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瑶华殿,一直到了荷花池边,谢安然才低声打听:“玄素啊,你说这个阿萦是剑灵,剑在你身上,她不跟着你,没关系吗?”
谢玄素看着前方迎接的仪仗人群,微笑着解释:“剑灵又不是地缚灵,她自由自在,天地间均可去得,哪里会拘泥于本体周围呢。”
“哦哦!果然是仙家境界,妙不可言。”谢安然大力赞美。
站在仪仗头里,同样是一身道装的谢清和目光闪烁,每月只需4到六元,每日更新二十多本,看文就来Q群扒咦④八已留酒六三作势躬身施礼,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远处屋顶上那一抹炽烈红色。
既然是太皇太后下令的法事,宗室子弟凡有空闲的都来参加,只有一些昨夜回家磕破头摔断腿的倒霉鬼不能列席。
“许是遭天谴了吧?”谣言暗暗地流传,不过下一句就变了味,“奋烈皇帝是太皇太后唯一嫡子,先帝得位的时候,为安抚人心,曾给小皇子加封号为熙明太子,这是天生龙气加身啊,不可轻慢。”
当时不过是个好听的虚名儿,小皇子被仙长带走,从此人仙两隔,谁想到他半途而废,又回来了呢!
谢玄素身穿皇子服堂堂亮相,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侧目而视,他神态自若地上香之后,就跪坐在地,喃喃诵经。
浑然不顾他的出现已经在皇室暗生波澜。
聂萦在谢玄素走后,刚想溜出去,却看见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来到了荷花池边,似乎是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金冠绣服的小孩子,哦,不对,是小孩子非要往这边走,太监宫女在劝阻。
她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一群人唱念做打,直到小孩不顾劝阻,径直在殿门口跪了下来。
此时已至盛夏,头顶烈日,不一会儿那小孩就满头大汗脸色发红,摇摇欲坠时刻要晕过去的样子,太监宫女吵吵嚷嚷,纷纷跪下,向着瑶华殿连连磕头。
嗯,是对着坐在瑶华殿屋顶的她。
聂萦伸了个懒腰,心想要不然把这群人都丢到荷花池里去泡一泡水,却又看见仪仗迤逦,昨日见过的小公主前呼后拥地出现了。
小公主站在前头皱眉呵斥:“你们当差如此不尽心,就由着他胡闹?中暑了可怎么好?岂不让王妃病中添忧?”
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小孩,满眼不赞同地说:“你母妃的病自有太医诊治,我查问过了脉案,也不是治不好的,怎么就听人挑唆,来此求仙问药?”
跪在地上的小孩年纪幼小,身形孱弱,哭哭啼啼地说:“我心忧母妃受苦,想着仙人无所不能,仙丹起死回生,何况病痛?只求仙人赐药让母妃速速痊愈,要我做什么都是甘心的。“
“你这话错了!”小公主显出了强势的皇女风范,“仙人不能干涉人间因果,今日赐你丹,明日赐他药,长此以往岂不是将皇室之人的生死健康都握于掌心随意调理?这可是应该的吗?!”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脸色发白,跪地的小孩子却不顾一切抬头抗辩:“倘若此事发生在公主身上,也能如此大义凛然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公主厉声说,“你我已尽享皇家富贵,还有何不足?!”
她还要多说,面前红衣一闪,聂萦已经来到身边,她背着手,漫不经心地说:“我是剑灵,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你求错地方了。”
跪在地上的小孩仰脸看着她,眼泪一串串落下来,半晌,看聂萦始终不为所动,才用袖子擦擦脸,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聂萦并非铁石心肠,说起来千年之后仙尊谢玄素指责魔界的话也是真的,大地虚空裂隙增多,魔修吸取混沌之气转化魔气,魔气蔓延,所到之处草木不生,魔界边缘日益扩大,她亲眼看到过无数凡人背井离乡,死在迁徙路上,而他们的村庄飞快荒芜,直至变得跟魔界一样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头。
所以她才答应和仙界签订契约,共同治理。
她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谢玄素要撕毁契约攻打魔界呢?
把魔修都弄死了,混沌之气无人吸取,照样肆虐苍生啊,这个世界完蛋得还更快些。
聂萦拉回思绪,看着面前的小公主好奇地打量着她,恶劣地一龇牙:“嘿呼!”
身后的太监宫女倒吸一口凉气,连女官都差点抑制不住要挡在公主面前。
小公主却是丝毫不惧,那安静的神色和谢玄素一模一样:“剑灵姐姐,玄素皇兄什么时候走啊?”
聂萦俯视着小公主:“你真的担心他回来抢你的皇位啊?”
小公主年纪虽小, 气势却不弱,抬头和她对视:“剑灵姐姐,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个活人。”
“我可是很厉害的剑灵,活了很久呢。”聂萦眼神悠远地看着远处巍峨的宫殿,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闪闪发光, 这就是人间顶级的富贵所在,“人类的事看得比你多。”
她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小公主的包包头, 又引得太监宫女们一阵倒吸气:“放心吧, 我们办完正事就走。”
“什么正事?”小公主锲而不舍地追问,“我可以帮忙的。”
聂萦收回手, 重新审视她:“关于谢玄素的母亲去世的真相。”
这下太监宫女已经不是倒吸气,而是慌乱了,端庄的女官跨前一步, 出言打断:“请慎言!”
小公主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单独和聂萦站在荷塘边上,小脸绷得紧紧:“孝哀皇后之死,的确另有缘故。”
“我去!”聂萦真惊讶了,失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公主终于露出了点孩子气, 白了她一眼:“我身为皇女, 内廷之事就是我的家事,当然要掌握一二。”
她招招手,聂萦没办法地弯下腰凑近她嘴巴, 小公主用手遮挡轻声说了一串不明意义的发音, 退后一步:“明白了吗?”
“我明白……”聂萦刚想说你都说啥了就让我明白?看见小公主澄亮的双眼, 心念陡转,动作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原来是这样!”
小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我没有往下详查,你们自己去找这个人罢。”
说完,她转身带着一群太监宫女走了。
谢玄素念了一天的经,傍晚回来的时候,聂萦抓住他迫不及待地说了这事,末了感叹:“七八岁的小姑娘,鬼精鬼精的,我看今晚肯定有人睡不着了。”
“我刚来的时候就奇怪,为何所有宗室子弟都居住在皇城之中,后来发现皇城有真龙护佑,百邪不侵,这就更奇怪了,如此安全,我母亲是怎么被魔修绑架的?”谢玄素边说边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馒头,一把橡果,就着一罐冷水开始细嚼慢咽。
聂萦盯着他,谢玄素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离开宗门的时候我向食堂打包了一些馒头。”
“你又偷小白毛的橡果!”聂萦指责。
谢玄素差点被噎住,他装可怜地低下头:“我平时砍树的时候收集了一些,本来是准备喂它的,只是暂时拿来充饥。”
聂萦用手撑着下巴皱眉,很不习惯谢玄素卖惨的模样,但想了想,也确实是自己老是忘记谢玄素还需要吃饭。
“宫里没给你准备饭吗?”
谢玄素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转瞬即逝:“有,但我不敢吃……这人界的花样比仙界只多不少,有些药物甚至用灵气也探测不出来。”
比如能让人耽与情欲的‘求子药’,甚至这药可能还是有人抱着善意的目的给他下的,让他子孙满堂,富贵荣华,多好的命啊。
聂萦上下扫过他全身,突然问:“咦,桃木剑呢?”
“皇祖母今天召见我,说夜里常睡不好,想借去挂在室内镇煞辟邪。”谢玄素轻描淡写地说,“你看,昨天我刚夸口说桃木剑是灵器,今天就有人觊觎了。”
“算啦。”聂萦倒不放在心上,“老太太胆小,给她挂几天无妨。”
大概是她昨天霉运符贴多了?宗室子弟间发生的倒霉事集中起来吓到了太皇太后。
谢玄素修长手指拈起一颗橡果,斯文地送进嘴里,微微一笑:“大师姐,剑上有你的一抹神识,你不妨探测一下,看看桃木剑现在到哪儿去了。”
“我有病吧,半夜偷窥老太太睡觉?”聂萦一边抱怨,一边联络外出的一抹神识。
火……火盆在下灼烤,剑身被六根铁链吊在房间当中,每条铁链上都贴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满是威压困缚之意,神识本来就很不舒服了,偏偏流转之间突然兜头一瓢黑水泼下,又腥又臭!
“呸!呸呸呸!”聂萦暴怒,拍案而起,一把拎起谢玄素,“走!看看到底谁敢欺负我的桃木剑!”
深夜,中京城普通坊市已经陷入了沉睡,只有打更人在街巷逡巡,手中的纸灯笼有气无力地闪烁火光,一阵夜风吹来,打更人缩了缩脖子,总感觉刚才经过的宅子比别个地方要格外寒冷些。
此刻在宅子地下的密室里,一个身披黑袍的魔修正眼神狂热地看着被铁链吊在空中的桃木剑,手里拿着一瓢黑乎乎的污秽液体,边念咒边抛洒,脚下跳着奇怪的步伐。
一想到这柄桃木剑的来历,他更是心头火热,如能收服一柄已经产生了剑灵的灵器为己所用,日后岂不是纵横魔界?只怕魔尊的位子也敢肖想一二。
他正在畅想,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什么水?”
“无知!这可是本座用姹女元胎没见过日头的先天之气在阴月阴日开坛炼就的九子婴灵断魂汤,非大造化不可得。”魔修骄傲地说。
他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跟金主约定的时间明明是七天后,这阶段密室里怎么会有人出现?
魔修惊愕回头,聂萦一脚就踹了上去:“大造化是吧!”
“什么人!?”魔修跌扑在地,也不畏惧,袖中飞出一道黑光,顷刻铺开变成一张血色大网,笼罩整个密室,对聂萦当头盖下。
污秽腥臭之气迎面扑来,聂萦勃然大怒,五指一缩成爪刚要上前撕碎,背后谢玄素伸出左手,七八道雷电凭空产生,霹雳声响转瞬把黑光劈散,在空中消弭无形。
“大师姐,小心脏了手。”谢玄素提醒。
“不!”魔修绝望伸手,“你们竟敢毁了本座的法器!”
他一咬牙,黑气从头顶涌出,化生出无数兵器暗影,带着一股特殊的阴寒之气,向着面前二人倾泻而出,全力施为。
谢玄素面目平静,挥手之间甚至引动了青紫劫雷狠狠劈下,魔修的污秽气息在天底下至刚至阳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室内很快就恢复平静。
魔修眼珠一转,还想逃走,聂萦直接揪住了他的顶门,强悍灵力灌顶而入,搜魂夺魄!
从片段中看到,是一个裹着披风的人把桃木剑递给了他,让他破坏上面的封印。
“给你剑的人是谁?”聂萦追问。
魔修气喘吁吁,在她手下翻着白眼:“我不知道……我是接了任务来的,不问雇主是谁,这是规矩。”
“什么任务?”
“就是在这个宅子里等待雇主,这是他交给我的第一个差事。”
聂萦再度搜魂,发现他记忆里竟真的没有雇主的脸,也没有透露身份。
“你一个修士,怎么会听从凡人的差遣?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魔修气息奄奄地说:“魔界荒凉,我修炼艰难,各大城市又有仙门中人驻守,雇主答应我,只要我完成任务,就送我大量血食……”
谢玄素在后面解释:“所谓血食,就是活生生的人,他刚才说的姹女元胎不见日头,指的是没出生的孩子按时辰活剖出来炼化。”
没听完聂萦就爆发了,直接抓着魔修开始暴揍:“拿活人炼化,你也配叫魔修!呸!魔界什么时候有你这样的败类!愚昧!蠢货!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敢冒充魔修!?”
现在的魔界竟都是这样灭绝人性的残忍货色吗?聂萦拼命回忆,前世她这时候还在魔界深处,只凭着本能吸取混沌之气修炼和打架……看起来是该早点回去整顿魔界了。
魔修被她拎起来像个破布袋一样掼来惯去,鼻青脸肿地缩在墙角,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冤枉啊!我真的是魔修啊!没有冒充啊!”
这世间还有比魔修更声名狼藉的群体吗?他靠血食修炼魔气难道不是正统魔修的法子吗?不然还能怎么修炼嘛!
谢玄素心中惊愕,脸上却并没表现出来,反而帮着聂萦追问:“雇主还说了什么?”
“没……啊啊!”魔修看到聂萦抬手,吓得大叫,“雇主问过我,有没有办法把一个人的灵根挖出来给另一个人安上,我骗他说有办法,只是要准备七七四十九个天葵未至的小女孩,他说‘倒也容易’。”
魔修哭天抹泪地跪在地上磕头:“我其实看到剑就打算不干了,想这种好东西我自己炼化然后溜走,雇主要干什么坏事你们别算在我头上啊。”
聂萦再问了一遍,确定他什么都不知道之后,心念一动,挂在密室当中的桃木剑脱困而出,飞回到她手上。
“你既然贪图这把剑,就死在此剑下吧。”她淡淡地说,
魔修吓得魂都飞了,拼命求饶:“仙子!仙子饶了我吧!从此我给你当奴隶!仙子高洁,有不方便做的脏事我可以替你做!我已经是金丹期,很有用的。”
谢玄素眉毛一扬,斩钉截铁地说:“大师姐,饶不得。”
不就是脏事吗,他也可以替大师姐做。
聂萦二话不说,桃木剑一抹,魔修的声音戛然而止,脖颈中鲜血横流,人不吭一声地向后倒去。
这种败坏魔界名声的恶毒修士,本尊岂能饶过。
第79章
回宫的路上, 两人都很沉默,聂萦不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她站在瑶华殿的屋顶,神识慢慢地铺过去, 轻声感慨:“人真多啊。”
深夜的宫殿, 貌似平静,私下却有很多见不得光的行为, 有人在笑, 有人在哭,有人在殴打磋磨别人……
谢玄素沉声劝阻:“大师姐, 不可过多关注,以免人性污秽,玷染道心。”
聂萦心想我一个魔尊的道心还有什么能玷染的, 却也知道谢玄素是好心,她叹口气:“小谢,你怎么想呢?”
谢玄素一脸愕然,急切地说:“我当然是要跟着大师姐回宗门的,难道你以为我真要留下来当什么凤子龙孙吗?”
“那你父母的死,你总要查个清楚的吧?”
目前看来, 和什么政斗应该无关, 就是魔修作祟无疑了,最多也就是这些凡人立足个人的利益,在皇帝皇后死后推波助澜, 把他一个孤儿丢去两忘门修仙。
如果谢玄素当初被留下来当了皇帝, 聂萦觉得一定就像现在的小公主一样, 满脸青涩稚气,却端着架子一板一眼。
想想就很可爱啊!
谢玄素看她笑了, 心才放下来,聂萦转身拍着他的肩膀,豪情万丈地说:“好!我帮你报仇,到时候找到杀害你父母的魔修,抓出来杀死!”
“不过。”她突然压低声音,悄悄地问:“小谢,这是你出生的地方,你静下心来,有没有感觉到心血来潮?”
就算找不到冰魄寒山,最好也能找点什么奇珍异宝,免得空跑出来一趟,谢玄素三阶淬体的费用可是天文数字,更别说那张修复丹田的方子上诸多奇珍异宝了。
谢玄素看着她眼中焕发的光彩,微笑着说:“现在还没有,有了一定禀告大师姐。”
聂萦满意地点点头,在月光下伸了个懒腰:“就知道你最靠谱。”
为了不碍贵人们的出行,宫里的清扫都是从天蒙蒙亮就开始的,于是在四更天的时候,就有人敲响了瑶华殿的大门。
说是敲门,其实自从谢玄素住进来,瑶华殿的大门就没关过,轻轻一推即开。
谢玄素立在台阶上,皱眉看着面前一个花白头发,穿着深蓝色低级宫人服装的老妪,聂萦隐藏在殿内,扫了一遍,在心中对谢玄素说:凡人,没有武器,身后也没有尾巴。
“你是何人?”谢玄素得到了聂萦的情报,从容地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