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捧着他——左手食指已经没了指甲,在她掌中神经质地打着颤。丁灵双膝发软跌坐在地,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跟他的手一样, 一直在疯狂发抖, 只能勉力克制, 抖着手从抽屉里拿药匣,玉肌膏不管数量,尽数糊在伤处。
伤药极灵验, 飞速止住血。
阮殷见她这样,满怀的嫉妒怨恨和自怜自艾不知所踪, 生出变态的快感,他坐着, 心满意足看着她为自己忙碌。只是指上一直疼得钻心,不敢说话,唯恐开口就要泄露软弱的痛呼。终于伤处被冰凉的药敷裹,疼得好些,阮殷吊起嘴角,仍旧刁钻道,“姑娘竟然也心疼我么?”
只可惜声线在疼痛中抖得厉害,气势泄去一半。
丁灵跪在他足边,握着他,深深地埋着头,久久不出声。
阮殷微觉不安,生硬地移动身体,“……丁灵?”
“别动!”
阮殷停住。
“丁灵……”
“你闭上嘴。”丁灵始终不抬头,“你再说话我就杀了你。”
阮殷果然闭嘴。
丁灵从劫后余生的惊恐中慢慢恢复,情不自禁倾身,扑在男人膝上。阮殷稍觉讶异,试探地,想把空着的手搭在她肩上,只一碰触便被她挣开,“滚……”丁灵整个面颊完全埋在他膝上,声音显得沉闷,“滚……你给我滚……”
她说得凶狠,身体却死死依住他,像柔弱的藤,没有直立的能力,不能失去依附的木,否则便坠入泥尘。
阮殷不能碰她,僵坐原地,手足无措地,“……丁灵?”
丁灵仍旧埋在那里,咬着牙,颤声道,“疯子……”她近乎崩溃,“疯子……你这个死疯子……”
阮殷被她当面辱骂,居然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怨气,“丁灵,我——”
“你闭嘴。”丁灵终于抬头,仰起脸,睁着通红的眼,凶恶地盯住他,“闭嘴,你不许说话,不许动——别叫我杀了你。”
阮殷果然不动,默默坐着。
“你不许动。”丁灵道,“我去找容玖。”撑住桌案勉强站起来,走一步又回头,转向桌案——案上敞着的匣子里是各样精细的银制器具。丁灵走过去合上匣盖,抱在怀中,地上的银钳子拾起来,指着阮殷警告,“你别动。”
飞速走出去。
容玖煎了汤,正带人送来,迎面遇上丁灵,“怎——”
一语未毕被她攥住。丁灵掐着他,“你去看他……去看他……指甲……”
容玖心下一凛,急匆匆进去。丁灵跟着,进门便见阮殷眼睫低垂,偏着头,缩在躺椅里,一动不动。丁灵见他这样,只觉世界都塌了,厉声叫,“阮殷——”
容玖吃一惊,莫名其妙回头看她。总算阮殷抖一下,迟滞地睁开眼,“……你回来了?”
丁灵从崩塌的惊恐中平复,只觉膝上酸软,掐住门框才能维持不倒,又半日才能定住心神。容玖早已经到近前看伤,总算神医世家见得多,看见千岁少了指甲的手没有叫,只道,“玉肌膏很好,只是伤太大,还是要裹的。”便取白布仔细裹住伤处,“勿碰,勿用力,勿沾水。”
丁灵已经走过,在旁小声问他,“还能……能长出来吗?”
“看运气。”容玖冷笑,“姑娘有闲心来问,不如早早消停些。”他还要抱怨,转眼见千岁目光冰冷,灰头土脸道,“要服汤药,我去煎。”默默走了。
丁灵失魂落魄站着。
阮殷抻着没有受伤的手,小心勾住她一点衣襟,“你是不是心疼我?”
丁灵不答。
阮殷又追问,“你心疼他……是不是也心疼我?”
丁灵立刻恼怒非常,“他什么他?”丁灵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指着他问,“你同宋闻棠比什么比?你是阮殷,他是一个路过的书生,你同他比,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阮殷一滞。
“你为什么让人去折磨他?”丁灵烦躁非常,“我原本什么都不欠他,你这样,让我拿什么还他?”
阮殷原是默默受着训斥,听到这里忽一时插口,“你为什么要……要还他?”
丁灵皱眉,“你造下的孽,难道不还吗?我不去……那谁去?我——你做什么?小心你的手——”
阮殷合身扑在她怀里,张臂抱住她,面颊在她怀里一蹭一蹭的,“丁灵。”他叫着她,“你要一直这么心疼我……”
丁灵越发皱眉。
“你要是一直心疼我……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丁灵无语,“哪样?”
阮殷贴在她怀里,轻声道,“你不喜欢的……所有……我都不。”
“盼你言而有信。”丁灵扣住男人脖颈,强迫他抬头,盯住他的眼睛道,“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你答应过我……你要改的,你要言而有信。”
阮殷在她掌中眨眼,“那……这次呢?”
还能怎样?丁灵大觉泄气,“你——罢了……我去同宋闻棠解释,我自会去……去补偿他。”
阮殷怔怔地听着,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嗯……你总是要管我的。”他原就是梦中强行苏醒,半夜情绪剧烈起伏,更兼伤痛难忍,渐渐不能支撑,在她怀里昏睡过去。
丁灵站着抱了他一会儿才将他移回躺椅,用斗篷密密地裹严实。男人睡着便不能控制,疼痛厉害,指尖打颤,闭着眼睛微弱地喊疼。丁灵坐在他膝前,不住安抚。
容玖来送汤药,见状道,“姑娘越发闹得稀奇了,竟敢把千岁伤成这样。”
丁灵不理他,但阮殷疯成这样,她实在怕他乱来,拿定主意寻阮继善打听炼丹的事,便问,“阮继善在哪?”
“下值了,应是去他兄弟那里。”
丁灵站起来,“我找他去。”
“别去。”容玖制止,“千岁夜间惊醒,又受了伤,身边要留人,你不要乱走……继善这会儿也没工夫理你。”
“怎么了?”
容玖翻一个白眼,“不是说了,看他兄弟去了吗?”
确实有一阵子不见阮继余。丁灵坐回去,手里捧着药碗慢慢吹凉,“阮继余去哪里?”
“挨了千岁的板子,在家养伤。”
丁灵一滞,“阮继余为了什么事挨板子?”
“听说在外头自作主张打人,闯下祸,千岁震怒,赏了他二十板子……打得不轻,都多少时日了,还躺着呢。”
丁灵指间一滞,“他打的谁?”
“恍惚听着……好像是个来春闱的书生。”容玖道,“想是净军殴打天子门生,名声太坏,千岁才如此震怒。”
丁灵听着,百倍地恼怒起来,目光凝在昏睡中不住皱眉的男人身上,无声地骂,“疯子……真是疯子。”
阮殷醒来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身旁空无一人,丁灵早不知踪影,指尖伤处在这静夜中疼得钻心。他恍惚记得昏睡时被丁灵唤醒,她喂他吃药,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
阮殷无声蜷起身体,只有他快要死去的时候,丁灵才会留下。阮殷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窗外有绵密的落雪声。他只觉心灰意冷,事情却不能不做,便叫,“来人。”
许久小太监进来,“爷爷。”
“外头是不是在下雪?”
“是。”小太监道,“一直没停,快半寸了。”
“去京兆府传话,就说我的话——”阮殷闭着眼睛,“让他们派小队巡城,城里和京畿四县都要走过,房舍不牢的要看着扫雪。已经垮了的,带去善堂暂行安置。”
“是。”
“跟京兆府尹说,命他亲自带人设棚,中京城至少四个粥棚,早晚舍两次粥,不能太稀,要照影不见,插箸不倒。命人去中京在册的鳏寡孤独处,每户都要放粮tຊ,放炭,至少要有半月使用。”
小太监忍不住劝,“爷爷脸色不好……这都是京兆府份内职责,小事何必亲自操心?”
“小事?”阮殷冷笑,“今年中京接连遭灾,京兆府库银早已用尽,再放银要等开年,如今擎等着内阁给他另批银子。这雪再下下去必定成灾。我不说话,那厮必定装死——反正帐上没有银,出了事板子打不到他身上,等死了人,内阁挨了骂,银钱还能给他多批些。”
小太监一滞,“奴才现在便去,爷爷放心。”
阮殷点头,重又躺下,闭上双眼。
小太监悄无声息往外走。
“等等。”阮殷道,“你跟那厮说,办妥当了亲自到我跟前回话。”
有了这句话,那京兆府只怕能卖力一百倍。小太监低着头,小声道,“是……爷爷歇吧。”
阮殷去了一桩心事,用力蜷起身体,屋舍烧得极暖,寒意却从骨髓深入涌上来。天亮了才能去寻她——夜真的太冷,也太漫长了。阮殷无声地睁着眼,感觉尖锐的痛楚一波一波漫上来。
他咬着牙,在无人处道,“……疼。”
丁灵,我好疼。
摇晃的烛火从书橱极深处过来,把来人的身影拉得极其漫长,黑影侵过来,遮住阮殷身体。阮殷惊讶地睁着眼,怀疑自己又入了梦境——
他看见丁灵掌着烛向他走来,听见她含着歉意说,“在后头打了个盹,竟没听见你醒了。”
阮殷猛地坐起来, 忘情间左手杵在椅缘,瞬间透骨钻心地疼,手臂一软便摔下去。
丁灵看见,紧走一步攥在男人臂间, 险险避免老祖宗摔在椅下的尴尬。阮殷疼得眼前发黑, 等剧痛退潮,发现自己晕头转向间扑在丁灵膝上, 疼痛激出淋漓的冷汗正在消退, 脊背便如同鬼手触摸,一阵阵地发冷。
丁灵有所察觉,拾起坠在地上的斗篷, 将他兜头拢住,“还疼不疼?”
阮殷慢慢平静,缩在斗篷下微弱地摇头, “不。”
丁灵不答,久久道,“昨夜你睡着便没叫你, 这屋子虽然暖和, 椅上毕竟还是不舒服, 去榻上。”说着便拉他。阮殷正在腻着, 不情不愿坐直。丁灵仔细给他拢好斗篷才拉着他回房。
阮殷坐在榻沿,仰着脸,无声地望着她。
“睡觉。”丁灵道, “你伤成这样,明日不许起来, 也不能上朝。”
“不起来,不上朝。”阮殷抿着嘴笑, “已经休朝啦。”
丁灵倒愣住,“竟忘了要过年……”
“是。”阮殷道,“昨日是宫里休朝大宴,明日起一直到十五年节休朝,除了轮值的,都不去阁里。”
休朝大宴——难怪昨夜吃了酒回来。丁灵正在炉边倒热羊奶,闻言回头道,“难怪你昨日醉成那样,是在宴上吃酒吗?”
阮殷微觉羞赧,“你看见啦……”又道,“我其实酒量很好,很少吃醉……昨日想是忘情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下药。丁灵拿着热羊奶走回去,阮殷伸手要接,丁灵抬手避过,挨他坐下,“手上有伤……张口。”
阮殷愣一下,又隐秘地笑,身子一沉搭在她肩上,在她手中慢慢喝。丁灵一只手拢住他肩臂,不时摸他面颊,阮殷喝完才问,“你怎么了?”
“怕你作烧。”丁灵道,“睡吧。”
阮殷被她推着平平躺在枕上,“只是一枚指甲……我以前受过——”说着摇头,“总之这种伤,不会作烧。”
丁灵不想听懂,却还是听懂了——都是当年他在郊狱遭过的罪。便道,“你累了,睡觉吧。”
阮殷指尖勾住她一点衣襟,哀恳地望住她。
“等我一会。”丁灵恐怕抻住伤处,极轻地抽走衣襟,走去放下空碗,慢慢除去外裳。
阮殷忙用手肘撑住身体往里移,帷幕坠下,帐中瞬间暗下来。阮殷尚未适应黑暗,便觉身畔微沉,让人依恋的女人的气息充盈床帐。阮殷屏住呼吸,僵硬地绷住身体,下一时肩际一紧,他被她揽在怀中。
阮殷微弱地战栗起来,唯恐自己呼吸过重惊挠了她,便勾着头,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慢慢吐着气。
丁灵倒不察觉,掌心慢慢抚过男人微凉的发,“你再自伤身体,我必定不理你。”
阮殷久久无声,就在丁灵以为他睡着时,男人的声音试探道,“你一直为了宋渠怨恨我,现时这样,是不是要我为宋渠做什么?要什么……你告诉我便是……”
丁灵恼怒道,“你好歹有点良心——我难道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阮殷一滞,在黑暗中仰起脸,却只能隐约看见丁灵一点面容,“我?”
“这种事灭绝人性的事,早晚有报应,你怎么能沾?你又不是那种人。”丁灵忍着脾气,“我不能眼看着在你手里犯下大错。”
阮殷便要挣扎,“灭绝人性……我灭绝人——”
“阮殷!”
男人被她死死掐住,抖着唇,拼尽全力平静。
丁灵嘴唇贴在他耳畔,“我是说——你不是那种人,你不能沾那种事。”
男人睁着眼,忽一时问,“如果我是呢?婆文海棠废文都在抠抠裙罢八弎令七其武三六”他在黑暗中刁钻地笑,“如果我就是灭绝人性,我就是丧尽天良,你要亲手杀了我吗?”
“你——”
“我就是个做尽恶事的阉人。”男人的声音尖利起来,“姑娘杀了我,正是顺应天道,你来杀我,你来——”
丁灵有一个瞬间当真想就手掐死他,总算忍住了,“我知道你不是。”
“若我就是呢?”
丁灵艰难挤出两个字,“算了。”
“什么算了?”
“还能有什么?”丁灵大怒,硬梆梆道,“我难道当真杀你吗?好生改过……就算了。”
“真的?”
“……真的。”丁灵简直不想说话,“你不困吗?求求老祖宗别说了,睡吧。”
男人被她抱在怀里,被她指责,又被她无限宽容,天堂地狱走过几个来回,浑身战栗,双唇抖个不住,终于崩溃地要哭起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丁灵不答。
男人神志崩得稀碎,没有神志一样念叨,“我没有……不是……”用力攀着她,“不是……你听我解释——”
“你别说了。”丁灵一手掩在他唇上,“你这是养了一群活狼……你看不顺眼的人,他们就能下如此狠手。再不管,早晚给你惹麻烦。”
“你都知道了?”
“嗯。”丁灵道,“睡吧。”
“你不要怪我……”
“睡吧。”
“你不要生气……”
丁灵抚着男人瘦削的肩臂,“我生气是因为你轻易自残身体……你不疼吗?你再这样,我必定不理你。”
“不疼……”男人语意怔忡,“总是我御下不严,昨日便算是我还与宋渠。丁灵……你不欠他什么,你也不要去寻他。”
丁灵不答,忽一时问,“你一直说宋渠,是宋闻棠吗?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姓?”
“打听的。”阮殷一语带过,“你不要去寻他,我也不会让人再乱来……我欠的我自己补,你同他……没有干系。”
丁灵默默听着,忽一时笑起来,“阮继余这样凶狠……哪日我若是得罪了老祖宗,会不会被他剁作八块?”
“不会有那种事。”阮殷终于生出困意,极轻地打一个呵欠,“我还没死呢。”
丁灵皱眉,“你怎么总是把死啊活的挂在口里?”
“……有死才有生。”阮殷扑在她怀里,闭着眼睛轻轻地笑,“向死而生,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姑娘莫忌讳。”
“竟说些胡话……”丁灵还要说话,怀中人鼻息匀净,已经睡着了。罢了——睡醒再说。丁灵低下头,极轻地触一下男人光滑的额,“死疯子,做个好梦。”
丁灵是被饿醒的,睁眼已是过午,阮殷仍旧陷在她怀里睡得沉深,帐中温暖,男人面颊被帐中热意熏得红扑扑的,连鼻尖都透着粉意。
门外有人极轻地叩一下门。丁灵看他睡得香甜,轻手轻脚起来开门。
是阮继善。见丁灵这个打扮出来目不斜视,“爷爷昨夜命京兆府尹办妥差事来回话……人已经来了,就在外头。”
确有这么个事——阮殷吩咐的时候自己就在书橱后头。丁灵实在不想叫醒阮殷,正迟疑间,便听阮殷的声音在内不耐烦道,“把南崖送来的咸鱼给他两条,跟他说回去好好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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