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本来以为佳偶天成的血云宗魔尊和大护法, 突然就变成了仙魔势不两立的对头冤家，一望可知没有未来。
“如此看来，仙门老祖对谢玄素确实挺好的，给洞府，给地位，又给美人, 他大约是……不想回魔界了吧。”聂萦吁了一口气, “挺好的，我也能理解。”
赵闻道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真怕聂萦搞一出‘虽远必诛’, 谢玄素诛杀令上仙界叛孽的名头刚洗刷干净, 又摇身一变成了魔界叛孽, 要劳动魔尊千里追杀，真是命运多舛。
聂萦换了个坐姿, 问了赵闻道自己心里一直疑虑的问题：“你博学多知，会不会恰好知道世间有一种法术，可以控制人活动的？”
“傀儡术嘛。”赵闻道果然不愧是八卦小能手，第一时间了然，“其实自从上次在两忘门，江师妹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师父，我就在查找这方面的资料，略有所得。”
说罢，他翻出玉简递给聂萦：“这种法术有诸多分支，邪道甚至能以毒虫侵入人的脑窍，直接掌控识海，驱使人为其作战，不惧疼痛，不畏生死，只不过邪道法术所需毒虫早在多年之前就被两忘门给清除了，仙门这边的傀儡术则属于低阶法术，类似催眠术一类，多为弟子们互开玩笑，实则不堪大用，不过以江师妹当时的修为，中招也不奇怪，就不知道是谁、是什么时候给她施下的。“
“那，如果是我呢？”聂萦轻声问。
赵闻道想都不想，立刻摇头：“筑基以上，绝无可能受控。”
聂萦扶额：“你真没听说我的恶行？我在仙魔谈判谢玄素的归属之时，悍然出剑刺伤了青莲观主，还要对老祖下手，结果被压制了。”
“呃……我确实听说了，但觉得是大师姐一贯杀伐果断的风范，并没想太多，怎么居然是傀儡术！？”赵闻道吓得坐直了身体，一脸惊讶，“这不可能啊！”
聂萦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很清楚自己体内没有毒虫，但确实当时失去了意识，由外人操控我的身体进行了一系列动作，这个人，除了仙门老祖还有谁？”
“这么说，上仙宗另有一种傀儡术？”赵闻道不得不重视起来，“这就麻烦了，化神期的修为都能任他操控，那仙界哪还有人是他的对手？”
“我只是有点奇怪，他如此重视谢玄素，不惜用我去威胁他回归仙界，到底为什么呢？”
别说是谢玄素和他毫无关系，哪怕真的是私生子，也没有这么着意拉拢的。
赵闻道提出自己的看法：“万事源头都是个‘利’字，老祖已经坐拥仙界天下，他最需要的是什么？是飞升！当年他创立上仙宗不是为了广收弟子传道解惑，而是为了搜寻仙界所有飞升之人的秘诀关窍，之前我们一直觉得他们是一群钻牛角尖的失心疯，现在看来真的是别有所图。”
“我明白了！”突然，聂萦脑海里闪电般地联通了几件事，她站起来向外就走。
只剩下赵闻道懵然不知地坐在原地：“大师姐你明白什么了？跟我说说啊？”
回答他的只有随着聂萦背影远去的一句话：“收起你的好奇心，能保命。”
琅嬛仙境独立于天地之间，乃是老祖本命法宝维护的一方清净天地，身处其中绝无四季变换霜雪罡风等一切外物侵扰，端的是神仙人家，自在无比。
谢玄素每日的生活也十分规律，老祖常年不出关，道童们各司其职，对于他这个‘关门弟子’更是尊敬有加，不但各种灵果仙香流水一般奉到他面前，而且堆满了各种灵器天材地宝的库房向他尽数敞开，随意取用。
他甚至还看到了几种和他识海中的宝塔秘藏一样品质的上古至宝，在别的宗门都要收入禁地的好东西，在这里毫不稀奇。
只有一个地方他不能去，是圣女裴一婷的居所。
这位圣女生下来就在上仙宗修行，如今不过十六岁，已臻元婴化境，终年蒙着白色天丝垂地长面纱，露出一双清雅双眸，顾盼生姿，据说之前有位归霖宗的仙长过来请见老祖，圣女恰巧路过，他惊鸿一瞥便铭心刻骨，回宗退了原定的道侣，日日念着裴一婷的名字，思之若狂。
自从进了琅嬛仙境，谢玄素只见过裴一婷三回，第一次是他初来乍到，老祖召唤圣女相见，第二次便是他突破元婴之后，老祖当着裴一婷的面，温和可亲地要为二人举办道侣结缘大典。
今天是第三次。
谢玄素轻轻落下一子，然后抬眼看着对方，嘴角勾起完美标准的微笑弧度：“师妹，请。”
他们此刻正在峰顶弈棋，周围仙云缭绕，优雅暗香阵阵袭来，毛色鲜亮的小灵禽偶尔闪现飞过，又落在枝头啾啾而鸣。
就连落脚的树都是琼枝灵花，随便呼吸之间浓郁灵气如细雨轻雾，沁入心脾。
别说和终日喷吐混沌之气的荒芜魔界相比，就是外面普通宗门的灵气，都没有这里十分之一浓郁。
“我认输啦。”裴一婷左思右想，举棋不定，索性把手中白子丢回玉盂，向着他眉眼盈盈含笑，“你要罚我什么？”
谢玄素也是一笑：“我约师妹下棋，又赢了师妹，倒是我的不是了，哪里敢让师妹认罚。”
他皮相本来生的极好，此刻锦衣加身，神完气足，行止间更透着一股潇洒自在的气韵，微微一笑时，对面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怦然心动。
裴一婷没来由地羞涩起来，她低下头，青丝随微风萦绕嫩白如玉的双耳，低声说：“师兄，不瞒你说，我生下来就在上仙宗闭关修炼，除了老祖，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男人，那日，老祖召见说要将我许嫁于你，我心里……是十分欢喜的。”
面纱微微飘动，朦胧间可以看到少女贝齿轻咬嘴唇，良久才发出更小声的嗫嚅：“不知你……”
“我自然也是心悦师妹，一见倾心。”谢玄素微笑以对，“所以今日不揣冒昧，擅自约师妹出来，还有些忐忑，生怕师妹怪我唐突。”
“啊，没有的。”裴一婷急忙摇头，红晕更甚，桃花粉色泛上眉端眼角，“你我……马上就要结为道侣，相处得亲密一些，也是……可以的。”
春风拂面，美人在侧，这一副场景令人沉醉。
谢玄素修长手指拈了一粒黑子，在棋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闲闲敲打，状似好奇地问：“师妹从来没出过山？”
“未曾。”裴一婷做状努力回忆了一下，“老祖说我应该心无旁骛地修行，才不至于耽误天赋。”
谢玄素丝毫不吝夸奖：“以十六岁之龄而升元婴，师妹的天赋是我平生罕见，真是令人叹服，我从来没见过师妹这般天才，不沾凡尘，道心才能纯净，老祖的安排真是处处为人着想，一片苦心。”
“真的吗？”裴一婷探究地看着他，“那我们结为道侣之后，就留在琅嬛仙境修炼，好不好？”
“那真是好极了。”谢玄素笑容真挚，甚至还叹了口气，“师妹不知道，我曾经丹田破碎变成废人，遭受各种冷眼相待，幸亏老祖垂青，将我收入门下，我怎能不感激，又怎么不知道修为的重要？”
他啪地一声把棋子放下，斩钉截铁地说：“从此之后我就和师妹留在此处过神仙日子，再也不出去了。”
裴一婷满脸绯红，星星眼崇拜地看向他。
正在气氛融洽的时候，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蹦蹦跳跳地攀阶而上，面孔生的讨喜，说话的声音也清脆可爱：“谢师兄，老祖有召。”
“哦？”谢玄素转过身来，含笑随手取了个灵果递给他，“可说有什么事？我正在这里和师妹弈棋呢。”
小道童接过灵果，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催促：“不知道，师兄快去罢。”
裴一婷忍不住笑了，也拿起个灵果抛给他：“好猴儿，你只管接果子吃，也怕耽误了老祖的差事呢！”
她又转向谢玄素，态度亲密地说：“想必是有正事，师兄不必管我，我在此自己下一盘就回去了。”
谢玄素风度翩翩地起身，向她施了一礼：“那改日我再向师妹赔礼。”
他笑着回身，牵着小道童的手拾阶而下，美人美景，灵禽仙果，一切多么美好，可惜都是假的。
包括他手里牵着的活泼可爱小道童，也是假的。
第112章 最年轻的仙尊
和整个琅嬛仙境琼草瑶树琳琅满目的风格不同, 老祖的居所返璞归真，不过是一个小小山洞，谢玄素低头进入的时候却自动阔达起来，恰好能容纳他的身量。
老祖端坐在一个灰扑扑的蒲团之上, 面带悲悯地朝他招了招手：“本不当打扰你们小儿女培养感情, 但却有一件为难的事要和你商量。”
“师父说笑了。”谢玄素温顺地低头，“凡事请师父做主便是。”
老祖挥手招来一枚玉简递给他：“这是两忘门飞廉来的信, 你看看吧。”
谢玄素神识探入, 略一扫便看清全文，原来飞廉道君委婉地表示：本门至宝赶山鞭用完了没有？可以归还了吧？正好孔伤在两忘门做客已久, 也该回去了。
反过来第二页却是关于他的，飞廉道君提出，之前将谢玄素逐出两忘门, 典册上是被勾去了名字的，如今既然云开雾散，沉冤得雪，为了弥补谢玄素，他们愿意给他一个客座长老的名头，想请他回两忘门来补录一下玉碟。
老祖一直注意观察他的表情, 缓缓地问：“你觉得如何？”
谢玄素不假思索地说：“若是问赶山鞭, 徒儿未知详情，不敢置喙，至于说及我本人的事。”
他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低头含糊地说：“师父, 我心里乱的很, 其实论我的本心，我是不想回去的, 徒儿自从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待我无一不好，更慷慨将师妹下嫁，师妹神仙中人，得以结为道侣是十世也修不来的福气，我感激不尽，也已经答应她，从此之后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琅嬛仙境陪伴她，携手修炼，共同进步，只是……”
谢玄素很明显地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羞惭地说：“我当初在两忘门，一夜之间由首席弟子被贬斥成杂役，受尽欺凌难以分说，可见宗门上下都是势利眼，抬高踩低之辈！年少无知之时我曾经发过毒誓，若有一日我修为大增，定要回去让他们恭敬相待……这是徒儿的一点痴念，自知愚妄，还望师父点化教诲。”
老祖眯起眼，捻须微笑，一边揭穿他：“那毒誓没有说全罢？什么恭敬相待，你怕是要他们全跪在地上给你磕头才好。”
谢玄素冒出一头冷汗，心虚地说：“徒儿不敢，到底是仙门同修。”
“呵呵。”老祖反而很满意，一挥袖子，“天地誓言不可欺，此去了却你这段执念也好，风风光光地回来和一婷结缘，从此上仙宗由你执掌，我也好回去闭关，再不受打扰了。”
“徒儿惶恐。”谢玄素跪下来，毕恭毕敬地磕头，“多谢师父成全。”
他低着头，感觉老祖的手在头顶一拂，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心头却警觉陡生，半点也不敢放松，甚至心跳都控制着没有多跳一拍。
“去罢。”良久，才听到老祖大发慈悲地说。
整个小镇子轰动了，连带着那些拜见老祖未果而羁留镇中的仙长们也纷纷出来瞻仰，琅嬛仙境阵势浩大地劈开一条云路，灵禽飞舞争鸣，霞光瑞彩满天，从中间掠出一艘飞舟，竟然是那种露天甲板，乘客直接站在飞舟之上，沿途风景一览无余。
“琅嬛仙境少主出行，今日禁飞！”早有上仙宗的仙长们提前巡逻遍告天下，白衣金饰的他们在镇上更加显得超凡出尘，眉宇之间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得意，“这可是我们上仙宗未来的宗主，圣女裴一婷的道侣。”
聂萦伪装成一个金丹期的普通修士，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谢玄素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飞舟头部，衣袂飘飞，当风而立，俊美面容配上玉冠紫衣，又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冷酷，身后跟随着一群个头相貌基本一致的体面道童，个个手执宝光耀目的天阶灵器相随，飞舟之上他随意往下瞥一眼，便是杀伐果断的掌权人气度。
旁边有人兴奋地卖弄内幕消息：“我听说老祖准备推荐谢玄素当新一任仙盟至尊呢！”
“什么？不到百岁的仙尊？开玩笑的吧？”
“嘿！不服气啊？人家不到百岁还能升元婴呢，仙门其他人哪个能做到？”
“就是！修仙主打一个逆天改命，人间那一套尊卑先后的规则不顶用，现在就是谁修为高谁坐上面，不然等魔界杀来了，还怎么抵抗？”
说起魔界，众人哗然，七嘴八舌地交流：“我听说魔界最近很动荡啊，应该不会杀过来了吧？”
“你那是老黄历了，魔界现在换了个新魔尊，杀气冲天，上次仙盟组队征讨，我们宗门两位长老去了都受伤而归。”
“你们不知道吧，这个魔尊，比以往的那些都可怕！以前魔修最多也就是掠夺活人当血食，吸取道友修为，各人只要小心些就没事，这个魔尊是打算倾覆天地，为祸三界。”
人群一阵惊叹，伪装成胖富商挤在聂萦身边的赵闻道满头冒汗，不放心地看着聂萦，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当场拔旗大杀特杀。
聂萦却毫无所动，目光追逐着空中的飞舟，直到神采飞扬的谢玄素和飞舟一起消失在视野中。
原来……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历史还是坚定不移地走回原来该有的路线啊。
认命吗？什么都不做地回去血云宗，也许过上一百年，谢玄素就会跟上辈子一样，再次带着仙界大军踏平魔界。
街上看热闹的群众们渐渐散去，赵闻道心惊胆战地拽了拽聂萦的衣角，不敢出声，心里叩动拜团契招呼：大师姐？
聂萦：我本来以为他出来之后，会叩心契跟我们联系，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赵闻道：呃……也许谢师弟别有苦衷，你看他身边那么多道童，一定是监视他的。
聂萦不吭声，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闻道，半晌才问：“最近的传动阵在哪里？送我去。”
肯出来就好，能见面就能——杀了他。
谢玄素再度回到两忘门，可以说宗门上下倒履相迎，连最高傲的碧华道君都一脸不情愿地出席了。
飞廉道君依旧是一脸铁面无私公事公办，尤其是发现谢玄素并没有把赶山鞭送回来。
“既如此，孔伤道君怕是还要在本派羁留几年。”
谢玄素也不关心，含笑说：“师父未作交代，听凭道君做主。”
声势浩大地迎接之后，飞廉道君引领着谢玄素御剑飞向天枢峰，那群道童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
他们着装统一，个头一致，甚至连笑容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就算沿途有年少无知的小弟子感慨一句‘好可爱’，飞廉道君却明白其中厉害。
他落后谢玄素半步，微微斜过一眼，看着这群道童，数了一数，十二个。
“老祖对你倒是关照。”他轻声探问。
谢玄素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自然，我也很感激师父提携之恩。”
飞廉道君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天枢峰如今完全是个空架子，问天道君此刻在山腹闭关，没有百年出不来，弟子们逃亡在外，一路上连个杂役的人影都没有。
待到了主殿，更是冷清到连香都没点，飞廉道君脸色铁青，拱手道：“请少待片刻，待我请香，打开玉碟，就能登录名册了。”
谢玄素负手站在主殿门口，看着内里空荡荡的莲台，怀念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逝，道童们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等他指示，他轻笑一声：“你们可别进去，让两忘门说咱们上仙宗不懂做客的规矩。”
十二道童整齐划一地鞠躬，听话地等在殿外，谢玄素迈步入内，此刻殿前香炉袅袅青烟已经升起，飞廉道君上前掐诀启阵，顿时金光大盛，一册玉版样的法宝凭空出现，正是问天道君常年抱在手里的宗门玉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