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得见,他们看得见!
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为什么看不见我,偏偏看得见他?
你们不是很在意他吗?那我偏偏要杀了他,我要他像我一样再也不会被看见!
李正玉癫狂地大笑起来,举起刀捅进了身边人的心脏,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滚烫的血洒了她一脸,空气中的血腥味太过浓郁,熏得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她抬起头朝母皇看去,见她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踉跄着朝这个方向奔来,只觉得心情无比畅快。
在群臣的喧哗声中,大哥的惊声疾呼中,她突然很好奇这个被她捅死的人是谁。但她拼命分辨这个人的面容,却只能看见一个没有五官的轮廓。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李正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浑身颤抖着垂下头,发现自己的心口血肉模糊,心脏露出了半个,跳动渐渐变得微不可查。
原来,她杀了她自己。
从噩梦中惊醒,李正玉的身体仍在止不住地颤抖,疼痛的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情不自禁掀开被子朝自己胸口看去。
愣了半晌,她轻笑出声。
这样的梦已经无法再击垮她了。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只能无助地祈求宠爱的小公主。
她最终还是被所有人看见了。她成了国朝最耀眼的继承人,成为了让母皇为之骄傲甚至忌惮的存在。
阳光洒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得近乎刺目的光,她终究还是坐在了那个自古以来似乎只能属于男人,那个似乎即便短暂地属于一个女人,最终却仍会被物归原主的位子上,看众臣朝拜,山呼万岁。
大哥生来便唾手可得的东西,她拼尽全力才能握于掌中,但那又如何?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会是永远的赢家。
李正玉从床上坐起,冷冷瞥了左腕上的镣铐一眼,缓步走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干涩的喉咙瞬时舒适了不少。
外面守夜的宫女听到里面的动静,并没有立刻进来伺候,而是唤人去向朱庭瑄禀报。
屋内的贵人近日睡的很不安稳,皇帝知道了以后并没有说什么,但命令他们那位要是半夜又惊醒了,一定要去养心殿禀告于他。
李正玉喝了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连日做梦确实消耗精气神,她睡了像没睡,想继续睡又睡不着,整个人又困又乏,却偏偏无法进入梦乡,只能任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李正玉极为警觉地起身望过去,只见朱庭瑄推门而入,带进来了一股子寒气。
朱庭瑄见李正玉眼里泛着红血丝,红得跟兔子似的,心疼得要命,忙走上前来想要倒杯水给她喝,一摸竟是凉的,再仔细一看居然是茶,他没有当着李正玉的面申饬宫人,怕惊了她的神,但已打定主意换一批伺候的人。
朱庭瑄给李炳使了一个眼色,李炳心领神会,让随着他们来的宫女去倒壶热水上来。
“臣想喝些凉茶。”李正玉道,“臣心里火气大的很,烧得睡不着。本就睡不着了,也无所谓茶不茶的。”
朱庭瑄本以为李正玉睡眠不好是心中忧思过重,想要夜里来安慰照料,也好听她说些心里话。她白天总是强装没事人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像被尺子量过一样,问起便说自己无事。
怎么可能全然无事?
此时见李正玉神情郁郁、脸色憔悴,朱庭瑄觉得她不只是情绪低落压抑那么简单,让李炳去叫人请太医过来,自己则快步走到李正玉的床边,递给她一杯热水:“初春乍暖还寒,还是喝热水吧,别着凉了。”
李正玉接过,面色恹恹捧在手里,没有要喝的意思。
“别担心,太医的口风很紧。”朱庭瑄擦去李正玉额角的冷汗,轻声安慰,“朕会将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臣没病,不想看大夫。”李正玉轻声道,“可能是闷太久了,有些憋得慌,缓缓就好了。”
太医很快便到了,最后李正玉还是被逼着把了脉。
贺太医压抑着心头震撼,在朱庭瑄急切的询问下恭敬回道:“这位大人没有事,只是肝郁化火引动心火,这才会难以入眠、容易惊醒。喝几服药调理一下便可痊愈,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持情志舒畅,心情愉悦。”
他在太医院待了那么久,难道还能不认识武安候吗?
武安候,竟是个女子!
想起京城里甚嚣尘上的流言,再看陛下这幅把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态度和李正玉手腕上明晃晃的镣铐,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妙的说出去甚至可以让他九族消消乐的联想。
不用任何人敲打,他都会守口如瓶。在这深宫之中,知道太多东西本就不是好事,若是不能把嘴闭严实了,那身死族灭简直是指日可待啊。
“是朕的错。”等太医退下了,朱庭瑄哄着李正玉将水喝了,柔和了声线道。
如果不是被一直这么关着,李正玉不至于憔悴成现在这幅模样。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已然不是曾经那个没有任何根基的人。
是他愧对她,但这个人他实在是割舍不下,他愿用余生去弥补,他的权柄亦可与她共享。
第23章 听说狗皇帝觊觎我(二十三)
“明日朕陪你去御花园里散心。”朱庭瑄宽厚的手轻轻拂过李正玉的鬓发,停在她的脸侧。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李正玉形容憔悴,却愈发美不胜收,使人联想到雨中的残荷与梅枝上即将消逝的冰雪,无端牵动人的情感中最为细腻幽微的部分。
“山茶、水仙、马蹄莲都开的正好,你最喜欢的梅花也还没有凋零。”朱庭瑄又怜又爱,想要吻吻她,又担心她气恼,本就是晚间了,情绪激动难免伤身。
“陛下怎么不担心臣会逃了。”李正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喝了那杯水之后,她便觉得浑身愈发无力,“臣宁愿烂死在这里,也不想无任何反抗之力地被人下药。”
她像是忍耐了许久,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情绪跌宕起伏之下,再也忍不下去了,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和缓,而是冷笑道:“陛下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如此与众不同?让臣分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朱庭瑄见她情绪激动,不由担忧,劝慰道:“不要急,慢慢说,朕都听着。这药没有任何副作用。朕爱你之心天地可鉴,若是能与你双宿双栖,朕什么都愿意抛舍。你如何才愿意信朕?”
呵呵,嘴上说着自己什么都愿意抛舍,到头来却是逼迫她舍弃一切。权力、荣耀、为之拼搏了半生的身份,没有了这些,她还剩下什么?
而朱庭瑄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不,他还是失去了的,他失去了一个功高震主的少年侯爷,失去了一头在他的卧榻之侧酣睡的猛虎。
是失去,还是扫清?
是爱意,还是忌惮?
明明是演的成分更多一点,但想到此处的时候,李正玉还是不由心寒。
朱庭瑄挨近她坐着,示意李炳带着其他人出去。
李正玉见他靠近,微微将身子朝一旁侧了一些,这才说道:
“陛下将权力与皇位传承看得至高无上,起初并不愿为了臣惩处您寄予厚望的皇子。但陛下知道吗,臣从来没有想要同四皇子比较过,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臣则位卑职低,可在陛下的眼里,臣与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李正玉那双有些疲惫的眼中跃动着朱庭瑄从未见过的光,耀眼而灼热,令人目眩神迷。
“在陛下眼里,比起皇位,比起江山,这世间万物都轻如鸿毛,这便是陛下的‘万物齐一’,您已经得道了啊。”
李正玉轻笑,她见朱庭瑄迟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觉得有趣极了,眼中的火焰愈烧愈旺,甚至染上了些许癫狂,语速也加快了几分:“陛下无从辩解,因为陛下不是为了臣而惩处襄王,陛下放弃他,是因为陛下认为会有更优秀的继承人来代替他的位子。”
李正玉握着朱庭瑄的手,在他惊诧的眼神下将他的手掌死死按在了自己小腹上,触手的柔软让朱庭瑄胆战心惊,在梦中他曾无数次将手覆盖在李正玉纤细的腰肢上,倾泻自己的爱意与欲望,但此时充盈在他心中的却不是欲|火,而是无法言说的痛苦与迷茫。
“陛下是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现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的东西而惩处他,不是为了臣。”李正玉的语气突然轻柔起来,但眼底依旧是明晃晃的嘲讽,“当然,陛下对臣的爱在此刻终于体现了,后宫之中有佳丽三千,这天下也还有那么多女人,他们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未来太子的母亲,但陛下偏偏选了臣。”
见朱庭瑄似乎要开口说话,李正玉抬手按住了他的唇,继续未说完的话,声音温柔和缓,如同潺潺的溪流,如同一缕即将随风而逝的轻烟。
“但臣难道是什么很贱的人吗?陛下对臣的爱有无数前置条件,口口声声说愿为臣割舍所有,陛下的行动却告诉我,臣在您心里其实不过是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在所有打发时间的东西里,陛下……最爱臣。”
“陛下杀了李正玉,便是抹去了臣为之奋斗的所有荣耀和存在的半数意义,但陛下似乎并不在乎。”
李正玉松开了朱庭瑄的手,她发丝柔顺的垂下,整个人也因为药物的作用缺少了几分攻击性,但话语却如同最为锐利的刀锋,刀刀往朱庭瑄的心口捅。
朱庭瑄终于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窥见她眉眼间的疲惫,一时间心如刀绞。他没有想到李正玉竟有这样的心结,怪不得她郁郁寡欢,怪不得自己总是难以得到她的回应。
“对不起,温如,对不起。”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爱意的确不像现在这般深,那时他的心中甚至会闪过一些极为恶劣的念头。
如果小四继位,他不会放过温如的。前朝魏宣帝在驾崩后赐死了皇后,他为什么不能带走一个西厂提督?他们一起过奈何桥,下辈子依旧能长相厮守。
但随着他的爱意越来越深,比起与她共赴无间,他更想她能好好活着,无病无灾。
他决定让伤害了她的朱佑辉付出代价,甚至还精心挑选了借口,后来思索了许久,又觉得没有借口的厌弃,可能才是最好的惩罚。
至于下一任皇帝……五皇子和六皇子也未必就废物到了那般田地,再是烂泥扶不上墙,当一个守成之君还是勉勉强强合格的。
再后来,几次无端的幻梦的指引下,他知道了李正玉的秘密,现在他依旧记得那时的自己是如何欣喜若狂。
他们不仅能长相厮守、诞育子嗣,最重要的是,他们死后可以同葬一处,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他的妻,她可以不受任何质疑与揣测地站在他身边。
史书之上,她的名字会紧紧挨着他。
无边荣宠、万千宠爱,他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她。
朱庭瑄像是呓语一般,将自己心里的所有话都说给李正玉听,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无措的孩童,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也忘记了如何用技巧打动人心。
“所有的荣耀,朕都会给你。温如,朕只是想光明正大地爱你,让你成为朕的皇后、朕的妻子。”
他急于知道李正玉的想法,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从他开始说话时便始终低垂着的眼睛,试图分辨其中的情绪。
他缓缓地凑近,想要仔细瞧一瞧她的表情,见她没有抵触,目光不由被她那花瓣一样的唇吸引了,唇瓣缺了些血色,让人心中痒痒,想让它红润起来。
他慢慢挨近,速度慢到李正玉随时都能将他推开或者给他一个巴掌,但李正玉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像是默许了他的靠近。
他的心头弥漫起丝丝甜意与喜悦,她的眼中未必全然没有他的身影。
就在二人呼吸交织,唇瓣快要贴在一处时,李正玉的身子突然微微往后撤了一些,她抬眸看向朱庭瑄,换了自称,说道:“陛下既然如此爱我,愿为我抛舍一切,不知是否愿意为我抛下皇位呢?江南山清水秀,水土养人,陛下可愿与我择一小镇结庐隐居?那时陛下还可以做太上皇,虽没了权力,但依旧荣耀加身。”
“温如。”朱庭瑄注视着她那双情绪翻涌的眼睛,轻声道,“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不是臣天真啊,陛下。”李正玉轻叹一声,再抬眼望去时,眼前哪还有无措的孩童,只有一个威严沉稳的皇帝。
你不愿意失去权力,又凭什么认为你给我的所谓宠爱与荣耀便能盖过权力与功绩呢?
朱庭瑄的手缓缓抚上李正玉的后脑勺,他用的力气不大,但李正玉缺乏睡眠又中了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只感觉猝不及防之下朱庭瑄的身体便覆了过来,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让她呼吸一滞,紧接着便是唇与唇相贴、牙关失守。
朱庭瑄身上的温度极高,烫得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浑身无力,想抬起手推开朱庭瑄,却被他一把攥住双手压在胸前。
朱庭瑄虽尽全力温柔,却实在是缺乏经验,只一味攻城略地,让李正玉连换气的机会都没有。
李正玉喘不上气来,身上浮现起一层淡淡的粉,从脸颊两侧一直蔓延到脖颈上,眼中也浸润了泪意,她双目无神地望向床顶,又在下一波侵袭中闭上眼睛忍耐。
她想去咬朱庭瑄的舌头使他吃痛,却被他敏锐地察觉了。朱庭瑄伸手牢牢箍住她的下颌轻轻啄吻了几下,终于大发慈悲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
李正玉呼吸迟迟难以平复,失神地躺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她虽极力克制,但仍是遮掩不住眼中的春意,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却不知她合眼时颤抖的睫毛与晕红的眼尾让人愈发心痒难耐。
她这幅模样实在牵惹人心,朱庭瑄的手试探着搭上她的腰肢,李正玉轻轻一颤,心念电转,三分真七分假,积蓄了许久的眼泪落了下来。
第24章 听说陛下觊觎我(二十四)
朱庭瑄眼底的情欲令李正玉吃了一惊,她刚才还为他的话有过片刻的动容,现在她只想一巴掌扇醒当时的自己。
但凡她手边有把刀,她都要把他送下去。
见朱庭瑄似乎还要动作,李正玉无力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眉头轻蹙,呻|吟起来。
朱庭瑄的头脑霎时间清醒了,他见李正玉神色痛楚全然不似作假,想要将她揽在怀中,却又不敢冒然移动她,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忙将李炳喊进来让他去传太医。
贺太医随宫女在夜色中快步行走着,觉得这天下之大估计没有比自己还要悲惨的人。
他进了屋,给李正玉把了好半天的脉,无论怎么思索都觉得这绞痛来的毫无道理,武安候确实是中了会使人浑身无力的药,但与此病毫无干系,且他的敏锐让他意识到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最后只能顶着皇帝威严的眼神,恭敬道:“想是情绪波动太过剧烈的缘故。”
“我喘不上气。”李正玉适时说道。
贺太医看李正玉脸上的痛苦不像是装的,但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啊?他可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太医。
转念一想,有时候做人就是要难得糊涂。
朱庭瑄让贺太医去外面候着,李正玉一直喊胸口疼,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了又说头疼,朱庭瑄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又是倒水又是帮她按摩头,足足折腾了一整夜。
不得不去上早朝的时候,朱庭瑄将李正玉交给宫人们照顾,对左右又是一番事无巨细的叮嘱,待要离开时,眉眼间一片倦怠之色,看上去比歇在床上的李正玉还要憔悴数倍。
李正玉见他走了,抬抬手让侍候的人都出去,合眼睡下了。后半夜完全没睡,她头晕得厉害。
此后数日,朱庭瑄几乎完全被她牵绊住了。朱庭瑄从宫人们口中得知,李正玉有时会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后宫里的妃嫔们遣散得如何了,他一时间喜不自胜。
她会在意这个,想必对他也不是抱着完全抵触的态度。因着这一点,即便李正玉由于身体不适完全不给他好脸色,他也甘之如饴、怀着期待。
前朝的大臣对朱庭瑄遣散后宫的决定多有异议,认为不符祖宗法制,而且他的理由也有些离谱,只因为道长卜的一个卦象便要将后宫遣散,简直是荒谬至极。他们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皇帝是什么时候开始信奉道教的。
但朱庭瑄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在立后之前完成,不然到时候压力就会全都转移到李正玉身上去了。
李正玉关心此事的进展,自然也有其缘故。她行事不择手段,却不是那种全然视他人命运如无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