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盂拾起她的发尾吹了吹,敛着眼皮又沉默了。
“这么难回答吗?”她继续逼问。
“是数不清还是不愿意说?”她不依不饶道。
程青盂隔着镜面好笑地看她一眼,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数不清吧。”
“程青盂!”
万遥闻言急得直跳脚,转过身来瞪着他,眼底都快冒出火星子来了。
“把你能的啊!”她咬牙切齿道。
程青盂提着嘴角又将人转了过去,继续吹她的头发,万遥只觉得后背燥热就快要发汗。
“但这又关你什么事儿?”
他气死人不偿命地补了句。
“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怎么老想着打听我的事?”
万遥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口不择言道:“行行行,你牛逼呗。渣男行为还怕别人提起啊?”
这下换程青盂愣住了,“我怎么又渣男了?”
“不吹了!”万遥直接别过身子来。
程青盂见她气冲冲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他心情大好地摇了摇脑袋,又将吹风机整理好放回原位。
与藏族阿妈告别之后,万遥直接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半点都不想再等那个花心大萝卜。
程青盂又几步追了上去,“等一下。”
万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程青盂叹了口气,又将人拦下来,想着还是得把这件事说清楚,免得又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听我说。”
万遥颇为不满地站在原地。
“我是给数不清的女人吹过头发。”他说。
万遥立刻又斜了他一眼,这还要详细地炫耀下么?
程青盂揉了下头发,轻“啧”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那时因为我在发廊当过学徒。”
“发廊学徒懂不懂?洗头吹头的活计都是我的。”他认真地解释着原由,“难不成一个女顾客都没有吗?”
万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神色几番流转变化,最后还是笑出了声来。
“哦。”
“发廊小弟啊。”
她哧笑着。
“这下不生气了吧?”他叹了口气。
万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跟你说我生气了?”
这下换程青盂心头一梗。
“我说程师傅。”万遥又缓缓靠近他两步,抬眼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跟我解释呢。”
她又将他方才的话尽数还了回来,程青盂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嘶”的吸了口凉气。
这小朋友啊。
万遥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蓦地想起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再次转过身看过去的时候,程青盂果然还穿着那身湿衣服。
“你没换衣服?”她不解道。
程青盂几步走到她的前面,又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我说小姑娘啊,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就不必忧心我换没换衣服了。”
万遥沉默不语。
可恶,又被他反将一军。
这天的晚餐就定在酒店餐厅,程青盂将房卡分发给其他人,也打算回房间洗漱先换套衣服。
电梯里,安丽萍问了句,“大概几点供应晚饭啊?”
程青盂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半左右。”
安丽萍感叹着:“那还不错啊,我正好回去先躺半个小时。”
一行人各自扫着自己的房卡进了屋,万遥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就连太阳穴也跳个不停,消失许久的耳鸣症状又上来了。
刚刚才换上一次性拖鞋,就听见有人敲了敲她的门。
万遥按着太阳穴折返回去,一开门就看见满脸愧疚的安丽萍。
安丽萍还是很抱歉:“刚刚那事儿都赖我啊,对不住,妹子。”
“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万遥安慰着她。
“你别跟我置气就行,有什么你就说啊,要有姐能帮上忙的,姐指定不会推脱啊……”
万遥笑着点点头:“好!”
“那行,你先休息。”
“咱们待会一块儿下去吃晚饭啊?”
万遥的头沉得厉害,“你们去吃,我有点困了,就想先休息了。”
“这样啊。”安丽萍也不想勉强她,“那你待会要想吃什么,记得要给姐说啊,姐给你带上来!”
万遥又和她扯了几句,再次将房间门给关上。
她去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又回到行李箱旁,那袋湿衣服里面有包湿透的香烟,还有泡水后死机的手机。
她不死心地按了下手机屏幕,不出所料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索性爬上床直接钻进了被窝里。谁知刚沾枕头没几分钟,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程青盂又担心他们找不到用餐的地方,洗漱后匆匆换了套衣服也跟着去了饭厅。
谁知安丽萍他们已经找好了座位,发好碗筷就等着服务员上菜过来。
“哎,程师傅。”
“这边来坐。”
程青盂不紧不慢地跟几人打了招呼,又去找春宗、吉兴他们商量了两句,最后回到他们这一桌点了点人数。
“万遥呢?”他问了句,“还没下来吗?”
安丽萍回答着:“她说她想直接睡觉了,不打算跟我们吃晚饭。”
“直接睡了?”
程青盂的嘴唇紧绷着,莫名有些担心她的情况,“你们先吃,我给她打个电话先。”
他一边思考着这附近哪里有药房,能给她带些感冒药回来服下先预防着,一边又拨通了万遥的电话号码。
谁知听筒里又响起了冰凉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程哥。”
达瓦卓玛拿着备用房卡愣在了房门口 , 犹犹豫豫地看向身旁的程青盂,“我们私自开别人的房门不好吧?”
程青盂又给万遥拨了通电话过去,依旧是关机状态, 房内也没传回任何细小的动静。
他将手机揣回裤兜里,三两步凑近房门之后,又开始啪噹啪噹地拍门,“万遥!万遥?醒醒!……”
顿了几秒钟,房里依旧没人回应他。
程青盂瞥了眼达瓦卓玛,直言道:“直接开。”
达瓦卓玛顿时面露难色, 捏着房卡瓮声瓮气道:“我不敢, 我不怕被投诉。”
“先开。”程青盂有些无语,“出什么事儿我都帮你担着。”
达瓦卓玛听他这样说了,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下午万遥落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程青盂此刻特别担心她的情况。他又瞥了达瓦卓玛一眼,伸出手来, “给我。”
程青盂他们车队都是酒店的常客,达瓦卓玛也不想为此将人给得罪了,索性将房卡往他掌心里面一放。
“给你。”
“用完之后记得拿到前台来还给我。”
达瓦卓玛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就先下楼了。”
程青盂闻言立即拽住了她的卫衣帽子。
达瓦卓玛欲哭无泪,“做什么啊?程哥。”
程青盂单手将房卡抵在门锁的感应器上, 房门“滴滴”两声就弹开了一道缝隙, 他又把达瓦卓玛拎到了房口, 低声道:“你进去帮我看看。”
“你自己去看啊。”达瓦卓玛嘟嘟囔囔的。
“赶紧的。”程青盂又将她往里推了下。
“我要看什么啊?”
“看……看她情况对不对。”
“啊?”达瓦卓玛一脸疑惑地转过头, “程哥, 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青盂就把她堵在门口,“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达瓦卓玛咽了下口水。
怎么更听不懂了。
“哎哟, 程哥,你就自己去进去看吧。”
程青盂双手揣进衣袋:“我不方便。”
他一大老爷们冒冒失失地冲进去又算个什么事儿,所以才叫来了达瓦卓玛这个半大的小丫头。
“行吧。”达瓦卓玛唉声叹气地推开门,“我要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叫你啊。”
程青盂倚在房门边上,轻轻“嗯”了一声,又将房门掩了掩。
他与达瓦卓玛说话的动静并不小,按理说,熟睡中的人应该也惊醒了,可偏偏房里的万遥没有丝毫动静。
他刚刚想到这里,达瓦卓玛就在房里喊了一声,“程哥!情况好像有点不对,你赶紧进来瞧瞧!”
程青盂这才将房门推开,风风火火地走进了房里。
万遥今晚独自住的一间大床房,绕过玄关处的狭小走廊,就能看清楚整个房间的全貌。
“姐姐!姐姐?”
达瓦卓玛又对着床褥喊了几声。
大床上的被褥厚实蓬松,将万遥遮得严严实实的。如果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压根注意不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待他又靠近几步,才看清躺在床上的万遥。
只见小姑娘的左手虚虚地搁在枕头上,露出一张睡得发红的小脸,碎发乱七八糟的贴在脸颊上,两道秀气的眉微微拧着。
“万遥?”他也叫了声。
任凭两人怎么样喊她,万遥始终没有反应。程青盂这才凑了过去,伸手往她的额头上一探,果不其然的发烧了!估摸着温度还不低。
“万遥?”他又低头叫她。
万遥什么都听不进去,沉着眉又咂了咂嘴唇。
达瓦卓玛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一脸担忧,“程哥你听,这个姐姐的呼吸声,多半是有高反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万遥虽睡得很沉很沉,呼吸频率确实紊乱了,甚至需要微微张着嘴才能呼吸得上来。
“她发烧了。”
“啊?”达瓦卓玛又是一惊。
程青盂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随即做了决定,“你去拿瓶氧气,在停车场等我。”
“那你们呢?”
程青盂:“马上下来。”
达瓦卓玛担忧地点了点下巴,急冲冲地往门外跑了出去。
程青盂在屋里巡视一圈,接着去晾衣杆上取下外套,又走回了床边低声喊道:“万遥?醒醒!”
万遥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将小脸往枕头里藏了藏。
“万遥。”他又喊了声。
万遥这下彻底没动静了。
程青盂也顾不上其他的了,直接上手扶着她的肩,将人从被褥里挪了出来。
万遥困得东倒西歪的,眯着眼不满地哼了声。
“醒醒,我带你去医院。”
他跟哄小孩一样,声音很是温柔。
万遥还是不说话,作势又要往后躺。
程青盂被磨得没有办法了,直接把毛衣外套往她身上一披,掀开了紧压在她身上的被子。
小姑娘这下没乱动了。
程青盂却因白炽灯光下的那双腿,再一次愣怔住了。
万遥只穿了条冰绸材质的睡裙,露出一双莹白均匀的腿来,膝盖上却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疤痕。
淡褐色的疤痕增生像极了炼狱里流脓的枯枝烂蔓,狠狠扎人眼睛。
想不明白她这双腿经历了什么。
程青盂愣了几秒钟,索性脱下自己身上的长外套,也毫不犹豫地也披到了万遥的身上。
他一手从小姑娘的后背穿过,半蹲着一手够过她的腘窝,下一秒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万遥经过这么一折腾,忽地睁开了眼睛来。男人近在咫尺的脸,清晰地落在她的眼底,好不真实。
“程青盂。”她的声音有些哑。
程青盂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接着“嗯”了一声。
万遥还在状况之外,脑袋又晕又疼,胸口也闷闷的,傻里傻气地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你在发烧。”
“我送你去医院。”
万遥盯着他睫毛落下的阴影,脑袋一片空白,只重复一遍,“我在发烧。”
“行了。”程青盂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既然醒了就自己走下去。”
话毕,他就要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万遥吓得赶紧搂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也顺势往在身上贴了贴。
程青盂此刻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T恤,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胸膛的肌理,砰砰砰的心跳声和呼吸也近得不行。
“不行。”她说。
程青盂动作一顿,“原因?”
万遥又搂了搂他的脖子,“我头晕,走不动。”
小姑娘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乳香气,在体温和距离的加持下就更明显。程青盂只好故意板着脸,声音也冷冰冰的,“腿没瘸,自己走。”
“晕。”
“好晕。”
她重复着这两句,又往对方身上贴了贴。
这下程青盂倒是没做要扔掉她的动作了,反而抱着她沉默又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万遥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觉得程青盂的体温不容忽视,就是不知道怪在哪?
下一秒,她的耳根子也跟着熟透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程青盂胸膛每一寸的轮廓。
那么同样,他是不是也能感觉到她的?
她没穿内衣啊。
刚刚还不知死活地贴他那么近。
万遥慢慢抬起脑袋,心虚得不敢直视他,望着地毯结结巴巴的,“不……不去医院了吗?”
程青盂吸了口气,喉结也跟着一滚,声音哑得不像话,警告道:“别乱动。”
万遥这下学乖了,只敢虚虚搂着他,“好。”
程青盂抱着她往外面走,两人都闭嘴不再说话,只剩凌乱的心跳和呼吸。
反而越发尴尬。
“你手机拿不拿?”他随口一问。
“不拿。”万遥有气无力道,“跟着我下了趟江,已经没办法开机了。”
程青盂搂着她的步子走得极稳,两人朝着电梯口的方向慢慢走去。
“明天再修。”他说。
“哦。”万遥还是不敢看他。
走到电梯门口时,万遥腾出一只手按了下行键,才发觉身上还披着件陌生的长外套,不用想也知道它肯定是程青盂的。
“程青盂。”她喊。
“嗯。”他全程不看她。
万遥觉得小腿露在外面凉丝丝的,“我要掉下去了。”
程青盂只好抱着她往上提了提。
“程青盂。”她又喊。
程青盂目光淡淡地看向她,一副“你又要干嘛”的表情。
万遥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一茬,尴尬努努嘴得没敢说话。
“怎么不说了?”他又好声好气地问。
万遥别扭地眨眨眼睛。
电梯很快就上来了,程青盂抱着她走进电梯,好在现在正值饭点,多半遇不上其他人。
万遥看着慢慢合拢的电梯门,这才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抱人啊?”
程青盂奇怪地看她一眼。
万遥垂着脑袋小声地说了句,语气有些委屈:“我屁股都快露出来了。”
程青盂的动作又是一僵。
“那怎么办?”他问,“自己走?”
“我没穿鞋。”万遥扯了扯搭在后背的外套,将露出的小腿给遮了遮,“就先这样吧。”
电梯门再次打开。
程青盂抱着她刻意避开了大厅那条路,转而走进了可以直达停车场的小走廊,找到车的时候达瓦卓玛已经在等他们了。
程青盂将万遥搁在副驾座位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接过达瓦卓玛怀里的氧气瓶,“到时候和房费一块结。”
达瓦卓玛隔着车窗看了眼万遥,“好。”
程青盂将氧气瓶递给万遥,顺手带上副驾的车门,提醒着她:“行了,回吧!到时候我跟你哥哥讲,让他下个月给你涨涨零花钱。”
“好!谢谢程哥!”达瓦卓玛眼睛顿时亮了,笑得露出牙花。
程青盂迅速钻进驾驶座, 一边打火启动车辆一边低声提醒道。
一进入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万遥只觉得脸烫得更厉害了,身上却一阵冷一阵热的。
“哦。”
她应了声, 接着侧身子偏过脑袋,埋头去找安全带插口。
奇怪,按理说程青盂的这辆车她也算比较熟悉了,这几天前前后后也用了几十次安全带,今天晚上却怎么都找不到插口处。
她的脸恰好杵在外套领上,一股熟悉的木质香争先恐后的挤进她的鼻腔, 她的头莫名沉得愈发厉害。
程青盂见她动作又慌又乱, 又要发大小姐脾气的模样,只好接过她拽在手里的安全带,无奈地轻“啧”一声, 三两下将她的安全带给扣好。
“你能做好什么啊?”
他望着挡风玻璃轻哧一声。
万遥抬手捏了捏眉心,“破车,烦死了。”
程青盂拨了两下雨刷, 准备挂挡,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没人逼你坐我这破车, 要不乐意你也可以下车去。”
万遥又狠狠吸了口气,连带那罐破氧气也扔回到他身上, 单手松开安全带就要开车门。
“哎哎哎。”
“不是, 真走啊?”
程青盂眉心一跳, 一把扯住她胳膊。
万遥别过头来看:“谁稀罕。”
凉飕飕的晚风很快钻进车里, 程青盂并不想看她赤脚下去胡闹一圈, 只能牢牢拽着她服软认输。
“行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