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卫益清相识多年,再了解那人不过,那满院子的杏花……
“养大了你的心,也伤透了我的心。”
她二人也是自那时候开始,暗中下各种绊子,一路斗了几十年。再后来,府中有了卫铮生母,其他姬妾,他也都曾一一动心,一一生情。
“我看着你跟我一样,由一个痴人,逐渐疯魔。”
那些年,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总想不明白自己的一段大好姻缘,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
江月楼本想问郁诗容悔不悔,可话音刚落便想起她没得选。
“你没得选,怕是谈不及悔不悔。”
可她,是真的悔了。
她机关算尽,人心算尽,以盛族嫡女身份自贬做妾,已让父兄抬不起头多年,族中姐妹记恨多年。
许因她不曾考虑爹娘、兄姊,许是因她骨子里就是个刻寡自私的人,方遇见了卫益清这煞星,种了坏因,得了孽果。
“悔,我悔了。”
江月楼低声喃喃,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昏死过去。
王妃薨逝,侧妃重病,令众人措手不及。
湘王妃暴毙当日,江月楼一病不起,高热得甚至比先前的卫铎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府众人议论纷纷,有说侧妃娘娘是被王妃魂魄缠住,方会如此。也有人说侧妃娘娘是被王妃尸身吓得丢了魂……
左右湘王府中无人主持大局,这暂掌王府中馈的权利,便交在了云纤手中。
拿着王府对牌以及王妃金印时,云纤还觉三分恍惚。
筹谋许久的东西,还未等自己展开身手,便被人送到面前,实令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王爷让老奴这几日伺候在世子妃身边,若世子妃有不懂的,尽管问老奴。”
云纤看着装着王府对牌以及王妃金印的匣子,淡淡摇头:“娘娘薨逝,侧妃病重,此时我可代为管家,这两样东西却是不能接的。”
“且……”
微微垂眸,云纤道:“王妃走得太过突然,世子备受打击,自昨日到如今都未进半滴水米……”
湘王妃暴毙,王府中需办理王妃后事,届时她随意寻个借口便可查看府中器具、人员进出等册子。
她根本无需急于一时,令卫铎生疑。
“王府大小事务皆有规制,劳烦嬷嬷按照王府规制行事,若有您不好做主的,再来寻我。”
未表现出对中馈的急切,令府中管事嬷嬷心生赞赏。
那嬷嬷看了一眼坐在四轮车上,神情晦涩不明的世子,了然点头。
“虽照看世子为紧要,可这王府对牌以及金印也不能放在老奴手中,这两样物件是王爷交代送到世子妃手中的,世子妃尽管收下。”
“王妃丧事,王爷的意思也是遵循旧制,若有拿不准的,老奴再寻世子妃。”
云纤点头,此次未推脱手中物。
让银玉将东西收了起来,云纤走到卫铎身边半蹲了下来。
“我让促织给你熬些清汤可好?”
“我吃不下。”
卫铎淡淡开口,盯着屋中巨大棺材目不转睛。
“她那日……”
少年声音喑哑,眼眶微红:“她那日分明……”
他对母妃多有不耐,这些年听任何人提起心中必生烦生厌,所以每每在见到湘王妃的时候,他多是面上恭顺,心中嫌恶。
可那日母妃分明话中有话,她去寻他告别,他却……
卫铎喉间一紧,眼中水雾丛生。
云纤蹲下身,凑在卫铎耳边低声道:“王妃虽性情急切,却是真心待你。你应知三年孝期意味什么,王妃这是以命助你。”
摸着少年消瘦双肩,云纤叹息:“莫辜负她。”
第129章 点心
湘王妃的棺材使得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棺外涂着大红朱漆,无半点纹饰,眼下棺材未合盖,若有心还可见上郁诗容一面。
但她死相难看,即便有嬷嬷整理了遗容,却也无法遮挡暴毙前的骇人病容。
云纤站在棺材旁,望着郁诗容尸身许久不语。
卫铎坐在叶良制作的四轮车上,一样沉默。
屋中下人来来回回,却听不见半点脚步声,静谧得如往常一般。
云纤转过身,朝着身旁的银玉交代几句。
银玉退下后,她看着门外无风而起的纸钱黑灰怔怔出神。
在鲁家巷子时,她年岁轻,不知世间事复杂至此。那时候的云家人只为温饱生计发愁,可云家一家有手艺,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总也衣食无忧。
那时她所知晓的一切穷凶极恶事,奸险狡诈人,皆来自巷尾说书人口中。
可朝凤两年,湘王府半载,她方知福祸无端,黑白难定。
满院子烧纸钱的味道,熏得人鼻中细痒,漫天的纸灰使得阴雨日更添凄凉。云纤再次回头望向郁诗容的棺木,微微拧起了眉。
她很难界定湘王妃的好坏。
刚嫁入王府第一日,郁诗容将陪伴卫铎十数年的白榆就地打杀,令卫铎痛失玩伴。人命之于她犹如弊屣草芥,分文不值。
那时云纤觉得皇族贵胄滥杀无辜,日后也死不足惜。
可待湘王妃真以性命为卫铎铺路,她又觉对方尚存一丝人性。
走回郁诗容棺材旁,云纤看着发青僵冷的尸首,微微叹息。
她是个母亲,却并非一个好人。
“世子妃……”
一轮纸灰散于空中,银玉端了素瓷高足盘走了过来,上头放着几块还散着热气的小点,方方正正,酥香咸鲜。
“交给我,你们去歇着吧,明日吊唁府中许是会来许多人,还有得忙。”
“明日世子可要见客?”
云纤望着万分憔悴的少年,微微摇头:“便说世子身体未休养好,暂不见客。”
虽王妃薨逝湘王此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但卫铎这番状态亦不适合出现在人前,这等软弱之姿,只会让人轻视。
银玉点头,能理解云纤苦心,想了半晌退至一旁。
“这是王妃说的那个芝麻火腿酥,你幼时爱吃的,我让小厨房的人按着这个方子做了出来,你尝尝。”
将点心盘子递到卫铎面前,卫铎看了许久,捏起一块放在口中。
芝麻透着油香,火腿咸鲜里带着一点甜,外头酥脆饼皮入口成渣,香得许久未进食的卫铎有些腻。
可他却是一点点咀嚼,品着口中虽熟悉也陌生的味道。
许久,一双手贴在他眼前,云纤遮挡了他暗红双眼。
片刻后,卫铎道:“这东西……的确是我幼时中意吃的。”
他幼时喜欢这些酥香的东西,也时常缠着小厨房的嬷嬷给他做来吃。母妃知晓后,从别府夫人那里问了几道京中没有的小点方子,其中就有这道火腿酥。
“父王和母妃也曾举案齐眉,虽我记事时二人嫌隙已生,但并未如眼下这般。”
“母妃不喜交际,也常会推了京中夫人邀约,这小点方子却是她特意寻了哪一门从外地来京的新妇,去那人陪嫁婆子处问来的。”
卫铎重新捏起一块,咬了半口,细细品尝。
云纤帮他擦去手上碎屑,卫铎却是将另外一半重新放回素瓷盘中。
“为母者,少有不爱子的。”
云纤淡淡一句,却是令卫铎沉默良久。
看着灵堂正中的棺木,卫铎再没了胃口。
母妃薨逝前许多年,他都不知母妃对他与卫锒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夜深人静时,他还曾想过是否因父王之故,母妃心中其实是恨着他与卫锒的。
“我以前喜食糕点,卫锒孩童心性也是如此。”
推着四轮车走出灵堂,卫铎行至院中僻静处。
“若非母妃那日提起,我自己……”
“本已想不起这道点心,你可知为何?”
云纤摇头,站在他身旁温柔陪伴。
卫铎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我与卫锒确是亲兄弟,喜欢的吃食也相同。母妃不喜卫锒,卫锒便常被侧妃带在身旁。”
“每每江侧妃让她院中小厨房做了什么给卫锒,便会带了我与卫铮一份。”
“时日久了,母妃知晓便常……”
卫铎略一顿,又继续道:“常教导我男儿不该沉于口腹之欲。”
云纤垂眸,知晓这话定然经过卫铎润色。
“后来我便让单嬷嬷推了江侧妃的点心,再不曾接过。”
“可人之欲望,无论财权色亦或是口腹之欲,都难强行克制,更遑论一个心性不定的孩童。”
“单嬷嬷见我喜好吃食,便指使了厨娘私下为我做上一些。”
“那厨娘……”
卫铎垂眸,许久不语。
云纤也不急,只静静等着。
“那厨娘家中有一子,与我年岁相仿,许是爱屋及乌,她每每见我都万分欢喜。”
“也唯有她,敢在锦韵堂下偷偷违背母妃的命令,给我做些点心。”
卫铎说到此,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云纤却是将后续之事猜得七七八八。
从卫铎口中知晓,王爷与王妃二人之间并非一直势如水火,二人也曾夫妻同心举案齐眉过。
那时候王妃待卫铎如天下寻常母亲一般,慈爱和煦。也会为了卫铎喜好一口小点,而特意寻人讨要方子。
可后来王妃与王爷之间的夫妻情分日渐冷淡,她便愈发恨上了江月楼,也更想把卫铎牢牢抓在手中。
只因卫铎是她在这一方无助宅院里,唯一可掌控在手的“东西”。她需要依靠掌控卫铎,来平衡空虚且惶惶不得安定的一颗心。
江月楼给卫铎送了喜爱的吃食,获得了卫铎与卫锒的好感同亲近,这是王妃至死都不可容忍的事。
所以王妃斩了锦韵堂的点心,以此来彰显她未能从卫益清和江月楼手中抢来的“权力”。
而那厨娘的做法,在王妃眼中与江月楼无异,皆是挑衅她权威害她母子不合的始作俑者,所以……
将手轻轻放在卫铎肩上,云纤道:“那厨娘后来怎么样了。”
云纤对此已有所预见,并不多么惊奇。
她只是想到自她跟卫铎成婚以来,的确甚少见他再用那些个点心,哪怕他如今搬出锦韵堂,有了秋水居可自行做主。
“我并不能理解。”
卫铎的声音微微颤抖:“多年前我不能理解那一道道从我面前撤走的点心,多年后,我亦不知她为何突然……”
以性命为他谋取前程,保他坐稳世子之位。
“我不懂她。”
少年喃喃低语,直至此时此刻他都未能看清自己母妃的真正想法。
“傅家……”
斟酌片刻,云纤道:“我伯娘性情奇特,与王妃有些相似,却也有不同。”
卫铎道:“提起傅家,我二人曾说待我伤好,你便将傅家事说与我听。”
“上次你只提起一句并非只有一个傅知禾,已令我迷惑多日。”
“我非有意瞒你,只是眼下王府事乱,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云纤半弯下身,语气轻柔:“待王妃丧事过,我一点点说与你听。”
“好。”
他并非性急之人,眼下也的确心烦意乱,无心顾及其他。
“那日母妃去寻我,曾经提及阿妩。”
卫铎语气疲惫:“不知母妃是想对我说什么,可我想无论何事,既然母妃有意提及,多半会留下些东西给我。”
“你若得空,这几日帮我去锦韵堂看看。”
“我知晓了。”
轻声点头,云纤将此事应下。
怕是卫铎也知湘王不会详查王妃死因,这府中除了他,无人在意湘王妃究竟是如何薨逝的。
“你放心,我明日便去。”
见卫铎面露疲态,云纤指使了银玉等人将他送回秋水居。
回到房中不久,卫铎便沉沉睡去。他伤还未愈,又逢王妃薨逝,身心俱疲。秋水居无人扰他,云纤去了耳房休息。
麦秋抱着烧纸钱的铜盆子进门时,云纤微一蹙眉。
这几日麦秋不知在琢磨什么,甚少看见她的身影。
云纤手中正把玩着代表王府中馈的王妃金印,麦秋见状笑道:“这是个好东西。”
她眸子滴溜溜转着,满面小心思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你可知你有一错处?”
将金印丢入楠木匣中,云纤转头看向麦秋。
“哦,什么错处?”
麦秋坐在云纤身旁,似乖巧孩童一般。
“你一直不曾从朝凤中走出。”
云纤道:“湘王府并非朝凤,在朝凤你或许有胜我之机,可在湘王府,你想胜我犹如天方夜谭。”
“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对你下手?”
麦秋似笑非笑看着云纤,眼中带着点点嘲弄。
云纤道:“我当年亲眼看着巳月被你骗至老祖宗房中而无动于衷,害得她……”
至如今,巳月那一声走,和半大的甜春那句我也留下,仍令她午夜梦回时心绪难平。
“因我一直觉得愧对巳月,方对你无尽容忍。”
“我曾答应过她,定会将百鸟还于林。”
走至麦秋身旁,二人相视:“我从未想过对你跟清和动手,自然这前提是你二人乖乖的,甘于平凡人生。”
“麦秋,朝凤不是什么好去处,既离开,你不妨试着过寻常人的生活。”
在朝凤里看了许多少女魂归天外,却不如在湘王府这些时日令云纤心堵。
“以你的心机手段,离了湘王府大可逍遥恣意,何必与我一起蹉跎?”
“我没得选,你却有的。”
云纤看着身后代表王府中馈权力的木匣,淡声道:“王妃薨逝,王府正乱,我今日便可送你离去。”
“清月。”
听云纤说了这般多后,麦秋笑道:“你这招数我不曾见过,当真新奇。”
少女坐在绣墩上,浅笑嫣然:“可我不知离了湘王府还可去向何处,此处虽不是朝凤,可总有你在。”
她这话一时令云纤分不清真假。
“你在此处,我便也想在此处。”
“而既然我二人都在此处,不妨将朝凤里未分出的胜负,再……”
云纤摇头:“胜负已分,你再无翻盘之机。”
“可这胜负,我不认呢。”
“我说了,你有一个错处,你不曾听懂我的话。”
麦秋面上还带着嬉笑之色,云纤面容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之所以说湘王府比朝凤更令她如鲠在喉,是因为朝凤里的姑娘虽被困于当中,可她们相互之间尚有反击之力。
而麦秋,她如今还认为倚靠自身才学,可同她斗上一斗。
但湘王府并非朝凤,王府中,如白榆,如卫铎口中的厨娘,甚至是湘王妃郁诗容,她们的生死都不由己。
云纤垂了眸,无意与麦秋纠缠下去。
“银玉。”
“奴婢在。”
银玉一路自正堂跑了过来。
“王妃薨逝,她一脸嬉笑实对王妃不敬,拉下去杖责三十,生死不计。”
“你……”
麦秋惊怒,云纤看着她淡淡一笑。
无论朝凤亦或湘王府,她们都身不由己,朝凤麦秋还有可抵挡之力,可湘王府却不同。
云家满门也好,白榆雷晟、那些个悄无声息消失在上京的壮年男子也罢,这些个人命在权贵面前不值一提。
“你的错处,如今可懂了?”
麦秋还未反应过来,银玉已招了三四个粗使婆子将人拉了下去。
秋水居的院中很快传来木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噼啪声,麦秋却是死死咬着唇不曾呼痛。
云纤站在菱花窗内,望着痛到面目狰狞的麦秋久久不语。
今日这等经历和无助她也曾经历过,原来那板子打到身上竟是这样的表情。
“罢了。”
十一杖落下,云纤喊了停。
她犹记得自己在宫门外叩阍求助无门,状告卫益清反被杖责,以及知晓白榆莫名被杖毙时的心情。
为复云家仇,她一双手已沾染太多无辜鲜血,今日不必再添一条人命。
走到麦秋身前,云纤蹲下身道:“今儿这顿板子的疼,可能让你知晓自己的错处?”
麦秋咬着牙,看着云纤欲哭不哭,好半晌她委屈道:“我知晓了。”
云纤让人将麦秋搀扶起来,银玉便指使了身旁低等丫鬟上前照看。
无人提及云纤方才说她面带嬉笑,这方被打了板子的事。好似这一顿打,只是因为她惹了世子妃不悦,而自找来的责罚。
十一杖虽不致命,但也疼得麦秋不敢挣动一下。
她看着云纤满眼怨念,却是如以往一般未含恨意。
云纤看着心下一叹。
麦秋性情很有些乖僻邪谬的意味,且向来刁钻,很难看透她心中所想。可云纤知道一点,麦秋在朝凤待得久了,对权力倾轧之事习以为常,并从不因此而心生记恨。
于她来说,朝凤中那一场场以性命为赌注的生死较量都如游戏一般,她沉于当中新鲜体验,就如孩童喜好追逐玩闹。
因此生死不计,输赢亦看得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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