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出现,郁诗容忙敛了一身癫恢复寻常端庄模样,只是面颊上的一片红痕还未消退,额间碎发亦散乱着,显出几分慌忙。
“王妃请用茶。”
郁诗容满面阴郁,见云纤异常不满。
哪怕她知晓傅家女的确乃世间女子典范,但只要这世子妃人选出自江月楼之手,她心头就不爽利。
郁诗容有心为难,久久不接言,让云纤端着茶盘半弯着身子站在一旁,似是想见她丑态。
站了半晌,云纤声如蚊蚋:“江侧妃方才有过交代,说世子宜多休息,眼下已到了世子休息时间……”
她一句江侧妃有交代,令郁诗容瞬时挺直了脊背。嘶吼已卡在喉中,却是被生生咽了下去。
云纤端着茶盘垂眸不语。
湘王妃倒也不是蠢人,她不过是仗着自己生母身份,拿捏卫铎罢了,其余人面前竟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想到卫铎,云纤微微挑眉。
她倒是可以从挑唆这母子二人关系入手。
“罢了,照顾好凤鸣,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妃唯你是问。”
“王妃放心,江侧妃方才已有交代,媳妇知晓的。”
“哼。”
郁诗容气急,怒气满满甩袖而去。
云纤在身后卑顺行礼,目送她离开后方走到卫铎身边。
方才听二人提及雷晟之名,她已然坐不住,焦急之下自旁屋走了过来。那日带人去云家的,便是姓雷。
她亲耳听见那些江湖杀手,唤那人为雷管事。
云纤抓着茶盘,强撑着在卫铎面前露出一丝淡笑。
“世子可需用些热茶?”
“多谢。”
“你我二人何须客气。”
举止轻柔地将卫铎自床上扶起,云纤将茶盏递至他唇边。
“你无需如此,这等事有府中下人可做。”
云纤端坐在一旁,不卑不亢:“虽我二人不曾交拜,但礼已过五,已是正经夫妻。即便世子不满这桩婚事,也已成定局。”
湘王妃看似疯癫,可实则目的明显,不过是借着发疯来掌控自己的孩儿罢了。若真如卫铎面前表现得那样躁狂,她方才多次提起江月楼,对方应早按捺不住才对。
可对方忍下,便说明她知晓这等招数只对世子有用。
而世子见惯这等手段,怕是最不耐烦受人辖制。
所以想要让卫铎信任、亲近于她,她必要将二人之间的掌控权交予到他手中,让他以为他们之间,可由他全权掌握。
云纤瞥过视线,柔声道:“世子如何想妾身并不在意,可既妾身嫁入湘王府,便只能与世子一心一德。”
“夫婿乃女子于后宅中生存的根本,妾身唯世子可依靠。”
“妾身不求世子疼惜宠爱,只求出了这屋中,世子可给予妾身应有的体面,如此便好。”
短短几句果真令卫铎放松心弦,见他不似方才面对郁诗容时那般紧绷,云纤低着头,遮住眸中晦涩。
“方才世子曾与王妃提及要寻雷管事,可需妾身帮您唤来?”
卫铎并不想细查此事。
哪怕他母妃信誓旦旦乃他人动手,他亦不敢细思。他不怕此事是母亲所为,他更怕……
母妃她动手又无能力为此扫尾,届时落得众人尴尬、他再度失望的下场。
捏紧手中茶盏,卫铎莫名有几分难堪。
她……应当对方才的一切,都知晓了吧。
“世子不必多虑。”
将卫铎手中茶盏收回,云纤道:“进了这间屋便是夫妻,来日还不知要见多少不堪之事。”
“世家大族,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不是吗?”
几句话,她说得不紧不慢、云淡风轻,好似真见过多少大族暗昧之事一般。
卫铎本想辩驳一二,可话到嘴边再见她泰然自若的神色,不免渐渐淡了心思。
说来她讲得也没错。
哪怕今日不见母妃疯狂之态,明日、后日,亦都有可能。他若难堪,也难堪不过来。
“我帮世子唤雷管事前来。”
她本不该逾矩,可云纤实在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位雷管事,见见他可是当日去到云家的那位。
不等卫铎拒绝,云纤便将手中茶盘放到一旁,去唤了促织来。待交代过后,又重新坐回他身边。
她也不言语,只默默帮卫铎整理好身下被褥,又将软垫放在他背后,努力做一尽心尽力、将温良恭俭写在面上的贤惠之妻。
仿似方才越过卫铎私自行事的行为,根本不存在一般。
卫铎看着云纤侧颜,对此人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说她行事得体,方才却明显不知进退,可若说她不懂进退,她又知如何拿捏他母妃,三言两语将母妃逼退。
方才亦如此,两句轻巧之言,便消了他心中难堪。
傅家女,当真不寻常。
卫铎挑眉,对云纤有了几分想要探究的欲望。
“你……”
正欲开口询问她闺中事,云纤却道:“一会儿府中管事前来,世子定有要事相谈,妾身便不在一旁打扰了,若世子需要,开口便可。”
说完,云纤朝着卫铎浅浅一笑,利落离开。
越是对她生了兴趣,她越要远着对方,直至他忍不住主动寻她不可,待到那时候,她也就将这人拿捏得七七八八了。
今日几次交手,她对卫铎也看得三四分准。
此人虽不满与她的婚事,但到底出身贵胄,心胸与气度总是有的,虽难掩骨子里的傲然与骄矜,怎奈有湘王妃在,让他难撑这一身傲骨。
他眼下已残,行动不便,除了她这新婚之妻无人可依靠,只要她再加把火让王妃更加逼迫于他,卫铎便是再不想,也非得对她生情不可。
云纤转头去看卫铎,少年年岁不大,与李玉蘅相当。
对方出身金贵,前有王爷王妃护航、后有江月楼促织等人将他捧于掌心,如珍似宝。
他可于马蹄之下、危急之时以千金之躯救府中下人性命,可见此人心性良善,亦算君子。
云纤猜他今生或许不曾见过黑暗,不曾见过有人暴毙眼前,更不曾经历过朝凤那等为活命不择手段的两难。
他眉眼之中阴郁可见,却无阴暗、恶毒之色。
他是个干净人,亦是个无辜人。
可云家……也都无辜。
云纤回过头,望向窗外。
那条在太阳下皮毛泛着油光的黑犬,仍懒洋洋躺在原地,王府下人怕它被烈日灼了眼,还取了藤绳编制的荷叶遮挡在它头上。
王府中的一只狗都活得如此悠闲,实令人眼热。
云纤扯了遮阳的窗纱,站在窗前静等故人来。
“自进入王府,你便好生奇怪。”
麦秋伸手勾着遮挡在耳边的垂髻,似是撒娇一般:“你在瞧什么?瞧那只黑犬?”
“瞧一会儿要进院的人。”
“为何?”
麦秋不解,伸出手扒着窗向外看去,举止动作好似天真孩童,令人心不设防。
“我倒是想问你为何?为何能出了朝凤,成为陪嫁之女,以往朝凤中还有人可如你这般?”
二人声音不大,却也不曾遮掩,她们都瞧出王府极重规矩,银玉促织等人见她主仆相谈,都会自动避开,十分有度。
麦秋转过身,看向满屋奢豪物儿,不由叹息:“贝阙珠宫,满室富贵,我喜欢这里。”
云纤视线仍直直盯着院外,未曾理会。
从麦秋身上她学到不少,越是这等高傲如猫儿一般的人,越是不该一味主动追捧,你不理会他们,他们反倒焦急,反倒要鬼祟着蹭到你脚边,求着你多看一眼。
卫铎如此,麦秋亦如此。
将那话头丢出,云纤再不多问一句,果然不过片刻,麦秋便忍不住道:“我不是同你说过,即便不在朝凤中胜出,也可走出去?”
“确实说过。”
云纤望向她:“可你不曾说完便……”
指了指头上伤口,云纤淡笑。
“你可还疼着?”
伸了手,麦秋想要去摸云纤的伤口,却被云纤偏着头躲过。
“你可是记恨我?”
她声音细软,任谁听了都要心疼,唯独云纤知晓她惯会蛊惑人心。
自己那温柔无害的做派,亦是从麦秋身上所学。
见云纤还是不理会自己,麦秋先觉无趣:“我自幼便知即便未成为傅家女,也可走出朝凤。所以从来厉兵秣马,做足了准备。”
“你当府中不能外嫁,教导我们六艺的都是什么人?你当那些个在朝凤伺候一辈子与我们不可同出的嬷嬷,又是什么人?”
“你当……”
麦秋凑到云纤耳边,以极其轻柔的声音道:“你当赵嬷嬷那只眼,是谁人戳瞎的?”
说完,麦秋咯咯笑了起来。
“我胜出从不离朝凤,是因两年前有人被送进了四姑娘班,我口口声声为了那人,日日将母亲挂在嘴边,就是为告知他人,我于傅家有羁绊。”
“我苦练棋艺,将此道练至臻境,你又道为何?”
“便是……”
麦秋小声咕哝:“便是去了老祖宗那里,我亦有办法脱身。”
她眼中带着想要寻求夸奖的骄傲,云纤却是看都未曾看一眼,她正死死盯着自院外走来的中年男子。
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既见故人,又见故人。
雷晟与去到云家那日略有不同。
当日她与李玉蘅藏身于家中阁楼之上,只透过窄小缝隙粗粗见了那人几面。可即便如此,此人样貌也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在她心上。
云家院中所见的雷晟,傲睨一切不可一世,娘亲与爹爹死在他面前,他也只微微皱眉,似是嫌那些江湖中人动手太慢。
而今儿个,他行走时候微微躬着腰身,恭敬卑顺之态万分明显。
云纤瞧着,抓紧了窗沿。
“这就是你要看的人?”
麦秋顺势向外望去,上上下下打量着雷晟,半晌说了句无趣。
她还想要再与云纤说几句往日在朝凤的丰功伟绩,却是被云纤推开。
雷晟已走近,正欲进屋时突然被人挡住去路。他抬头见了一身红,还不等看清云纤样貌便急忙弯腰行礼。
“拜见世子妃。”
怕冲撞了她,雷晟还向后急退了几步。
“雷管事……”
站在雷晟面前,云纤细语轻声:“夫君等您许久了,雷管事快请。”
“这……小人该死,误世子大事。”
说着,雷晟扬起手在自己面上作势抽了几巴掌。
“雷管事这是做何?您快些去吧,莫让夫君久等。”
云纤侧过身,将位置让出。
待雷晟去寻卫铎,她方领着麦秋回了旁屋,端坐在绣墩儿上沉默不语。
李玉蘅已得到卫铎信任,可见他进入湘王府已有段时间,他定见过雷晟,可为何他不曾动手?
雷晟又为何能活到今日?
“世子妃。”
赵嬷嬷走至云纤身边,板着一张脸道:“世子妃今日行事实无教养,还望您日后……”
“赵嬷嬷。”
云纤仰起头:“您在傅家做下人久了,应是已忘了自己的出身。可您今儿个站在湘王府,那被老祖宗敲碎的一身骨头,也该养得七七八八了吧?”
“我不知你是于家中有牵挂亦或如何,但既出了家门,便要守王府的章程,家里的那些个规矩,便随它去吧。”
将身上的大红礼服一件件褪去,云纤讥讽道:“我知家中有命,亦可理解你们有为难之处,小事之上随你们如何,可我也希望你们切记,莫惹了我不高兴。”
既成为世子妃,她又怎会任由下人辖制?
“嬷嬷年岁已高又患有眼疾,实不适合再操劳,若您不满我行事,又更惦记家中,我明日便可寻江侧妃送您回府。”
赵嬷嬷抿着唇,终未发一言。
换了一身常服,云纤拿了茶盏为赵嬷嬷斟了一杯热茶。
她这话说得含糊,促织听得云中雾里,可想了半晌,也只道这新嫁娘不是个省油的,敲打起自己的乳母来如此顺手,想是常做此事。
可待转念一想,谁人家的姑娘会与乳母这般生疏?这番敲打看似说给傅府陪嫁,不若说是故意给她听的。
府中人皆知王妃世子不满傅家,世子妃这是杀鸡儆猴,隔山打牛呢。
她还有两三年便要放出府去,实无必要与世子妃作对,想了片刻,促织寻了借口走出旁屋,不再监看世子妃等人。
促织离去,赵嬷嬷看着桌上热气缭绕的茶盏,微微出神。
许久,她将茶盏端了过来轻抿一口。
“奴婢身有疾,不曾被老祖宗敲过骨头。”
赵嬷嬷这句令云纤心头忽地一抖,又随之而来涌上一股想要作呕的冲动。
她忽然想到老祖宗房中那日,那老孽畜捧着紫河车说南院女子多卑贱,所出之物不配入他口时的丑恶面容。
所以朝凤里,只有身无伤痕、白璧无瑕的姑娘才会被他选入房中?
想到巳月和甜春,云纤忍不住手脚发抖。
“嬷嬷辛苦。”
许久后,她轻吐一句,缓下心神。
未经历过火光冲天那一夜,她以为傅家女皆是傅家傀儡,是被傅府规训的行尸走肉。可遇巳月、银霜等人,她方知晓她们都是有血有肉之人。
傅家,世世代代困得住那些姑娘们的身,却是困不住她们的魂。
可傅家男子不知。
他们以为那些姑娘不敢、也不能反抗傅家百年来的规矩,他们以为在朝凤多年,折断了众人羽翼,将她们驯服得如羊羔一样乖顺。
可殊不知,朝凤里的多年捶打,反倒让那些个柔弱之人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那些男子应也入朝凤体验一番,若入了,定不会小瞧她们。
“世子妃辛苦。”
接了茶,便是与她同船之意。
云纤不在意赵嬷嬷是真情亦或假意,她只望在除掉雷晟之前,无人挡她的路。
三言两语,二人短暂达成共识。
正屋雷晟听完卫铎交代,早已离开。云纤看着他的背影,于心中琢磨起该如何处置此人。
思索片刻,她走了出去。
卫铎受伤本费心神,湘王妃不知体恤来胡闹一通,令他精疲力竭。眼下见云纤出现,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你歇息吧,若有事我会寻促织。”
她语气温柔,半弯着腰为卫铎整理了身下软垫:“我瞧你面白发虚,可是伤口痛了?”
卫铎抿着唇,本想摇头,可见云纤语气温软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点头。
“痛得厉害。”
“应是药效已过,可要我寻府医送些止痛的药来?”
卫铎白着一张脸:“劳烦。”
“你先休息,待药熬好了我端来给你。”
她态度自然温婉,倒令卫铎颇为不适。
不知是否因男子与女子不同,她好似对自己的世子妃身份接受很快,对他亦自带了一种无来由的熟悉与亲近。
卫铎对此颇有微词,可见她举止自然,又不知如何拒绝。
思来想去,卫铎只能做闭目休息状。
见他闭上双眼,云纤随手扯了大红绣喜的帷帐,将床内遮得一片黑暗。
“世子妃,小厨房送了宝妆饼来。”
银玉端着红木食盒走进屋内,见了云纤道:“是奴婢疏忽,未想世子与世子妃还未用膳。”
“这宝妆饼还热着,世子妃可要用些?”
将食盒打开,银玉摆了玉箸碗碟在云纤面前。
看着这熟悉之物,云纤眉尾微挑:“谁人让小厨房送来的?”
云纤点头,坐在桌前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宝妆饼默默出神。
鲁家巷子尾有一家做糕饼的,没有名字,平日只有一个哑婆子在卖,东西做得粗糙味道却是极好。
那哑婆又最喜欢李玉蘅,每每见到对方,都会切下半块,或是半半块宝妆饼送给他。
早年李家清贫,这半块糕饼便是李玉蘅的祭嘴儿物,可他从来舍不得吃。
只要收到,他便会用油纸包着放入袖中跑到云家送予她。
“奴婢问询过了,是外院李公子让小厨房送来的,说是世子忙碌一日不曾用膳,让世子与您先垫垫肚子。”
银玉自外头回来,回禀过后便站到一旁。
云纤垂眸,盯着食盒许久未动。
他并非举止轻佻之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让小厨房送了宝妆饼来叙旧日情意,云纤想了半晌,终于猜到对方用意。
她七八岁那年冬日,家里一窝鸡仔被活活咬死,她与阿姐按着雪中脚印,于山中寻到一窝黄皮子。
怕这东西再祸害家禽,她与阿姐便烧了一锅热水想要灌入那洞中,却是被李玉蘅拦下。
“这脚印并非自云家院子所出一路到此,所以未必是这群东西所为,查无实据便下此狠手,过于残忍。”
年幼的李玉蘅,戴着打满补丁的棉帽,拦在她与云绮面前,满面哀求。
少年自幼便持君子之道,行事雅正,她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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