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将此事揭过不提,便做罢了。
江月楼继续道:“可他却笑着对我说,说那木匠满门已被他处置,我方知晓他做了什么。”
那时雷晟已成了王府管事,说话时春风得意。
那等嘴脸,她瞧着也万分厌恶。也正是那以后,她万分不喜雷晟,以至于世子妃刚嫁入王府不久,便将对方处置,她也无半点动怒之意。
云纤看着江月楼,早已泣不成声。
“所以我云家满门,只不过是雷晟做一管事的垫脚石。”
怪道雷晟进门便动手,甚至不曾打探云家有几人,甚至不曾在意云家是否有了一个逃出生天的她。
因为自始至终,云家的数条人命,就只是雷晟口中的一句“处理妥当”。
云家人什么都不知,那日话自然传不出去半点。
她云家满门被屠尽,王府中人却都不知他们姓名……
云纤咬着牙,躬着身体缓解心中剧痛。
“侧妃娘娘,外面……街外来了好多禁军,直奔王府而来,瞧着是要包围王府的模样。”
秋苓自远处跑来,江月楼闻言双膝一弯,跪在云纤面前:“我知我罪大恶极,但锒儿是无辜的,你带他走吧,带他去江家,我会让江家庇护你……”
云纤看着江月楼,脑中一片纷乱。
云家满门,因一句处理,一个管事之位便在一日间命丧黄泉,她如何不恨?
三年时日,她在脑中设想过无数原因,可直到今日她才知晓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他们怎能如此,怎能如此轻贱人命?
云纤抓着手中信笺,生生攥成一团。
这一刻,她的愤怒如烈火燎原,恨不能拉着整个湘王府上下共赴黄泉,让这湘王府也如云家一样寸草不留,一砖一瓦全部化作灰烬。
云纤满腔愤恨,怒意逼红了一双眼。
可卫锒不知这些,他见江月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见云纤满目赤红泪流不止,秋苓亦跪在江月楼身旁,不由上前哄慰。
“娘娘,嫂嫂,锒儿乖。”
卫锒走到江月楼身边,小心翼翼伸出手为她擦去面上泪水,他动作略显笨拙,可举止却十分温和。
“娘娘莫哭……”
江月楼见他这般,抓着卫锒的手哭得更加厉害。
劝不动江月楼,卫锒又转头看向云纤:“嫂嫂,嫂嫂。”
卫锒不懂那些个爱恨纠缠,他只知道江月楼与云纤都是待他好的人,见如何都劝不过,便忍不住喊起阿香,阿香来。
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往日云纤与他并不算亲近,可卫锒与卫铎十分亲密,亦常常到秋水居玩,对她这个“嫂嫂”也颇为尊敬。
眼见卫锒如此,云纤咬紧了牙关,沉默无言。
“你带锒儿去江家。”
江月楼只是反反复复呢喃这一句,云纤眼中泪却如何都止不住。
秋苓也可以带着卫锒离开,只要卫锒离开湘王府,圣上便不会动他一根汗毛。可江月楼执让她带卫锒离去,一来是对方想为她谋一条生路。
若圣上最后没有选择卫铎、卫铮为储君,那湘王府的主子辈一个都不会留。
但是卫锒不同其他人,而她身后并无母族,跟卫铎也无子嗣,只要跟卫锒离开日后皇帝清算也不会追责到她身上。
其二,是江月楼在此时此刻,还相信她日后离去会护住卫锒。
江家可护卫锒一时,却不会护他一辈子,而卫锒无力独自支撑门庭,所以她是卫锒唯一的希望……
云纤双手已蜷得发木,可脑中仍旧混乱。
云家是无辜的,可卫锒也是无辜的,正是因她憎恨湘王府所为,便更不能成为湘王、雷晟一般草菅人命的渣滓。
要她庇护卫锒?
云纤看着跪地啜泣的江月楼,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她如何能做到?
湘王害了大姐夫,雷晟又因谄上而灭了云家满门,这等境况她如何能护卫锒一生?
这般做,她日后下了黄泉怎么跟云家满门交代?
云纤看着江月楼,哭着摇头。
她做不到。
府中已隐现嘈杂声,王府下人也乱了起来,嘶吼、抵抗声不止,应是禁军已经进府。
秋苓急得站了起来,慌张道:“主子,定是禁军来了,若再不离去怕是来不及了。”
湘王府后门侧门繁多,禁军一时不能全部围尽,这时候离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月楼见云纤铁了心不带卫锒离开,这方忍不住绝望。
湘王府不能跑得一个主子不剩,总要有人出来处理乱局,且若她跟卫锒一同离去,怕反要拖累她的锒儿。
江月楼站起身,满眼绝望。
她最是清楚父兄,虽不至是那等利益至上不顾忠孝节义之人,但仕途也是他们最为看重的。
今日他们必会庇护卫锒,可那是因为储君之位未定,若储君并非卫铎、卫铮,他们定不会做那等给圣上添堵之事。
到那时,她的锒儿便再无人能照看了。
江月楼终是彻底绝望,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秋苓。
罢了,罢了,秋苓忠心耿耿也会帮她护着锒儿的。
江月楼万分不舍摸着卫锒面颊,以眼神示意秋苓送卫锒离开。
“主子……”
“你知晓此生锒儿对我最为重要,你护着他,我方安心。”
推了秋苓一把,江月楼让她先带着卫锒离去。
院外嘈杂愈发逼近,秋苓拉着卫锒,却是哄不动,骗不动。
卫锒似生性倔强的小娃儿,若非平日熟稔、信任、喜欢的,让他听话也不是个容易事。
江月楼主仆哄的哄,劝的劝,卫锒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去。
众人正焦急无奈间,麦秋却从院外跑了进来。
她一脸阴沉,瞪着卫锒气哼哼的模样。
“阿香……”
“麦秋?”
江月楼面露惊讶,可随后她忽地又哭又笑起来,她就知无人会不喜欢她的锒儿。
“别哭了,禁军进府了,我要带他离开。”
看着卫锒,麦秋招了手道:“过来。”
听见她喊自己,卫锒憨笑着走了过去。
“世子妃我也带走了,侧妃娘娘自求多福。”
走到云纤面前,麦秋猛地拉了她一把:“走。”
江月楼见状也道:“你走吧,这王府你留不下了。”
她朝着云纤一笑,那笑容中有包容、有苦涩、有释然亦有歉意。
一路走来,她二人也曾互相试探,可待如今回头去看,方知人人皆有不易之处,人人皆有为难、无法抉择之时。
可生死关头,那些吵闹、欺瞒,那些个使来耍去的小手段皆如同过眼云烟,这一刻,江月楼只希望眼前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能活着。
“走。”
上前推了云纤一把,江月楼不舍地看了卫锒一眼,转身去了前院。
她还要护着她的家园,还要为三个孩子争取一些时间。
见卫锒有人照看,秋苓朝着三人鞠躬行礼后,又急急跑向江月楼身边。
她的主子在何处,她就在何处。
她的主子生,她便生,她的主子死,她也要先下了黄泉替主子探探路!
麦秋拉着云纤,云纤这方恍然跟着她二人向前跑去。
刚跑出院子她们就见银玉、促织正在前方四处张望。
二人一个身穿湘王府一等丫鬟服饰,一个……
云纤抿着唇,眸中湿润。
银玉穿了世子妃朝服站在院外,见了云纤眸中一亮。
云纤就见银玉促织二人齐齐舒了口气,眼中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她二人朝着云纤摆摆手,示意她尽快离去,自己则也随着江月楼秋苓的脚步去了前院。
麦秋一手拉着卫锒,一手拽着云纤奔向王府后门,跑到侧院时,她二人听见一群女子齐声大喝:“我看今日谁敢闯我湘王府内宅,惊扰女眷。”
她二人对视一眼,眸中情绪翻涌,皆十分复杂。
云纤半生,历经几次波澜。云家灭门,李玉蘅将她护在身下,保她平安。
傅启正房中,巳月、甜春,银霜、柴霜护她安然无恙,如愿嫁入湘王府。
傅家覆灭,卫铎护她一路向前,让世上再无如蛊盅般的牢笼。
而今日,江月楼和银玉、促织,抵敌在前,为她争取时间。
云纤想,她这一生算坎坷也算艰难,可又如何不能算幸运、顺遂?
这一路太多人护了她一程又一程,艰难处,众人唯一心愿也不过好好活着。
活着,便有明天。
云纤忍不住回头望去,湘王府仍处处富丽堂皇、画栋雕梁,她往日极不爱看,可今天倒是瞧出几分不同。
麦秋一手攥着卫锒,面色肃沉得厉害。
她收起往日常见的嬉笑,此刻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生平第一次,有人将她护在身后,为她争取时间。
虽麦秋知晓那些人并非为她,可……她从不知有人护着的感觉,竟是这般。
“傻子,你害惨了我。”
怒目瞪着卫锒,麦秋嗔他一眼。
“走。”
云纤看着二人,看着卫锒,吐出一个走字。
江月楼在前院拦着禁军,禁军也就真的不敢唐突女眷。
太子已死,储君之位圣上如何选择尚未可知,湘王府日后是升上九重天,还是落入阿鼻地狱,皆有可能。
禁军不怕死,却也怕连累九族上下。
云纤麦秋奔着王府后门而去,三人终跨过那扇门,方如释重负。
“清月,你可要跟我二人一起?”
麦秋握着卫锒的手,扯得颇紧。
“阿香,娘娘……”
“莫吵,我带你去府外玩耍,你若吵闹我便将你送回府去。”
卫锒刚说话,便被麦秋打断,听她这般说,卫锒忙乖乖巧巧收了声,拉着她的手嘿嘿一笑。
云纤看着卫锒,终摇摇头。
“我有其他去处。”
麦秋点头,也不曾多问。
她方才离府,本揣着满心火气,可外出府去几步遭遇便让她有了不同念想。
麦秋看着王府后门外那条长街,低头握紧了卫锒的手。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为世间任何人牵绊,可却未想大难临头之际,她最不舍的竟是卫锒。
腰间别着沉甸甸的绣囊,麦秋抓了一把,当中满是各种她从卫锒那抢夺来的东西。
金豆子、金瓜子、珍珠、琉璃珠、奇石和碎瓦。
她惯来好抢卫锒手中的东西,那些晶亮的,卫锒爱不释手的,她皆要抢夺一二。
往日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哄逗着他玩,如今方知原来她不过是在一步步试探,试探卫锒待她有几分真心。
卫锒与常人不同,这些东西,常人未必在意,可于卫锒来说,这便是他的心尖宠,肝上肉。
可无论她如何伸手,卫锒也只会嘟着嘴露出一丝委屈,最后却总会将他的全部给她。
麦秋抓着绣囊,又想到了方才遇见的几人。
她走出王府,见了长街,便好奇地四处观望。今日上京凌乱异常,争执吵闹不断,处处乱的无人管得过来,便就有想要浑水摸鱼的。
出了这条街不远,她就遇上个水粉摊子,那卖货的妇人不知跟旁人聊些什么,她无心去管,也就只静静看着。
刚瞧着呢,身边凑过来两个身穿华丽袍子的少年人。
那二人年岁不大,生得也算俊秀风流,见她容貌姣好便上前调笑。
麦秋抬头看着卫锒,又看了两眼云纤背影,心下有一瞬不舍。
“傻子。”
“阿香。”
见麦秋唤自己,卫锒咧着嘴嘿嘿一笑。
“往后我去哪儿,你便跟着去哪儿吗?”
卫锒点头:“往后阿香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哪儿。”
麦秋闻言,也淡淡笑了起来。
出了朝凤后,她一直想要抓着清月,可清月却从来不属于她,也未曾在意过她。
这世上唯有卫锒,待她最好。
“傻子,往后我再不打骂你了。”
麦秋拉着卫锒,向前街走去。
路过那个水粉摊子时,她又想起那二人。
那两个少年人语气恣意张狂,说要送她几盒水粉。
她穿得名贵张扬,按说该能看出是富贵人家出身,可富贵人家的女眷不会一人去了街上,怕是那二人将她认作了欢场女子。
先前麦秋还觉着有趣,就与二人交谈调笑一番,待到二人邀她去茶肆一聚,又凑过头来想要亲近一二,她方恶心得厉害。
那两个少年人,处处都比不上傻子。
麦秋拉着卫锒的手,又哼的嗤鼻。
从街上用金豆随手买了个草帽盖在卫锒头上,麦秋道:“方才街上有人说禁军进了湘王府,我竟怕你这傻子就此死了。”
“如巳月,槐月她们一样。”
“她们死了后,我也曾想过她们的,可我不知为何当初她们不选择护着我。”
“明明我比槐序、巳月聪明那般多,可偏生维夏、仲吕都选了巳月。”
麦秋似乎心有不甘,推着卫锒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二人换了衣衫,麦秋又拉着人离去。
“你这傻子。”
麦秋还跟卫锒说着话呢,卫锒却是被街头的各种物件吸引,他左看看右晃晃玩得不亦乐乎。
“你这傻子,我今生怕是指望不上你能护着我了。”
“阿香。”
卫锒走到一处饴糖铺子前,捏了一块送到麦秋唇边。
“阿香,吃糖。”
卫锒举着饴糖满面笑意,身后铺子伙计却是急匆匆跑了过来。
将那饴糖含在口中,麦秋随手丢了块碎银过去。
“哼,傻子。”
那饴糖难吃得很,麦秋吃着吃着却笑了出来。
她今生怕是寻不到能护着自己的人了,可傻子这样好似也不错。
属于她,忠于她,他爱吃的、爱玩的都给她,许是也够了的。
“傻子。”
“嗯。”
麦秋嬉笑着:“我们去江家的庄子,去那里瞧瞧,若是好,便留在那,若是不好,我便带你去别处玩耍。”
“去庄子。”
卫锒傻傻点头,满心玩乐。
麦秋走出长街,却是回头望了一眼湘王府方向,也不知湘王府日后会如何,也不知清月会如何。
可清月有了世子,说不得要等世子回来。
“若我是清月,便去寻世子,待到尘埃落定,再回来继承皇位。”
“若等不到储君位,便跟世子逍遥去。”
卫锒点头:“逍遥去。”
麦秋收回视线,笑盈盈将一切抛诸脑后。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日不见来日见,只要活着,总能相见。”
卫锒不知其意,却是跟着附和:“总能相见……”
禁军包围了湘王府,却是只敢在前院以及外部察看,并不敢真的冲入湘王府后宅。
云纤离开王府后,匆匆去了后门寻李玉蘅。
她知晓,未见自己,李玉蘅定然不会离开。
云纤抓着裙摆向湘王府后门跑去,方走到后门处,便被一人拉住手腕。
李玉蘅双目赤红,将人拉至一旁巷子中。
二人紧紧相拥,许久不曾分开。
这一刻,他已等得足够久了。
“我……”
还未说话,云纤便被李玉蘅拉着去了湘王府后街外不远的一处宅子。这处宅子,是他先前为卫铎办事,世子所赐,此地无人也算安全。
关了宅子大门,李玉蘅转过身狠狠将人抱在怀中。
人之一生,最值得兴奋的便是失而复得。
云纤被他抱住,缓了片刻将手环在李玉蘅腰间。
院中寂静,只能听见二人的啜泣声。
他们克制太久了,以至于忘了他们本就该是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
“云纤……”
李玉蘅喃喃低语,云纤听着这名字,有一瞬恍惚。
太久,太久没有人唤过她云纤了。都快让她忘了自己本就不是傅知禾,更不是清月。
“玉蘅。”
云纤默默落泪,喊着李玉蘅的名字。
一千多个日夜,二人从未如此亲近过,他知晓心爱之人与自己同在一片屋檐下,可偏偏不能相见。
他知晓那人就在自己身边,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现在另外一个人身边。
李玉蘅抚着云纤面颊,低头吻上她唇畔。
“你来寻我,日后是否不会再离我而去?”
云纤看着李玉蘅,终缓缓点头。
“你想要的答案……”
将云家灭门真相说给李玉蘅听,李玉蘅闻言眸中猩红,久久未言。
二人双手紧握,两个历劫归来满身伤痕的少年瘫坐在院中凄声痛哭。
这世上,唯有他二人知晓对方心中痛处,也唯有他二人能够理解对方哭声中的所有悲怆。
两个人双手紧握,说不出一句话,待到哭得双眸红肿,方开始讲述这三年的点点滴滴。
“我看到甜春时,傅启正在她身上割出许多伤口……”
“我不知当日随手拿了什么,一下下打在他的头上。”
云纤哭着,不停抽泣:“巳月,我那日亲眼看着巳月去了傅启正房中,我一直想若是当日我出手阻拦,巳月或许就不会为救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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