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他嘟囔着可惜,傅知溪转过头去懒怠看他。
“你在想什么?”
如今花跃庭不敢再捏她的下巴,自她有孕后,花跃庭大有种不知如何碰触的手忙脚乱,直至如今也是如此。
往日略有些粗暴的男人,眼下却是矫枉过正,变得十分笨拙。
“你在想……”
花跃庭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哼笑道:“你当我在可惜什么?”
傅知溪白他一眼,仍旧不语。
花跃庭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急色男子,整日脑子都想着那些事儿不成?”
“我是在说世子和世子妃,当真可惜……”
“没有。”
花跃庭摇头:“我倒觉得找不到反是好事,一日未见他的尸首,我便觉得那人还活着,只是不知去了何处。”
“倒是世子妃,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湘王府只说世子妃跟世子情深意笃,殉情而亡。可我觉得世子妃不像是这等人。”
花跃庭把玩着傅知溪的长发,淡笑道:“倒不是说她并不情深,而是我觉得她与你一样,既历尽千辛又怎么会轻易赴死?”
“我也觉得不会。”
抽出自己的长发,傅知溪低声呢喃:“我愿她安好。”
初见云纤,她便知晓对方来历。
朝凤中人虽日日如踩在弦上不得安宁,可若有些什么新鲜事也传得奇快。
云纤并非第一个进入朝凤的外人,所以当日她们见面,她只觉是初见,也是最后一次。
那人问她得胜后是什么感觉,她不知。
如今想想,或许有庆幸,也有对后路未知的茫然,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所以难得的,她叮嘱那人一二。
可也就是当日一句,那人便记了许久,直至她来寻自己帮她掀翻朝凤。
其实到如今傅知溪都不能理解,那人只在朝凤待了数月,为何却比她还憎恶那里。
或许是为了她口中的巳月,也或许是为了她自己。
可无论如何,那人的一句百鸟还林,如今想起仍旧能打动她的心。
傅知溪望向窗外,低声道:“或许她跟世子为将储君之位让出,一同离去也说不准。”
她虽不知云纤出身,可却知她并非傅家人,但这一秘密,傅知溪会一直藏在心底。
“罢了,不想那般多。”
轻轻按着傅知溪额头,花跃庭道:“倒不如我同你讲些有趣的。”
傅知溪闭了眼,任由花跃庭在耳边絮絮叨叨。
“继太子与湘王相继过世后,圣上本就颇受打击。而世子噩耗传来,圣上便一病不起。”
“早年圣上常年征战落下病根,待将二皇子划了封地后,便将人送出京城,一心带着卫铮。”
讲到此,花跃庭叹息:“卫铮他……”
谁又能想到会有今日?
他记忆中的卫铮,还是往日跟在他与卫铎身后,半长未开的毛头小子,可如今这天下江山,都已是他的了。
当真是世事难料。
“太子如何了?”
傅知溪轻声询问,花跃庭回神:“一朝天子一朝臣,卫铮应当对傅家事有所耳闻,反正能看出他对陈衡山以及左文宣等人并不待见。”
倒是他们这群以前常混在一处的,隐有崛起之势。
新王登基朝中换血也是寻常,但花跃庭想要讲的并非这些。
他不愿拿朝廷事烦她,便只挑了几个她或许会感兴趣的人和事来说。
“按说新储君监国,正处于举步维艰之时,可卫铮却并未夺情陈衡山,反而开始重用迟老。”
“怕是迟老日后,会取代陈衡山成为朝中第一人。”
花跃庭叹息:“说来,我倒是颇为看好卫铮做这江山之主。”
卫铮也好,卫铎也罢,都无圣上那等驰骋天下的霸气和野心,这江山交由他二人手中,怕是无法见大统天下之盛况。
但做一个守成明君,卫铮是绝对可做到的。
他成为储君第一件事,便是竭尽所能将朝中亏欠下的军中抚恤金拨了下去,并沿用前太子生前想要实现的种种设想。
卫铮他,是一君子,也定能成为明君。
花跃庭不担心这些,继续跟傅知溪嚼起舌头来:“我想要同你说的是你那姑丈左文宣,和嫡姐夫孙谦的趣事……”
“左文宣?他二人如何了?”
自傅鸾笙死后,傅知溪便再未听过与她相关的消息,今日乍然听见左文宣的名字,竟还有一瞬怔愣。
“是闹出些笑话来。”
花跃庭道:“傅鸾笙死后无人为左文宣奔走,又适逢卫铮被立为储君,他不如何受到待见,这段时日便日日为前途奔走。”
“傅鸾笙颇擅交际之道,无论她为人如何,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将纵横捭阖等术拿捏得炉火纯青。”
“所以她死后,留下不少人情。”
“人情往份这东西,是非常需要拿捏一个度的,左文宣……”
花跃庭摇摇头:“人情此物,人家虽是欠下了,却不可硬要。”
“卫铮成为储君后,迟老隐有取代陈衡山之意,迟老先前家底不丰,时常救济他人以至手中拮据,朝中有一位以商入仕的,常帮着迟老给那些一时窘困之人送东西去。”
“一来二去,迟老便欠了些人情在他那里。”
“这以商入仕的杨大人原本是做贡纸发家的,可傅鸾笙不知从哪里寻了门路,给他谋了个九品开外的官身。”
“这人倒也有些能耐,这几年在上京吃得开,连着升了几次,虽官位不显但也总能叫上名号。”
花跃庭伸出手,温柔抚摸傅知溪耳廓。
傅知溪轻轻拨开,花跃庭轻哼一声仍旧继续。
“左文宣想走迟老的路子,便找上了杨大人。原本这杨大人也算个知恩图报的,但左文宣不知提了什么要求,杨大人应是不曾当场答应下来。”
其实也未必是没有答应。
寻常交际,如何能把话说得太满?点个一二分便算直白了。
大多都是润色过七八层,言辞模棱两可,猜不出看不透,相互之间互相试探,进退都留有余地,这方好有来有往,有去有回的拉扯。
时日久了,双方之间的利益也就分不出薄厚,尽都绞缠在一起,联结得愈发紧密。
可左文宣不懂这进退的道理,几次索要当年傅鸾笙给下的人情,未得到杨大人直言回复后,竟是恼羞成怒,改求为威胁了。
“左文宣一次两次上门,那杨大人都没有将他私下引荐给迟老,他竟是跑到杨大人上峰那里使绊子去了。”
“其实这绊子也并非不能使,只是不该做得这样明显,又愚蠢。”
“那杨大人上峰转头就将这事卖给其他人,他人又跑到杨大人面前还一圈人情。”
“这里外兜兜转转,唯将左文宣卷了进去。”
花跃庭嗤笑:“那杨大人也算体面,没有找左文宣,反而去寻了傅鸾笙费了好大劲儿才给左彦说来的岳家。”
“外人虽不知傅鸾笙真正死因,但是我想左彦心中是有些猜想的。”
“傅鸾笙对待他人狠毒,但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是没话说,左彦对她应当也颇有几分孺慕之情。”
“父子二人本就有些嫌隙,而这有力的岳家退婚,应是让左彦生生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左彦跟随左文宣跑到了延福街。”
“他在那里养了个外室,傅鸾笙丧期也未消停,左彦发现后一怒之下伤了那女子,父子二人搅打在一起,竟是让左文宣瞎了一只眼。”
“延福街的百姓哪里知晓左文宣是什么人?见有人白日行凶便将两人捉下送官。”
“二人被绑着送入顺天府……声名尽毁。”
傅知溪闻言只觉荒唐。
她并未觉左文宣父子荒唐,而是想到傅鸾笙此一生机关算尽,倾尽全力为左家父子奔走,最后却是落得这么个荒唐可笑的下场,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左文宣可有后悔当日对傅鸾笙下手太狠,太快,以至于不过短短一段时日,他便由高高在上的吏部侍郎,成为京中第一等笑话。
虽傅知溪并不喜傅鸾笙,也觉得她罪有应得,可听见这父子荒唐无稽之行,仍忍不住为傅鸾笙唏嘘。
“虽圣上不会马上夺了左文宣的官,但早晚会寻个借口将他踢出上京。”
“那孙谦呢?”
花跃庭道:“这孙谦也是个神人,宫中办宴,他仗着跟卫铎的关系直晃晃跑到卫铮那里自荐。”
“听闻是喝得酩酊大醉,先是噗通一声跪在卫铮面前,哭嚎着说自己如何思念世子,如何敬佩世子妃。”
“将卫铮勾得满腹伤心事,他又咿咿呀呀在宫中唱起了戏。”
“据闻他唱功极佳,唱得太子当场落泪,悲痛不已。”
“后来又抱着太子双腿,跪在地上诉说自己这些年不能唱戏的不易。”
“太子怜他确实是有才能之人,将他塞去了太常寺专管礼乐等事。”
孙大人不算开心,可孙夫人倒是颇觉得不错。如何,这孙谦也算是入了仕,若不是太常寺,以孙谦的性子还未必能待得明白。
“这兜兜转转,他倒也算得偿所愿。”
傅知溪面色寡淡,只淡淡道:“世子夫妻与孙谦关系颇为不错,若二人知晓应会比我二人更为开心。”
“左文宣也好,孙谦也罢……”
仰起头看向花跃庭,傅知溪喃喃道:“人生如梦似幻,今日不知明日事,实让人唏嘘感叹。”
花跃庭闻言,唇边缓缓勾勒出一道笑意。
他不知傅知溪是因为有孕的关系,还是她已逐渐对他生了情,可左右这人愈发有了人情味儿,再不似往日那般冷冰冰。
花跃庭只觉自二人成婚以来,他总不算白费力气,终将这一块寒冰捂得知冷知热,生了三分人气。
虽眼下不曾如他钟情她那样钟情自己,但花跃庭想他就这样一直捂下去,终会让她也如自己一样。
对他生情生爱,继而携手一生,做一世伉俪情深的恩爱夫妻。
西河村地处偏僻,又临近两国交界处,因此甚少有人居住。
只好在这些年朝廷休养生息,止戈停战,因此西河村得以喘息,这方慢慢多了些村民。
但此处村民来历复杂,要么是些身份不可与人说的,要么便是些官府查不到的黑户,又或者是些流民。
虽然西河村较之其他村子乱哄了一点,但居住在这里的好处也是不少。
一来村中甚少有人刨根问底摸你的来历,要何去何从,二来村中人才辈出,做什么的都有。
小小一个不足百户的村子,却是有石匠、木匠,有可诊治头疼脑热的巫医,也有可帮人杀鸡屠狗的屠夫。
村中人原先还对外来之人生戒备之心,可相处久了熟络起来,也就慢慢放下猜忌,甚至偶尔还可互相打趣几句。
便比如说村中的木匠,和教书先生。
西河村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故事,也算是历经人生百态,见过许多。
可如村中云木匠那样俊秀美丽的姑娘,他们也只在戏台子上见过。
这云木匠是跟村中唯一一个读书人,一起来到西河村的。
村中人多唤他为李秀才。
木匠生得俏,那秀才也长得俊,众人原本以为此二人是一对儿私奔逃命的野鸳鸯。
可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方发现实在瞧不透两人的关系。
原本做过多年人牙子的庄婶,如今在老家过不下去,便跟丈夫只身来了西河村。
她年岁大了,再做不动牙婆,因此平日就给十里八乡的年轻人拉拉媒,赚几个媒人红封。
她盯着这两人,想要赚这两人的媒人钱已许久了。
今儿天气不错,庄婶一大早便拿了木凳坐在村头榕树下,远远看着云木匠和李秀才家。
“若不是他两个一来村中便选了临近的两户房子,我也不会觉着这二人有些首尾。”
将口中的酸叶吐出,庄婶朝身旁另一个婆子道:“可现在想想,他们要是有些瓜葛,进村时便以夫妻相称更为方便。”
“可你说这二人没得什么关系,可怎得就让人觉得不对劲呢?”
“你瞧。”
庄婶指着云纤,就见李玉蘅站在自家院里,随手将一杯茶水递给篱笆外的云纤。
云纤正低头不知锯些什么,头都未抬就伸手去抓那茶碗。
她接过喝了一口,又无声递给李玉蘅。
李玉蘅给她送了水也不曾多言,转身走得干净利落,可庄婶也不知怎得,生生在这动作中瞧出三分暧昧。
“我家老头子平日也给我端茶倒水,但也不知为何,就是没这二人做起来这般自然从容。”
“你瞅瞅,你瞅瞅。”
庄婶身旁的婆子抻着脖子去看,就见云纤将锯好的木头拎在手中,转头去了李秀才家。
那李秀才人在屋中,见家中进人吭都不曾吭一声,仍默默坐在窗下奋笔疾书,也不知写些什么。
云纤也没理会他,径自走到门边将烂掉的门闩重新换好。
她忙碌完,李玉蘅从屋中走出,把手中信笺递给云纤。
云纤打开快速扫过一眼,微有些惊讶。
庄婶远远瞧着嘟囔一声:“也不知是啥,但应当是个紧要的东西。”
无人回答她的话,庄婶讪讪撇着嘴。
云纤和李玉蘅不知有人盯着自己打发日子,二人站在一处,却是一个低头沉思,一个静默不语。
“我怕你忘了日子。”
见她神色怔愣,李玉蘅又轻声道:“我在屠夫那里订了酒肉,晚间是你自己去,还是我陪着你?”
“你陪着我吧,我二人一起。”
李玉蘅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一丝温馨宠溺。
云纤抬头看着,眼中流露出点点歉意。
三年了,她跟李玉蘅离开上京三年,却是从未给过他只言片语。
方离开上京时,他跟着她翻山越岭找寻卫铎尸体。
一年又六个月,他二人一无所获,李玉蘅却从未埋怨过一句,说半点辛苦。
中间时候,她放弃寻找卫铎尸身,答应跟他寻一处安静地方共度余生。
可到了河西村后,他也不曾提过二人之间的婚事。
村中有一户破败房屋,一家分成了两家样式。李玉蘅将她领来这院子时,云纤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句未问,却是做了最令她心安舒适的选择。
“玉蘅……”
“多谢,这些年我应当谢谢你。”
他二人之间,纵使有千言万语也无需说明,无论是他亦或她,总能看穿对方心中所想,并先一步为其安排妥当。
这些年李玉蘅给予的包容和陪伴,犹如一张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的细密之网。
一点点,一滴滴将她困在其中。
“晚间,你与我一起。”
若卫铎当日真的身死,那今儿便是他的祭日。
云纤手中拎着元宝香烛,以及黄纸点心等物,而李玉蘅则一手拎着黄酒,一手提着烧肉。
二人一路沉默,往河边走去。
她家中不曾供过牌位,可这几年每逢初一十五,云纤都会来到河边或是送一沓黄纸,或是燃一炷香。
往昔有人曾说,一缕清烟以寄对逝者的情思,可云纤却不知自己寄得是何。
烟雾缭绕,云纤本该说些什么,可看着香灰燃尽,却到底不曾开口。
就算开口,她也不知能对那人说些什么。
将手中信笺拿出,云纤看着李玉蘅为卫铎写的祭文,兀自抿唇。
良久,她将那薄薄纸张丢入火舌中。
“你为何不曾问过我?”
为何李玉蘅这些年都不曾问过,她对卫铎是否有情?
为何他从不曾问过,她竭尽所能寻卫铎尸首,守孝三年究竟是愧疚,还是为情不舍?
说来,其实她一直在等,等着他开口,等他探个究竟。
她二人青梅竹马,她又怎会不知李玉蘅最向往纯挚之情?
她自诩懂他良多,可唯独此事,她在心中琢磨许久,终不知定论。
李玉蘅闻言先是温柔一笑,后拉起云纤的手紧握不放。
他看着盘旋而上的黄纸卷着黑烟,温声道:“往昔不敢问,如今无需问。”
云纤闻言一愣,随后也跟着展颜一笑。
他这一生,自幼到如今,的确如他幼年所说一生护她安乐。
虽她遭逢巨变,再难安乐,可李玉蘅的确信守诺言,不曾让她有半点为难。
她惧怕的,思虑的,担忧的,他便从不曾让她看见,让她感受。
他只默默一人承担,从来不悔不怨。
看着李玉蘅紧抓着自己的双手,云纤扬起唇角:“村中庄婶想要挣我二人的银子许久了,她年岁已大,也该让她如愿了。”
“你觉得如何?”
他们自幼青梅竹马,生在云家,长于云家。
若是无那日意外,这时她应已是他的妻,而自己或许会取得功名,报答云家和母亲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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