
吉兴和春宗是傍晚时分赶过来的,刚到店格桑央珍就给他俩安排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所以万遥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时,对上两兄弟笑嘻嘻的脸时有些发懵。
“你们怎么过来了?”
她被阵阵敲门声扰了清梦,语气有些不爽。
“央珍姐姐叫你一块吃饭。”吉兴说。
“我不饿。”
万遥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说完作势就要关门了。
“等一下。”
还好一旁的春宗眼疾手快,赶紧用膝盖先抵住了房门。
万遥不耐地揉了揉头发,语气不善,“干嘛?”
“遥遥,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吉兴语气黏糊地劝说着她,“央珍姐姐准备了特别丰盛的晚餐,你要是不来我们肯定吃不完。”
万遥闭了闭眼,“吃不完倒了喂狗。”
“那可不行!”吉兴看准时间直接推开门挤进万遥的房间里,“阿妈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还愣着干嘛啊?春宗,赶紧进来把遥遥带下楼啊!”
春宗有些犹豫:可是阿妈也说不尊重女孩子是可耻的。
很显然,他哥现在贸然冲进女孩子房间,应该是属于可耻中的可耻了。
万遥想发火了:“出去!”
吉兴靠着玄关处的茶水台不动弹了,“那不行,除非你答应跟我们一起。”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万遥盯着眼前脸皮颇厚之人。
“我不信。”
“遥遥你肯定没这么狠心。”
“……”
是不是在程青盂的眼里,她也这般的没脸没皮呢?
万遥拉耸着脑袋,思绪乱得没边儿,只好扯了扯睡衣领子,顺势走到茶水台的旁边。
她默默捡起烟盒来摸出一支烟,拿起打火机靠着墙拢火点烟。一阵穿堂风,烟雾随风四起,她仰着头慢慢吐出细长烟圈。
吉兴和春宗都没说话了。
俨然一副被她熟练抽烟的动作给帅到了的表情。
抽了两口后,万遥才将细烟从唇边取下来,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紧盯两人。
“愣着干嘛?出去啊。”她嘲讽一问。
“遥……”吉兴欲言又止。
“不出去是准备守着我换衣服吗?”她接着问。
吉兴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老老实实地退出她的房间,甚至还极其狗腿地用衣袖擦了擦门。
“明白!”
“那我们去楼下等你啊。”
话毕,吉兴又自觉地将门带上。
万遥叼着烟看向紧闭的房门,半眯着眼睛哼笑一声,也不知道她刚刚那幅鬼模样,会不会吓到门外那两个乖宝宝。
她顺手将烟灰掸在玻璃缸里,想着她又瞎操这份心做什么?
万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烟瘾,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才会抽上那么一两支。没有固定频率,也没有特定喜好,也从不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
她望着洗手间镜面反射出的温顺眉眼,冷不丁地反应过来——自程青盂偶然撞见她抽烟的那次,她似乎从未在他的面前抽过烟。
为什么呢?
因为,她会潜意识认为,他肯定会不喜欢。

第38章 白色月光
万遥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 平时都闲置着的侧厅摆上了一张大方桌,桌面的食材和果蔬高高垒起像座小山,吉兴、春宗还有小拉巴都围着方桌聊着天。
“好饿好饿!”吉兴一边剥蒜一边感叹, “我已经闻到香味了!这都多久没吃到央珍姐姐亲手做的菜啦?”
“刚开始煮呢。”春宗忍不住笑话他,“你是小狗鼻子吗?哪里来的什么香味?”
“你闻,你细细闻。”吉兴沉醉地眯着眼睛。
春宗学着他的模样,“好像是有点。”
“对吧,我就说央珍姐姐炖的青稞藏香猪汤最好喝了!全世界第一香!”
“……”
万遥将长发随意扎成一个低马尾,这才绕过摆满物品的货架, 钻进了略显拥挤的侧厅里面。
“姐姐!”拉巴最先发现她, 放下手里的蒜瓣打着招呼,“快过来快过来!”
吉兴扭头也才发现万遥,“诶嘿嘿, 遥遥你终于下来了。”
万遥绕到拉巴的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垂眼瞧着满桌子的东西, 问了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暂时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春宗指了指桌上的蔬菜,“我们先把这些菜处理好吧, 央珍姐姐直接弄锅里炒就行。”
万遥点了点下巴:“行,那我先去洗个手。”
拉巴热情地提醒着, 声音软绵绵的, 好似棉花糖:“姐姐, 厨房就在后面哦。”
“好。”万遥笑了笑。
吉兴立马就发现了不对劲:“诶!拉巴, 你不能叫她姐姐。”
拉巴似懂非懂地问:“为什么啊?”
吉兴:“你叫我们什么?”
拉巴:“吉兴阿举, 还有春宗阿举(叔叔舅舅)。”
“这不就对啦,她跟我们一样大, 你应该叫她遥遥阿内(姨姨),而不是姐姐。”吉兴说。
听见两人的对话,万遥忍不住搭腔,笑着转过脑袋来说:“说明我长得比较显小,小拉巴愿意叫姐姐。”
“……”
万遥笑盈盈的:“小拉巴,你就叫我姐姐,我不会介意啊。”
吉兴凑过去用手捏捏拉巴的脸:“你小子这张嘴啊!比我还会哄女孩子。”
拉巴皱了皱鼻子,打开他的脏手。
“别掐我,你手臭死了!”
“臭吗臭吗?小心我把大蒜塞你鼻孔里!”
万遥一边笑着卷起衣袖,一边往后面厨房走去。
后院的围墙边拴着条结实的黑色大狗,黑狗的毛发打着结沾满了泥沙,原本趴在地面惬意地吐着舌头,但它一听见陌生人的动静,猛地抬起脑袋,虎视眈眈地望着万遥。
想进厨房洗手就必须经过那道墙。
万遥楞在原地犹豫几秒钟,黑狗微微屈起了前腿,摇着尾巴准备站起身来。她哆哆嗦嗦地跟它打着商量:“那什么……狗哥,我就进去洗个手。”
“你乖啊。”
“我洗完手立马就出来。”
“……”
万遥用余光瞥着它,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
结果她刚走还没两步,那黑狗“唰”地站直了身,拖着大铁链子慢慢朝着前面走去。万遥当即就怔在了原地,一人一狗,僵持不下,面面相觑。
万遥看着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大黑狗“呜呜”地磨了磨爪子,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在她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那黑狗忽地小跑几步,半立着身子就朝着她猛扑过来。
万遥当即就被吓得腿软了,尖叫一声,撒开腿朝着旁边跑去。
下一秒,却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熟悉的味道袭入鼻尖。
大黑狗还在身后“嗬哧嗬哧”的吞咽着口水,万遥扯着对方的外套,惊魂未定地抬起脑袋来,侧着头往后看了眼。
男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怕什么?它又不咬人。”
“不咬人?”万遥语气难免不客气:“你是没瞧见它那口牙!还有满地的唾沫星子!”
“那铁链子就那么一截。”
“它过不来。”
程青盂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只见小姑娘松松散散地绑着头发,露出一截莹白的后脖颈,几缕碎发就夹在耳后,两只手紧紧拽着他的外套边。
“怕狗啊?”他问。
“废话。”她没好气地答了句。
程青盂安慰她:“它年纪大了咬不了人,那口尖牙也就是装饰品。”
“装饰品也得给我咬出几个血窟窿来。”
她轻哼一声。
程青盂却不以为然地哧笑了下。
万遥突然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冷着脸赶紧松开了手,莫名变得尴尬和不自在起来。
要不然说老男人是老男人呢?
老狗会咬人。
老男人会骗人!
程青盂这人的情绪永远不外露。
想来这几天就只有她在纠结和惦念,而人家一如既往地潇洒自在,压根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所以现在还能继续跟她谈笑风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让让。”
万遥越想越觉得心烦,伸手一把将男人推开,气鼓鼓地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弥漫着诱人的肉香气。格桑央珍正在案台上揉面包包子,抬眼就瞧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来做什么?”格桑央珍问。
“洗手。”万遥径直走向洗碗池。
“你呢,青盂哥?”
格桑央珍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又问了紧跟其后的程青盂一句。
程青盂扫了眼小姑娘拨水龙头的身影,“我来帮你。”
“不用。”格桑央珍拒绝道。
程青盂丝毫不在意她的反对,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之后,接过格桑央珍手里混面的盆,“我来吧。”
“……行吧,你来。”格桑央珍犹豫地看他一眼,“青盂哥揉的面劲道,我都好几年没吃过啦。”
万遥默默地搓了搓掌心,听着两人熟络的谈话,没什么情绪地拨回水龙头。
洗好手,万遥依旧一句话没说,冷着脸走出厨房门。
万遥回到侧厅的时候,春宗已经在摘蒜薹了,吉兴和拉巴还在打打闹闹。
她拖了张椅子出来坐下,看了看桌上那堆蔬菜,一时之间有些无从下手。
“这个卷白菜要弄吗?”万遥问春宗。
“要弄吧,央珍姐要用这个白菜炒熏肉。”春宗拿了个沥水篮递给她,“你把菜叶扒下来撕一撕就行。”
万遥点点脑袋,准备开始干活。
拉巴捡了一瓣蒜往吉兴嘴里塞,气得吉兴扛着他在满屋子的乱跑。
“拉巴,你再调皮我就去叫你阿妈了啊!”
“吉兴阿举,你比我们班同学还喜欢告状!你是幼儿园还没毕业的小朋友吗?”
“没大没小的,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啊,你别追我……”
万遥微微回头瞥了两人一眼,捧着卷白菜往春宗身边挪了挪。
她慢悠悠地撕着菜叶,欲盖弥彰地问春宗:“春宗,你们都跟央珍很熟吗?”
春宗手里的蒜薹“嘎嗒”一声脆响。
“对啊,我们都在一个镇子长大,过年过节都会聚在一起。不过,我和吉兴的年纪稍微小点儿,自然是比不上老大跟她的情分。”
万遥将菜叶扔进篮里,“你们老大跟央珍算是青梅竹马吧?”
“岂止啊!”
春宗神秘兮兮地凑过去,继续说:“就差那么一点,老大和央珍姐差点就结婚了呢!”
差点结婚。
万遥手里的动作一顿,呼吸也跟着一滞,心口仿佛被乱石堵得难受,整个世界都跟着停止了转动。
她有猜过两人的关系或许亲密,但没曾想竟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她觉得喉咙又干又涩,却又只能平静地问:“结婚吗?”
“对啊,央珍姐和老大年纪相仿,又是一块儿长大的,两家人呢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阿内特别希望央珍姐能做他们家的儿媳妇。”
万遥捧着卷白菜难过得说不出话。
她僵硬一笑,“那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吉兴说,央珍姐于老大而言应该只是朋友,就是那种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再后面老大十八那年就入了伍,他跟央珍姐的联系和接触就慢慢变少了。”
很好的朋友。
好到谈婚论嫁的那种。
万遥默默掐了掐掌心。
“但是我可不这样认为。”春宗捂着嘴继续低声说着,“我觉得至少青春期的那几年,老大肯定对央珍姐有过好感。”
“你知道吗?07年的时候,达克措举办了届赛马节,比赛的头彩是玛瑙项链和牦牛。那天老大的马儿突然吃坏了肚子,他刚上马没多久就被摔下了马背,后面依旧拔得了那届赛马节的头筹。”
“老大在比赛时摔伤了左腿,还能强忍着骨折的疼痛,笑着一步步走到央珍姐的面前,送出了那串玛瑙项链,惹得在场的阿姐们都羡慕不已。”
“很浪漫吧?”
春宗撞了撞万遥的肩。
“浪漫。”万遥苦涩道。
确实浪漫。
白月光总能给人最浪漫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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