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盂低着头没接话,其实这两天他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犹豫之中。他总会在闲下来之时,点开她的微信聊天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不知道将她带回达克措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小姑娘对他的热乎劲儿。
他更愿意将她这种行为理解为吊桥效应所产生的连锁反应,误将坠江后所在的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心跳加速当做了喜欢。
所以他想着要不就冷处理吧?
时间就这么幌过去了。
“……”
察觉到小姑娘冷淡疏离地与他擦肩而过,程青盂也跟着转过身几步跟了上去,单手握住了她拿水杯的那只胳膊。
一个踉跄,水杯里倒影的灯光不在,荡起层层水花。
“放开我。”万遥冷冷道。
程青盂偏过头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伤口还疼吗?还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不要你管。”她不看他,“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任凭程青盂再怎么迟钝,现在也清楚哪句话拱了火。
“刚刚那个方向背光。”他只好将小姑娘扯到面前,微微低着头去看她,试图带过刚刚的话题,“让我再看看。”
“别看。”
“怎么弄的?”他的声音很低。
万遥哪里抵得住他温柔的语气,别别扭扭的,“摔了一跤。”
“怎么摔了?”他又问。
“摔了就是摔了。”万遥不愿直视他,“你别看我!丑。”
程青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只温柔道:“不丑。”
“丑。”她还是很委屈。
“不丑。”他见她鼓着圆嘟嘟的腮帮子,莫名像只委屈巴巴的胖松鼠,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很可爱。”
万遥这才抬起脑袋,“真的?”
程青盂见她脸上写满认真,又笑了笑,“真的。”
万遥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程青盂只能先放开她的手,也对,小姑娘哪有这么好哄?
“吃糖吗?”
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翻出两支棒棒糖。
这下万遥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在尽力哄她了。
“吃吗?”他递了支过去。
万遥茫然地看过去,又是巧克力口味的。
“你是不是跟巧克力有仇啊?还是跟巧克力杠上了?”她挑了挑眉。
“那换个?”程青盂以为她不满意这个口味。
万遥几乎眼前一黑,婉拒了那支草莓牛奶味棒棒糖。
程青盂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小姑娘不都是喜欢巧克力、牛奶、草莓这些?”
“那你还真是处处踩在我雷点上面了。”万遥皮笑肉不笑的:“我最讨厌草莓的酸,还有巧克力的腻,还有啊,我有点乳糖不耐受。”
“行。”程青盂又将两支糖收回,“我知道了。”
万遥半信半疑,“你又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的。”
程青盂丝毫没有被打击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下次给你带别的。”
“程青盂。”万遥像极了被顺好毛的猫咪,“你这在哄我吗?”
“还看不出来?”
他捏了捏僵硬的脖颈,依旧耐心地陪她讲话。
勉强看出来了。
万遥扭捏地揉了下鼻尖,赶紧收好脸上的笑意。那就姑且原谅他这次吧,谁叫她这人就是好哄呢?
万遥先端着水杯回到了原来的座位,长形条桌上多了盘烤好的酱牛肉,她轻轻地将水杯搁在桌面上,接着欲盖弥彰地往后面看了几眼。
只见程青盂慢悠悠地从后院走回来,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吓得万遥赶紧别开了脸。
奇怪,她为什么不敢跟他对视?
怎么有种偷|情的错觉。
万遥埋着脑袋胡思乱想了会儿,浑然不知男人竟朝着她走了过来,下一秒就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有其他人了。”
她故作镇定地提醒道。
“她去前面跳舞了。”程青盂望着篝火。
“所以你就占别人的位置?”她转过头。
程青盂默默地收回视线来,发现小姑娘紧盯着他。某件事忽地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伸手在衣袋摸出部冰凉的手机来。
“拿着。”他说。
香槟色的机壳明晃晃地举到她眼前,万遥不由得惊讶,这不是她原来那部手机吗?
“我不是把它卖了吗?”她问。
“一两万块钱的手机拿去换个老年机,你也是真敢啊?”程青盂将手机递到她的手里面,抱臂闲闲地睨她一眼,“这么败家,就不怕被家里人骂吗?”
“不怕。”
万遥接过手机捧着瞧瞧,能开屏了,各项功能似乎也恢复了。
“因为我没有家里人。”
程青盂闻言一怔。
小院里的音乐声越来越欢腾,不知是谁倒了半杯酒在火堆上,火苗倏地蹿了大半米那么高,伴随着木柴滋啦滋啦的燃烧声。
万遥对手机没什么兴致,转头就放在了餐桌上,接着跟程青盂说:“其实我之前还有个姐姐。”
“不过她死了。”她的语气平静地听不出情绪,“现在就更没人能管我了。”
程青盂的脑袋短暂地木了下,张了张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重男轻女的母亲、饱受宠爱的弟弟,现在又多了位早逝的姐姐。
他不知道该不该信。
或者说能信她多少。
“亲姐姐?”他回过神来问。
“不是。”万遥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索然无味地费力咀嚼着,“堂姐,我大伯家的女儿,不过她对我很好。”
程青盂脑海里忽地冒出万晚这个名字。
是她在高烧不退的夜晚反复提及的人。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错愕和怀疑,万遥又往他的身边挪了挪,凑近后神神秘秘道:“还是那句话。”
“我的话真真假假都有。”
“要全信了你就是笨蛋。”
程青盂两指抵住她的脑门推了推,很是无奈:“你啊。”
万遥又握住他的手,“真信了啊?”
程青盂见她的恢复能力简直一绝,又跟狗皮膏药似的立马黏了上来,索性瞪她一眼强行将手收回来。
他看了眼桌面,“手机收好。”
万遥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这个老年机怎么办?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喜欢就留着呗。”程青盂口气轻松。
黑沉沉的夜晚逐渐模糊起来,天空和草原融为了和谐的一体,热烈的篝火依旧抵不住刺骨的风。
万遥脸热乎乎的,小手却又冰又凉。
前面群魔乱舞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了下来,也有几个人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吐地昏天暗地。
音响里播放的舞曲突然被人切了,变成了凤凰传奇的经典老歌,站在火堆面前的年轻男女,一人一句,肆无忌惮地“深情”对唱着。
一会一句尖锐的“啊哈”传进万遥耳朵,魔音缭绕,久久不散。
她悄悄看了眼时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一如方才的坐姿,闲闲散散地目视前方,背脊却打得笔直端正,脸上挂着丝淡淡的笑意。
程青盂很快便察觉到她的目光。
唱歌的两人依旧鬼哭狼嚎。
他低声问了句,“困了?”
“有点。”万遥又喝了口茶,“中午没睡午觉。”
他其实能理解小姑娘的感受,在座的人于她而言都很陌生,在这儿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再高的兴致也都磨没了。
他微微靠着椅背没动,突然冲她勾了勾手指。
万遥看见他的暗示,眼睛顿时就明亮了,整个人都往他面前凑凑,小脸就快贴到他的下巴了。
程青盂没看她,压低了声音,自若地问她,“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儿?”她仰头看他眼睛。
“回去睡觉。”
心跳和呼吸声就快盖过周遭的喧闹。
万遥几乎能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本正经地问:“跟你一起睡?”
“想得还挺美。”
他微微搭起的手敲了敲木椅扶手。
“分开睡啊?”万遥又退回了些距离,故意叹了口长长的气,“那还挺遗憾的。”
程青盂不接她的茬,余光打量四周,目光深深地斜睨她一眼,“到底走不走?”
“走。”万遥几乎想都没想。
气温不足十度的达克措小镇,夜空中仿佛隔了层薄纱,朦朦胧胧地照着地面仿佛加了柔光滤镜。
万遥拿上随身物品,猫着腰绕出了小院,与程青盂叛逃在无止境的黑暗里。
春宗捧着满满一壶青稞酒从屋里走出来,恰好撞见万遥鬼鬼祟祟离开地背影。
“万遥……”
春宗打算跟过去问问,却被吉兴给拦了下来。
“诶,她怎么就走了?”春宗不解地望向黑漆漆的马路,“不对啊,万遥前面那个人是老大?他怎么也走了啊?”
吉兴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这你还不懂吗?”
“懂什么?”春宗问。
他只知道两个好友背弃他们逃跑了。
“诶嘿嘿,你就别管啦!”吉兴将春宗扯了回来,“我们自己玩吧,别去凑热闹了。”
“不行,我得问清楚。”
“走啦,喝酒去,我的傻弟弟。”
“……”
夜晚的街道无比的安静,冷空气不断向人突袭,程青盂打算直接送万遥回格桑央珍的民宿。
两人缓缓绕过路灯稀缺的无人街道,忽地,万遥又远远地隔着一条小巷,看见了与这里气质完全不符的灯红酒绿。
达克措唯一的夜场门口闪烁着绚丽的氛围灯光。她来这儿的第一晚就留意到了。
“你去过那里吗?”万遥冷不丁问。
程青盂顺着她手指地方向看去,犹豫了一下,才说,“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好奇小镇上的酒吧长什么样。格桑央珍开家民宿每天都在亏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想出在村里面开家酒吧的点子?”
程青盂只道:“不该好奇的就别好奇。”
万遥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顺着街道继续跟他往前走,“好奇一下都不行?好歹也是你们达克措的本土企业,我不找个机会去捧捧场说不过去吧?”
程青盂神色晦明道:“打住你的想法啊,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万遥轻轻地“嘁”了一声,又往男人身边挤了挤,两人慢悠悠地民宿方向走去。
大概又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民宿大厅,程青盂先去前台取东西。
格桑央珍看着两人打趣着:“哟,这么巧?你俩一起回来的?”
万遥也凑过去,一副傲娇白孔雀的姿态,“是你的青盂哥,亲自送我回来的。”
格桑央珍见状故意捏紧拳头,“你觉得我会信吗?多半是你死乞白赖地非得跟着他。”
“不信你问他啊。”万遥无辜眼。
程青盂懒得搭理两人,只淡淡道:“把东西给我。”
“你这是包什么东西啊?”
格桑央珍费劲地将收纳袋递给他。
程青盂出去带团的这两天,万遥偶尔也会下楼转转,与格桑央珍她们母子俩的关系处得不错,只是说着说着忽然又会呛上两句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万遥单手撑在收银台上,“这是你青盂哥帮我洗的衣服。”
“……”
“还是他一点一寸亲手洗的哦。”
“香香的哦。”
她又添油加醋道。
格桑央珍笑了笑,“多半是跟拉里的衣服扔一块儿洗的。”
万遥有些蠢蠢欲动,还想再说些什么。
程青盂接过东西给格桑央珍道了句谢谢,有些不悦地看着兴奋的小姑娘,“衣服不想要了?”
万遥收回手,“想要的。”
“跟上。”他丢下一句往楼梯方向走。
万遥冲着格桑央珍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着程青盂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万遥忽地想起什么,“程青盂,拉里是谁啊?”
程青盂提着她的收纳袋,头也不回:“我家的狗。”
“狗?”万遥皱了皱眉。
两人很快绕到二层的转角处,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你不会真把我的衣服,和你家狗的东西混一块儿洗的吧?”
“一块儿扔洗衣机里洗的。”
万遥咬牙,“程青盂!你不会洗别洗!”
程青盂默默弯了下嘴角,任凭她跟在身后絮叨,直到走到万遥的房间门口。
“开门。”他说。
万遥停下来瞪他一眼,然后翻出房卡刷了下。
“看什么?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程青盂用膝盖轻轻顶开了房门,将她的收纳袋放在门口,顺势接过她手中的房卡插|进插座,“啪”地一下按开了玄关处的灯。
炽白的灯光迅速扑向昏暗的走廊。
万遥还是盯着他。
“行了。”
程青盂好笑地敲了下她的脑门,“早点休息。”
见他心情颇好地靠在门边,万遥愤愤地脱下外套,揉成一大团塞进他的怀里。
“还你!”
“你这就不厚道了啊。”程青盂的声音也染上了笑意,“用不着了就这样还我?”
“啊,对不起。”万遥单手抵在门上:“我忘了扔地上先踩几脚。”
程青盂倒是不在意这些,反而觉得她此刻有趣极了,毕竟这小姑娘也就嘴巴厉害点。他神色自若地将外套穿在身上,瞳孔里的落着亮晶晶的碎光。
“回去吧。”他扬了扬下巴,“我走了。”
万遥没有跟他道别,掐着腰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走远。
男人修长的背影逆着光,肩宽腿长,走路的姿势随意但又很板正。万遥感叹果然这种类型的衣服,还是得穿在他身上才会有那味儿。
就在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处,万遥蓦地想起什么一件事情来。
“程青盂。”她喊了声。
程青盂当即就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来,隔着深长的走廊望向她。
万遥见状又朝着他大步大步地走去,直到男人清晰的脸部轮廓近在咫尺,直到能感受到他身上弥散的热量。
“怎么了?”他挑眉看她。
小姑娘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他,黑漉漉的眼珠满是水光,甚至可以细数她的睫毛。
下一秒,小姑娘微微垫起了脚尖,手极不老实地触到他的腹部,整个人顺势往他怀里面一钻。
程青盂没敢动,垂眸看着她。
两人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和暧昧了,鼻尖似乎都快触到鼻尖,两道不同的呼吸逐渐纠缠在一起,万遥又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她的注意力全在男人薄唇上。
程青盂很快便缓过神来,扶着她的肩将人拉开。
与此同时,万遥的手也从他的衣袋里撤出,举着手机在他的面前晃晃。
“你紧张什么?”她笑容不明,“我就拿个手机。”
程青盂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正以为相安无事之际。
“嘬——”
小姑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用力按住他紧绷的小臂,迅速在他的唇边轻啄了一下。
万遥掀起白色被褥遮住整张脸, 缩在被窝里回味方才那个吻。
楼梯转角处的灯光是暖黄又昏暗的,小小的一簇光就直直的落在程青盂肩上,他的眉、他的眼、挺鼻、薄唇, 都覆上了一层温柔淡然的光圈。
程青盂怀里的温度很热很烫,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持续加热扩散,不断缭绕侵袭着她的所有感官。
他那身紧实的薄肌存在感很强,她的掌心触上去那一瞬,能明显感受紧绷和清晰的线条,令人扫兴的是隔着那层棉质底衫。
嗯, 程青盂的腹肌很紧很硬, 他的嘴唇却特别的软,有点像在冷冻室里藏了会的软糖,又透又凉。
察觉到程青盂片刻的愣怔和出神, 万遥忍不住高高地翘起了狐狸尾巴。
灰色的大理石壁砖反射着灯光。
程青盂几乎立即推开了她,斥了声:“胡闹什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情绪从未这样激动过,深深拧着眉似乎真生气了。万遥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有点懵, 反应过来之后又莫名觉得委屈。
她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就亲了你一下嘛?至于么?”
“不就亲了下?说得真轻松啊。”
程青盂的神色冷然。
万遥察觉到他毫无收敛的怒气,不知道究竟是他太玩不起,还是她的举动真的过火了。
可是上次明明都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啊。
她说过不止摸, 还会亲。
她这人从不口嗨,只是将计划付之行动了。
不过就冲程青盂现在的态度, 万遥实在是不敢再胡言乱语。
“我又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她认真地看着他。
程青盂被她炙热坦荡地眼神盯得心烦意乱,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站在面前, 他心中不忍还是敛下眉收了收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