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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万乡(林斯如)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会真有什么怪东西吧!?”
魏蓝的情绪越发失控,手上动作也不曾停下,面色突然发白,宛若被无形之网蒙住了脸,就连呼吸频率都变得奇怪起来。
万遥刚发现有些不对劲,魏蓝竟毫无预兆地发着抖,最后直接往后面倒了下去,吓得谢潇潇往后躲了一步。
“蓝蓝!”
“蓝蓝!”
谢潇潇又扑了过去。
万遥见状也朝那边跑过去,魏蓝已经呈现出一种精疲力尽后的昏迷状态,整个人倒在地面一动不动的。
林子合和贺秋也都围了上去,急切地关注着魏蓝的动静。
“散开!都散开!”
万遥将手机塞回程青盂手中。
“你们都别围着了!散开一点!”
她重声命令道。
这座旧房子常年失修,又无人打扰,灰尘极重,而这个位置恰好在不通风透气的角落里。
万遥不顾谢潇潇的阻拦,赶紧将魏蓝调整成侧卧位,又上手解开她的外套扣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颈动脉。
谢潇潇吓得不敢动弹。
林子合突然反应过来,“打急救电话!我现在就去……”
贺秋质疑:“这边这么偏僻,能有救护车过来吗?”
林子合:“别管了,先试试!”
万遥见魏蓝的呼吸越发缓弱,遂又扭过头来问谢潇潇:“药呢?”
谢潇潇被她吼得愣住了。
“她随身携带的药呢?”
谢潇潇这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也顾不得抹去脸上的眼泪,只好哆哆嗦嗦地蹲在地面,开始翻魏蓝包里的东西。
她越急就越乱,怎么都翻不到那个小药瓶。
万遥平静地瞥了她一眼,直接从她手中抢过挎包,拎着一角将包里的东西往地上倒。
两人终于在一堆化妆品和零食中,找到了那个仅有两节食指大小的分装药瓶。
“这是她的?”万遥问。
谢潇潇点点脑袋:“是,这几年蓝蓝一直都把这个小瓶子带在身上,我看见了好多回……”
万遥也不再犹豫,拧开药瓶的瓶盖,倒了一粒塞进了魏蓝的嘴里。
“水。”万遥担心她被药丸堵住呼吸道。
谢潇潇又打开矿泉水瓶,用瓶盖接了些水喂到魏蓝的嘴里。
“你再问问他们,有没有带氧气瓶过来?”
谢潇潇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刚准备转身,就碰上了折返的林子合和贺秋。
“你们有没有……”
贺秋忙取下随身背包,打开拉链翻找东西,“氧气瓶是吗?我还有一瓶没拆封的。”
万遥抬头看了一眼,“先准备着,等她醒来可能会用得上。”
林子合和贺秋隔着些距离远远站着,衣袋里的手机电筒透出微弱的黄光。
谢潇潇浑身发抖,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程青盂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万遥刚刚才冒出这个想法,又见程青盂面色淡然地迈着步子走了回来,一步,又一步,逐渐扫去身后的黑夜力量,莫名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已经联系上附近的卫生院了。”
“救护车在赶来的路上。”

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彻夜的黑。
篝火广场的人已尽数散去,只余下一堆堆碳火在黑夜中闪着零星的眼,白色的烟尘随着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徐文斌望着远去的救护车,喃喃道:“这姑娘没啥大问题吧?”
贺秋也跟着松了口气,“救护车过来的那会儿,她人就已经苏醒了,只是瞧着还没什么精神。”
“这刚刚吃饭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魔障了嘿?”安丽萍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说她是不是真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这才做些反常又诡异不通的事情。”
付鹏宇扯她衣服:“你别胡说。”
“说说又怎么了?”安丽萍可不听。
贺秋又给他们解释:“刚刚我听随车的医生说,魏蓝大概率是某类急性精神疾病突然发作了,才会短暂地出现痴狂焦虑的症状。”
安丽萍惊得合不拢嘴,“精神病?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平时瞧着也挺活泼开朗,不像是有这种怪病的啊!”
“有的病表现在身体之外,有的病则腐败在内嘛,各有不同。”徐文斌评价道,“哎,越是表现得乐观的人,内心往往更加敏感脆弱。”
安丽萍也咂了咂舌,“也是哈,这几年因为精神病自杀的人可太多了,国民的心理承受能力普遍低下。”
付鹏宇:“那魏蓝会不会就是想放松心情,才跟着小姐妹出来旅游的啊?”
“也有可能……”
“不是精神病。”
沉默良久的万遥终于开口了。
晚风拂过花台里低沉的枝丛,传回簌簌沙沙的细微动静,犹如一场连绵不绝的秋雨。
“她是心理出现了问题。”她又说。
安丽萍不是很赞同她的观点:“这心理生病了,精神自然也会出现问题啊!说是精神病也没啥大问题吧?”
万遥侧身看着她,只是重复一遍:“不是,她只是心理上有点问题。这不是病!”
几米外的程青盂还在和酒店前台打电话,确认待会办理入住的事宜,无意间听到万遥坚定的发言,不由得将视线挪了过来。
“她应该是急性焦虑症犯了。”
万遥又低声补了句。
安丽萍也懒得与她争论这些,担心她撞见魏蓝发病也受了刺激,只好耐心安抚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林子合和贺秋也面面相觑,不出一言。
“急性焦虑症?”
程青盂处理好退房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医生并没确认魏蓝的病症,具体情况还得回卫生院再做检查。
万遥也抬起头看他,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平静道:“哦!我后面又去问了医生。”
话毕,她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最后看向了远处的天空。
只因那个分装瓶里面的药丸,于她而言太过于熟悉,正是氨甲酸酯类医用药品。
“是吗?”程青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嗯。”
万遥将双手揣进衣袋里面,打算先回避掉这个话题。
徐文斌又问:“咱们就让她俩小姑娘单独去卫生院,这能不能行啊?”
“没事。”程青盂从包里摸出车钥匙,“我跟卫生院那边打过招呼了,魏蓝有特殊情况会立刻联系我。”
徐文斌故作轻松地笑笑:“哎,咱们程师傅哪哪都有熟人啊!幸亏有你,不然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联系上急救车呢!”
“附近的卫生院里面,恰好有相熟的医生。”
程青盂转过身无谓道。
安丽萍冷得搂住了付鹏宇,两个人在原地跺了跺脚,被高原上刺骨的风刮得瑟瑟发抖。
“走吧,先去酒店。”程青盂安排着,“你们也好休息。”
经过魏蓝这么一闹,几人打算先去停车场找车,洗漱后休息休息才是正经。
万遥离程青盂的距离最近,两人逐渐变成了并排而行,却又各怀心思地一路沉默着。
程青盂瞥了小姑娘一眼,只见她含眉注视着地面,过于轻松平静的表情,反而衬得她方才越发不对劲。
“你有秘密。”他淡淡道。
“什么?”万遥抬起脑袋来看他。
夜色浓浓,周遭只剩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偶尔路过途径的光亮时,路面又排满了两两而行的影子。
身后的人都断断续续地闲聊着。
程青盂却不说话了。
万遥见状又往左边挪了挪,凑近他,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你有秘密。”
“什么?”程青盂扬起眉梢,忽然来了兴致。
万遥又朝着他靠近几步,差不多快要贴在他身侧,吸了吸鼻子:“我说,你有秘密。”
程青盂颔首闻到了他的衣领,顿时明白万遥所说的是何意。
万遥又退回原位:“你喝酒了。”
两人继续并排往前走着,程青盂也算是默认了,只清了清嗓子回了句,“怎么了?”
“过得还挺滋润。”万遥评价道。
“要开车的人,居然还偷偷跑去喝酒。”
程青盂镇定地看着她,却又迷糊地解释着:“不远。”
“从停车场到酒店最多三百米。”
万遥脚下顿了半秒钟,被他逗笑了:“三百米,就是酒后开车的理由了吗?”
“这是违法的,程师傅。”她提醒道。
程青盂又侧头看了过去,只见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踩在碎石小路上,长发就随意地散在卫衣帽子上,两只小手缩在衣袖里面晃来晃去。
似乎因为抓到他的把柄。
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只不过她刚刚这句“程师傅”,怎么听上去不太得劲呢?说不上来,反正让他挺别扭的。
“行。”他回了句。
又往前走了几步,程青盂偏过头来问:“有驾照吗?”
万遥目光回视他,“有啊。”
“那你把车开回去。”他几乎秒接话。
万遥将脚下的碎石踩得咔咔响,走着走着又凑到了他身边,“有是有,但我不会开手动挡。”
程青盂:“……”
他只好深吸了一口凉气,身上的酒气朝四周散开,望着小姑娘故作无辜的小脸,满是无奈地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所以你还是把它停在这儿吧。”
“咱们走路回去,明天再过来取。”
程青盂没反驳,“也好!”
话音刚落,万遥见他往后面倒了几大步,给徐文斌他们说明了情况,众人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同意了徒步走回酒店。
大伙儿纷纷去后备箱取了些简单的随身物品,程青盂又领着一行人往格桑花酒店走去。
万遥照旧拖着行李箱走在程青盂身边,小滑轮在地面摩擦出沉重的动静。
“我帮你拿吧?”他随口问了句。
万遥握着行李箱拉杆不放:“谢谢,不用。”
“怎么?”
程青盂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怕你的秘密被人发现啊?”
万遥不免也觉得好笑,心疑这人怎么喝了点酒,说话就颠三倒四的,这又扯到了哪儿跟哪儿?
“什么秘密?”她提眉,又否认着:“我没有秘密。”
夜空中的云层来来往往翻卷着,等他们快走到山顶的时候,一些细碎月光竟从里面探了出来。
“没有?”他笑得很揶揄。
“你那会儿在洗手间,用的是很标准的七步洗手法。”他一步一步分析她的“秘密”。
“嗯。”她语气轻轻的,“然后呢?”
“这种洗手的方式并不常见,只有医护人员才会有这个习惯。”程青盂继续说着他的推断,“再者啊,刚刚你在处理魏蓝的事情上,从容不迫,有理有据……”
“你还知道她是急性焦虑症。”
万遥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然后呢?你的结论是什么?”
前方即将走进酒店的大厅,还需要爬上几阶台阶。程青盂就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步履轻松地往楼上面走去。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他将行李箱放在原地,眸色极深,坚定不移地得出答案来:“你绝不是初中辍学、四处打工的闲人。”
万遥险些陷入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汹涌之中。
“那我是什么?”她静静地问。
程青盂也往她面前靠了靠,刻意放低音量,神神秘秘的,一副要帮她守住秘密的模样。
“说不上来。”
“你年纪不大,应该是医学生之类的吧。”
万遥闻言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最后抿紧双唇,故作头脑一片空白而不知所措。
“嗯。”
“被你发现了。”
万遥只觉得现在的程青盂,晕晕乎乎的,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白日里的他总是故作镇定老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碰了点酒后整个人反而更有人情味了。
也似乎更蛊惑人。
就像现在,他又用那双纯澈又干净的眼睛望着她,微微扬起的弧度精致又好看。湛黑,真诚,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佛性。
对,是佛性。
有种将人看穿之后流露出来的,怜悯和慈悲。
程青盂带他们去前台办理好入住手续,又亲自将人送到了酒店的三楼。
大家经过一天的奔波,也格外疲倦和乏累,都刷着房卡进屋休息了。
程青盂最后将万遥送到了房间门口。
小姑娘也走进房门,冲他挥手道别:“早点休息。”
“嗯。”程青盂应了一声。
他又赶在万遥准备关门之前,回过头淡淡留下一句,“放心休息。”
“这层楼只有我们。”

隔日依旧阴雨绵绵。
酒店房间玻璃窗上的雨珠犹如细长的丝线,一整夜都连绵不曾断绝,滴答滴答的雨声甚至入侵了万遥的梦境。
她半梦半醒地去了趟卫生间,电热水器不知什么时候坏掉了,水管里的水哗啦啦流了两分钟,掬一捧依旧让人齿寒。
简单洗漱清理之后,万遥又回到床沿边上,望着敞开的行李箱又陷入了沉思。
直到箱中皮革收纳袋上的银饰,折射出天花板上的灯光,忽地一下,闪了她的眼睛。
万遥这才挪到行李箱旁边,接着半跪在地毯上面,双手拾起黄棕相间的小袋,绕开表面的存封线,取出那尊白度母唐卡小像来。
绿松石而制的珠链捧在掌心冰凉透骨。
她莫名又想起了万晚。
与万晚第一次碰面,在挤满了人的画室。彼时万遥也才七八岁的模样,万晚正值躁动烂漫的青春期。
万晚和其他同龄女孩不一样,她沉默,低调,寡言,成日都灰头土面的,在画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万晚的画与她本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更像是一副深沉的黑白水墨画,而她画的颜色始终鲜明跳脱,璀璨夺目。
万遥也会怀念与万晚共用书房的那段时间。
她会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亲眼见证万晚将金银珍珠、珊瑚玛瑙等名贵之物运用在画体上,最后绘制成一幅幅神秘又神圣的唐卡。
她记得万晚习惯以唇润笔,再蘸取各类矿物颜料作画,以此反复。
她不懂万晚为何会有这个动作,难道就不怕被颜料毒死吗?事实证明,万晚确实不怕,她甚至连金都敢咽下。
在好奇心的驱使直下,她跑到了万晚的身旁,悄悄蹲在颜料盘旁,用食指轻触了那团朱砂,然后有样学样地塞进嘴里。
殊不知万晚一直瞥着她的小动作,直到她连连呸吐着才忍俊不禁道:“好吃吗?”
她摇了摇头。
橙红色的傍晚霞光透进狭小的书房,万晚提着笔继续给画勾勒银边,问她:“那你想学吗?”
那时万遥浑然不知唐卡为何物,却也迎着落日余晖,郑重地点着脑袋。
“咚咚咚——”
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
万遥蓦地才回过神来,赶紧将手中的唐卡挂坠放回了收纳袋。
门又被敲了两下,万遥撇过头去,问:“谁啊?”
“我。”
男人的声音低压醇厚。
只一个字,足以万遥辨认出门外的人。
她将收纳袋放回了原处,踩着酒店薄软的一字型拖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口,抬手拨开门的反锁扣。
“做什么?”
程青盂见小姑娘迅速拉开了门,室内暖气随着她盈耳之声一并传了出来,只见她将小脸探出来朝外望了望。
“早。”他看着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万遥捂嘴打了个呵欠,不明所以:“程青盂,你别告诉我,你来敲门就为了跟我问个早啊?”
“想什么呢?”程青盂睨她一眼,“七点半准时出发。”
“知道了。”她有气无力道。
“用不用我帮你把行李箱带下去?”
程青盂随口问了句。
“不用,我自己来。”
程青盂见她身上还穿着睡衣,想来也还没收拾好行李,所以也没勉强,“行。”
“别迟到。”他补了句。
“哎!”万遥揉了揉头发,忽地又想起什么,“对了,魏蓝和谢潇潇怎么样了?”
程青盂停下步子:“昨晚吉兴又送我去了趟卫生院,魏蓝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
万遥点点头,“那你等会儿是先去接她们?”
走廊上的风依旧凉丝丝的,程青盂顿了片刻才说,“她们已经离队了。”
“这么突然?”
“嗯,昨晚就已经把她们留下的行李送了过去。”
万遥无谓地耸耸肩,表示已经了解情况。
“那行,你先下去吃早餐吧。”门外的低温让她逐渐清醒。
程青盂靠在她的门口松散地站着,白色针织薄打底透出硬朗的肌理轮廓,深咖色的衬衫外套微微卷着袖边,深色阔腿裤下的长腿随意侧站着,微微敛着眼皮,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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