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女八岁入朝凤,所以她八岁前皆在母亲身边。
“我父亲同出南院,他二人生了些情愫……”
傅家对南院男女,除限制他们不能离开那四方天地,以及交合时间外,其余并不算严苛。
她爹娘偶尔可相见……
傅知溪微微皱眉,对南院事已记不太清。可她从小便能感受到,爹娘身上那种矛盾和痛苦。
情人相守,她二人比其他南院男女多了份相互扶持、依靠的轻松,可同样,“傅知禾”“傅知娆”出生前,她娘亲也比旁人更加绝望难堪。
南院的事都已模糊,但傅知溪应是今生都不会忘却自己入朝凤前一日,她爹娘双双吊死在南院的事。
“我入朝凤前,娘亲曾说若我胜,她日后便是傅家牵扯我的把柄,若我败,她也无心苟活,所以……”
傅知溪淡淡道:“他二人都不在了。”
麦秋听着,眉眼间略带哀怨。
明明她跟傅知溪身份如出一辙,可怎得连傅知溪的娘亲也能与常人一般,爱她疼她?
云纤听完傅知溪的话,倒是有些理解她为何与傅鸾笙、傅知霓二人不同。
她爹娘应当是痛恨傅家的,日久经年,她耳濡目染下无法不厌恶南院和朝凤。
可也正是因为她爹娘对端阳有一份真心,方令她朝凤打滚多年,也不曾泯灭良心。
若端阳与傅家同进退,又致为她牺牲性命的二人于何地?
云纤垂眸,一时不敢再问。
她更不敢询问麦秋在南院是何种光景,她生得那般性子,怕是……
不会太好。
云纤一时无言,麦秋也不曾再提南院,她只是捧着颊,不知在苦苦思索什么。
良久后,她咕哝道:“傅披香年岁大了。”
傅知溪道:“的确如此。”
二人皆抛过傅家不提,竟直接说起傅披香来。
知晓麦秋这是同意帮自己,云纤也忙收敛心神,与她二人一起琢磨起傅披香。
“她年岁大了,人也不中用。傅家朝凤、南院所出不小,但据我所知这几年傅家一俱用度每况愈下,所以我猜测傅家定有旁的产业,且这产业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麦秋道:“傅绍山此人我不必多说,他连守成之能都无,怕是没能力养着这偌大一个傅家。”
“所以我一直都知,傅家家主另有其人。”
云纤蹙眉,其实在傅鸾笙说傅家女出了朝凤方是开始时,她便有所猜忌。
想了片刻,云纤道:“傅鸾笙与傅知霓斗得厉害,我不过在当中加了一点点柴,便燃起燎原之火,那时我便想,她二人出了朝凤后,定也一直在争夺什么东西。”
“这般看,她二人抢夺的应该是傅家家主之位。”
傅知溪点头:“傅绍山兄弟被压制得厉害,他二人明显做不得主。”
“所以傅披香,才是真正的傅家家主。”
云纤长叹,心中莫名憋闷。
所以傅家几十年来,那些个朝凤女并非无人反抗,不知在哪一代,哪一人,曾成功反制了傅家。
本该成为庇护者的人,却因利益,变为了加害者。
云纤指尖微动,心绪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她也只问出个:“那傅披香为何说要上折请旨?”
麦秋摸了摸面颊,眸中一亮:“说不得这傅家家主的位置,已不在傅披香手中。”
“陈衡山出身低微,却一路坦途,这当中必有傅披香的加持,而傅披香身为傅家家主,定为他这官位出钱出力,所以陈衡山不会不知道傅家所有事。说不得陈衡山早已将傅家掌握在手。”
“傅披香上折,此事多半会交由陈衡山处置。”
傅知溪点头:“确有可能。”
“傅家事已经有太多人知晓,世子知,花跃庭知,左文宣、左彦二人想必也是知晓。”
云纤接言:“原本知晓傅家事的人,最后都跟傅家站到一处,可我不同,偏生半路出了我这样一个异类。”
“我对傅披香说要颠覆傅家,所以她便使了一金蝉脱壳之计。”
“傅披香上折,陈衡山查办,傅家事便在圣上面前过了明面。”
“只要陈衡山什么都查不到,日后世上便再无人会怀疑傅家。”
麦秋点头:“那老东西已不中用,便是她随意说一句自己老糊涂了,圣上就会将此事轻轻放下。”
傅知溪道:“所以看似她行了一步险棋,可却暗保了傅家百年。”
云纤双手紧握,神色坚毅:“我们绝对不能听之任之,我们要赶在傅披香之前,绝不能让她成功。”
傅知溪摇头:“可此事不太好办,陈衡山位高权重,要如何……”
麦秋闻言眨着眸子笑道:“我有办法。”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抢在傅披香之前,杀她个措手不及。”
说着,麦秋轻轻勾着耳朵看向云纤,云纤当下执起茶盏恭恭敬敬朝她鞠躬。
“往日是我不对,不该伤了你,若傅家事毕,我可任你处置。”
跟麦秋相识已久,她也算摸清一点对方脾气,平日只拿了她当卫锒那等心智不全的小儿诱哄,反倒有些效果。
果然,麦秋勾了勾长发,轻哼道:“我也并非小气之人,你这样倒像我输不起一般。”
她哼一声转过身,云纤见状道:“好妹妹,你便帮帮阿姐,待此事完毕,阿姐给你同卫锒亲手做糖糕吃。”
以麦秋的才智,她迟迟不离湘王府,当真是因为未与她斗出个胜负?
云纤觉得倒不见得是此。
怕是天大地大,却无她容身之所,身边也无她牵挂之人,而自己……
勉强与她相熟,勉强算与她有些“关系”。
所以麦秋先前不愿离开湘王府,许是因对方不舍得自己。
虽这般想着实有些怪异,但这等疯癫样儿,的确似麦秋心性。
云纤握住麦秋的手,轻声道:“帮帮阿姐。”
“可笑,清月你患了失心疯不成?你当我如卫锒一般,给一二糖糕,喝一壶米酿便能被人哄着什么都去做?”
傅知溪见状道:“我亦有一法子。”
麦秋闻言嗤笑一声:“既傅披香说要上折,我们便替她上了这折子不就好了?”
“你寻一张傅披香的字迹来,我可仿着她的笔记,将傅家事说清。”
“便说傅家结党营私,以女子为媒,勾连朝中众臣,而她年岁已高命不久矣,日日吃经念佛仍觉不可抵消这冤孽,遂与你二人一同商议,奏请圣上为国除害。”
“再在这折子上写了,希望由世子和花跃庭以及陈衡山共同察验,以避嫌疑。”
“哦……”
麦秋以指尖点着面颊:“便说傅家借女大肆敛财,圣上正欲亲征南夷,如今国库空虚,若知傅家拥有巨富之财,定会再派亲兵前来协查。”
“如此一来,此事绝对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傅披香把持傅家多年,若这封折子将所有罪孽揽在身,那陈衡山也定逃脱不了,便是一时不好动他,也会在圣上心中埋下一根刺。
此计果然绝妙,但唯一点……
云纤垂眸,心下闪过片刻挣扎。
若按麦秋的法子,湘王府便可脱离与傅家同谋的嫌疑,她与傅知溪出嫁时日不多,如今又自己请罪,多会将自身摘出。
如此一来,她针对湘王府的计划便要……
沉默片刻,云纤道:“我知道哪里有傅披香的笔迹,她每月初一都会去护国寺烧香祈福,那里定有她抄写过的经书,我去派人连夜寻来……”
“这字迹好寻,奏本今儿我便能写出来。”
麦秋看着云纤继续道:“傅披香这几日定会监察你的动向,所以此事宜快不宜慢。”
“你说得有理,若奏本写完,我明日便让世子入宫代为转交。”
云纤看着二人:“而我则要再去陈府一趟,拖住傅披香,以防她接到风声。”
“我今日回去让花跃庭提前点好兵,明日只要接到圣旨,便直接去傅家。”
傅知溪低头看着面前茶盏内舒展开来的老君眉,忽然想起她娘亲在送自己入朝凤前一日,紧紧拉着她双手的模样。
她那时年纪还小,不懂娘亲口中反复呼唤的端阳是何种意思。
后来在朝凤孤立无援的日日夜夜,她方明白那是为人母对十月怀胎孩儿的不舍和留恋。
“我先回了,祝这一行顺利无阻。”
傅知溪站起身,朝云纤微微行礼。
再起身时,她忽感身上轻松许多,人也畅快不少。
“明日我会找人拖住陈衡山,不让他得知宫中消息,也会将傅绍山兄弟困在家中。”
说完,傅知溪大步离去,虽仍有些冷淡,可眉宇中却满是英气与坚定。
有些事,她不知该如何走出第一步,可既有人推她前行,她便绝对不能后退。
云纤见状也站起身,准备派人去护国寺寻傅披香笔记。麦秋见她离开,睁着一双猫眼不住眨着。
“待此事完毕,我亲手给你和卫锒做最香最软的糖糕。”
“哼。”
扭头瞪她一眼,麦秋又拎着提篮欢欢快快离了秋水居。
将三人商议的计策告知卫铎,卫铎听闻后忍不住赞赏:“此计甚好。”
“傅家事杂,哪怕是背靠陈衡山,两日时间也无法清扫收尾。”
“此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以快打慢,任是傅披香也回天乏力。”
卫铎站起身,在屋中走了走。
“明日我便以双腿已好为借口进宫觐见,如此也可顺势恢复。”
二人都知他双腿恢复后,王府怕会再出纰乱,可此时也无更好的入宫借口。若过于突兀,反容易打草惊蛇。
夫妻二人坐在屋中,竟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压抑和不平。
“世子妃……”
亥时刚过,银玉轻声敲门,云纤和卫铎这方回神,竟发现已这般晚了。
“世子妃要的东西。”
将数份经书递上,银玉恭敬退了下去。
卫铎又领了云纤去到卫锒院中,直至天色熹微,这一份奏本方写好。
“未想你身边陪嫁竟有这等本领。”
皱眉看着奏本上的字迹,卫铎忍不住惊叹。
云纤闻言笑道:“麦秋不仅擅书画,棋艺也十分好。”
见她提起麦秋时落落大方,并无遮掩,卫铎扬唇一笑,忍不住伸了伸腰。
众人皆一夜未眠,云纤卫铎穿戴妥当,站在秋水居前许久未曾向前。
“踏出这院子,应一切都不同了。”
脱离了四轮车,这是卫铎第一次站在院外,他仰着头半闭着眼感受温热阳光照在面上,许久许久轻笑出声。
“嗯,应当会不同。”
云纤看着他,露出浅浅笑容,只是唇边隐含苦涩。
“你先行。”
“嗯?”
卫铎转过身,少年因伤卧床多日,身形愈发清瘦,可如今他眉眼间阴郁散去,反带着点点希冀。
他期盼过了今日,可以一切如常,可又知晓,日后难有平静。
云纤见他眼露不解,又笑着道:“你先行,我看着你走出这里。”
不解她的意思,卫铎却也宠溺点头,向前离去。
走出内院时,正见湘王卫益清自外院回来,见卫铎起身而行,面露惊讶。
“你双腿已好?”
卫铎温雅回复:“禀父王,孩儿双腿已好,正欲入宫告知太后。”
“你……”
卫益清皱着眉,有许多话想问,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圣上对湘王府忌惮颇深,不该此时恢复行走之能,也想问卫铎,为何双腿恢复却不曾跟他透露半个字。
可皇兄对湘王府忌惮已久,并非一二日可化解,难不成让卫铎此生一直坐在四轮车之上?
不与自己说……
卫益清苦笑,当日陆岗松施杨木接骨术时,他已经把这孩子放弃了不是吗?
父子二人沉默,再无法恢复以往父慈子孝模样。
良久,卫益清道:“莫太疲累,早些回府。”
“孩儿知晓了。”
卫铎笑着离去,卫益清却是笑不出半点。
他父子二人如何云纤并不在意,卫铎入宫时,云纤已到了陈府。
傅披香似乎也不惊讶,见她来拜访便直接将人请到了小佛堂。
二人还如上次一般,一老一小坐在院中粗糙石凳上。
面前也仍是带着谷香的米茶。
“姑祖母。”
云纤捧着茶盏,微微垂眸:“上次姑祖母答应侄孙女的事……”
傅披香道:“无需着急,这几日我便会奏请圣上。”
“姑祖母不曾改变心意就好。”
云纤轻嗅那带着谷香的茶香,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既然姑祖母未曾改变心意,那侄孙也不算违背您老的意思。”
“还望姑祖母原谅,原谅晚辈越俎代庖替您上书圣上,将傅家所有事禀明。”
傅披香闻言,浑浊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活得这般久,哪怕脑中不复年轻时清明,但也到底弄权了一辈子,听闻这话,很快便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片刻后,傅披香冷冷一笑:“我果真未看错人。”
执起佛珠,她慢慢拨弄。
“知霓死后,我便有意将傅家家主的位置交由你,如今看,你当真比知霓和鸾笙强上许多。”
云纤道:“我以为傅家家主之位,已交给了陈大人。”
傅披香闻言嗤笑一声:“你当这傅家是什么好物儿不成?这般损阴德的东西,我怎会交由衡山。”
“原来您老也知傅家造得是损阴德的孽。”
“如何不知?”
转头看向屋内神佛,傅披香道:“我知它损阴德,但傅家也远非你上书圣上便可掀翻的,若能如此简单,朝凤就不会存在百年之久。”
傅披香一笑,苍老面容上带着几分洞察人心的蛊惑。
“若你收手,我可以将傅家家主的位置传给你,日后你可借着傅家辅佐世子。”
“眼下时局正乱,若你行事得当,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姑祖母是指那顶凤冠?”
放下茶盏,云纤喟叹:“姑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借着傅家与陈大人的势,帮世子坐上高位?而待我飞上枝头,再反过来帮陈家做不世之臣?”
“这份诱惑,当真令人心动。”
“傅家上一任家主,当年也是这般让姑祖母接手这位置的?”
傅披香不语,云纤淡笑:“您面前的佛珠油亮润泽,已成美玉之质,可见您老是真心向佛。”
“但晚辈不懂,佛家不是该一心向善,讲一个慈悲?”
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傅披香道:“从我进入朝凤那日起,便与慈悲无缘。”
将手中佛珠随手放到一旁,傅披香再未看一眼。
她举止决绝,不带一丝犹豫。向佛之时,她可几十年如一日,初一十五去护国寺虔诚拜佛,而在家中,她也能粗茶淡饭,粗布旧衣多年不变。
而如今她放下佛珠,竟也如此果断,好似自己从未敬信过神佛。
云纤收回视线,语带恍然:“怪道您老不信有人可颠覆傅家。”
“您老心性,定奇坚无比,先前您同晚辈说,当年也曾生起过摧毁傅家,解朝凤、南院男女之困的心思,这话我是信的。”
“但如您这般,最后都会妥协,想来权势富贵迷人眼。”
云纤低了头,忽而又道:“难怪我与傅知溪不知傅家家主之事,是因为我二人还未被夫家牵扯,更无子嗣可对?”
“人一旦有了子嗣,哪怕如傅家女,也多会为后筹谋,权衡利弊。”
“无论当年生出几多热血,立下何种誓言都会被血脉牵绊,继而不得不臣服于此。”
而傅知霓,她天性好斗,又无半点悲悯之心,所以早早入了局。
“可为一人利,当真值得?”
“为一己私利,让千万人殉葬,您老晚间当真能睡得着?您供奉了满屋子神佛,莫不如高抬贵手,放过那些无辜之人。”
“您可知傅家老祖宗傅启正都做了什么?”
“您知晓的吧?”
“若傅家男子并非掌权之人,那傅启正可在傅家作恶,多是您默许的吧?”
傅披香也不答她,只淡漠道:“我一人利,可抵天下利益,这天下的利益再多,未落入我手,与我有什么相干?”
“朝凤已存百年,前人可做,不曾做的事儿,我做了能做的,放下不易做的,何错之有?”
云纤道:“无错,但您老心不安,亦是报应。”
云纤站起身,语气平静:“您不信傅家会一夕灭亡,是因为您不信有人会放弃权与利,且不受其蛊惑。”
“您以为今日我来此,是在以傅家威胁你,迫你早日将家主之位交给我。”
“可你错了。”
“傅绍光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说这世上以外力迫使他人为己所用,不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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