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草地之上一片狼藉,明显有被踩踏的痕迹。
“下去看看。”
沈青黛说完,还没移步,已见周方展迫不及待地从窗口飞身下去。
她忍不住提醒:“你小心,莫要破坏现场。”
周方展稳稳落到园内的石子路上:“用你多嘴。”
赵令询冷哼一声:“不用理他,咱们下去。”
沈青黛同赵令询出了院落,从庑廊处绕到花园,见周方展正蹲在地面搜寻线索。
赵令询冷声问:“有什么发现?”
周方展瞟了他一眼,站起身道:“我查看了,只有草丛出有痕迹,凶手应是跳窗之后,顺着石子路跑的。”
沈青黛弯腰蹲下身去,盯着草丛看了许久。
“奇怪,这些痕迹,也太杂乱了些。”
赵令询眼神一亮:“没错,凶手准备充分,应是极有经验。杀完人之后,一般都会迅速逃离,不应这么慌乱才对。”
周方展眼底微沉:“这个脚印不对,太浅了一些。从窗户上跳落,不应该这么浅的。”
赵令询不客气道:“杂乱是有问题,至于脚印深浅,周大人,这个和功夫有关吧。”
周方展冷声道:“以你的意思,你从窗口跳下,也可以这么浅?”
沈青黛夹在两人中间,又一次感受到了剑拔弩张。
她建议道:“两位大人,不如,你们一起跳下来试试?”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先后一个纵身,飞身扒着窗棂上楼。
先跳下来的是周方展,他刻意避开方才正对着窗口的杂乱痕迹,落在左边。随后,赵令询跟着跳了下来。
沈青黛看向周方展的脚印,明显比凶手的深一些。再看赵令询,竟和凶手留下的脚印一般无二。
很显然,赵令询的轻功要技高一筹。
沈青黛忍不住要对着赵令询鼓掌,赵令询明显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赞赏,得意地仰起头。
周方展望着脚印,皱眉道:“赵令询,整个大宣,能比上你轻功的,有几人?”
赵令询犹自沉浸在沈青黛的崇拜中,语带骄傲:“寥寥无几。”
周方展静静看着赵令询,眼神一时复杂起来。
赵令询突然觉出他眼神中的意味,拧眉怒道:“你是在怀疑我?周方展,小爷我昨夜一直在王府,侍卫们都可以作证。”
沈青黛忙道:“周大人,请你细想,若凶手当真轻功卓绝,为何要留下这片狼藉?”
周方展收起眼神中的怀疑,对着沈青黛反问道:“凶手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下药,并且杀人灭口,若无超凡的功夫,怎么能做到来去自如呢?”
双方各执一词,一时僵在原地。
许久,赵令询道:“或许,这又是凶手故布疑阵罢了。不如,去看看施净查得如何了。”
周方展最后看了一眼脚印,转身便朝着厨房走去。
赵令询同沈青黛紧随其后。
三人从后花园往前走,才走到东院门前,便听到一声厉喝。
“逆子,还不站住。”
沈青黛一听,似乎是钟大人的声音。
“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妹妹没了。这么个时候,你还乱跑。但凡你妹妹是个男儿,我怎么会……怎么会要你这个狗东西?我……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
抽打和嚎叫声同时响起。
沈青黛秀眉一扬:“钟小姐不是独女?”
方才钟家人齐聚在正堂,她并未见有其他男丁。
周方展拧着眉头:“不是,她还有个哥哥,不过是庶出。”
言毕,他又补充道:“钟正业一向喜欢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堇云同他关系一向疏远。”
沈青黛点头道:“方才似乎没有见他出现。”
周方展会意,大步跨进院内。
“钟大人,钟公子这是刚回府吗?”
钟大人抬起头,看见三人正站在庭前,齐齐望着自己。
沈青黛对着钟正业问道:“敢问钟公子,昨夜,你在何处?”
钟正业方才刚被钟大人一顿莫名抽打,正带着气,却见一个青衣小官审问起自己,当即仰脸不屑道:“你谁啊?”
周方展厉声道:“钟正业,回答我,昨夜你究竟在何处?”
钟正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猛地一抖,低声道:“昨夜,我同礼部侍郎的三公子在一处喝酒,喝得醉了,便宿在他府内。”
周方展眸色一沉,冷冷道:“你撒谎,今日晨间,我明明看到孟三公子。说,昨夜你究竟去了哪里?”
沈青黛目光转向钟正业,却见他眼神躲闪,心下生疑。
钟家小姐身故当晚,钟公子一夜未归,不知所踪,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周方展自昨日起,一直在外办差,根本没有见过孟家三公子。
他不过是想诈一下钟正业。
钟正业果然不经诈,偷偷瞥了一眼钟大人,登时抱着头蹲在地上:“爹,我错了,我知错了,您能别打我行吗?”
钟大人愣了一下,气得浑身颤抖:“逆子,你说,你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钟正业低声道:“妹妹失踪之事,是我……是我派人做的。”
众人皆是一脸震惊,钟小姐当日失踪,竟然是钟正业所为。
第46章 千红一窟08
钟大人最先反应过来, 他颤抖着双手,揪起钟正业,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他怒不可遏:“原来是你, 你个孽障,都是你, 害死了我的云儿?”
钟夫人听到争吵,由卫姨娘扶着, 才跨到院中, 就听到钟正业方才的话。
卫姨娘一听, 忙跪下抱着钟大人的腿求饶。
钟夫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恨恨道:“这就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早知道, 当初就不应该把你们接回来。这么多年,我何曾亏待过你们,你们不知感恩, 还生出这么恶毒的心思。”
卫姨娘连连扇了自己几巴掌:“夫人饶命,业儿虽然顽劣,却十分胆小,他不敢的。老爷, 夫人,请你们手下留情啊,他毕竟是钟家的骨血。”
周方展一声冷哼:“钟家的骨血又如何,若真的是他害死了堇云,我定让他不得好死。”
钟正业被钟大人一个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好容易站好, 就见母亲自己扇着自己耳光。
他跑过去,拦住卫姨娘, 跪在钟大人面前:“父亲,我是无心的。妹妹失踪之事,的确是我找人做的,但我绝对没有害她啊。妹妹是全家的宝,我知道的,我怎么有胆子害她。”
沈青黛突然插道:“既然你说,你没有害钟小姐,那昨日你究竟去了何处,可有人证?”
钟正业抬头看了看钟大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周方展没有耐心同他周旋,当即道:“我数到三,你若不说实话,就跟我一起回镇抚司……”
未等周方展开始数,钟正业却吓得大叫:“我说,我说。”
“昨日晚间,我去了……去了绿香楼。”
绿香楼是什么地方,沈青黛没有听过,不过看他的反应便知,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周方展当即让府内侍卫去绿香楼核查。
沈青黛摸了摸额头,问道:“你为何要绑你妹妹,你们有什么过节?”
钟正业立马摆手:“没有,没有,妹妹虽同我疏远,但却从未看轻于我,我们没有任何过节。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窍。”
说完,他便低着头,一脸悔恨。
沈青黛不解:“既无仇怨,那你为何绑她?”
钟正业犹犹豫豫,嘴张了几下,还是没有开口。猛一抬头,见周方展冷冷盯着他,吓得一个激灵。
“因为,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我便想着,绑了妹妹来,赚些赎金。父亲一向疼爱妹妹,又极重名声,肯定舍得出钱。”
钟夫人一听,气得要站不稳,指着钟正业:“我何曾在银钱上克扣过你们,同云儿一样,每月二两的月钱,哪里就不够了。”
沈青黛眉头紧蹙,仅仅是因为手头有些紧,他便绑了自己的亲妹妹,以此来换赎金。
周方展不客气道:“因为他烂赌,我有次去赌坊抓人,曾见过他。”
钟小姐失踪两日,沈青黛却并未听闻有人向钟家传话,说到赎金之事。
“你方才说,绑了钟小姐,是为了赎金,可是为什么没有向钟家传话要钱呢?”
钟正业抬头,惊恐又无奈:“我的计划出了意外。”
“当日,我听说妹妹要去灵清寺上香祈愿,便心生一计,到街上找了两个泼皮。他们提前搬了几块石头到大路上,然后就埋伏在岔路口,等到妹妹的马车一到,趁着随从清理石块的当口,先后打晕了菊香和妹妹,然后顺利将妹妹带走。”
见一旁的菊香摸着后颈,沈青黛转头问道:“当日是这样吗?”
菊香点头:“是的,怪道那日,我在灵清寺看到了公子。我记得当时,小姐才坐上马车,一个小乞丐便冲过来,吵着非要见小姐。然后,公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抓住小乞丐一顿打。”
菊香说的小乞丐,应该就是鬼丑。
沈青黛转向钟正业:“那个小乞丐,是不是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钟正业点头道:“是,我们在巷子里谈论计划的时候,不知道那个丑东西在。我离开的时候,发现了他,还没追上,便被他逃了。后来我一直跟着妹妹到了寺庙,看到他嚷着要见妹妹,我就将他拦了下来。”
沈青黛话锋一转:“所以,你一气之下,杀了他来泄愤?”
钟正业呆住:“他死了?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人。那日,我把他拉到一边,先是毒打了一顿。后来,我想着,他急着找妹妹,应该也是为了钱,就给他半吊钱,让他保守秘密。他答应了,我就走了。”
沈青黛简直哭笑不得,钟正业此人,坏是真的坏,蠢也是真的蠢。
周方展满脸不耐:“现在是在查堇云的案子,至于那个无关紧要的小乞丐,等这个案子有了结果,随你日后怎么查。”
沈青黛眉峰蹙起:“周大人,你恐怕不知,你口中那个无关紧要小乞丐,或许正是为了救钟小姐而死。”
周方展一脸诧异,怎么一个小乞丐的死,同堇云扯上了关系。
赵令询在旁道:“今日一早,那个小乞丐门口,被人放了一箱银子。我们发现,正是钟小姐所送,若是不信,你可以问问菊香。”
菊香见周方展看着自己,忙道:“没错,是小姐吩咐的。”
沈青黛想起钟大人的话,便问道:“钟小姐是何时吩咐你的,当时她便有异常吗?”
菊香想了想:“小姐回来后,一直惴惴不安,不停催着问老爷何时回来?见老爷迟迟未归,她便把银子放在首饰盒内,让我悄悄送到扁担巷一个名叫鬼丑的乞丐家门前。我提前打听好鬼丑家,天色一暗,便送了过去。”
沈青黛此前已经猜到,鬼丑应该是发现了钟小姐失踪的秘密,才被杀害。现在看来,这个秘密,也许正是钟正业口中的意外。
她回到方才的问话中:“你说,你的计划出了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正业抽了抽鼻子:“妹妹按计划被绑走后,我怕人怀疑到我,当日就赶回家中。一回来,果然见父亲心急如焚,让人四处去寻。我见计划成功,第二日一早,便去了约定好的地方,结果却看到那两个泼皮被人打晕,倒在地上。”
“我当时就感觉坏事了,忙把他们摇醒。等他们醒过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晚上遇人偷袭。妹妹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昨日看到妹妹回来,我害怕极了,我怕事情败露,就跑到绿香楼,想躲两日。”
周方展盯着他:“告诉我那两个泼皮在何处,我亲自去问。若你所说有假,你知道我的手段。”
钟正业不住点头,忙不迭地交待了他们的住处。
沈青黛想了想,接着问道:“你们当时,把钟小姐绑到了何处?”
钟正业低声道:“乐清镇,一处荒废的宅子内。”
沈青黛微微诧异,方才钟大人说,钟小姐是在灵清寺东边密林中被寻回的。而乐清镇,分明在大道以西。
周方展同赵令询也觉出有什么不对,下意识地相互看了一眼,又互相嫌弃地移开视线。
周方展道:“难道是有人在乐清镇截走堇云,在转移至密林途中,被堇云找到空隙,逃了出来?”
沈青黛颔首,极有这种可能。
“你们都在这啊,饭菜之事,已经查明。”
施净跟在管家身后跨进院中。
周方展问道:“怎么样,可有异常?”
施净回道:“钟小姐院内,所有饭食,都被人下了迷药。”
难怪西院那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原来凶手早做好了准备。
周方展问:“当日厨房内可有什么陌生人进出?”
钟夫人在一旁接道:“昨日傍晚,我曾去过。我怕云儿醒来饿着,又怕厨子做得不精细,便亲自去看着。”
钟大人也跟着道:“没错,云儿受了这么大的难,我们都不放心。晚膳时分,是我亲自端了饭食,去她房间的。不过,我同夫人过去的时候,云儿已经睡下了。云儿她,到最后,都没好好吃上一口饭。”
说到伤心处,钟大人难掩痛楚,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下流出泪来。
钟夫人见一向沉稳的钟大人如此,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父母之爱子,不论贵贱,其情如一。
鬼丑的阿婆如此,钟家夫妇亦如是。
钟正业想到妹妹因他而死,羞愧难忍,也跟着哭了起来。
钟夫人见他也跟着哭,一时怒道:“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云儿怎会横死?”
钟正业的哭声戛然而止,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管家见此情形,忙站出来道:“厨房每日进出人杂,最近又来了几个新人,我这就去审一审去。”
其实,周方展也就是顺口一问,凶手能在钟府行动自如,还有那一双浅浅的脚印,想必功夫必定不弱。
几人正哭得周方展心烦,这时,前去绿香楼打探的侍卫便回来复命。
见人回来,钟家夫妇才止住哭声。
周方展问道:“怎么样,钟正业昨日是否在绿香楼?”
侍卫回道:“已经确认,公子昨夜的确在绿香楼,整夜都在,今早才离开。”
钟正业没有说谎,看来最后绑架钟小姐之人,的确不是他。
钟府一番问话探查,几人已经有了进一步查下去的线索。何况天色已晚,多逗留也无益。
几人便起身准备离开,商讨明日行程。
菊香带着四人出门,经过正堂,周方展还不忘远远望上一眼。
菊香一回头,瞧见周方展正痴痴地望着棺木。
她突然一拍脑袋:“我方才竟差点忘了,小姐昨日,曾与我说过,让我今日想办法去寻周大人,说是有极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周方展浑身一怔。
原来,堇云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想过他的。
只是,他错过了。而这一错过,便是一辈子。
沈青黛远远看到一匹青骢马,系在一旁的槐树上。
那是赵令询的马。她有些诧异,赵令询今日竟是骑马而来。
她心内一凛, 难道是这些日子,赵令询嫌他们太吵, 不想同他们一起乘坐马车。
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 周方展一袭黑衣站在前面, 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锦衣使。
沈青黛走到赵令询身边, 低声道:“镇抚司, 居然这么多人?”
赵令询点头:“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沈青黛暗暗羡慕,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中亭司外出办案,也能有这个气派。
施净最晚赶来, 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哼,还是小鸡仔。”
施净一脸委屈地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眉头一皱,循声望去,果然是之前同他们有过节的王千户。
她毫不客气地回道:“野狗。”
王千户怒道:“你骂谁?”
沈青黛小脸一扬:“自然是骂野狗啊。”
“你找死。”王千户说着便想挥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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