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微动，老祖终于出关，而地面上的裴一婷已经没了作为肉傀儡的作用，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刚才还清丽绰约的美人儿失了活气，一息之内就变成一张皱巴巴的人皮，裹在华美锦衣里零落在地变成无人问津的废物。
漂浮在半空的老祖依旧白衣飘飘，仙风道骨，投向众人的眼神睥睨傲慢，好像在看一群死人。
“就是你的祖先，上古仙族啊。”他慢慢地说。
上古时期，有一支族群，人人皆可修炼，飞升轻而易举，为了福泽众生，把修仙的办法传播到大地上其他部落，后来爆发了仙神大战，这一支族群四散零落，下落不明。
这是每个宗门弟子的必修课，人人都知道上古仙族是修仙起源，今日仙界每一个人都承受了人家的恩泽。
然后怎么样？老祖干脆拿人家全族的尸骨砌墙。
老祖满意地看着谢玄素喷火的双眼，微笑着说：“我抓到他们之后，放了血，割了肉用来炼丹，刀子细细地剔干净，每一条肉丝都不能放过，骨头扔了太过可惜，拿来堆成山也算是废物利用吧，毕竟都说上古仙族的血肉骨髓皆有无上灵力。”
他停了一停，微微倾身看着谢玄素：“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想和你同生共命，借你的气运和仙族血脉助我飞升，你是上古仙族最后一脉，又身负人间帝皇龙气，实在是太幸运了，而世间幸运的一切，都应该是属于我的。”
“我父母……也是你杀的？孔伤不是去救我的，他是去杀人的对不对？”谢玄素紧盯着他问。
“孔伤？记不得了。”老祖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场中白衣金饰的上仙宗弟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活人现在已经变得面目死板，动作统一，仿佛是一群活着的傀儡。
“为我做事的人很多，有飞升这个诱惑吊着嘛，不信你问问身边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长老掌教，有几个不想飞升的？我等修炼，不就为了超脱肉身，去往那九天之上，做自在逍遥，天地不可管束之人？”
意外的，竟然是青莲观主这个老好人站了出来，他劈头就驳了一句：“你错了！吾辈修仙，要的是一个问心无愧！”
老祖轻轻地挥了挥袖子，下一秒，青莲观主口中狂喷鲜血，被击飞了出去，头顶三朵莲花飞起护主，光芒却黯淡到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这一手震慑住了大家，老祖缓缓地逼视全场，露出一个可称为恐怖的微笑：“来都来了，都安生坐着罢，谢玄素，你既然不愿意和老祖结契，那就贡献出你的血肉，再让我炼一炉丹好了。”
说罢，他手腕一翻，一个巨大无比的丹炉突兀出现在广场正中。
炼丹，是修仙最常见的操作，在场诸位见过的丹炉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哪里像面前这尊丹炉，通身透着血腥腐臭的味道，一股邪恶阴森的气息劈面而来，上面雕刻的阴鬼纹更是让人看一眼都心生恐惧。
刚才被恶心到吐的年轻弟子没忍住，又开始哇哇呕吐。
“来来来。”老祖笑着向谢玄素招手，“乖乖跳进去，做我的下一颗丹药吧。”
谢玄素岿然不动，反而问了一句：“你就不好奇和我同生共命的人是谁吗？”
“哦？是谁？”老祖漫不经心地问，“需要我把她一起带来投入丹炉，和你做一对同命鸳鸯吗？”
之前谁也没注意的一个角落里，青衣文士一手固执地举着留影石，另一手悄悄丢下了一个阵盘，淡淡紫色从地面升起。
附近的上仙宗弟子呆板的眼珠一转，疑惑地向着这方看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股毁天灭地的霸道黑气冲天而起，整个琅嬛仙境都受到了惊扰，那些还在空中不眠不休飞舞助兴的灵禽出于恐惧脱离了老祖的控制，惊慌地鸣叫着四处逃窜。
“魔气！？”有仙长反应过来，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累累白骨犹在眼前，仙门老祖都变成了这副邪恶模样，怎么魔界也来趁火打劫？！
谢玄素背对着这边，鼻端却早已嗅到了熟悉的甜香，他甚至都不用回头，向后伸出手……
没握到。
聂萦压根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身形一晃，已经从传送阵中跃出，飞到了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谢玄素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自我安慰：才刚结成道侣，大师姐不习惯也是有的，就维持之前的相处方式也好。
“不是找我吗？我来了。”聂萦早就招出了血云旗，此刻大旗在手，血红旗面翻卷处涌出道道魔气，笑容挑衅，哪怕是对着仙门老祖这样的强敌也毫不示弱。
老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蚂蚁：“立刻跪地求饶，毁了生死契，我饶你不死，滚回魔界去罢。”
聂萦看到周围景象也吓了一跳，毫不掩饰地看着老祖：“这都是你杀的？看样子你是从上古时期一直活到现在啊？”
老祖傲然点头，下一句就被聂萦呛住了：“怪不得你飞升不了，你这是天地共鉴的老厌物啊！”
这简直戳了老祖的心，确实他早年为增进修为一顿乱杀，末了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天地所弃，在别人或有成功失败两条路，而在他飞升之路已经断绝，天地根本不会给他开那道门。
所以他才把筹码压在‘气运’二字身上，而气运滔天又身负仙族血脉的谢玄素成了不二人选。
万万没想到，被一个卑贱的魔修给坏了大事！谢玄素是不是瞎了眼，怎么敢……怎么能……和这样的人结契！？
老祖盛怒之下，狞笑出手，劈手将一束阴狠寒光从掌心发出，笔直射向聂萦，立时要将她打得神魂俱灭，骨肉不存。
“！”地一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聂萦未及动手，一道雪亮剑光已从斜刺里飞出，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碧华道君长身玉立，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看向聂萦的眼神依然不善，冷言冷语：“看什么！？打啊！”
一言既出，周围惊呆的诸位仙修也都醒过来，纷纷拿出灵器，其中目睹自家玄龟尸体的几位更是恨得眼睛都红了，剑光舞动，朝着漂浮在半空的老祖招呼过去。
老祖通身泛起灵力光芒，将攻势全都挡了下来，呵呵冷笑：“怎么，都不想活着吗？那就——受死罢！”
他神念催动，席间呆立的上仙宗弟子和那些道童们，像是被灌注了什么命令，目露凶光，杀意横生，操起灵器不要命地和宾客们打在了一处。
谢玄素拔剑砍翻了一个扑上来的道童，没想到那人胸口见肋骨，鲜血横流依然凶悍地举着锤子往前拼杀，不得已一剑过去砍掉了整颗头，结果无头腔子照旧往前猛扑。
“不妙！”有宗门长老一边打斗一边呼叫，“他们是中了傀儡术！不知疼痛，不惧生死，我们休要恋战，还是逃走为要。”
他们今日前来是观礼，战力未必是宗门里的顶尖，只要逃出去，把老祖的恶行昭告天下，再组织联军讨伐，未必没有一战的可能。
老祖漂浮半空，冷眼看着下面混乱的人群，终于发出了猖狂的大笑：“我早已封闭全境，你们进得来，却出不去了。”
还是刚才那个角落，被丢在地上的阵盘接受到聂萦的魔气，再度启动，这一波声势浩大，黑色魔气迅猛冲出，顷刻笼罩住了方圆百米的地盘。
一个粗豪的声音在滔天黑气中响起：“嚯！这就是仙界哇？”
第117章 你们，能奈我何？
一群膀大腰圆的魔修从黑气中如脱缰野马一般蜂拥而出, 他们举止狂放，穿着杂七杂八服饰，急切冲出来的样子又搞笑又粗野，彼此还推推挤挤十分不忿。
“谁踩老子？给老子起开！老子才是第一个踏进仙界的魔修！”
“师父~~~~我出息了！我来仙界观光了！”
“让让, 我之前是修仙的, 这里我门儿清啊，都跟我走, 来来来, 我给你们好好介绍一下，什么叫花草, 哪个是禽兽……”
“哇！飞在天上那个，看起来很凶的老头，是谁呀？”
还有人脑子大约被传送搞得糊涂了, 直愣着眼睛四下踅摸，粗声粗气地问：“打……打谁！？”
正在和上仙宗弟子打斗的仙界众人一时接受不了这热闹场面，纷纷把难以言说的目光投向聂萦，又在心里纠结：按道理，仙魔势不两立，他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和上仙宗联手打这群突然出现的魔修？
但是他们愿意联手, 那些已成傀儡的上仙宗弟子不答应啊！照旧木着一张脸, 挥舞灵器，浑厚法力毫不吝啬地直压下来。
第一波出来的魔修二话不说，立刻投入战斗, 大呼小叫地冲过来：“打这群死皮脸就对了吧？”
“无知狂徒！”仙门老祖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琅嬛仙境此刻被一群污秽魔修横冲直撞地污染, 连种植的奇花异草都瞬间被魔气侵袭, 蔫头耷脑地枯萎下来，气得浑身哆嗦, 指着谢玄素怒斥，“竟然敢里通魔界，引魔入仙界肆虐！你何堪做一个修仙之人！？也不怕天雷劈你！”
他的话刚说完，头顶就响起天雷阵阵，刚才还彩霞满天的晴朗天气顷刻变得乌云密布，中有紫青二色劫雷游弋，不时爆发出细小的噼啪闪电。
谢玄素右手执剑，利索地刺入一个道童傀儡的后心，左手张开，掌心雷电法则闪闪发亮，他唇角一弯，讥嘲地说：“你不妨睁眼看看，事到如今，谁才是魔？”
他手心狠狠一握，无数劫雷倾巢而下，落雨一般劈在当空而立的老祖身上，老祖周身泛起防御咒文光环，雄厚之至，得意地仰天大笑：“不过如此，区区蝼蚁，也能啃得动通天巨木吗？”
回答他的，是聂萦飞卷而至的血云旗，在他身边一变二，二变四，一气化作六十四面大旗，猎猎飞舞，按八卦方位结阵相抗。
“啃一口也是啃，只要打，就有赢的一天！”聂萦站在广场上，马尾飞扬，战意蓬勃，“你这个老厌物今天就等死吧！”
乌压压的魔修们一拥而上向聂萦的方向集合，大呼小叫：“魔尊！我们来啦！”
“愿为魔尊效死！”
他们凶蛮地冲开沿途阻挡，看到在打斗的傀儡就抽空给两下，还有一些修仙者打懵了头，看到魔气的一瞬间习惯性地要出手，却被魔修挡住了对自己的攻击，下意识的停下手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了过去，围簇在聂萦身边，脚下灵活走位，构成一个奇怪的阵法。
此刻碧华道君也飞身上前，剑气大盛，寒光凛冽击向老祖的防御结界，可哪怕以他化神期大圆满修为，也休想攻破。
仙门老祖高高在上，背着双手，冷眼旁观：“来吧，都来吧。既然不怕死，就用你们的尸骨给我这琅嬛仙境的花草施肥吧。”
此刻魔修终于都挤出了传送阵，身穿黑衣黑裙的江小皮才出现，拎着自己的豹纹兜，装了满满堆尖的阵牌，踏出传送阵之时，粗鲁地伸手抓了一把，向空中一扔，敏捷地掐诀念咒：“起阵！”
在她身后跟着现身的是一身白衣、白色丝绡蒙住双眼的右护法白玉雪，他出现的一瞬间，场内就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叮叮叮，叮叮叮。”
声音并不大，但奇怪地每个人都听见了，就好像在自己耳边发声一样，大部分人只是吃了一惊，以为是音修的灵力攻击，随即发现好像周身并无异常，也就不在意，还是面前这些不死不休的傀儡更加难缠。
赵闻道战力不足，一直龟缩在角落里，此刻松了一口气，紧跟着提醒：“你就站在此地，不要乱走。”
白玉雪微微侧头，被丝绡蒙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赵闻道赶紧找补：“若有意外，立刻传回魔界。”
“不必。”白玉雪仰起头，丝绡飘起，清雅得不像个魔修，声音平静，“今日不能全胜的话，三界之中又哪有我的活路。”
说完，他一把摘下挂在胸口的古旧铜香囊，扬手抛至空中，一道绿光闪过，太乙聚灵灯沉寂多年，终于显出了真身！
圆滚滚灯笼形状，外表质朴，浑身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大家看不懂的上古象形符咒纹路，绿光幽幽笼罩，悬在白玉雪头顶，轻轻一转，无数光线激射而出！
在另一个角度，场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机械的提示音：“警告！警告！系统已被杀毒软件发现，建议立刻脱离，立刻脱离。”
还在专心作战的弟子突然发现身边师叔动作一顿，差点被上仙宗弟子所伤，百忙之中甩出符咒替他挡了一击，着急地问：“师叔你——”
师叔转过来的一张脸变得和傀儡一般木讷，双目之中却显出了清晰的重瞳影，吓得他‘啊’地一声尖叫起来，还未来得及防备，师叔已经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地举起法宝对着他当头击下！
此刻场中铃声更急，白玉雪骤然发现场中有不下一百之数的异界之魂，心中惊骇万分，知道此战关系在此一举，魔气尽出，不停地催动聚灵灯将那些星星点点陆续收纳。
刚才还悍不畏死拼杀的上仙宗弟子，仿佛被滞缓符攻击了，攻势一顿一顿，更有人翻着白眼突然晕倒，那个举起法宝的师叔动作也停在了半空，重瞳在目中翻滚，面红耳赤乃至太阳穴爆出了青筋，终于‘啊’地一声大叫，整个人抽搐着痛苦跪地。
“师叔！你怎么了！？”弟子一咬牙洒出怀中所有符咒将敌人逼退，却也不敢靠近，路过的一个魔修毫不惧怕，帮他一拳拍飞攻过来的傀儡道童，大大咧咧地说：“你师叔这是被夺魂哩！莫慌！我们右护法专治这个毛病！”
小弟子的符咒都撒完了，一边勉力支撑一边哭唧唧地问：“那这样就算治好了吗？”
“那可不一定！能醒过来就是好了，醒不过来就是死了。”魔修口无遮拦地说。
小弟子看着魔修替代了师叔的位置，和他并肩作战，心里纠结万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能和魔修站在一起。
仙门老祖也发现了角落里的白玉雪，眼睛一眯，冷笑道：“原来是你。”
轻飘飘拍出一掌，灵力汹涌浩荡犹如大河，径直向正在全神贯注收魂的白玉雪冲去，马上就要把他粉身碎骨，化为乌有。
谢玄素和碧华道君同时出手，两团雪亮剑光在中途追上灵气洪流，奋勇绞杀，却依然未能完全阻挡，仍有一股余势冲向白玉雪所在。
白玉雪察觉到了，却根本分不出心思去躲闪，只能发动护身屏障硬扛。
‘砰’地一声巨响，灵力洪流撞上了突然出现的七七四十九道玉页，光华流转璀璨夺目，硬生生挡住了这记攻势余波。
赵闻道被冲得连连后退，几乎要撞到白玉雪身上才刹住脚步，他一张嘴，鲜血顺着唇角而下，却笑得份外得意：“你们别忘了还有我在这呢，”
他掏出多年搞八卦小报防追杀积攒下来的防御灵器法宝，一股脑地全部加在白玉雪身上，恶狠狠地说：“阿右，放手干你的！”
此时，魔修们也终于到达预定地点，江小皮再不犹豫，抖手飞出半数阵牌，厉喝：“灭神！”
“灭神！灭神！灭神！”魔修们兴奋地大声吆喝起来。
伴随着他们脚步变换，冲天黑气顿起，形成无数箭矢，随着聂萦手臂一扬，密密麻麻向着空中老祖射去！
碧华道君的剑，谢玄素的雷电，聂萦血云旗焕发的红色薄雾，还有其余腾出手来的仙门众人各种灵器，汇成致命一击，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仙门老祖悬浮在半空中的身影。
每个人都全力输出，五颜六色光芒汇集，完全看不清楚老祖的身影。
但白玉雪的一颗心却沉了下去，刚才遍布场中的星星点点几乎已经全部收入聚灵灯，只有最亮最大的一颗犹在，他拼命催动聚灵灯，但修为过低，实在是无法撼动。
光芒散去，众人怀着期望抬头，却发现老祖毫发无损地飘在空中，虽然周身防御结界不在，但依然仙风道骨，甚至还微笑了起来：“你们，能奈我何？”
他目光一一扫过全场，琅嬛仙境褪去伪装变成白骨山，傀儡道童们多已横尸遍地，筹谋多年的上仙宗也都死伤殆尽，自己埋伏在各大宗门里的暗棋此刻被聚灵灯剿灭了体内异魂，或是昏倒在地，或是一脸迷茫地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