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卫铎竟有些悲伤,也不知黄泉之下母妃见了自己,会如何想。
是如父王那般觉得他一生无用,未能把握母妃以命换来的三年时光,还是母妃会有些高兴,高兴他母子二人还可相见。
急速坠落也不过眨眼一瞬,卫铎却觉尤其漫长。
直至重重拍落在水面,四肢及五脏六腑如炸裂般疼痛,卫铎才眼前发黑缓缓晕了过去。
晕厥过去前他还在想,唯愿知禾往后顺遂,无灾无痛,而他二人来生可再做夫妻一场,让他弥补今生不能陪伴之苦……
河水湍急,转瞬浮沉,河面上再看不见卫铎身影。
卫铮踏入河水中,眼见着卫铎顺水流而下,直至没了踪影。
“兄长……”
卫铮跪在水中,哭得如幼童一般伤心。
“兄长就这般去了,让弟弟如何是好?说好我二人同进同退,你与我一起归家……”
“你与我说好的。”
卫铮在河水下游找了许久,都未能寻到卫铎的尸身,无奈之下他只能只身前往兖州,去见郑肃琮。
一路疾驰,到达兖州时已是十日之后,他不知郑肃琮是否已出兵岭南,但他猜测大军行军较慢,便打算从兖州追赶。
直至见到兖州城门之时,卫铮方双膝一软,欲痛哭一场。
“前方可是湘王府卫二爷?”
还不等落泪,城门之上便有人开口,不多会儿城门打开,郑肃琮从中走出。
“郑将军?”
卫铮喃喃开口:“您还未出发岭南?”
见卫铮狼狈模样,郑肃琮心中一凛。
他微微张口,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最终只化为一句邵公公在等你,随我来。
卫铮脱了力,满腔悲痛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兖州城中未有半点大军准备出发的痕迹,卫铮看着手腕上绑得牢牢的太子手谕,呢喃道:“我这里有一封太子手谕,是太子让我交予您……”
卫铮话还不曾说完,便见郑肃琮转头望向他,语气低沉:“世子不是与你一起出发,世子呢?”
“兄长他……”
兄长二字一出,卫铮再忍不住悲意,不住流泪。
甚至不曾过问为何郑肃琮会知晓世子与他一起离京。
“十日前,夙风夙统领追上我二人,兄长为护我离去,砍断宥旺村吊桥跟夙统领一起掉了下去。”
郑肃琮闻言薄唇紧抿,垂着眸,无声叹息。
“邵公公在等你。”
他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只是将此事交由邵公公去做。
卫铮不知为什么宫中会来人到兖州,且还在等他,可多日奔波与丧兄之痛让他脑中混沌一片,不敢细思。
“二爷,我的二爷。”
方见了卫铮,邵公公便长长叹息。
“您可算来了,咱家在此等您多时了。”
邵公公前后打量一圈,又问了句世子何在。
木然将卫铎身亡一事说出,卫铮颓然坐在椅上。
良久,他才赤红着眼道:“公公为何会来兖州?又怎会在此等我?”
“郑将军为何没有出兵南夷?”
听闻卫铎身亡,邵公公咬着牙不敢落泪,好半晌他呼出一口气来。
“太子他,太子在您二人出京第二日就已自戕。圣上本就是为太子而想要亲征南夷,如今太子不在,这南夷自然也就没了攻打的必要。”
卫铮闻言一愣:“你说太子是何时去的?”
“您与世子离京第二日。”
见卫铮唰一下落泪,邵公公眼中也红了起来。他犹豫片刻还是道:“湘王他,也去了。”
卫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双唇张张合合,喉间滚动,却是没能挤出一个字。
太子薨逝,父王紧接着便也跟着离去,此举多半不是圣上所为。
怕是父王为给他跟兄长留一活路,而先圣上一步。
他知晓,可他无法接受。
“第二日,我跟兄长离京第二日太子便薨逝了?”
他们离京第二日,圣上便放弃亲征南夷,可卫铎跟他跑了五日,才跑到宥旺村的阿……
“为何无人告知我二人?”
“你可知……”
卫铮站起身,双眸猩红看着邵公公:“你可知我兄长不在了?他是生生从那吊桥之上坠亡的,如今连尸首都不得见。”
“三日,三日时间任是谁人都可追上我二人,便是追不上我二人,京中总该能拦下夙风才对。”
“男儿丈夫,我与兄长无惧生死,可这又算得什么?”
“这又算得什么?”
卫铮捂着面,撕心裂肺。
他的兄长本不用死的。
“兄长他还盼着回府与嫂嫂再拜天地,他还等着与嫂嫂见太平盛世。”
“他说过,要跟嫂嫂给父王敬茶,而我也会给他敬上一杯茶。”
“兄长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兄长仁善,无论他是否为君都不会亏待自己,卫铮也相信以卫铎性情,他兄弟二人永远不会变成圣上与父王那般,最终兄弟阋墙,生猜忌之心。
都说天家无情,可他是兄长牵着手一点点陪着长大的。
湘王府小书房内,是兄长教他写下第一个大字,也是兄长不厌其烦将他一次次带去跟父王请安。
是兄长找到江月楼,说他房中用度不全,让江月楼对他上了心。
虽二人年纪渐长,他们更曾站在天平两端被父王拿去比较,可在他心中,自己永远都不会也不可能去跟卫铎争抢属于对方的一切。
他的兄长,本不该……
卫铮跪地痛哭,悲伤万分。
邵公公看着喃喃道:“那几日宫中实在发生太多事情,太子薨,就已让圣上措手不及。”
“更遑论太子薨逝后,湘王便马上……”
如今圣上在京中已是大病一场,卫铮实在不该怪罪圣上。
眼下卫铮已是储君的唯一人选,邵公公怎能任由他跪地痛哭?
几次三番将卫铮从地上拉起,邵公公道:“二爷,您同咱家回京吧,如今满朝文武全部都在等着您。”
卫铮如今可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祖宗,若不能安全回京,满朝文武怕是得将他邵家祖宗十八代的棺材全挖出来一一鞭尸。
虽卫铎身亡他也心痛,可到底还留有一个卫铮在不是?
邵公公将人搀扶起来,又唤人为他梳洗一番,这方马不停蹄给人塞入马车,直奔京城而去。
未来储君万不能离京,若再出什么岔子,这江山怕是要完!
郑肃琮看着卫铮一行人,忽而想到那个刚出生时,他曾抱过的孩子,还是忍不住唏嘘感叹。
他与圣上、卫益清本就一同长大,却未想三人如今会沦落至此等地步。
明明少年时也曾意气风发,三人把酒言欢,可时光须臾而过,他三人已天南海北、阴阳两隔。
“将军……”
“回吧。”
郑肃琮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终叹息道:“我与那孩子也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心思正的,这天下交由他,或许可得百年太平……”
所有人都在庆祝储君归京,唯独卫铮未有什么反应。
他如今满心悲痛,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傅知禾。
兄长离去,他要怎么跟嫂嫂交代?
虽不喜那女子,可……
卫铮抹去面颊泪,只要想到兄长本可以就此逍遥,却偏生白白身亡,便忍不住胸中悲愤。
“二爷,前方便是上京了。”
众人走了多日,终重返上京。
卫铮下了马,站在熟悉的上京城中鼻中酸涩。
“爷,先随咱家入宫?”
卫铮摇头:“先回王府,我还有事要告知家中。”
他,还要告知嫂嫂,兄长已去之事。
太子薨逝,眼下正是国丧,举目凄凉。
可卫铮不敢多在街头停留,兄长尸骨无存,他还要去告知家中……
想了片刻,卫铮才想到如今他回到家中,已经无人可寻。
父王故去,兄长故去,他还未及弱冠便已是湘王府一府之主。
想到此,卫铮又是一阵鼻酸。
“我回府一事,劳烦邵公公了。”
“二爷放心,咱家这就入宫告知圣上,您一路奔波,也的确该好生休息一日,待明日,明日咱家再去王府接了二爷。”
邵公公低着头,恭送卫铮离开。
再次踏入上京,他的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
卫铮朝邵公公躬身回礼,邵公公颇为受惊,可转念一想心中倒是宽慰不少。
往日卫铮在上京世家子弟中并不算如何出挑,甚至甚少有人了解、关注过他。
怕是无人会想到,卫铮还有今日。
可他一夕扶摇而上,却不曾露出跋扈之色,可见其人尚算沉稳。
这一路,邵公公见他对卫铎之死真心哀戚,更由此窥见卫铮性情。
卫铮其人虽不够老练,但为人沉稳,对兄长不嫉不恨,说明他有君子仁爱之心,江山交予这样的人手中,也算一件幸事。
邵公公长长叹息,回宫禀告泰和帝去了。
卫铮却是一路向湘王府走去,可站到门口,见府中大门四敞,门前灯笼全部换成新的一抹白时,再次忍不住脚步一顿。
“二爷。”
门房处走出来一人,见是卫铮慌忙向府内跑去。
不多会儿府中脚步声乱了起来,卫铮不愿兴师动众劳众人来接,便大步向府内走去。
临到内外院关墙时,他忽而胆怯了。
他还不知要如何面对傅知禾。
那女子与他两看相厌,兄长却说若他不在,希望自己放那女子离开……
卫铮脑中乱成一团,正梳理思绪时,江月楼走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丧服,面有忧色。
短短十几日,她却苍老许多。
往日他对江月楼的态度十分复杂,他乃庶出,母亲又礼佛多年不曾外出,他便一人在江月楼手中讨生活。
小时他对江月楼多为恭敬、且小心奉承、待大一大后,二人因王妃之故隐有相互依附之意,再后来二人皆生试探猜忌之心,便又越行越远。
可如今历劫归来,再见江月楼又觉去除万般,总还是家人。
江月楼见卫铮平安归来,也是心下一松。
她倒是不曾想过卫铎会命丧京外,她只以为对方腿伤难忍,如今不知在何处休息不曾归来。
“你回来了,快去歇息一番。”
虽有许多事想说,但此刻见孩子面容疲惫,她也难免生不忍之心。
“孩儿先去给父王上炷香。”
江月楼点头,将位置让了出来。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卫益清的丧事办得也算简单,卫铮上香过后站在棺木前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告知家中卫铎的死讯。
江月楼一直在旁陪着,直到卫铮回身,二人才寻一安静之处略做休息。
“嫂嫂在何处?”
听闻卫铮提起云纤,江月楼微微张口,正想要将云纤身份说出时,忽觉不对。
卫铮回府不曾提过卫铎,却是最先提起了云纤,这本就不寻常。
她也并非迟钝之人,只一句便想到一种她最最不愿见的结果。
“凤鸣人呢?”
提起卫铎,卫铮皱眉双眼一红:“兄长他……”
将二人一路遭遇说给江月楼听,话落卫铮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叹息道:“兄长说不愿嫂嫂囿于后宅,若她愿离去,可放她自行离开。”
江月楼听过后,怅然道:“知禾她……也不在了。”
若卫铎回府,她是定要将云纤和李玉蘅之事说给卫铎听的,她不会容许心怀恶意之人留在卫铎、卫锒身边。
虽她也知晓云家无辜,但她不能拿了府中其他人性命冒险。
王府安定下来,她便派人去彻查云家之事。
江月楼如今都记得查到李玉蘅那个落水的未婚妻便是云家三女时,她后脊生寒的滋味。
若卫铎平安归来,她是定要让对方远离云纤的。
可如今……
江月楼紧紧抿着唇,忍住心中悲痛与唏嘘。
“许是夫妻之间有了旁人不知的感应,禁军围困府中时,我将府中人都送了出去,知禾她……丧命于府乱。”
江月楼说得语焉不详,卫铮却是不敢多问。
府中无一个男丁,全靠女眷支撑,女子可遭遇什么,又会为什么而亡他不敢多想,更是不能多问。
二人说完,又是良久的沉默。
“卫锒可还安全?”
江月楼心中一疼,抓着心口微微摇头:“不知,我不知。”
府中安稳下来,她便派人去寻找卫锒,可直到如今也没有音信,她只能祈望锒儿平安,麦秋可多多护着些他。
“我派人去宥旺村寻兄长尸首,不知可否能……”
卫铮语带哽咽,江月楼也抽了帕子按在眼角。
谁人能想到短短十数日当真是人非物换,福祸不由己。
宥旺村那条河她也有所耳闻,平日便十分湍急,若遇雨季更是颇为危险,已过了这么久,也不知卫铎尸身是否还会寻到。
而知禾那边……
江月楼思索片刻,叹息道:“我先去寻人为二人建一衣冠冢,至于宥旺村那边,我继续派人去找。”
卫铮点头,并无其他意见。
二人再无别话,各自寒暄几句匆匆离去。
卫铮十分疲惫,可却无半点睡意,他躺在榻上闭目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江月楼也没能闲下,那日虽王府杂乱,可到底还有许多人看见云纤离去。
江月楼不愿再生事端,更无追究之心,便只能找了银玉、促织告知二人卫铎死讯,以及云纤的“死讯”,并让她们告诫下人管住自己的嘴。
知晓这消息后,单嬷嬷晕死在房中,而促织和银玉却是大哭一场后,收拾起世子和世子妃的遗物。
待到湘王世子和世子妃的衣冠冢立起,已是几月之后。
这段时间,湘王府一直在寻找卫铎的尸身和卫锒,可皆无所获。
而卫铮则被泰和帝召见,接入东宫。
虽他还不曾被封为储君,但众人皆知一旦太子丧期过去,卫铮便会接太子之位,后继承大宝。
而这大好河山终会休养生息,显盛世之景。
云纤头戴棉帽,双手藏于衣衫之下,埋头向前走着。
脚上的棉靴被雪水浸泡湿透,双脚也冰冷得好似没了知觉,可她却浑然不在意,自顾自向前。
偶尔经过他人身边,总会有人侧目打量。
虽是冬日,可这人捂得也实在严实了些,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虽不见其真容,但也总能看出对方倾城之颜。
发觉有人打量,云纤扯了扯面上帷帽,将自己遮得更为严实。
“云纤。”
李玉蘅在她身后,轻声呼唤。
“怎的了?”
摘下脖颈上挂着的皮毛护颈,李玉蘅将它严严实实披在云纤身上。
“可还冻脚?”
云纤摇头,眼中露出点点愧色。
“那走吧,应当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寻人打探过了,只不知我二人能否进入王府墓园。”
将云纤的手拉起,李玉蘅隔着衣袖搀扶她,二人静静向前走去。
卫铮回京之前,她跟李玉蘅一直等在上京,待到发现太子、卫益清相继离世后,他二人便知晓圣上意思。
若卫铎平安归来,江月楼定会告知他一切,云纤怕拖累李玉蘅便决定与他一起离京。
可二人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卫铎竟会死在宥旺村。
这一年半以来,她跟李玉蘅一直顺着向宥旺村下游找去,这段期间她二人寻到四具尸骨,皆一一安葬。
可她二人不知那四人当中,有无卫铎 。
“玉蘅。”
“我在。”
云纤看着李玉蘅,口中却如堵着一团棉花般。她心中亏欠,实不知该如何。
“莫在意其他,路上冷,正事要紧。”
李玉蘅言语温柔,说话时如同哄着孩子一般。
这一年来他皆是如此,悉心陪伴,不提其他。
若卫铎活着,且平安顺遂、富贵悠闲,那她必然不会再去打扰。可如今卫铎不在,她方知自己对他的亏欠,今生都无法弥补。
所以这一年多,她一直想找到卫铎尸首,更希望在哪一处见到卫铎还活着。
或许是受了伤,也或许是致了残。
可她一日日找下去,终归一无所获。
“到了。”
李玉蘅指着卫铎的衣冠冢,低低开口。
“我在此处等你,你去吧。”
将手中点心黄酒递给云纤,李玉蘅帮她整理了衣帽这方让她离开。
栓着黄酒和点心的草绳,已沾染了李玉蘅的体温,握在手中还能感受到淡淡温热,让云纤心下一暖。
李玉蘅一直都是这般,淡淡的,温热的,却永远在她需要之时站在她身边。
想到李玉蘅,想到卫铎,云纤抿紧了唇。
按说卫铎的墓应当有人看守,可也不知是守墓人疏忽,还是江月楼有意为之,总之云纤去过后,未见任何人。
“我不知应去何处见你,最后兜兜转转,终还是来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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