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怎么说?”
是他把她的裙子弄得凌乱不堪,但此时好似又换了性格,凑近过来,整理她的裙摆。
低着眼睫,很是专心。
云嘉把水放到一边,像是无心再喝,贝齿咬住食指关节,眉间蹙起褶印,春水眸子横波一样望着庄在,低声苦恼道:“我爸爸不同意,说要把我嫁去中东,一个阿拉伯的石油王子。”
庄在刚把云嘉喝到一半的水接过来,还没喝,顿了两秒,先停下来问:“一定要是阿拉伯的石油王子吗?”
云嘉眨巴眼:“嗯嗯。”
庄在仰头喝了一口水,想了想,跟云嘉商量道:“换一个行不行?珠宝大亨或者金融巨擘之类的,行吗?不然我想配合你,都有点聊不下去,阿拉伯那边的王子不止娶一个老婆,你爸爸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选这种对你不专一的男人。”
他那样爱你,只会想让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来娶他的女儿。
云嘉笑倒在床铺上,像只露着柔软肚皮撒欢的小猫,自己随口胡说的,忘记考虑bug,而庄在一本正经地提醒她。
云嘉指着他:“你为什么那么正经啊?”
“很正经吗?”他反问。
都不需要再举例,云嘉瞬间意会,想到不久前……双颊立时腾起热度,脑袋里像被泼了一瓢滚油,滋啦作响。
那些事,很正经吗?
她喉咙动了动说:“有时候……很下流。”
好像只有云嘉躺在这张枕、被、人三者皆乱的酒店大床上,而他站在青天白日底下,连脱口而出的问题,也透着一股凡心不乱的霁月清风。
“你喜欢哪种?”
泛红的膝盖,再度贴上被面,云嘉膝行到他面前,慢悠悠地说:“喜欢你正经的时候很正经……下流的时候很下流。”
庄在耳根微红,搂着她的腰,将她换了个姿势,让她不要再跪着,膝盖已经磨红了,会不舒服。
云嘉故意在他耳边继续小声说下流话,膝盖不舒服又怎样,她舒服就行了。
庄在偏偏头,招架不住地笑,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动兵戈时,他总不是她的对手。
云嘉俨然也知道,得逞还故意问:“干嘛现在装纯情啊?”
“装纯情啊?庄总。”一时玩过头,云嘉去咬他耳朵。
那地方敏感至极,经不起撩拨。
庄在喉结一动,瞬间反守为攻,抓住她的两只手腕,迅速按到被面上,他居高临下,额前的发,因重力垂向她。
“也可以不纯情。”
云嘉看着他,被阴影覆盖的眼睛,睫毛浓黑,这种不显露眸底情绪的视角,很显纯情,但鼻子高挺,唇线清晰,唇瓣偏薄,又显得很有斯文的欲感。
眼波接近,欲吻未吻。
这时,云嘉的手机响了。
声音很远,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而她的大衣几乎等于被遗弃在入门处。
动了动自己的手腕,云嘉举起白旗:“认输。你去帮我拿一下手机。”
庄在松开手,下了床。
明明都在室内,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他还是捡起白色短袖,套头穿上。
他背上有层轻薄的肌肉,并不夸张,配劲窄的腰,稍有动作,几处明暗线条都流畅好看,手长脚长的人,身高在那儿,穿不穿衣都十分舒展。
云嘉挑事,趴在床上两手托腮,撒娇道:“快点!帮我看看是不是石油王子给我打的电话。”
庄在刚把衣服理好,清清爽爽,回身叹气道:“非要石油王子吗?”
云嘉嘴角弯弯,对他妥协道:“行吧,珠宝大亨也可以。”
庄在失笑,无奈地摇摇头。
等庄在替她把手机和外套拿来,还没走近,云嘉就开始询问情况。
“是谁啊?”
时间太久了,那头电话已经挂了,但屏幕上有未接来电的提示。
庄在说:“云众老总,你爸爸。”
云嘉立马收起瞎胡闹的表情,抿抿唇,接过手机,将电话回拨过去,等那头一接通,便甜甜地喊:“爸爸?怎么了?”
那头云松霖说:“一扭头就不见了,怎么连最后的拍卖仪式也不参加?”
云嘉小声搪塞:“无聊嘛。”
“问了你二伯母,说你头疼,要提前回去休息了,给你发信息也不回,爸爸不放心你,问了家里的司机把你送去哪儿了。”
点到为止的话,却让云嘉心跳猛然一乱,能去哪儿,自然男朋友下榻的酒店。
于是声音也虚软地站不住脚了:“……是有点头疼来着。”
因为还不知道云嘉已经有了交往对象的二伯母,虽然没给她介绍什么石油王子和珠宝大亨,倒是跟云嘉提起她妹妹家有个侄子很不错,虽然家世算不上很相当,但侄子品貌好,又有能力,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们年轻人现在谈恋爱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比较看感觉对吧,别看二伯母年纪大,二伯母可不落伍,有时间来二伯母家吃顿饭见一见好不好?”
云嘉这一听,可不头疼吗?
还好很快收到男朋友落地清港的消息,小鸟般飞奔而往,就算真有头疼脑热,也立马好的七七八八了。
云松霖很了解女儿,也不拆穿,顺话道:“那现在头不疼了吧?这一班夜机到港,也算是药到病除了。”
云嘉听不下去,脸都要热起来了,嚷嚷:“爸爸!”
“好了好了。”云松霖道,“那现在头不疼了,也要回家了吧?今晚可不许夜不归宿啊。”
云嘉咕哝:“知道,我也没有打算夜不归宿。”
“叫庄在送你回来。”
“啊?”云嘉警铃大作,“不要了吧,他出差回来都很累了。”
关键是这样突然见面毫无准备,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是要累一点。私下跟我女儿拍拖,再不认真工作,我看他是准备造反了。”云松霖声音严肃,不容反驳,“再累也要送你回家,为我女儿受累的资格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叫他送。”
云嘉试探:“真的只是让他送我回家这么简单吗?”
“难不成我们家还有刀山火海等着他来闯?”云松霖好笑道,“把你安全送回来就好,不用来见我。爸爸又没有什么见了他才能好的头疼病。”
“爸爸!”
这种调侃,一次两次,听得云嘉整个人都要燥起来了。
“好了,赶紧回来吧,有了男朋友就一点都不想爸爸了。”
通话结束,云嘉抛开手机,两手捧住发烫的脸颊,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妙,她朝四周看看,没看到庄在,便喊他的名字:“庄在!”
庄在扣着衬衣纽扣,立即现身,望着云嘉有些异样惊慌的样子,走到床边问她怎么了。
她和她父亲打电话时,他避嫌去了外头的客厅区域,换上衣服,准备待会儿送她回家。
听到她忽然喊自己,他立马就过来了。
此时看她这表情,还以为是她父亲说了什么重话。他坐在床边,手臂揽云嘉靠到自己胸口,轻轻拍她。
庄在故意开玩笑,想逗她开心:“真的要把你嫁给阿拉伯的石油王子吗?”
云嘉果然弯起嘴角,
但看着庄在,她脸上的笑容又很快消失,像被大风吹倒的一丛蔓草,不承力,柔软而杂乱。
庄在不敢再开玩笑,低头亲了亲她,问她怎么了。
云嘉抱着他脖子,趴到他肩上,低低的声线像欲雨时被水汽拉近地面的层层铅云。
“我觉得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
“我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你。”云嘉想了想,“而且都没什么理由,就是好喜欢你。”
跟庄在待在一起,跟他说话,跟他接吻,跟他肌肤相亲,甚至只是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她都会觉得开心,开心得像一只抱着胡萝卜原地转圈圈的小兔子,这种情况从来没有,没有哪个人能那么轻易拨动她的情绪。
“那你以前喜欢别人……”
庄在抚着她纤薄的背,动作和声音都顿了一下,轻声问,“是什么理由?”
云嘉说不上来。
她和司杭小时候是金童玉女,长大自然成了天作之合,她是兴趣多而杂的人,司杭的喜好几乎和她一致。
彼此之间永远不会缺共同话题,从音乐史聊到美术史,从德彪西到达芬奇,从印象主义音乐到佛罗伦萨画派,有来有回,可以聊八百个不重样的话题。
可这是他们真正契合的地方吗?
云嘉如今却也不敢判断,因司杭和绘子也可以这样聊八百个不重样的话题,甚至他们聊这些话题会更开心,理论上,他们更加一致。
可什么是一致?
云嘉也说不明白了。
庄在的工作是曾经她最厌恶最不愿意涉及的东西,带着面具与人打交道,压抑自我,揣摩他人,无止境地权衡利弊,为了眼前的利益,为了未来的发展,为许许多多的东西,却唯独不为了自己,不停地削磨棱角来适应偌大集团内部机械一样的周转运作,这些她都十分不喜欢。
她从来不是被修剪约束的温室盆栽,无法随心所欲会让她深感痛苦。
而这些,都是庄在经历和正在经历的。
他和她,可能是最不一致的两种人。
担心这种不和谐的念头一旦冒出,即使话不出口,都会在两人之间形成无形的拉扯力,云嘉不由地手臂收拢,将庄在抱得更紧。
她此刻不想提司杭,只解释说:“我跟你,好像不太一样,我不怎么思考,也很少自我克制,基本是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反正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有点好感的时候就是有点好感,很喜欢的时候就是很喜欢,我分辨得清,也承受得住。”
庄在并没有完全听懂,又问:“那你说不太好,是觉得很喜欢,不太好吗?你不喜欢这样?和你以前的习惯违背,是不是?”
云嘉在心里说,不是。
她忽然觉得不太好,是因为发现自己失去了原有的坦然,想起爸爸并不持看好态度的纵容,就像日落有时,何必争一刻的快慢,无需遮起幕布,天也是一定会黑的。
有些结果,只需要等。
爸爸曾经以这样的态度对司杭,如今也这样对庄在,很正常的一件事,可她太喜欢后者了,失了以前的潇洒,再也不能说聚散随缘这样不挂心的话。
她不说话,只安静靠在他怀里,庄在便搂着她安慰,给她想办法。
“你只要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可以了,甚至——”庄在放低声音,“你只要允许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云嘉问他:“你不需要别人来喜欢你吗?”
“我不缺爱。”
他答得平淡而干脆。
云嘉忽然想到自高中起,他便形单影只,磊落独行,一路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人与事分得清清楚楚,从未有过任何执念去追求谁的理解或者好感。
唯独在她面前,他一直将自己放得格外低,甚至,只要她允许他喜欢她就可以了。
“那你需要我来喜欢你吗?”
他停了两秒,说“需要”。
但那并不是思考,也不是犹疑,那是一件他早已确认,但永远攒不够勇气去争取的事。
她的喜欢,是庄继生去世之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渴望得到的一种爱,它将他之后人生里遇到所有的感情都衬得如此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以至于没有她的漫长年华,他的喜与悲,成了一瞬的烟火和经年的大雾,始终短暂或模糊。
他很知足地说:“一点点就够了。”
第65章 正在加载
入冬后的第二场雪落下, 庄在的新居阳台应景做了漂亮的装饰,鲜切花的颜色选得都淡雅,如星一样的串灯从地面绕到玻璃房的顶上,暖色灯光为雪夜多点缀一些浪漫气氛。
真心酒吧的乐队庄在替黎阳请来了。
黎阳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发小, 不仅无一缺席, 还各自都带了礼物, 看着挽手而立的庄在和云嘉,一个个脸上仍是一副做梦没醒的懵和惊,挤出的笑容局促憨气, 一个带头说恭喜, 其他人唯恐落后,接着好词成串。
一场莫名其妙的成语接龙,说到“百年好合”才被黎阳及时制止,笑骂神经。
“暖房趴!脑子丢家里了啊?”
能跟黎阳混到一块的, 哪有正经人, 嬉皮笑脸接话道:“没没没,昨晚忘酒吧了, 我过两天去找找。”接过香槟后,和庄在碰杯,“庄总, 感谢邀请啊, 你看, 咱们也算一个小区里长大的, 有空常来往, 之前有点小误会, 千万别放在心上。”
庄在微笑颔首,喝下剩余的香槟。
想喊黎阳来招待一下, 转头只见他已经黏着覃微趴到阳台那儿搭话,跟条甩不掉的大狗,一路摇着尾巴,覃微到哪儿他到哪儿,覃微进屋他也进屋,谁喊他一声打不打德扑,他扭头变脸,说小爷忙着呢。
于是庄在作罢,叫他们随意,玩开心。
稍后,他和云嘉也各自融入不同的宾客对话中。
暖房趴,自然要聊到这套阳台都有近百平的房子以及一眼看去跟庄在气质不太搭的装修风格,边聊边夸,顺带给设计师推了几位潜在客户。
除此之外,免不了要聊一聊众人对这段恋情的惊讶,相熟的人纷纷回忆起,好像高中那会儿庄在和云嘉之间没什么交集,两人一动一静,完全不像同一条轨道的人。
高一寒假,一行人去川北露营,云嘉跟大伙儿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而庄在就坐在露营车旁的天幕下,翻小炉子上的烤肉。
说着有人找出一些早年的旧图。
天际的薄弱阳光映照着雪地和冰湖,灰蓝色的露营车,浅咖的天幕,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少年坐在折叠椅上,占比不大,只露侧脸,握拳抵在嘴边,像被烟熏到在咳嗽。
十年前的像素,就是放大图片也看不清了。
话题由着这些旧照片很快改变,徐舒怡回忆起那天打雪仗被欺负惨了,点名谁谁谁当时砸不过男生,就知道追着女生欺负。
一时间,讨论不停,气氛热闹。
云嘉叫人把庄在那张照片传给自己,一转头看到在调试吉他的覃微。覃微刚刚一直站在人群外,听他们言语夸张地笑着说云嘉和庄在如何天差地别,以此感叹这段缘分难得。
她拨了拨弦,对云嘉笑了笑,说:“我倒是觉得你们俩挺像的,你上次去我们酒吧,点的第一首歌是《喜欢》,点的第一杯酒是大都会吧?”
云嘉“嗯”了一声。
覃微说:“他也是。”
云嘉因这种巧合内心渗出一丝甜蜜。
见云嘉对自己手里的吉他感兴趣,覃微干脆递给她,问她要不要试试,云嘉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好长时间没碰过吉他了,接过拨片,都觉得很手生。
“而且他们刚刚说,庄总很闷,所以会喜欢你这种外向的女孩子,才不是。”
云嘉抬起头看覃微:“什么‘不是’?”
“他公司就在我们酒吧附近,他是我们酒吧的常客,你下次去我们酒吧问问调酒师就知道了,跟他搭讪的那些女孩子不知道多外向,人家可会说俏皮话了,但他这个人在如何自然而然的冷场这方面有两把刷子,再外向也没用。”
那场面云嘉没见识过,不过可以想象。
她轻轻拨着单调的音,想着从前:“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不是很爱说话。”
从满场人群中找到正握着酒杯跟傅雪容聊事的庄在。
他站在一丛灯光前,明亮闪耀。
很不可思议,无论哪种场合,他说话做事,都让人感觉不到一个事业有成的年轻男人该有的意气风发。
不过这样很好,云嘉心想。
这样更像他。他像寒带植物,覆雪松杉之类,从不是迎着光肆意生长的意象,即使缺少阳光,依然根系强大。
覃微提议她来唱一首歌,云嘉笑着摆手拒绝了,高中抱着吉他上台就能自弹自唱,现在实在手生,她怕出丑,便由他们乐队来表演。
他们专业,也更能带氛围。
她去找庄在时,他跟傅雪容还没有聊完,两人站在阳台的无人处,与热闹隔出一段距离。
云嘉没听到前言,只听语气,似乎还有越聊越严肃的架势,傅雪容不太认同地说:“现在不是对我这边的影响,我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这不是小事,庄总,你要好好考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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