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也问:“馥兹那边的事,不好办吧?”
“不好办也得办。”庄在所持态度并不乐观,但也不过分焦虑,事在人为是少年意气,越渐成长,越明白身不由己时,平静地看自己搞砸一件事,是必修课程。
“馥兹那几个老骨头——”黎阳慢悠悠道,“虽然不是姑父这头的,但是呢,他们还是要给我姑父面子的,当然了,我姑父现在人在那个位置,大家长嘛,掣肘太多了,是不会帮你出头的。”
“你想说什么?”庄在问他。
黎阳想了想,还是闲谈般开口一提:“嘉嘉也可以,那几个老头见了她,也得笑出褶子,说看着她长大,小时候抱过她之类的,咳——我不多说了啊。”
庄在听懂了。
他比黎阳更明白云嘉的分量。
“我不需要。”
黎阳皱起眉,无法理解,都已经谄媚了,能不能谄媚得彻底一点,怎么这会儿还背上包袱了?
云嘉过往二十六年的人生中, 能长久坚持的事情屈指可数。
自小喜好浮泛,兴趣如风似雨,说来就来,说去也去, 对约定俗成的规矩礼数始终抱有质疑精神。
向来如此的事, 到她这里, 也总免不了被问一句,为什么要如此?不如此又怎么样?
云老爷子在世时,很不喜欢云嘉身上这一点特质。他板起垂垂老矣的脸, 即使到了年纪, 眼无锐气,面上也吝于流露慈爱,慢悠悠对云松霖讲,你的女儿, 好问而不乖觉, 缺忍性,走不了长路。
年纪稍长一些, 云嘉明白“好问而不乖觉”是什么意思,也并不伤心。
她不想走什么长路,随心所欲长到了二十六岁, 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好, 倒是发现了。
缺忍性, 说明凭直觉做事, 没了那些弯弯绕绕的斟酌, 更容易确定自己的喜恶所在。
喜处, 云嘉目前没有特别深刻的斩获。
恶处,徐舒怡的前男友文卓源或许能拔得头筹。
云嘉对文卓源的印象是“万人迷”, 倒不是说这人真的魅力无限。
有一张好脸蛋,能唱会跳,玩的转几样乐器,这种男生不管丢进什么学校里,总不会缺人气,加之性格外向,圆熟于一些社交技巧,自然会产生这人朋友一堆,跟谁都能聊得好的万人迷错觉。
包括他自己,也有这样的错觉。
云嘉很不喜欢文卓源。
高中时,他即使跟徐舒怡在一起后也没改花蝴蝶属性,和各类异性相处总是缺少边界感,这一点,且用友谊纯洁、遍结兰襟搪塞过去。
云嘉不能理解的是,高中毕业的暑假,文卓源曾跟徐舒怡大吵一架。
艺考失利,文卓源未能进入理想学校,之后接触一档选秀综艺。
真人秀的制作方饼画得很大。
一群外貌出众的男生被绑到大秀十八班武艺,大家从五湖四海来,各带本事。
有才,好看,在这种地方已经算不上什么本事了,肉眼难辨的高仿鞋表也不再如校园时期能糊弄过去出身平庸。
这个世界,总有人是赢在起跑线上的。
名落孙山的文卓源颇受打击,徐舒怡用了许多方法希望帮他度过失意,好听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反被他视作仇敌一样羞辱。
他怪徐舒怡只会说这些毫无用处的安慰,愤愤难平,认为如果是徐舒怡去参加这种综艺,徐家总有办法能不叫她空手而归,她根本就不理解这种拼尽全力也会输给那些毫不费力的人是什么感觉。
“到我身上,落选就是也正常,怎么就正常了?因为我没有你们会投胎吗?我们之间的心态有可比性吗?你总说自己也做不好许多事,可你看,你现在还不是过的好好的?你们这种人天生好命,拥有的那么多,当然失去什么也不会痛苦,那就拜托你,把我这种普通人痛苦的权利也剥夺走!”
徐舒怡因此伤心不已,反复检讨自己。
云嘉看不下去,当时就要从清港回来给好姐妹讨个公道,他该庆幸自己有徐舒怡这样的女朋友,出身优渥的富家小姐愿意在意他顾影自怜的痛苦,谢你并无宏德的祖上吧。
徐舒怡百般阻拦,为文卓源说尽好话,生怕云嘉杀过隆川湾,到时候言辞犀利,更叫文卓源无地自容。
如今,分手多年,旧事重提。
徐舒怡平时装得潇洒,还跟云嘉调侃深耕内娱的前任“出道十年,归来仍是素人”。
久别重逢,不过商场活动上跟文卓源打了个照面,又为渣男前任冒出来一堆不顾云嘉死活的体谅,张口一句“他现在变了好多”,云嘉听了死死按住太阳穴,直犯恶心。
徐舒怡跟云嘉感叹娱乐圈实在难混。
云嘉恨不得把好姐妹当场摇醒。
“娱乐圈是难混,但娱乐圈的规则是你制定吗?是你让娱乐圈难混的吗?怎么,这个世界欠他的大红大紫,都要你来用愧疚补偿?”
从曲州回来后,徐舒怡说要给云嘉补过一个生日。
她跟傅雪容的婚房,除了暖房趴,第一次办小宴会是给自己补生日,云嘉本来还是蛮感动的。
筹人办宴,徐舒怡精通于玩乐之道,电话里还殷殷告知云嘉,上次接风派对那几个说话不好听的,这次她一个没请,叫她放心过来,保准她这一趟过来,身心愉悦。
谁知道一过来,云嘉被徐舒怡本人气得满脑袋包。
并且到场后,云嘉也知道了徐舒怡不请那些人的另一层原因——傅雪容邀请了庄在。
两路兵马,自然不能狭路相逢。
午餐吃得晚,结束时已经下午两点,除了徐舒怡,云嘉如今在隆川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高中时走得近的几个女生,大学毕业不久就结婚生子,定居其他城市,通知了黎阳,本来也想喊堂姐云姿贤过来玩的,可惜她这周飞去国外谈节目版权了。
徐舒怡怕人少了不热闹,将朋友圈里有眼色的玩咖都点上,也让傅雪容邀请了几位好友过来,都是年轻人,玩得也比较开心。
午餐过后还有一些小游戏,一群人留在后院小楼,年轻男女扎堆的地方,火花易燃,打情骂俏永远少不了,现场想安静也安静不下来。
通常这种场合,徐舒怡最热衷地就是听些圈内离谱的新八卦,今天出奇反常,有人喊她说“舒怡,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调子起得这么高,徐舒怡也没心动,只摆手回应着“等会儿!等会儿来聊,”然后以试裙子的理由,拉着云嘉,步履急急,鬼鬼祟祟回了别墅。
订好的礼裙拿出来,没试。
打发走佣人,坐在沙发上以手撑额的徐舒怡,说了自己这些天因文卓源而起的苦恼。
云嘉对好姐妹的恋爱不置评价。
但如果真要她讲,她觉得徐舒怡遇见文卓源之后,没一件好事,无论是从物质还是情感方面,徐舒怡都付出太多。
云嘉并非一个在感情里苛求公平的人,也一直认同爱人的方式有千百种。有人喜欢把爱挂在嘴边,有人习惯用行动证明,爱无优劣,也无需量化。
可一段感情里,付出永远得不到回馈,终归走不长久。
浓情蜜意时,爱你花团锦簇,自惭形秽时,也要恨你明光烁亮。
这种人说到底,只是爱自己。
徐舒怡解释道:“我不是对他有愧疚,看到他这么多年还在做同一件事,但还是没什么成就,忽然就觉得,也……挺可怜的。”
“他再可怜,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他感恩过吗?”
难不成还真要徐家拿他当姑爷,举一家之力为他去铺前程,圆他的大明星梦?
“我对他好,也不是希望他感恩,我那时候只是希望他能开心就行,我觉得他的确挺倒霉的,明明每次都尽了十分力,但从来都不如愿。”
云嘉深深叹气,无话可说。
真要说,只想刻薄一句,这人怨气太重,或许就是无福之人。
想想还是不说了,免得再往火上浇油。
静了几秒,徐舒怡忽然抬起头,有点释然的样子:“嘉嘉,你明白吗?就是你心疼过一个人破碎的时候,无论他之后做了多少让你难过的事,但只要你再看到他破碎的时刻,还是会心疼。即使你很清楚,他对你有过许多不好,他罪该万死,但还是会控制不住心疼的。”
云嘉还是不知道说什么,皱着眉,转过目光,忽然间,越过徐舒怡所在的沙发,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男人,心脏当即一缩,比自己怀念前任被未婚夫抓个正着还要无地自容。
徐舒怡还沉浸其中,问她要共感:“嘉嘉,你懂吗?你是不忍心看着他再碎掉的。”
云嘉低喝一声:“别说了!”
徐舒怡非但没休止,反而应激一样破罐破摔道:“我知道我恋爱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骂我就是了。”
云嘉看着后方傅雪容越渐阴沉的脸色,他已经迈步,云嘉扶额,深感无力回天,心里只有一句完蛋。
她迅速而小声地对徐舒怡说:“我骂你干什么,你看看你未婚夫吧,他好像……也要碎掉了。”
徐舒怡惊恐转头。
与未婚妻不期然对上目光的傅雪容,咬着牙,冷声开口道:“我好像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之前不是说你就高中谈过一次恋爱,年纪小,没当真,谈着玩的吗?”
涵养十分好的傅公子,对云嘉礼貌地说:“实在抱歉云小姐,能请你暂时先回避一下吗?”
云嘉起身,离开战场,路过傅雪容身边时,还忍着强烈的尴尬替好姐妹说一说话:“你们好好聊一下,不是大事,徐舒怡真的跟他分手好几年了,恋爱脑……也很可怜的,千错万错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冲出休息室,云嘉在门口撞见庄在,她先是一惊,又扭头往休息室里看,示意一指,问道:“你,跟他,一块来的?”
庄在轻点了一下头:“嗯。”
云嘉往一旁走远两步,小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庄在想了想,答案精准得云嘉差点当场晕厥。
“徐舒怡说,第一次跟文卓源分手的时候,两天吃不下一口饭,像天塌了似的。这个时候来的。”
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彻底按进坟墓,不再忐忑。如果是从这句开始,基本能保证,徐舒怡个人口述与文卓源的分分合合,傅雪容没有错过任何重要内容。
云嘉替闺蜜尴尬,问:“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庄在又想了想,平静地回答:“好像,天也塌了。”
小鸟依人全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甜言蜜语都是张口就来的逢场作戏,未婚妻早就厌烦这种日子,跟渣男谈恋爱的时候,虽然痛苦伤心,但那时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谁不塌。
短时间内,云嘉没办法替徐舒怡想到什么合理解释的办法,她身体朝门的方向侧了侧,但并不能听清里面的对话内容。
“你不用太担心。”庄在安慰道。
云嘉明白庄在的言下之意,傅雪容这种涵养良好的人,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对徐舒怡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她担心的是他们的感情问题,这桩就差板上钉钉的婚事要是因此出了差池,两家都丢脸不说,徐舒怡得给徐夫人活剥一层皮,这个称心如意的准姑爷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她估计把亲女儿丢了,都不允许准姑爷跑了。
事已至此,除非有时间大法,不然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收回视线,云嘉看着庄在叹气,弱声怨怨:“你们那么早就过来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们一下?”
庄在停了两秒,问道:“你手机是不是静音了?”
“啊?”云嘉一愣,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短信里的确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庄在。
十二分钟前。
庄在:[我跟傅雪容在休息室门口。]
手机的确静音了,而且当时正为徐舒怡那个恋爱脑头疼,根本也没时间看手机。
“你刚刚有没有安慰一下傅雪容啊?”
“没有。”
两人踏着后院小路,傅雪容行一处,说一处,对自己的婚房无比满意,连一旁徐舒怡春游去山里挖回的两棵刺梨都记得清楚,敝帚自珍,说未婚妻童心未泯,如何可爱。
后院深秋的景致宜人,他们笑谈着走过来,然后就听到徐舒怡左一个文卓源右一个文卓源。
同为男人,庄在认为,那种情况下,沉默是最好的。
“好像……”云嘉想了想,也着实犯难,“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她换了个角度思考,猜想一些谅解的可能,“不都说你们男人理性吗,这种事,应该也不是很严重吧?”
庄在很理性地回道:“小傅总,好像不太理性。”
傅雪容和徐舒怡也是很配的,两个人好像都是恋爱脑,具体谁症状更严重一点,也不太好说。
“那你觉得呢?”
问及自身,庄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绕了弯子,也并未谈论自己。
“他可能比较不能接受的是,他原本以为徐舒怡很喜欢他。”
“我问的是你。你能接受吗?你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你。”
庄在嘴角极轻地扯了一下,他看着云嘉说:“应该,能吧。”
缓缓迟疑的话,无分量,亦无情绪。
听起来像应声敷衍。
云嘉转瞬也有些理解,对他说:“我忘了,你说你对感情的事没兴趣,所以这种事情,在你眼里也只是麻烦对吧?”
庄在没有回答,只将手中握了很久的盒子递出去,面上略有一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
“好像现在氛围不太对,但我的确是过来给你送礼物的,那天晚上在西曼都没有说祝你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云嘉。”
即使是补办的生日会,来宾也都带了一点简单的小礼物来给云嘉祝贺。
而面前庄在递来的盒子,杏白色的小羊皮泛着细腻温和的光泽,盒心小小的压痕logo云嘉也认识,是她很喜欢的珠宝品牌,没有代言人,也从无营销,名声在众多珠宝奢牌里排不上号,却实打实是一些珠宝收藏家的心头好。
买珠宝是门学问。
顶级珠宝既是装饰也是投资。黎嫣如今很懂行,云嘉却少钻研,只凭喜好买单,也常购入一些籍籍无名的设计师款。
云嘉在惊讶中接过。
“你可以打开看看。”
云嘉打开盒子。
这家的皮盒设计也很有特色,打开时,有种盒子旧了锈了的滞涩,顿顿一声,仿佛开启倒流的时光,给人一种尘封已久的感觉。
里头是云嘉最喜欢的建筑系列。
四年前在法国受邀参加过该品牌的高珠晚宴,黎嫣当时替云嘉挑了一整套的红宝石,传世系列的项链和手链都太繁复,除了收藏价值,普通人正常生活,几乎没有适合的佩戴场合。
反而衬得小巧的胸针格外灵动机巧,因为喜欢,云嘉当时就买了三个,后来展示在自己的古董店里,可能因为价格昂贵,也没有什么人问价。
云嘉接过礼物,久久没说话。
庄在以为时过境迁,她的喜好也早就有所不同,旧时的喜好不再能投其所好,所以云嘉面上的神情只是惊讶,却并没有惊喜的意思。
“你不喜欢吗?”
“喜欢。”云嘉点点头,表情依旧惊讶,“只是,你现在,这么有钱啊?”
庄在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嘉示意一下手中的盒子:“这个不便宜吧,你给——”乍然不知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她说,“普通朋友,过个小生日,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庄在被她问住了。
傅雪容邀请他来时,提醒他最好带一份女孩子喜欢的小礼物,因其他人应该也都会带。
他立刻想到这枚年前才托人购回的宝石胸针,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送云嘉礼物,开心过头,却忘了他们之间并没有深厚的情谊,能容得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就好像傅雪容只是喊他来参观新房,他却携上枕被,打算在这里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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