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嘟起嘴，明明盛寻就在路边等她上车，但她脚底生根，固执地把自己关在地砖之上，看盛寻纳闷地关上车门，大步向她走过来，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神色温柔。
“怎么...”
“我要在这睡觉。”
沿着清秀细致的轮廓线，盛寻将她挡脸的细碎刘海往脑后捋，露出余照失去光彩的眼睛，在淡淡的黑眼圈上亲一口。
“我在这陪你睡。”
“那你自己找块砖吧。”
搂住背，将下巴轻轻搭在余照的头顶，是极其亲密的拥抱姿势，盛寻抱着她小幅度晃晃，畅快笑够了才开始哄：“还是回家吧，知道你累，我抱你回去。”
视线天旋地转，余照机械地眨眨眼，看夜幕中闪着柔光的星星点点，盛寻将她放进副驾时，没忘记帮她把中跟皮鞋拽下来，于是她绷绷硬成石头的脚背，有下一秒脚趾就会抽筋的错觉，她将后脑搭在椅背，无言看窗外的夜景。
“盛寻。”
“嗯？”
河西路的房子没电梯，他们住在四楼，盛寻抱着她爬楼丝毫没有吃力的模样，听到她出声，偏头亲亲余照搂住他脖子的柔软手臂。
“阿姨邀请我周日去你家吃饭。”
“她埋怨我为什么没早点说你在江淮。”盛寻歪歪头，“想去吗？不想的话咱们就不去。”
“没不想去，就是最近有点累，觉得自己状态不好..还有点紧张。”
盛寻笑起来：“实不相瞒，我妈也在家紧张呢。”
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同样消耗能量。
热水冲刷后，胃稍觉空荡，余照驼背坐在洗手台上，等盛寻去拿睡衣，听肚子小小的咕噜声，她碰碰脚，对睡梦的渴望压制住食欲，只想回到暖意融融的被子里关机。
清脆轻响，昏暗袭来。
第一反应是家里停电，滞涩的脑袋转向厕所外，发现客厅的光源还在，了然几分，一定是盛寻要给她庆祝生日，于是她长长叹气，攥着浴巾不说话。
盛寻笑眼盈盈，将燃着蜡烛的蛋糕凑近她。
“许个愿。”
对于她来说，看得见摸得着的心愿叫规划，实现不了的才叫愿望，愿望只是一种美好期许，她此刻似乎什么都拥有，于是不假思索地吹灭蜡烛，微微眩晕。
“我想睡觉。”
“还没切蛋糕呢，就吃一小块儿。”
她心头涌起一股恼意，不顾盛寻还在拔蜡烛，自顾自跳下洗手池，三步并两步钻进卧室，将自己卷在被子里，合上双眼，疲惫到极点并不能立刻入睡，但也绝不想睁开眼睛。
窸窸窣窣。
盛寻在她身后轻轻搂住被子卷，语气迟疑：“怎么突然不开心了，我是不是...”
“我要睡觉，你听不懂吗？”
盛寻没回答，只是轻轻拍拍：“知道，但今天是你过生日，至少...”
“管他呢，管他谁过生日！”余照翻身面向他，气急败坏，“你看看时间，凌晨两点多，八点我就要起床上班，觉都睡不够，谁有心思过生日啊？”
“我的错，我没想到..”
“你还问我想要什么，你问了又有什么用啊？”
“我只是觉得光煮面太敷衍。”
余照语塞，气愤翻身，耳朵里血液流动都像是换成大功率水泵，汹涌奔流，覆盖听觉，她被强行搂回怀里，为了泄愤在盛寻肩上咬一口，他没感觉似的，毫无反应，只是轻轻顺余照的后背，希望她消气。
“不知道你想吃哪种，我今天买了方便面、手擀面、挂面、宽面、蝴蝶面...”
“你在这报菜名呢？”
“不生气，都是我蠢，不能体谅你工作累，上班十几个小时，当然没心情过生日，你还想不想吃面？想的话我现在就去煮，不想的话我陪你睡觉。”
“我不高兴。”
“你就是太累了，圆圆，人很累的时候就会情绪急躁，不是你想发脾气。”
她眼眶发酸，沉默几秒，小声开口：“方便面。”
“好。”
盛寻亲亲她的额头，轻手轻脚下床，又僵在床边，俯身认真瞧她：“加蛋吗？要实心还是溏心的？”
余照两眼发直，无奈地换好睡衣，披着薄毯坐在餐桌边，将脑袋靠在椅背，看盛寻被橘黄的厨房灯笼罩，佐料的香气飘出来，她咽口水，将疲惫感借着呼气散出去。
深夜，余照吹吹刚出锅的方便面，看盛寻热切的眼神，干脆喂到他嘴边，看他脸颊鼓起来，没头脑地想起那年在出租屋没看到结局的电影。
“你还记得那个喜剧吗？”
“嗯...男主全身包绷带只露出眼睛，和女主无数次错过那个？”
“对，还没看完结局呢，那时候还说有时间再一起看，结果好几年过去了。”
“等你放假，咱们就看。”盛寻微微卡壳，“我..我不小心看完了，真不是故意的。”
“高二的时候，老师说放电影看，我抬头看见屏幕，特别想走出教室去，但是...”
“你慌什么啊？”余照纳闷，“看完就看完呗，电影而已。”
“因为咱们约好一起看结局的。”
盛寻趴到桌上，神色恹恹，想起喜剧包袱抖开时，在被笑声充斥的教室里，他坐在最后排，没出息的掉眼泪，将头埋在胳膊里还是能听到台词，满心愤怒与绝望。
“所以结尾好看吗？”
“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笑。”盛寻摇头，“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看什么都是悲剧。”
余照挑一口面，评价：“真酸。”
精致点心从行李箱挪出来分成三份，一份留在家里，一份送去大姨家，最后一份邮寄给姥姥。
余照撸起袖子，继续整理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
茶叶平分，丝巾大姨家多一份，专门给嫂子挑了简洁样式，小侄子墩墩的金锁，壮壮哥一整盒文创书签，姥姥的围巾绒帽，还有...送妈妈的羊绒大衣和送爸爸的羽绒服。
“咋不把江淮搬空呢。”林美珍嘴上打趣，倒是兴致勃勃在镜子前比量外套，“多少钱啊，工资都搭里了吧？”
“你就穿呗，管它多少钱。”
余照嘟囔，实际上都是盛寻准备的，家里人谁的礼物也没落下，她将最下层的衣服拎出来抖抖，挂回衣柜，整整齐齐。
林美珍又想起：“哎..你这次去江淮，没跟你前男友见面叙旧情？”
“妈！”余照皱眉头，刚想扯谎说盛寻在学校上课，怎么可能叙旧情，话出口突然咬住舌尖，想起她“不该”知道盛寻的近况。
“他哪....”
“那都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你少提。”
林美珍瞧她一眼，没再说，翻起点心盒背面看保质期：“咱家这盒也给你姥姥邮过去，她就爱吃这种软甜的。”
秋天去江淮，回到久违的工位时，窗外的树枝已经开始挂白霜，桌子除了罗列整齐的资料，还有不少属于她自己的小物件，雾霾蓝外壳的保温杯、薄薄的浅蓝计算器、颜色各异的长尾夹，筑成小小的窝。
她依旧与赵姐同办公室，面对面。
赵姐的手机漏出几秒综艺的欢快开头曲，随后被她的耳机止住，光明正大地将手机摆在面前看，余照美滋滋往打印机里添一摞A4纸，将移动硬盘插在电脑上，找到需要打印出来存档的文件夹，点击进去，然后...点开微信。
她的电脑屏幕背对监控，因此开始面无表情摸鱼。
【陈欣雨：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还没？？？】
【陈欣雨：谁不行啊？】
【橘子：去年确实不合适，我们俩偷偷摸摸的，见面困难，但今年我父母放松警惕，他又跟我去江淮一起住两个月，还是维持现状，感觉他怪怪的，每次都说得含含糊糊，只说再等等。】
【陈欣雨：看来有秘密。】
【陈欣雨：我有个前任，外表特别正常，比我小三岁呢，正是好年纪，也对这种事儿不上心，后来我才发现，他哪是不上心？他那叫力不从心，泡面番[1]。】
余照单手挡半张脸，从额头搓到下巴，掩住不厚道的微笑。
【陈欣雨：你说像我这种没感情的，直接就挥挥手变前任，他好我也好，你们俩这有感情的怎么办？】
【橘子：盛寻不像是这种毛病，他挺正常的[指指点点.jpg]】
【陈欣雨：难不成他就是走这种纯情路线？】
【橘子：也不太像[挠头.jpg]，要不我再跟他提提？或者我买点漂亮衣服。】
【陈欣雨：.....】
【陈欣雨：行倒是行，但是有双胞胎的基因容易生双胞胎啊，姐，你稳着点千万别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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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泡面的时间就能看完的短番剧，时长3-10分钟不等。 --------------------------------------------------------------------------------- 厨房里： 盛寻对着手里的模具沉思，next question，要星星型还是圆形还是小熊型的煎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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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照脸上的迷之微笑还没散去，余光就瞟到一个人影推门，手指“Ctrl+P”的同时，眉间也浅浅蹙着，身旁的打印机做起热身运动，看到小周，打印机喀啦喀啦直响，一张纸也没吐出来，余照只得认命拉开纸槽，将卡住的纸往外拽。
“赵姐，小余姐，奖金到账啦，这次能赶上月初结算真好呀。”
报喜鸟只探进半个身子，就乐颠颠去对面的办公室传达关于奖金的喜讯，余照和赵姐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继续摸鱼。
【陈欣雨：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
【橘子：为什么这么想？你也很不错啊，没有谁比不上谁的说法。】
【陈欣雨：不是说条件啦，准确说，是我羡慕你跟盛寻那种感情，特别坚定，心里只有彼此。就算在电视剧里看到真爱至上的桥段，我也未必相信。】
【陈欣雨：因为现实里太难见到真诚的人，大家都只是虚伪地凑在一块，得过且过，在世俗上、名义上有个人陪着你而已，只有皮囊亲密，灵魂还是孤独。】
【陈欣雨：回头看看，我觉得自己从来没被珍爱过，从来没体会过刻骨铭心的感情，还挺心酸的，想问问凭什么都不知道去问谁，是我不配吗？】
【橘子：不是你不优秀不配被爱，也不是你倒霉遇不到真爱，只是时机没到。】
【橘子：别灰心，其实这两年我也注意到这件事儿，你的每段恋爱都好短暂，有的哥我都没来得及给他起绰号，你就挥挥手下一位男嘉宾了。】
【陈欣雨：哈哈哈哈因为有的男嘉宾根本没必要在你这里拥有姓名，你知道吧？能介绍给你听的，肯定是我觉得合适的，哪天我要是遇到想好好在一起的人，肯定会第一个带他去你面前瞧瞧。】
【橘子：[包在我身上.jpg]余会计在线为您保驾护航！】
【陈欣雨：唉...可惜我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了，我好像没有爱别人的能力，你也知道我高中的那段，说真的，把我关于爱情的所有美好幻想都打破了。】
【陈欣雨：你知道我恨他到什么程度吗？最开始那两年，我总是梦见他，就算在梦里，我都恨得咬牙切齿，想把他的肉一片片挖下来，醒过来我总是大哭，觉得恶心，觉得晦气，更觉得后悔。】
【陈欣雨：这就是我人生的污点，我在坐牢。】
【橘子：朋友，别拿过去难为自己，别想起晦气人，把他忘了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经的。】
【陈欣雨：是，我也这样安慰自己，时间过去，我很少梦见他，就连脸都模糊不清了，但是我总觉得，我心里的伤口还在，被伤害过的感觉从来没消失，它一直藏着，在我每次想要将真心给谁的时候，它就跳出来，一遍遍提醒我，别忘了过去的错，男人都是黑心烂肺，他们只想着从你身上索取价值。】
【陈欣雨：嗨..你看我又扯远了，这点矫情故事是陈年剩饭，拿出来反复嚼也只会让人想吐。】
【橘子：不会啊，干嘛这么想？我是你的朋友，在需要有人倾听你痛苦的时候，你需要我，让我觉得很高兴，听多少遍都不觉得烦，我会跟你一起骂渣男。】
【橘子：你只管痛骂，直到哪天你懒得再提，你的伤口就愈合好了，别憋着情绪，只会让自己难过。】
【陈欣雨：[泪目.jpg]】
【橘子：未来还有几十年的灿烂人生，你怎么能知道你的人生剧本什么时候安排真爱桥段呢？你的真爱一定在未来等着你，说不定他现在就出发了，就在路上，只是路难走，遇到点小状况。】
【陈欣雨：说不定自行车车链子掉了。】
【橘子：哈哈，那他会扛着自行车来找你的，你别急。】
壮壮哥略显吃力地将西服另一半套上，吁一口气，边抹着领口边凑到镜子前，等背后站着的余照发表意见。
“哥，你怎么有啤酒肚？”
“废话，我天天往办公室一坐...能没有肚腩么。”秦思博语气越来越弱，左右动肩瞧瞧，“这件好像不显瘦。”
余照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一直抱着胳膊的导购就缓缓翻个白眼，拖起长调，内容无非是我们品牌面料都是高端线路，不可能有缺点。
秦思博皱皱眉，没有接话，只是转向余照：“要不系上领带看看整体效果？”
余照点头，三人谁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气氛凝滞，她纳闷看向身旁不断叹气的导购，再出口时语气冷淡：“麻烦你拿几条适配的领带来，好吗？”
导购叹气，也不知道顾客的脸是否印在地砖上，眼皮就没抬起来过，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
“tie价格都在2000左右，确定会买的话，我就给你拿来试试。”
自从进门，服务态度就跟热情搭不上边。
导购眼皮一掀，判定眼前穿着随意的两个人都是刚出社会的青葱样貌，绝不可能会买，只会浪费她的接待顺序，强忍着不耐烦等待戴眼镜的男人换完衣服，看样子又要继续浪费她的时间，忍不住小小啧一声，恨不得他们赶紧走。
秦思博怒气值攀升，眉毛倒竖，虽是面对余照，却明显是说给导购听的。
“走吧！什么态度。”
嫌贵就直说吧，导购心想，果然不会买，自己看人的眼光依旧准，都是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练出来的，她的肩膀松弛下去，考虑等会儿冲杯咖啡提提神，今天是周六，正常这个时间点早该开单的。
余照冷冷开口：“干嘛走？换个服务员。”
“什么？”导购疑问，“我没听清。”
“我说，换个服务员，这次你听见了吗？”
“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也没谁空着..就有个新来的。”
“那就换新来的。”
刚入职一个月的新人忐忑站在余照面前，原本的导购胳膊搭在玻璃柜，懒散倚在上面喝咖啡，面对同事好奇询问的眼神，她单手掩住嘴，靠近同事耳朵，随后对视不屑地嬉笑。
“我..顾客我是新来的，可能没那么了解...”
“比我了解得多就行了，你能独立开单吧？”
“当然可以。”
余照安心，奖金下发前她早有打算。
盛寻快要毕业，也许没场合需要穿西装，但需要穿的时候却不能没有，在赵姐的强烈推荐下，她选择这家门店，虽说服务态度令她不爽，但她确实是被高端做工吸引来的，于是她决定换个方式给原本的导购添堵。
“这位先生是比较端正的类型，所以说，我个人的话，更推荐您试试这款领带，暗花斜纹..既低调又不会很死板。”
余照扬起和煦笑容：“他就是来帮我试衣服的，身上这套我不太喜欢，很白净的人适合穿哪款呢，你有推荐吗？不需要特别有个性，很多场合通用就可以。”
瞧着新人导购去货架翻找衣服，秦思博咧嘴：“对人家身高体重都这么清楚，什么男性朋友啊？男朋友吧。”
“你别胡说，秦思博。”余照正经脸，“千万不能在我妈面前提这事，知道吧？”
“知道，你都说了多少遍？哥靠谱着呢，记不记得你小学，偷偷攒钱也要买塔罗牌，回家说是我买的，我小姨打电话问，我都没露馅，硬生生承认下来了。”
“是是，你机灵着呢。”
试完衣服，壮壮哥将她送到学校后街，余照前脚下车，壮壮哥后脚也跟下来，揉揉她的发顶才笑呵呵回家。
转身就跟搬着一箱饮料的盛寻对上眼睛，余照笑容灿烂挥挥手，盛寻表情僵硬片刻，靠近网吧玻璃门，又不放心地回头瞧余照有没有跟上来。
“干嘛呀？”她伸手捏捏盛寻的脸颊，“表情好讨厌。”
他的目光诡异飘到余照的头顶，又一点点下落，睫毛遮住部分清亮的眼珠。
“那人是谁。”
“你没见过，但你肯定听我说过，我大姨家的哥哥，壮壮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