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嘴角的笑弧很快消散,融进另一种陌生的悸动情绪里,明明大脑已经捕获信息,却还是命令语言系统去再次确定。
“你说什么?”
庄在甚至不是机械地重复“那我承认”这四个字,而是回答:“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亲近,我承认。”
这样的平静而笃定,反而叫云嘉变成发懵的那一个,她找回一丝理智,却还是觉得此刻的场景不像真实存在的,带着试探问:“你,你知道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
云嘉心里预想的答案是,看狗。
但是庄在没有这样回答,他说得很干脆:“你让我来,我就来了。”
云嘉深深吸了一口气,察觉心跳浮了起来,目光短促地在他的脸上移动,却没有了落脚点,她仿佛丧失了自然地看向庄在的能力,咽着喉咙说:“可是,我没有让你来说喜欢我……”
“那是我自己想说的。”
“你来的时候就想着要说这些吗?”
“不是,刚刚突然想的,不想忍了。”
他的每一句回答,都比她的提问要干脆,也不知道是早就思考好了,还是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云嘉有些措手不及,停了两秒又问:“这么冲动,那你会后悔吗?”
庄在很严谨地回答:“应该不会。”
“应该?”云嘉提起声音。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只后悔过两次。第一次,是我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爸坚持出去务工,我没有多劝他,不然他可能就不会在工地出意外。”
云嘉明白他说的“应该”是什么意思了,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后悔的人。
“那第二次呢?”
“是在城中村那个傍晚,我说了让你掉眼泪的话。”庄在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又很快低下眼睫,“对不起,云嘉。”
“我忘掉了。”
最后一句,他声音很轻。
云嘉微微愕然,有些理解,又仿佛没有听懂。
“忘掉,是什么意思?”
“我——”
他神情很困难地想了一下,又缓了一会儿,“就是,我现在不能具体地跟你道歉我那时候说了哪些不该说的话。我忘掉了。”
“我记忆力很好。”
云嘉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她一直知道,庄在的记忆力很好。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记得很清楚,后来,上了大学,我的室友卢家湛,你知道的,他推荐了一个很好心理医生给我,我就去试了几个疗程的心理干预,一开始是我自己想要配合这种干预治疗,尽量不要往过去回想,好像习惯了也就不想了,过了很久,有一天我就发现,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你哭了,你当时很难过,但是我说过什么话,我都忘记了,我后来又去咨询这个心理医生,他说——”
“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是吗?”
庄在看着云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做过这个心理干预治疗。”
云嘉回想,却想不明白,“我记不得我小时候做过多少个疗程了。”
庄在的脸上布满疑问。
云嘉却避开他的目光,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一点衣袖,朝前拉,轻声说:“我们,先回家。”
走了几步,云嘉又停下来,转头通知庄在:“你刚刚说的那个事,我们待会儿再聊一下,我刚刚没准备好。”
说完,又再次拉着庄在的衣袖,往别墅所在的方向走。
庄在心里的担心未散,此刻又添新疑惑。
“是什么——”
他刚出声,就被云嘉打断:“先不要说话!影响我准备,你把狗抱好就行了。”
庄在不知道云嘉要准备什么,甚至他都不能将步子迈快,否则云嘉无法保持这种拽着他袖子往前疾走的状态,他只能克制步速,抱着怀里乖巧的雪球,也同样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回别墅的路不远了。
到门口, 遇见系着定制围裙的工作人员,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女生,正从里头推开低矮的褐色院门。
女生看见云嘉,脸上笑嘻嘻的, 跟她说:“领养人快到了, 云小姐, 我去门口迎一下。”然后视线抬起,移到云嘉身边抱着雪球的男人身上,因从没见过, 多看了一眼, 于是发现云小姐的手指正寸步不离地揪着对方的衣袖。
想来是因为他抱着雪球,没办法牵手,但还是要黏在一起。
女生抿着唇偷笑,虽然一句话没说, 但笑得暧昧兮兮又品得津津有味的小表情全写在脸上。
云嘉察觉她的视线, 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指,低下头, 往旁边让了让说:“那你快去接吧。”
女生清脆应下一声“好”,脚步轻快走出一截,还回头看他们。
云嘉也不晓得自己现在为什么连别人多望一眼的目光都经受不住, 像被火燎似的不自然, 赶紧推开院门, 走进去。
经过前院, 她半转过身体, 给庄在简单介绍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包括刚刚过去的女生。
“小游是这边最年轻的一个员工,不过也工作四年了。”
“这么久?她看着很小。”
庄在抱着雪球进门, 看到别墅内里的格局。
因为并非人居住的地方,没有什么大件的家具,橱柜也都做了隐藏式或者悬空,整体格局更加开放,客厅有多处攀爬架,软垫,毛绒玩具,地毯上散着一些彩色的小球。
云嘉长期不在国内,宠物别墅这边的许多事也是听舅妈说的:“小游好像高中毕业就来这里了,好像是田姨老家一个远房亲戚,她好厉害哦,因为经常有诊所的医生来给这些小猫小狗看病,小游是负责对接的,她就请教人家,然后买了书,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今年自己考了执业资格证。”
在殿堂级的美术学院修习艺术史,母校是世界四大美院之一,这样一个人,没有因为非凡的见识、常人难以企及的出身,变得倨傲,当她谈起一个学历不高的普通雇员自考兽医资格证,眼里是自然流露为他人开心骄傲的神采。
刚才在路上的表白,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也没有什么好怪自己没有忍住一时冲动的,此刻庄在看着云嘉,愈发抑制不住心动。
喜欢她,好像本来就是和呼吸一样简单的事。
一旁另一个年长的工作人员听他们说到小游考执业资格证的事,有趣地接过话:“今天早上本来小游很开心跟大家分享的,忽然看到云小姐,脸色一变,连忙解释自考不是要辞职的意思,她很喜欢在这边工作,只是想以后可以自己给宝贝们看病。云小姐还逗她呢,故意皱着眉,急死小游了。”
庄在放雪球下地去跟其他小狗玩,问云嘉:“皱眉做什么?”
云嘉无意识地歪了一点头,粲然一笑:“我说,完蛋了,那你以后做两份活,要给你涨工资了。”
说完,云嘉喊庄在去后院。
今天天气好,很多猫狗都后院的草坪上晒太阳。
两人站在阳伞下面,云嘉指给他看,不远处,一只体型健壮的黑狗正趴在草坪上吐着舌头,懒懒的晒太阳,明媚阳光照得它一身干净的发毛油光水滑,别的小猫把玩具球弹到它身边,它很灵活地挥动那只曾经受伤如今生长得健壮的前爪,唰一下将玩具球弹回去。
庄在感慨:“长这么大了。”
云嘉说:“当然,它都快十岁了。”
快十岁了,是很久了。
那时候他和云嘉才上高一。
“起了什么名字?”
“城中村。”
庄在眼眸一震,将视线从不远处收到近处,吃惊地看着云嘉。
故作无情的神态很难维持,云嘉抿了抿唇,还是没控住露出一丝好笑的弧,提两分声音,爽朗地告诉他:“假的呀!当然是假的,谁家的小狗叫城中村这种怪名字?它叫康康,健康的康,你这个人,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十年后的庄在早已修习了如何面对指责的本事,甚至可以分人分事地从容应对。
但总有一些暴露的瞬间。
那个坐在黎家客厅、局促按着指关节只敢用余光看她的少年,好像一直寄居在他成年后脱胎换骨的身体里,只是尽可能地减轻分量,体贴地不去拖累如今的他,夜蛾一样,年深月久地栖息于躯壳深暗之处,每当云嘉出现,便遇光而动,轻盈地朝她飞过来。
“如果连你都不信,我也不知道该信谁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但云嘉听了这话,却如吞下一杯温热又微苦的水,有点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化解种淡淡的苦涩。
庄在并没有沉溺于这种忽然低落的气氛,而是迈步向前,走到阳光底下,弯下腰,冲草坪上试着喊了一声。
“康康。”
没想到刚刚还在犯懒的大黑狗,闻声敏锐地寻声转头,爬起来,冲这边跑,横冲直撞的架势,很快也引得旁边其他猫狗的注意,当是有人来投喂陪玩一样,一窝蜂地傻乎乎全跑了过来。
云嘉和庄在身边围满了蹦蹦跳跳的猫猫狗狗,一时间,热闹得伸不开脚。
云嘉失笑道:“你这人气,高得有点可怕。”
不过想想也合理,高中徐舒怡家养的那只约克夏,十分娇气难伺候,但是跟庄在相处时,一点也不排斥他的亲近。
云嘉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蹲在七八只猫狗中间,这个摸一摸,那个也摸一摸,连室内的雪球这时候也跑过来,它们窜上窜下的,很欢喜地围着他,那画面像镀了一层柔光一样温馨。
这时屋里传来小游的声音。
“云小姐,领养人到了,您现在方便过来吗?”问完还贴心又刻意地说,“您要是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就来负责接待,我现在不忙。”
云嘉脸颊微微一烫,有什么自己的事?她心虚且快速看了庄在一眼,然后弯腰一把抱起雪球,回道:“我没什么事,这就来!”
庄在目送云嘉进门,几步路的间隙,听到门内传来云嘉的声音。
“小游,你去招待一下后院那位庄先生吧,他第一次过来,连那些猫猫狗狗都不认识。对了,把康康的成长相册拿出来吧,他可能想看。”
一通话听完,小游微微愣滞地“哦”了一声,然后疑惑地问:“庄先生?啊?他也是来领养狗狗的啊,要领养康康?我刚刚还以为他是云小姐你的男朋友,还好还好,我刚刚在门口没乱说话,不然就尴尬了嘿嘿嘿。”
看着傻笑的小游,云嘉却笑不出来。
眼角余光朝大敞的后门方向瞥了一眼,小游这中气十足的嗓门,这才几步距离,门外头,怕是听得一清二楚。
云嘉在心里怪小游,你刚刚在门口除了偷笑是没乱说什么话,但是你现在!捅了大娄子了!
小游不明情况,甚至对云嘉问道:“那康康的健康检查报告要不要一起拿给庄先生看看,康康现在很大龄了,如果领养回去,注意事项还是挺多的。”
“不是——”
眼见话题偏得厉害,云嘉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他,不是来领养狗狗的。”
小游愣愣地蹙了一下眼,又陷入尴尬的疑惑:“啊?那他是……”
“也还不是。”云嘉语速很快,快到“还”几乎不发音,好像生怕别人听清楚,接着干脆地转移焦点,“其他的先不要问,去拿相册吧,我去接待领养人。”
领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衣着很得体的夫妻,阿姨细致地挽了发髻,云嘉早上过来看了资料,两位都是中学教师,阿姨今年退休了,叔叔还没有,子女都不在身边,而且常年在国外工作,很少回来,是叔叔提出想养一只小狗,怕退休后阿姨一个人呆在家寂寞。
填完信息,云嘉将夫妻俩送到门口,回来时,将表格交给工作人员整理归纳。
云嘉往旁边看了两眼,敲字的女生察觉到,笑着问:“找小游,还是庄先生?”
“他们,小游不是拿相册……” 云嘉顿了很短的时间,很快从对方脸上的笑容分辨出来不对劲。
“他们现在都在后院,想看看你在想谁。”
云嘉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你们,一个两个的。”
“体谅一下嘛云小姐,小猫小狗一发情,我们就要打电话给诊所约绝育手术,这里——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爱情的味道了!”
听此,云嘉脸色越发不自然了,又气又急:“胡说什么爱情的味道,下次再招新,我要跟我舅妈说不要把‘性格活泼开朗’看得那么重,我看你们有点活泼开朗过头了!”
“您别怪我们嘛,是庄先生表现得太明显了。”
云嘉有点想允许她们继续活泼开朗了:“他表现什么了?”
“你刚刚去休息室接待那对夫妻,时间有点久。”
“对,聊了挺多的。”
主要是这种子女长期不在身边的老夫妻,养小狗是为了填补没有儿孙绕膝的寂寞,同年轻人聊天,一感慨起来就有许多事想讲想倾诉,云嘉虽然不擅长处理这个情况,但也耐下心来,跟着叔叔一块安慰阿姨,临走时,阿姨眼眶还湿润泛红着跟她挥手说再见。
“庄先生进来要了两次水。”女生有点好笑地说,“但一口水没喝,听到刚刚那个阿姨哭了,在里头情绪有点激动,还担心你,又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你工作,还问了你之前有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
心里忽的有涟漪泛起,似柔风吹皱湖面,波澜漾开,云嘉咬咬唇,随即又镇定下来,装若无其事,只顿顿地说了一个“哦”字。
后院,小游正跟庄在聊着天。
她年纪小,又没什么心眼,别人只稍稍一问,她就能一二三地把知道全说出来,还是自己讲得很起劲的那种。
看到云嘉端着一杯水,从门内踏出,她才停了话声,迅速起身道:“那庄先生,我不打扰你和云小姐了,有事叫我。”
云嘉走过去,好奇地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像信息量交流很大的样子。
“没什么。”庄在拉开旁边推进藤桌内的椅子,方便云嘉入座。
云嘉坐下后,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庄在,他愣了一下,接过去问:“给我的?”,云嘉撇开目光不看他,声音也有些轻:“你刚刚不是要了两次水吗?又一口没喝,怕你渴。”
“谢谢。”
听着旁边传来的两个字,云嘉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目光落在那片被晒得油亮亮的常绿乔木上,一字一顿说:“不客气啊。”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在云嘉没来之前,庄在也并非全神贯注地和小游在聊天,他也想了云嘉说要“待会儿再聊一下”的可能是什么问题,有些事可能需要他主动一点,干脆一点。
说不上外向健谈,但庄在也从来不怯场。
此时云嘉坐到他身边来,他头一次体会到随时被点名上台发言的那种紧张,周遭没有话语声,他按了一下手指,也只一下,便自查老毛病,将右手拇指一直抵在左手的食指关节处。
云嘉发了一会儿呆,不知在想什么,但庄在想,彼此之间,的确是有许多事情是她要细细考虑的。
他留心着,看着云嘉脸上的神情一点点疏淡开,像融进水里的墨,变得有些深沉,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好像她也渐渐没有了要深谈的念头。
庄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吹着可能是今年入冬前的最后一阵午后暖风。
直到云嘉转过头对他说。
“庄在,我现在不能回应你的喜欢。”
庄在眼瞳里有一抹惶然划过,过密的黑睫,短促垂敛,之后什么神色也寻不见了。
“不是一定要你回应的意思,你误会了。”
说到后来,他甚至有些歉疚,以为云嘉刚刚许久的沉默是因他突兀的表白而犯难思考。
“你不要多想,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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