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说明来意,许老大方才的蛮横劲瞬间不见踪影,满脸惶恐:“大人,你们听到的都是真的,我的确见到鬼了。”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赵令询问:“你怎么确定是鬼呢?你仔细想一想当日的情形,会不会是看错了?”
许老大马上否认:“错不了。为这档子事,我遭了多少嘲笑,许大胆这个名都丢了,怎么会看错。我敢肯定,那就是鬼。”
见他们似乎有些不信,许老大接着道:“那天,我去外地收猪回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累了一天,就想早点回家,便想着从孤风岭抄近路回。孤风岭闹鬼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不过我当时不信,只当他们是乱绉的。于是,我便牵着猪往前走。结果,刚走几步,就听到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在说话,我四下一瞧,并没看到人。当时我心里就犯嘀咕,可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还没走几步,我牵的那猪就开始嚎着不肯走,我就回头去拽它,怎么拽它都不肯走。我蹲下身一看,原来它拉了。”
这个故事,他们才在货郎那里听过。他讲的还没有货郎说的精彩,啰里啰嗦的,施净已经有些不耐。
许老大话锋一转:“等那头猪拉完,猛一抬头,我就看见,方才还空荡荡的前面,站了一个红衣服的女人。她满脸是血,披头散发的,一看见我,伸着双手就往我这边跑。”
施净正听得发呆,一抬头,正见许老大举着沾满血的双手,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地想拉赵令询,赵令询早有防备,忙侧到一边。
沈青黛皱着眉头:“你是说,那个女人是突然出现的?附近就没有树林什么的遮挡物?”
许老大摇着头:“没有,孤风岭其实就是个小山坡,因为光秃秃的,才叫孤风岭,根本没什么遮拦的。不信,你们可以亲自去看看。”
沈青黛同赵令询对视一眼。
凭空出现的女人,怎么听着都有些不真实。
不过,许老大的话,也不像有假。
他常年居住在乐清镇,众人都知晓他的秉性,他也曾以许大胆为傲,着实没必要在这个上面撒谎,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当日具体情景如何,已时隔多年,恐难以得知真相,但沈青黛不信,会有人凭空出现。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未知的隐秘。
沈青黛突然问道:“你说是鬼,那你是如何逃脱的?”
郑老大叹息道:“谁说不是我福大命大呢,我娘曾在灵清寺给我求了一件佛牌,我一直挂着。我想着,应该是佛牌保佑了我。”
沈青黛没再接话,转身对着赵令询:“稍后,去孤风岭看看如何?”
赵令询思索片刻:“我总觉得孤风岭,有些不寻常。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两个跟着去,怕是不安全。不如先回司内,查查郑家的案宗,明日再去。”
沈青黛点头:“也好。”
离开之际,沈青黛又同许老大打听了郑家有无其他亲眷之事。
许老大摆手道:“没有,那郑家就七口,都死绝了。”
三人不再停留,乘坐马车,一路赶回中亭司。
张爷得知他们要查郑家灭门的案子,摸着头,仔细想了想,这才起身去拿案宗。
几人拿过案宗,仔细翻看一遍,不由得大失所望。案宗所记当年之事,极其敷衍,根本没有参考的价值。
沈青黛拿着案宗,一脸嫌弃:“张爷,这写的都是什么啊?郑氏一家七口,欲由乐清镇迁往京中,行至孤风岭,遭山匪劫杀。追剿山匪无果,终。”
张爷无奈道:“当年郑家灭门的时候,陆掌司……不是被暂停职务了嘛,命案就交回了顺天府。顺天府办事,那你们是知道的。后来,陆掌司官复原职,郑家那案子的案宗就被送了回来。这不能怪咱们中亭司吧!”
三人听完,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好了,镇抚司的人来了,好多人,还有……尸体。”
镇抚司来人,沈青黛并不奇怪,他们约好今日在中亭司碰面。
只是,周方展带具尸体过来,是怎么回事。
赵令询淡声道:“慌什么,让他们等着就是。”
守卫慌张道:“他们已经进来了,尸体也都抬得差不多了。”
沈青黛眉头微蹙,守卫说“都”,难道,尸体不止一具。
赵令询也觉出不寻常:“走,出去看看。”
周方展正站在庭前,身后二十几个锦衣使站在其后,满脸肃穆。
沈青黛目光一滞,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去。
冷硬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尸体。
沈青黛浑身颤抖,犹如雷轰电掣般,呆在那里。
许久, 赵令询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怎么回事?”
周方展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一向冷毅的脸上, 浮现一丝少见的人情味:“在堇云被找到的地方,岔路口东北方的山林里发现的。”
这些尸体有些是刚死不久, 有些正开始腐烂, 有些已经化作枯骨。
那些尚且可以辨认的三四具尸体, 明显可以看出是女尸。
尽管验尸多年, 从不避讳, 但第一次碰到如此多的尸体,施净生平第一次有了要呕吐的感觉。
施净从最左边那几具刚死的尸体开始查验起,方掀开衣袖, 周方展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他看到女尸身上的伤痕同堇云的一样,大片的淤青还有鞭痕。
施净脸色越来越惨白,等十二具尸体检验完毕,再也忍不住, 跑到边上吐了起来。
呕吐过后,施净面色虚浮缓缓走了过来,赵令询忙伸手去扶。
沈青黛地上手帕,关切道:“没事吧?”
施净摇摇头:“没事,不用担心。”
酉时三刻已过,中亭司内已掌了灯,昏暗的灯光映照在施净苍白的脸上。
他声音略显嘶哑:“根据头骨和骨盆可以确认, 这些枯骨皆是女尸。”
整整十二具,全是女尸。
对这个早猜测到的结果, 沈青黛只觉得无比压抑。
周方展修眉紧皱:“死因呢?”
施净笼罩在阴影中的身躯微抖:“死者生前均受到过严重的虐待,有的是被刀剑刺死,有的是被重物击打致死,有的是被缢死,还有些,大约是被凌虐致死。”
在场之人无不脊背发凉,饶是王千户这种凶悍之人都忍不住咋舌。
沈青黛面色凝重:“这些女子,大约都是什么时候死的?”
施净道:“最早的大约六年前,最近的大约是两三日前。”
沈青黛脊背僵直,一个念头瞬间涌了上来。
六年前,正是郑家灭门的时候。两三日前,不就是钟小姐失踪逃亡的时候。
赵令询也注意到了这个时间的不寻常,他看了沈青黛一眼,便知她也是如此想法。
“时间对上了,你怀疑得没错,钟小姐的失踪,的确和郑家灭门案有关。”
周方展听他没头没尾一句,追问道:“什么郑家灭门案?”
赵令询便把在乐清镇打听到的消息,详细说了一遍。
周方展眸间森寒:“若是如此,那就详查,我倒是要看看,到底什么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沈青黛问道:“当年你在京中,可曾听闻过这桩案子?”
周方展眉头一皱:“当时我还不是镇抚司指挥使,何况这样的小案,也轮不到镇抚司管。”
郑家灭门,七人丧生,周方展却下意识说只是小案,沈青黛禁不住想给他一记白眼。
案子她自然要查,只是眼下,这些女尸……
密林之中埋了十二具女尸,顺天府这么多年却并未接到任何报案。
若是一两个女子丢失,顺天府未接到报案,也说得过去。可眼下是十几个女子,甚至还可能有更多,为何却无一人报案。
沈青黛凝声道:“今早我特意去顺天府查过,可以确认,近年来京中并无女子失踪报案。
周方展思索道:“会不会是失踪女子身份特殊,所以并无人报案?”
赵令询一听,瞬间理解,周方展怀疑这些女子是青楼中人。若是青楼中女子失踪,他们多半会自己解决,不会报官这么麻烦。
沈青黛不是一无所知,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她看了看勉强能辨认出些许模样的那几具尸体,尽管尸体已经严重变形,可大约还是能看出,死者生前,个个都是美人。而且,她们身上所穿皆是轻纱,样式打扮,的确也不像寻常女子。
她摇头道:“你看她们身上这些服饰,不论面料还是样式,都像是统一订做的,不像是自己原有的衣物。所以,不能仅凭这些衣服就胡乱猜测。我还是觉得,她们应当是被诱拐或是抢夺到某处的良家子,不然这些伤痕怎么解释?”
她分析得有些道理,赵令询看了尸体一眼:“方才沈司直说,她们的衣服像是统一订做的,那可以从她们衣服上查查线索,或许有别的收获。
周方展沉默片刻:“明日我便着手,去确认一下这些女子的身份。”
说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至于这些尸身,我看你们中亭司也没地方放,不如先抬回镇抚司。”
张爷一听,立即点头:“对啊,周大人说得极是。我们中亭司就这么大点地方,确实不够放。”
周方展挥手,锦衣使们便会意,纷纷蹲下身去抬那些尸体。
“明日你们有何安排?”
赵令询道:“孤风岗,郑家被灭口的地方。”
周方展颔首,转身对着锦衣使道:“走!”
二十几个锦衣使齐齐起身,抬着尸身便往外走。一具尸体手臂不小心碰到栏杆,直直垂了下来。
“等一下!”沈青黛突然叫住了他们。
周方展示意众人停下。
沈青黛走到那具尸体面前,轻轻抬起她的手臂。尸身手臂之上,挂着一个由五彩丝线挽成的绳结。
赵令询低声询问:“你认识她?”
沈青黛轻轻摇头:“不认识,不过这个绳结,我却知道。这是我们登州乡下特有的结法,莫说京城,就是登州城内也不多见。”
周方展皱眉:“你是说,这些女子,有可能是外地的?”
沈青黛颔首:“没错。”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周方展凝目望着远方的黑暗,生平第一次,无比期待黎明的到来。
回到沈府,沈青黛已经累得有些虚脱。
大约是今日去过郑家荒宅,吸入太多尘灰的缘故,她便一直咳个不停。
她一向闻不得太多尘灰,但凡一闻,总要咳个一两日。
幼时,她跟随娘亲住在乡下,虽然住得简陋,娘亲却总是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以免她咳。
后来,娘亲亡故,她被接回忠勤伯府,尽管住在偏院,可到底是伯府,住得地方还算干净。
再后来,她跌入悬崖,莫名其妙成了归远山庄少庄主,被她的庄主父亲宠上了天,吃住皆是最好的,根本没有接触到灰尘的机会。
若不是今日,沈青黛都快忘了,她曾经不能闻灰尘之事。
想起父亲,她不由一声轻笑。
忽然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一阵冷汗从额头流下。
她已经换了一具身子,为何还会对灰尘有如此反应?
翠芜端着茶水过来,见她脸色不对,慌忙放下茶杯:“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沈青黛木木道:“无事,就是有些想咳。”
翠芜这才松了一口气:“还不是你整日装成男子,喉咙压的。”
她把茶水递到沈青黛手里,不停抱怨:“也不知道,帮你扮成男装,是对还是不对。你看你现在,为了容貌上像个男子,一张脸整日换来换去。还有你这喉咙,整日压嗓,长此以往,能不嘶哑吗?”
沈青黛恍然回神:“你说,整日压嗓,会咳,那往日怎么不见咳嗽?”
翠芜叹道:“小姐如此聪慧,怎么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这也算是给你提个醒,你这样女扮男装下去,不是个办法。”
说罢,她凑过去:“小姐,你执意要进中亭司,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如今还不能说吗?”
沈青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即拍了拍翠芜的小脑袋:“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让你知道。”
翠芜歪头躲开:“小姐,别总是拍我脑袋,会变笨的。”
沈青黛方才的不安一扫而空,笑道:“咱们翠芜最聪明了。”
明月高悬,映照着窗上那对嬉闹的影子,见证着人间最简单的温情。
因昨日说过要早点赶到孤风岗,沈青黛起得有些早。
翠芜昨日听沈青黛讲到这个案子,觉得十分诡异,一直不放心,便想跟着去。
沈青黛不断安慰,光天化日之下,匪徒不会贸然出手。而且,这次有赵令询和几个捕头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好容易哄好,见她有些松动,沈青黛一溜烟跑了出去。
马车内只有沈青黛与施净,赵令询同几个捕头一起骑马在前。
没有赵令询在,施净更加自在,半躺着开始吃吃喝喝。
马车慢慢出了城门,很快走到岔路口,孤风岭在岔路口通往去往乐清镇的北方,只要过了岔路口,约摸不到不到两刻就能到。
施净倒了一杯茶,才拿到嘴边,谁料马车突然停下,茶水瞬间洒了一身。
沈青黛掀开帘子:“出什么事了?”
赵令询骑马踱到帘前:“前面有几块落石挡住了去路,他们已经去清理了。”
沈青黛凝眉道:“怎么会如此巧?”
施净顾不得抖身上的水:“不会又有刺客吧?”
赵令询眸色深了几分:“你们留在车内,不要出来。”
施净点点头,把帘子左右紧紧拉上,生怕有刺客突然闯入。
赵令询怕有刺客突袭,也不敢上前帮忙,就守在马车前,仔细观察着周围。
过了许久,石块眼看要清理完毕。施净大约是真怕了,头不小心撞在马车内,咚地一声响。
赵令询隔着帘子问:“你们没事吧?”
车内还未回答,捕头赵世元便走过来:“已经清理好了,可以出发了。”
赵令询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车内道:“可以出发了。”
车内寂然无声,无人回应。
赵令询心下一紧,挑开帘子一看,马车内只有施净,晕倒在软座上。
沈青黛不见了。
登州城外, 鹿角山上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
当初,他就站在那里, 看着她满脸的惊恐与无助,就这么跌下山崖。
赵令询浑身血液翻涌, 心口像被巨石紧紧压着,让他无法呼吸。
他一手摸着额头, 一手紧紧攥着, 拼命让自己冷静。
赵世元看到马车内只有施净, 呆愣在原地。
几名捕快看情形不对, 上前一看, 不由一身冷汗,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赵令询沉声道:“你们几个,去看看附近有没可疑之人。”
说完, 他跳上马车,拿起桌上的水杯泼向施净。
施净猛然起身,脖子处一阵灼热的刺痛,疼得他咧着嘴大叫。
赵令询抓住他:“沈青呢?”
施净脸上的茫然逐渐转为恐惧:“有鬼啊, 真的有鬼啊。”
赵令询一把按住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施净见他双眸猩红,整个人像是随时要扑向敌人撕咬的凶兽,浑身散发着嗜血的凶性,简直比鬼还可怕。
他颤抖着指着马车底部:“鬼从这里出来的。”
赵令询放开施净,掀开马车底部的毯子,一个黑洞出现在眼前。
他没有一刻犹豫,直接跳进洞内。
赵世元见赵令询跳进洞内, 怕他受到埋伏,吩咐两个捕快在上面等着, 他则领着另外两名捕快跟着跳了下去。
洞穴仅够正常人勉强站立,向前蜿蜒延伸,漆黑一片。
赵令询走了许久,才看到些亮光。他不敢有片刻耽搁,飞速向前走去。
光线越来越亮,很快到了尽头。
赵令询弯腰从洞内走出。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洼地,再往前几里,便是大道。
赵令询跃身到大道上,缓缓蹲下身去,左右两边分别有两条车辙印。
一条是回城方向,一条则通向北方。
对方明显想给他出道难题,让他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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