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平日里,这时他早该来亲亲抱抱的。
“没什么。”盛寻依旧是那样有气无力的笑容,“我应该,应该是没睡好,所以说....”
余照抱起在她脚边撒娇的草莓,将敦实的小胖猫颠一下搂在怀里,随口问:“几天没刮胡子了?”
盛寻手指摸自己的胡茬,他是体毛稀疏的类型,能长到这个程度恐怕要四五天了吧。
“对不起。”
即使余照经过他,他掩着嘴的手也没放下来,余照狐疑地撤回半步,站在他面前:“你什么反应?你好像心虚,不会是卧室里有人吧?”
盛寻被俏皮话逗笑,淡淡摇头,只是看余照毫不留情推门,他又小小抽一口冷气,几秒后,余照走出来二话不说将他摁在墙上,掐住他的下巴。
“张嘴。”
轻轻的吻一触即离。
“什么时候会抽烟的?”
“抽烟不需要学。”他咬咬嘴唇,自己偷偷抽烟的事儿被发现,反倒不再顾忌,想低头再亲亲,被手掌贴住脸颊扭到一边去。
“这是坏习惯。”
“对不起。”
“我高中班主任,就特别喜欢抽烟,你知道夸张到什么程度吗?即使他没抽,身上都是浓浓的烟味,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喷烟味的香水,浸入味了,所以你抽多长时间?”
“就这几天,我都是开着窗,也..也控制着,一天只有一根,怕你回家闻到。”
“不许狡辩,我就问你能不能戒掉?”
“你不喜欢我当然会戒,但咱们俩...最需要解决的事儿是戒烟吗?”他抿抿嘴,眼眶潮湿,重复问,“是戒烟吗?你不会是来跟我分手的吧?”
余照语速极快:“我要是来跟你分手,我借着不喜欢你抽烟的由头多好,我还问你能不能戒掉干嘛呢?”
盛寻疲惫至极地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对不起。”
“干嘛总是道歉啊。”
“不知道,就是想道歉。”
余照摸摸他的后脑,明白盛寻是被愧疚感击垮,所以才将对不起挂在嘴边,胸腔酸胀:“不怪你,谁都没错。”
她将自己的阳奉阴违计划说给盛寻听。
她会告知父母跟盛寻分手,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他们可以偷偷见面,但绝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觉得父母不会查岗,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等到时机成熟,她再出来独居。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你,我没法选,所以我哪边都不选。”她会尽力站在横梁的中央,保证它不会偏移到哪一边,越久越好,瞧着盛寻迟疑的表情,她安慰,“我爸妈不能接受你,是暂时的,只要咱们熬得住,早晚有认同你的那天。”
“好,只要不分手,我怎么样都行。”
“我要去泡澡。”
余照双臂交叠,脸颊红扑扑,将下巴压在胳膊发呆,浓密如帘的睫毛被水蒸气晕湿,她轻轻眨眼,让水珠落在脸上,随后清清嗓。
“盛寻,我没拿毛巾。”
趁着她泡澡的功夫,盛寻翻新,恢复干净清秀的模样,此刻胳膊努力前伸,头却撇向门外,耳朵红得滴血。
这样羞涩的盛寻倒是难得一见。
“我接不到。”
他只能走进来,声音轻轻:“给你放在哪儿?”
“你还没洗澡吧?”
“你洗完了我再来洗。”
简短的话却支支吾吾,余照新奇,撩起一捧水往他身上砸,几乎算得上明示。
“那..那你别拍了吧?”
“可我就想拍。”
盛寻长舒一口气,将手机抢过去放在洗手台上,确定它的摄像头只能拍到浴室顶棚,嗓子发哑:“等会儿视频发我一份。”
浴缸局促,却不影响他们在热水里相拥,余照将湿漉漉的脸搭在盛寻的肩上,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呵气:“要试试吗?”
“这么热情?”盛寻只是将怀抱收紧些,眼神看瓷砖上凝结的水珠,“这样就够了,这样很好,不需要你想办法哄我开心。”
余照借着热水把盛寻的柔软黑发往后脑捋,满脸笑意:“你还挺有自信的,谁说我是要哄你啊,我馋自己的男朋友不行吗?”
他意外地挑眉:“行。”
“嗯,这个发型很适合你嘛。”
盛寻无奈地攥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嘴边亲亲,眼睛微微眯起来:“我只想要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不管发生什么,永远不会抛弃我的保证。”
在他期待的眼神里,余照缓缓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永远跟盛寻同学在一起,就像人类不会真的自我厌弃,我爱他如同爱自己,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不会抛弃他。”
他努努嘴,漂亮的眼睛快速眨,将湿意收住:“真的吗?”
“真的,要是做不....”
她被轻轻啃一口唇瓣制止,愣在原地,看盛寻吸吸鼻子,眼神发亮地嘟囔:“如果你真的想发誓,那就放在心里,时时刻刻说给自己听吧。”
“你居然讽刺我?”
水花扑腾,盛寻在拳头下连连求饶,呛一口水才游鱼般灵活地把余照抵在浴缸的边缘,凑近余照神采焕发的脸庞:“现在这程度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是真的..我可能会缠着你,不许你走,所以咱们就先停在这吧。”
余照长发散开,眼神迷离恍惚,被盛寻掌控,如坠雾中,直到回到温暖被子里,她拦住盛寻要给她换睡衣的手,示意自己还要回家,盛寻只能心虚地揉揉她磕青的腿肚。
余照咬牙切齿:“我膝盖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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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曹刿论战》。 [2]方言,意为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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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静悄悄,除了笔记本键盘的敲击声,其余什么也听不见,八米的长桌椭圆状,余照在左手边揉揉酸胀的眼睛,短暂出神片刻。
桌面上层层叠叠堆满封皮泛黄的凭证,像是连绵起伏的山脉。
她的右手边,实习生小周显然已经梦会周公,察觉到赵姐的视线瞧过来,她不着痕迹在桌子下碰碰小周的腿,看小周白皙平滑的手臂顿时爬满鸡皮疙瘩,她将咖啡杯递过去,无声示意对方提提神。
顺手拿起自己那杯,冰块早已融化,喝在嘴里仅是泛着酸味的水,使她分外想念甘甜解渴的矿泉水。
赵姐:“发函询证[1]的快递都发出去了吗?”
小周立刻挺直脊背:“全发出去了,赵姐。”
“好,辛苦你把快递的电子发票打印出来,咱们盘一下明天的计划...然后下班。”
如听天籁,余照看向自己笔记本的右下方,2015年9月3日,时间在她的注视下从23:57跳到23:58分,显然,又是一个凌晨下班的夜晚,普通的夜晚。
“小余明天跟我去仓库盘查,小周就在办公室写进销存明细表吧,哪儿不会的话一定要主动问啊,宁可丢脸也别出错。”
“明白。”
在座的四人任务都安排好,赵姐揉揉太阳穴,宣布下班,第二天九点再见。咔哒一声,枷锁无声解开,憋闷的空气都新鲜不少,小周立刻鲜活,作为实习生,好奇发问:“总是这样熬夜,你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余照对面的两个姐姐闻言都表示,这算什么熬夜?
她们开始数起战绩,一个比一个能打,赵姐揉额头的手指还没放下来,笑着骂:“快住嘴,就剩这一个实习生,别给我吓跑了。”
审计小组原有六人,四个员工带两个实习生。
第一周就有实习生在繁重工作下熬不住,选择原地走人,余照看他潇洒的背影忍不住感慨,没有与名为工作的恶魔签订契约实在是令人生羡,能提臀走人,丝毫不拖泥带水。
赵姐摘下眼镜,看向小周:“我跟你说个坚持下来的秘诀怎么样?那就是别把自己当人。”
大家笑着散场,余照小小打着哈欠进电梯。
委托单位正巧在江淮,她这边拎着行李上飞机,盛寻那边拎着行李回学校报道,恰好错过,在地图上交换了彼此的位置。
【AAA电脑修理:什么时候下班呀?肯定饿了吧,让我哥给你送晚饭了,他在门口等你。】
【橘子:昨天不是说过吗?不用麻烦荀铮给我送晚饭,我下班的时间不固定,跟小周一起定外卖就行了,我们住在一个房间,也方便。】
【AAA电脑修理:没关系,他没意见。】
【橘子:我有意见![暴捶脑壳.jpg]】
晚风轻柔,她拉开银灰车门坐进去,嗓子发紧地接过纸袋,察觉到托在底部的手指触感温热,忙不迭向荀铮微笑。
“这么晚了,真的麻烦你过来一趟。”
驾驶座的人发丝看似清爽随意,实则精心抓过,侧头瞧她时下巴蹭到规整衬衫的领口泛起微微的痒,于是他伸手碰碰下颌。
“不客气。”
显然不适合在狭小密闭的车厢吃东西,余照准备如昨晚一样告辞,却注意到细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像是敲鼠标,小小的动作使她心头被重锤击中。
“嗯...”
“怎么了,小余?”荀铮嘴角笑出小括号,眼神柔软。
“没事。”她将搭在车门的手指收回来,反而打开纸袋,酥脆薯条的咸香味直扑脸庞,汉堡的纸盒上躺着一只毛绒玩偶小挂件,小企鹅身躯圆滚滚,带着顶暖黄色的渔夫帽,绿豆眼可可爱爱。
她被甜到心里,喜上眉梢,感谢还未出口,荀铮就清清嗓:“儿童套餐送的。”
“谢谢,好喜欢这个啊,好可爱。”
敲方向盘的手指突然频率暴增,余照先是将挂件系在自己包的拉链上,随后掏出湿巾慢条斯理擦手,开始填补空荡荡的胃,据说太晚吃东西会导致本该睡眠的胃加班工作,容易做噩梦。
但是,她侧头瞧瞧,今晚就算做噩梦也不会害怕,因为爱人在身边的夜晚从不会难熬。
“荀铮”舔舔嘴唇,歪头凑近:“给我吃一口。”
“这不好吧?”余照唇角勾起一点愉悦的弧度,“咱们可没熟到分享晚饭的地步,哥哥。”
他轻轻哼一声,攥住余照的手腕拉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柔软的唇瓣擦过她的指尖,一瞬温热,暧昧亲昵。
“再借机耍流氓我就揍你。”
“啊,好凶。”
整天的工作使她身体疲惫,吃点东西就饱,余照瞧瞧剩下的食物,又瞧瞧盛寻,对方了然地在她脸颊亲一口,风卷残云消灭干净,一点没浪费粮食,随后鼓着脸颊含糊开口:“回家睡觉去。”
累渗到骨头缝,余照活动酸痛的肌肉,想起这人开学才一周多,连忙问:“你请假了?”
“大四本来也没什么课,上不上都无所谓,老师让我们交开题报告,我当然是立刻交上去走人,所以接下来你在江淮待多久,我都在这陪着你。”
自从谈地下恋,他们聚少离多,相聚要按小时来计,如果没有凌晨下班的繁重工作,这两个月简直幸福指数爆表。
余照对现役男大的生活心生羡慕:“真悠闲,我们的项目还得两个月结束吧..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河西路。”
“爸妈给我买的房子,还给他们以后,一直空着,我想了想,还是那里合适长住,房子我打扫过,被褥也是从家里搬过去的,比住酒店安心一点。”
余照没有异议,盛寻来陪她自然要另找住处,两个月都住酒店的话,花销不小。何况这次出差,她被安排与小周一间,虽说关系不错,但难免有需要独处的时刻,她搬出来小周能自在一些。
“我得回去拿箱子。”
盛寻哎呦一声,立刻转向:“光想着把你人带走了...带去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嘿嘿,24小时和我待在一起,不许去上班。”
“那您可快点付诸于行动吧。”余照瞧瞧随着行驶摇晃的平安福,又问,“这是荀铮的车吧,你开出来你哥怎么办?”
“他不开。”
“真行。”
“不是我厚脸皮,是他真不开,车留家里,我哥准备回学校了,听说是计划考研,估计下半年会很忙。”
余照若有所思点点头。
“你不考吗?”
“我没计划。”
盛寻简直是将随心所欲进行到底,实习时他找了家游戏公司做系统程序员,只撑到拿实习证明的那一天,余照忧心忡忡,询问他是否适应不了高压工作。
他一本正经:“每天钉死在工位上,没时间跟你一起吃饭,我适应不来。”
余照:“.....”
盛寻网吧的年净收入稳定在六十万,再加上自己接小订单做软件,闲暇时还承接修理电脑、重做系统等小零活,余照瞧瞧自己月入六千的工资条,暂歇劝他找固定工作的心思,决定多心疼自己。
丝毫不夸张,对于工作党来说,被窝可以挡子弹。
她钻进被子里滚两圈,半张脸埋进盛寻软乎乎的薄被,满是洗涤剂和阳光暴晒后的香味,像是盛夏时节,站在姥姥家院子的晾衣架间,风拂过,洗干净的被罩轻柔贴在她脸颊。
瞧盛寻还在归置她带来的衣物,余照嗓音慵懒,尾音比天边的云彩还绵软。
“什么时候睡觉。”
盛寻用手抵住唇边抑制闷笑,床边陷落,他细心将被子给余照掖到下巴,随后将眼神落在她唇畔,淡粉饱满,色如温玉。
“你什么眼神?”
余照嗔怪瞪一眼,偏过头去回忆前度,隔着电话,盛寻的嗓音哑得厉害,难耐可怜的低低叫她名字,她蜷在被子里不出声,全身心调节愈发沉重的呼吸,听他不死心地追问自己在穿什么,是不是他喜欢的那件细吊带蓝色睡衣,余照揪紧肩上的细带,脸颊滚烫,小声骂他神经病。
清晨睡醒,她愕然发现那通电话时长35分钟。
所以她才不信好不容易见面的盛寻会老老实实陷入睡眠,肯定要折腾,明天还得起早上班,她眨眨眼,嘟囔着催促:“快点。”
“这样催可不行。”盛寻挑眉,直直望向她眼底,“你得像咱们俩打电话那次..让我快点需要付出实际行动。”
余照二话不说直起身,将枕头摁在他脸上:“做你的美梦去吧!”
他接住滑下去的枕头,反手将它垫在余照的身后,飞速用舌尖舔舔嘴角,看余照从背靠着枕头逐渐滑落到枕边,柔韧的黑发散乱,细碎的泪珠藏在眼尾,因为难以寻求氧气,眼神迷乱,只能微微张着唇吸气。
这是他无比珍惜的爱人,他珍惜她的。
该给她空隙摄取氧气,可他没有,带着燃烧的破坏欲,他疯狂的吮吻留在余照柔软的唇上,称得上是蹂躏,听她因为缺氧而发出的小小抗议,浑身的温度都沸腾起来,将她的哭吟揉碎在唇齿里。
“好漂亮..”
“圆圆,你真的好漂亮。”
余照拎着咖啡杯吸吸鼻子,光洁地砖旁突然出现一双休闲板鞋,侧头一瞧,果然是小周,她亲热地揽住余照胳膊,惊叹。
“姐,之前老听别人说你男朋友好看,我终于见到真人了,哇...他像暗恋风格的电影里,女主放在心上的清秀干净白月光。”
这形容词把余照听得直捏眉心,她走进电梯摁亮楼层,看一旁还在描述的小周。
“姐,你也秀气,清淡漂亮,你们俩是同一个风格,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一对儿...”
余照开口前轻轻摁喉咙:“周啊,听我一句劝,人不可貌相,有的人看起来很正常,但背地里说不定是疯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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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财务审计中的一种核实方式,发函询证是在检查单位结算往来款项账目正确性和完整性的基础上,根据有关的明细账记录,按照用户编制对账单,送交对方单位进行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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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A电脑修理:噔噔噔,一年仅一次的生日快要到来啦,请问余小姐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请发链接,不能退订。】
余照唇角小小扬起,复将手机塞进衣服兜,整理好表情看赵姐,得到反馈,垂眼在记录表规格栏写下φ40,等待数量的过程中,她又想起曾跟朋友坐在桌前大笑着讨论希腊字母的那年,距离她的2015越来越远,记忆却不曾褪色。
甜美记忆是繁重工作时的会心一笑。
直到午饭,她才有空隙回短信,告知盛寻自己没想要的,送什么都好。
【AAA电脑修理:购物车呢?总不会是空的吧?】
【橘子:那煮一碗面吧。】
为赶进度,小组都是单休,而她生日恰逢周六,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在工作岗位上度过完整的一天。
2015年9月5日,星期六,凌晨01:05。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余照的鞋跟小小晃动,湿润夜风拂过她茫然疲惫的脸庞,她有种错觉,脚下的石板路晒了一整天的灿烂阳光,定然温暖舒适..适合躺在上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