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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魔(以鸿)


车厢里还摆了不少满满当当的行李,使得整个空间越发逼仄,难以落脚。何月明下意识想挨着两个女孩子坐下,这时壮男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何月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在外人眼中是男子模样,理应注意避嫌,赶紧换了个地方,勉强坐下。
虽然一开始差点闹个乌龙,好在车厢里的人也没介意,双方很快聊了起来。何月明看得出带头的是在有意探自己的底细,她从容地编造了假身世蒙混过去,自称叫做岳明,又从小姑娘口中得知原来他们是一个杂耍班子,高壮男人姓钱,大家叫他钱班主;瘦子叫李根苗,外号竹竿;姐妹花中大的叫素芬,小的叫翠芬;赶车的车夫则叫老赵。
赶了半天车,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一处村庄里,一车人都面露喜色,有村庄就意味着有吃食有钱赚。被迫听了大半天废话的丛云深也有些小激动,心里琢磨着晚上应该可以大吃一顿了。
杂耍班子找了户农家住下。乡下人淳朴,知道他们没吃晚饭,特地熬了粥,烤了玉米饼子,热乎乎香喷喷。众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群人之中,何月明吃得最斯文。倒不是她不饿,一个原因是生来的修养,还有一个原因是丛山深不住在她耳边叨叨。
“这玩意儿能吃吗?简直就是喂猪的。”
“喂猪都不吃。”
“喂,你听见没?”
何月明不得不用意念耐心地跟他交流,劝他稍微再忍忍。但丛山深哪是这么好脾气的,发作道,“我不管,赶紧给老子烤根猪来,不然老子把这些人全吃了!”
何月明:……
这家伙以前一定是个混世魔头,作恶多端才被人封印的。
她心里想着,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打量了圈周围的人,大家对吃食都很满意,个个吃得头都不抬。何月明微微清了清嗓子,等众人看过来后,露出个略微腼腆的笑容。
“好久没沾荤腥了,不知怎么有点想吃烤猪。”
众人:……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呢,有的吃就算不错了,而且这桌饭菜还没要钱。烤猪多金贵啊,别说农户,连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吃。
何月明将众人神情收在眼底,慢吞吞地从里衣的袋子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来,找到今晚的东道主,招待他们的农妇,客客气气地说,“大婶,能不能给我们整只烤猪?您看这些钱够吗?”
农妇从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票,不知所措道,“够了够了,还有多的,我没钱找给你。”
何月明笑道,“那劳烦您再整点鸡鸭什么的。”
钱班主与老赵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有钱的,是头肥羊。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眼神,心里叹口气,行走在外财不露白的规矩她倒是懂,可是偏偏架不住有个胡搅蛮缠的丛山深啊。她担心这帮人会对自己动不轨心思,装作若无其事坐下,笑着说,“待会菜来了大家一起吃,就当是谢谢您们护送我到安和城。”
顿了顿,又说,“乡下条件简陋了点,只能将就招待大家。等到了城里,我再招待大家吃顿好的,另有重金酬谢。”
说到重金酬谢,何月明发现钱班主眼睛亮了亮,心里微微松口气。这样子说的话,想必在回到城里之前,这些人都不会暗地对自己下手了。她倒不是怕这些人想害死自己,而是担心这些人都变成丛山深的肚中餐。至少目前看上去,素芬翠芬两姐妹像是个单纯的,她不想残害无辜。
烤猪比较慢,但其他的菜陆陆续续上来,鸡鸭腊肉,香味诱人,杂耍班子一路风餐露宿,钱班主又是个抠门人,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菜,当即谁也顾不得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顷刻间干掉大半桌子。等到烤猪终于上来时,众人已经肚子圆鼓鼓,几乎快要干不动,但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艰难地咀嚼着。
何月明本来还在担心丛山深要怎样进食才会不露出痕迹,谁知根本不用她担心,从右手臂的纹身上延伸出一根极细的藤丝,细得就跟蜘蛛丝一般,一般人肉眼根本难以看到。那藤丝插进猪肉中,很快将丰足的肉汁吸干榨净。众人不知其中玄机,见猪肉减少,都以为是别人吃得快,越发加快速度。唯有何月明吃得不紧不慢,样子斯斯文文,素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钱班主察觉到她的眼神,一时脸色变得十分不好。
吃饱喝足后,众人便回房休息。因农户家条件有限,只能腾出一间房,大通铺,男的睡左边,女的睡右边,钱班主睡在最中间。何月明现在是男人身份,被老tຊ赵挤到了通铺最里面。房间本就狭小潮湿,再裹上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别说丛山深,连她都受不了。忍了又忍后,何月明实在忍不住,起身讪笑道,“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睡,还是出去睡柴房吧。”
“寒冬腊月的,这个天气睡柴房得多冷啊。”
素芬忍不住出口劝了一句,却见钱班主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竹竿则小声嘀咕道,“嘁,大少爷就是金贵。”
何月明笑了笑,什么也不说,直接往门外走了。柴房就在隔壁,有些破败,四下漏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何月明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拎了个火盆点燃,一边添柴一边煨烤着双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丛山深也没吵她,估计自个儿睡着了。火焰噼噼剥剥地燃着,时不时爆出一声响,在夜里分外清脆。何月明渐渐开始有了困意,上下眼皮打架,正要合上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耳朵仔细捕捉着动静。那声音忽高忽低,原来是从隔壁传来。薄薄的木墙并不隔音,何月明找到一处裂缝,悄悄偷看,旋即吓了一跳。只见钱班主正压在素芬身上,身子起起伏伏,还压低了嗓子问,“岳明那小子就那么好看吗,你看得目不转睛的。”
素芬小声呻吟着,没说话。钱班主冷笑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翠芬最近终于来葵水了?”
素芬吓了一跳,赶紧说,“没,还没,她还小呢。”
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哀求之意。
大约是钱班主动作得狠了,素芬声音不自觉拔高,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压下去。何月明有些无语,照这样看来,素芬估计跟钱班主是一对,但平时相处完全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她飞快移开眼睛,眼角余光恰好瞟见睡在旁边的竹竿偷眼瞧着,满脸都是垂涎,嘴里却还在装着打呼噜。
何月明不由皱了皱眉,她生来的环境跟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觉得实在龌龊不堪,便悄手悄脚走回到火堆旁坐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杂耍班子本打算第二天就支棱起台子表演节目,谁知一个个全部拉起了肚子来,你争我抢地挤厕所,实在等不及的就找个野地无人的地方解决了。说起来也怪昨晚吃得太多,这群人平时吃得朴素简单,突然之间大鱼大肉,肠子受不了就罢工了。
三天后,众人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便搭了个简易台子开始表演。表演的节目都是些何月明打小见惯的,比如是胸口碎大石、单掌断砖、金枪刺喉、下油锅等,看起来十分危险,但何月明从小跟着徐步青混,哪里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倒是山里面穷乡僻壤的,乡人们平常没见过,全部一窝蜂地涌来观看,热热闹闹的,好像过大年一样。
何月明虽然归心似箭,但也不能搅了人家的生意,毕竟这才是杂耍班子的正经事,便坐在一旁观看。这时正轮到翠芬表演高空走绳索。细细的绳索紧紧系在大树上,离地约有十几米,翠芬手中仅持一根长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那样晃晃悠悠地在高空中走着,看着都叫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她一脚踩空摔落下来。
乡人们看得目不转睛,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出声就会惊到高空中的人。倒是翠芬游刃有余般,不时打两个呼哨,活跃气氛,乡人们才如梦初醒般,跟着鼓掌欢呼。何月明看着空中灵猿似的的翠芬也不由微微露出一个笑。
“我饿了。”
丛山深出声道。他虽然早饭吃得多,但架不住胃口好,动不动就闹饿肚子。
何月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起身去给这位大爷找吃的。场上场下正掌声雷动,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去。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戏,房子里都空了,何月明轻而易举地抓了一只鸡出来。
“喏,吃吧。”
丛山深十分嫌弃,“我要吃熟的!”
何月明:“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就吃啦。”
丛山深仗着四下没人,不满地从她手臂上钻出来,在空中张牙舞爪,“没条件才将就吃,有条件我干嘛茹毛饮血,赶紧烤了,不然老子吃人去!”
这句话简直是万金油,百用百灵。何月明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土灶里烧了火,杀鸡放血烧烤,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厨子,还得时不时担心外面是否有人经过。
这时她突然看到旁边的巷子里有人影一闪。何月明如今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是杂耍班子里的竹竿。奇怪,他不去表演,在这里干什么?背上还背着个大布袋。何月明正疑惑,就听到从表演台子那里传来几声响亮的呼哨,是翠芬发出的。竹竿听到呼哨声,立刻换了个方向跑开。须臾后,有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如果竹竿刚才没有改变方向,肯定会被撞个正着。
一瞬间,何月明想清楚了关键:这个杂耍班子其实是个贼窝!表演节目吸引走全村人,竹竿则趁机负责偷盗,而翠芬高空踩绳索的真实目的则是负责放哨。因为她站得高,所以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可以收进眼底。
也就是说,她现在也能看到自己!
何月明头上浮出了一层细汗,心电急转,思考翠芬到底看见了多少,有没有看见那根诡异的藤蔓,会不会跟其他人说出去?这些人又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妖怪,接下来要怎么对付自己?自己是不是该逃走?
她来不及多想,脚步先于意识向外走去,甚至开始跑动起来。得尽快阻止翠芬说出这件事,但到底怎么阻止,威逼还是利诱?抑或是灭口?这个念头闪过何月明的脑海,自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但接下来马上又想到如果杂耍团的人全都知道了呢,她该怎么处理?
回到杂耍班子处,一群人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钱班主东张西望,见到她又是惊喜又是责怪,“跑哪去了,还不赶紧上车!”
何月明嗯了一声,放慢脚步,观察着众人神态,似乎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她察觉到翠芬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假作不知,笑道,“有点饿,出去找了点吃的。”
老钱咋舌,“你可真是饿死鬼投胎!”
催促着众人上了车,马车疾驰而去。何月明知道他们偷了东西怕被发现,所以才走得这么急。她目光装作不经意掠过翠芬,小姑娘也正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视线撞个正着。翠芬不但不闪避,反而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
这小姑娘,胆子倒是比她姐大多了。
何月明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到夜深了,马车在野外驻扎。几个大男人扯着油布搭建简易的帐篷。出来讨江湖,餐风露宿是再正常不过。何月明帮着去拾柴禾,走着走着,翠芬靠近过来,小声说,“我看见了。”
何月明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起来,“嗯,你都看到什么了?”
翠芬嘻嘻笑,“岳明哥哥你可真能吃。”
以当时空中的高度,翠芬的确看到了岳明进屋偷鸡,只是她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竹竿这边的行动,以免败露行迹,自然也就没太过多留意岳明这边。
何明月套出想要的信息,知道自己可以不用灭口了,总算松口气,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看得出小丫头过来搭讪的目的并不单纯。
小丫头果然沉不住气,东拉西扯几句后,迫不及待道出目的,“岳明哥哥,你家里这么有钱,等到了城里,能不能把我和姐姐买走?”
何月明意外地嗯了一声。
翠芬黝黑的大眼里浮起雾水,牙齿咬着下唇,“钱班主总是欺负姐姐,姐姐身上好多伤。而且他们不是好人,除了偷东西,有时还拐小孩……”
“你们两个,跑那么远干什么?赶紧回来。”
突然之间,钱班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翠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扬声道,“来了来了。”
她又哀求地看了何月明一眼,然后跑了回去。钱班主眼神阴恻恻地落在翠芬身上,在火焰的跳动下显得格外阴沉。
何月明也起身往回走,压住心中的惊愕。她本以为这杂耍班子只是个贼窝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等回了安和城里再各走各的路,没想到居然还是个人贩子团伙,简直伤天害理。
深夜了,篝火噼噼剥剥地燃着,大概是赚了钱,几个大男人都特别高兴,倒酒畅饮,老钱也强行给何月明塞了一杯,取笑哪有男人不喝酒的,何月明拗不过,只得接过酒杯。还未饮下就听丛山深在耳边说,“酒里有蒙汗药。”
何月明迟疑了一下,丛山深讥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tຊ,只管喝。”
何月明却不敢完全信任他,毕竟这家伙一直觊觎着自己的身体呢。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将酒洒在了衣袖上。过了一会儿,装作睡意袭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身上冷不丁挨了一脚,忍着没动,耳边听见竹竿说,“班主,这小子睡死了。”
又不解道,“你干嘛给他下药?”
钱班主笑道,“这小子是个肥羊,得罪不起。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免得留下不好印象。”
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
何月明心中沉吟,这时耳畔又听钱班主问,“翠芬,你刚才跟这小子说什么?”
翠芬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慌慌张张道,“没,没说什么。”
钱班主笑,“大姑娘了,留不住咯。这两天,葵水总算结束了吧。”
翠芬闻言顿时吓得一个哆嗦,看向钱班主的眼神如看向恶鬼,旁边的素芬也吓得面白如纸,赶紧哀求道,“班主,我妹妹还小,您放过她。”
“我倒是怜惜她,可架不住人家生了外心啊。”
钱班主呵呵一笑,突然伸手一把拎起翠芬,向着林子深处走去。他个子在这群人中最为高大,拎个瘦小的翠芬简直如同老鹰抓小鸡,毫不费力。翠芬吓得心神俱丧,不住尖叫救命,双腿乱蹬,却根本无济于事。姐姐素芬见状又急又怕,冲过去抓住钱班主手臂,苦苦哀求。
“钱班主,我妹妹还小,您放过她吧,求求您了!”
钱班主一脚将阻拦的翠芬踹翻在地,素芬痛得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翠芬吓得涕泪横流,又是叫姐姐又是叫救命,素芬忍着疼痛,在地上快速爬行几步,抱住钱班主大腿。
“求您了,班主,求您了!她还小!”
钱班主呵呵冷笑,“过了今晚就不小了。”
他再度冷酷地一脚将素芬踹开,这一脚大约踹到了心窝子上,痛得素芬半天抽不过气来。旁边的两个大男人,老钱和竹竿看着这一幕竟是毫不怜悯,竹竿更是搓了搓手,面露羡慕,“老大今晚又要开荤了。”
钱班主看了老钱和竹竿一眼,心中了然。他作为杂耍班子的班主,自然有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大方道,“素芬便留给你们两个。”
老钱和竹竿闻言大喜,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落在素芬身上。素芬虽不及翠芬长得好看,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自有一副好身段。她被两个男人饿狼般的眼神看得害怕极了,双手下意识撑着地面往后推,嘴里哀求道,“不,不要。”
地上假装被蒙汗药放倒的何月明心头火起,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谁想到竟会遇上这种事!
这三个人渣!
何月明低声跟丛山深沟通,“帮我偷偷解决他们。”
丛山深:“不。”
他语气中透露出兴致勃勃,“好久没看大戏了!”
何月明循循善诱,“你不是想吃人吗,这三个男的可以吃。”
她此刻也不担心暴露问题。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何月明发现丛山深如果只是探出一两根极细的透明藤丝,完全可以杀猎物于无形。
丛山深发现自己喜欢跟她唱反调,得意洋洋地说,“我现在又不饿,再说了,饭后看点好玩的正好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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