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是很喜欢清港的文化氛围,她来这边读了快一年的大学,也没有交到什么很好的朋友,好像在清港,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对待她不缺热情,可社交聊天云嘉总能察觉对方刻意的投契。
司杭提议她可以提前申请出国。
她当时说会考虑。
后来云松霖也说,司杭总不能一直请假回来陪你,如果清港待得不开心,就换个环境吧。
“爸爸不干涉你的选择,唯一的要求是,希望你的选择可以带给你快乐。”
五月份,这件事便已经定下来。
云嘉向学校提交了留学的申请材料。
六月份,国内的高校都进入考试周。
庄在准备辅修管理,课业压力比其他人更重,而同宿的卢家湛已经走出失恋阴影,积极投身各类校园活动,并时不时来问庄在要不要参加。
几乎每一次,庄在都说不用了。
直到某天,参加完辩论赛的卢家湛发来信息。
卢家湛:[跟清港大学的联谊,要不要来,说真的,他们学校的女生一看就跟我们学校的女生不一样。]
卢家湛:[比我们学校的女生也会怼人,所以这次本校辩论队输的好惨,只能拿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来’挽尊。]
庄在:[跟清港大学联谊?]
卢家湛:[上周不就跟你说了有辩论赛。]
庄在想了想,是说过辩论赛,但没有说是跟清港大学,不然光是“清港”两个字,他不会随便抛诸脑后。
庄在难得应下,根据卢家湛发来的地址,到了近郊的一家日式酒馆,因为人数不少,所以要了一个很大的包厢,进去时,里头正在聊隆大和清港大学的某个项目合作,今年可以申请清港大学的交换生,不过有专业限制。
庄在简单打过招呼,很认真听完那位清港学子的讲述。
他所在的金融学在其内。
聊到两岸高校的学习氛围截然不同,那位清港学子说,如果乍一下过去,可能要适应。
那边学生卷的东西跟内地不太一样,大家很看重出身和背景,每个人好像都目标明确,很赶时间的样子,完全不想浪费时间向下社交。
时间在酒精和闲谈中消磨到很晚,庄在已经感到无聊,但迟迟没有散场迹象,便坐在角落,刷起朋友圈。
上大学后,微信才慢慢变成社交聊天的主要软件,添加的人也并不多,朋友圈里,有看头并热衷于分享生活的,除了卢家湛,就只有和文卓源分分合合的徐舒怡。
这次,庄在刷到的不是两人新的感情纠纷。
徐舒怡发了一张定位在机场的朋友圈,两张配图,一张和云嘉的贴脸自拍,后面拿着登机牌的司杭也露了一部分脸,另一张是刚起飞的午夜航班。
文案是:[一路平安,等放假我就去巴黎找你们玩!]
推杯换盏的喧闹里,庄在转过头,看向日式圆窗外,因身处庭院厢房,外头有银杏和假山,连一角天空也看不到。
是看不到的。
他在心里这样想,因为徐舒怡那条朋友圈已经是一个小时前。
他点开某个已经渐渐淘汰的社交软件,云嘉的头像显示未在线。
上一次他们聊天还在四月。
她很生气地来质问他,是不是给了错误的地址。
地址没有错。
可后面发生的一切都错了,错到他没有能力去转圜。
他无数次点开这个聊天框,无数次打出“你身体恢复好了吗”,然后因没有问候她的资格和理由,长按删除键,删除文字,退出软件。
从酒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堆人候在路边等车,他们让女生先走,等到后来,已经超过了隆大的宵禁时间,几人商量着今晚的落脚处。
马路上深夜载客的车子,一辆辆飞驰而去,并不为他们停留,旁边有人故意说着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的玩笑话。
庄在站在路灯下,他喝了一些酒,但完全没有过量,也正是因为太清醒了,所以痛苦也格外清晰分明。
他仰头看着月亮,很幼稚地不想眨眼,好像这样就能看得长久一点。
故此,眼睛很快就酸得厉害,不得不移开视线。
他按着手指关节,以痛制痛一样去感受骨骼间的响。
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痛苦的分离感,好像心上破开一道深深的裂,寒风酸雨不打照顾地灌进来,天长日久地吹刮着,仿佛这道隐晦的裂,永远都不会再愈合。
就像庄继生去世那天。
好像也是六月,也是这样毫无预兆,忽然就接到一通电话,那边说你爸爸在工地出了意外,抢救无效,人已经走了。
事发突然,冯秀琴忙着治丧,还要照顾年幼的庄蔓,是庄在和大伯去医院将庄继生接回来的。
天黑后开始下雨,入夏的暴雨像从破天的黑口子里直接倒下来的,大股水流在地上乱窜,尘土味被掀翻了,水汽扑面而来。
深夜,送走来吊唁的亲友,十五岁的庄在,站在挂着白布的门口,一动不动。
冯秀琴将打湿的塑料花圈着急地收回去,抖掉雨珠,东西出殡还要用。
她钻进屋里,扭头看庄在,问他在看什么。
十五六岁的少年抽条早,身形像楔进门框一样,没动,没回头,透着凉气的声音说,看雨。
冯秀琴说,雨有什么好看的。
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却还是站在那儿,静静看着这场突发的暴风雨,他的父亲就躺在他身后,却再也不能跟他说话。
他想喊庄继生起来看看,就像小时候看见两只蚂蚱打架那样喊他一块去看。
爸爸,你看——
原来人间落雨,也似万箭齐发。
可他知道,庄继生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
一直以为人世间的痛苦是有限的,只要痛过,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此刻,入夏的夜风涤去燥气,不冷不热的温度,吹在身上很舒服,一群同龄朋友喝酒晚归,等车时,笑谈如今,畅构未来,七分酒热,添作十分的意气风发。
庄在站在人群边沿,抬头望着天。
天幕偌大,偏偏那点盐霜一样的月光,要淌进人的伤口里。
第47章 正在加载
昨晚从庄在房间回来, 不知道是胃里积食,还是心里积事,洗漱上床后,云嘉翻了几次身, 躺在只开了一盏小夜灯的房间, 很久没有睡着。
轻度失眠, 导致第二天一早黎阳推着餐车来她房间,进门后几乎一刻没停地在说话,但云嘉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坐到餐区, 云嘉明显缺觉的脸上除了困倦, 还有些发懵的心烦意乱。
她没听懂黎阳在说什么,拿起铺好火腿片的小块烤面包,咬一口,略略回忆刚刚黎阳那堆噪音里的关键词。
好像听到了, 舅妈, 庄在,还有……相亲。
囫囵一咽, 嗓子噎住,顿时被卡得清醒了两分,云嘉送进一大口温热牛奶, 匆匆吞下食物。
“你刚刚说什么?庄在又要相亲?”
黎阳坐在云嘉对面, 正捡着沙拉里对半切开的小番茄, 一个一个往嘴里塞, 听此, 先是抿住嘴, 露出无语又不爽的表情,看了云嘉一会儿, 然后扬声道:“我!说了老半天了,你是一句没听到是吧?我说我上午要回去了,我妈要我回去相亲,庄在今天也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边注意一点。”
“哦。”
得知是黎阳相亲,云嘉毫不在意。
黎阳叹气,心烦道:“要是给庄在相亲就好了,你舅妈现在真的是年纪大了,一天闲不下来,之前也给庄在安排过,庄在不乐意,好嘛,现在到我头上了。”
对于任何人的感情状态,云嘉都主张尊重自愿。
她轻飘飘道:“那你也拒绝就好了嘛?”
“我怎么拒绝?庄在说他一心工作,对感情的事没兴趣,OK,我也说我一心工作?谁信呐?”
这段时间的工作让黎阳成长不少,云嘉感觉以前这样的话,表哥根本说不出来,现在到底是成熟稳重一些了。
“那你就去相呗,见一见嘛,万一喜欢呢?”
“相亲能遇到什么自己喜欢的,不都是凑合过过得了。”黎阳对相亲不抱期待,并举起例子,“徐舒怡她那个相亲对象,她妈跟她外婆在宜海选妃似的给她淘来的青年才俊,人是可以,但她累的要死吧?之前在你家吃饭那回,我看她跟她未婚夫在一块,一虎妞,小时候能一个女的打三个男的,现在那么娇滴滴的,我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我都快不认识她了。”
云嘉调侃:“那你人还不错,没拆穿她。”
“我拆穿她干什么?这么多年的邻居,倒是她那个未婚夫挺惨的。”
云嘉想到徐舒怡遇见前男友的事,顿时也为傅雪容捏一把汗。
在曲州还有两天工作,云嘉无暇分心去了解好姐妹现在的情感状况,想着等回了隆川,得提着徐舒怡耳朵,拿喇叭喊醒她,千万别在这种渣男前任身上再犯蠢。
早上在云嘉面前诉过的苦,上了庄在的车之后,黎阳又跟庄在絮叨了一遍。
作为同样都被陈文青瞎点过鸳鸯谱的人,黎阳以为庄在会深有同感,跟着他一块吐槽亲妈多事,没想到庄在非但没有跟他一起愤慨,倒站到陈文青那一边去了。
话里话外,让他多体谅陈文青。
成家立业,儿子始终没立业,做母亲的难免就会想到是不是顺序搞错了,得先成家之后才能立得了业。
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时候,人总是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
云嘉不知情说些轻飘飘的话也就算了,庄在很清楚,黎阳没好气对他:“我喜欢覃微,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庄在仅是陈述,“但她不喜欢你。”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黎阳更没好气了,声音原地拔起,引得副驾驶的石骏都悄悄扭头回看后座情况。
或许是悯恤黎阳的爱而不得,庄在声音柔和地给出建议:“你可以告诉阿姨,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或许就不用去相亲。”
“做梦!我妈那个人,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随便打发了?”
转瞬一想,先前给庄在安排相亲那次,陈文青的确就被三言两语打发了。
但黎阳清楚,那是因为对象不同。
即使庄在搁他家住十年,甚至二十年,黎辉嘴上把话说得再好听,拿庄在当亲儿子一样,他也终究不是黎家的儿子。
彼此之间,细究到底还是利益牵绊更多。那种出自血缘、无需回报的劳心劳力,庄在永远都不可能拥有。
所以陈文青才好打发。
因为本来就真心无多,她清楚与庄在之间浮于表面的融洽关系,经不住她反复唠叨催促。
面对自己的亲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黎阳不再提陈文青,说到覃微。
“我是喜欢她,但她又不喜欢我,如果让我妈知道,肯定又是调查又是私下去见人家,不知道会给她添多少麻烦。”
黎阳这人,身上“不顾其他人死活”的属性太强,乍一下,从他嘴里听到如此体贴的话,庄在有点惊讶,但也没过多的表现出来。
似乎也意识到说这种窝窝囊囊的话,不是自己一贯的风格,黎阳有些懊悔让庄在知道自己的心声,但看庄在一直翻着手里的文件,并没有抓着这件事深谈,又轻松不少。
黎阳换了话题,先是吐槽昨天晚上,他饭点下楼,在电梯附近遇见一帮隆艺的学生,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听他们争来辩去,知道云嘉还没回来。
因为班里一个女同学没有及时归队集合,电话也联系不上。
云嘉忙到深夜才回来,生日差点都过不成。
“我是真搞不懂她。”黎阳十分困惑,“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总喜欢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之前去非洲参加什么儿童救助,现在又回大学当老师,学校是会给她评教授职称吗?这么认真干什么?好好一个大小姐,清福不享,非把日子过成这样。”
庄在翻了新的一页,却不去看,扭头望向黎阳问:“哪样?”
“反正……”
黎阳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过得不像个大小姐,她还是独生女,谁家的千金像她这样?”
“她不需要参照谁家的千金。”
黎阳呆住一瞬,看向庄在,而庄在并不看他,注意力已经挪回文件上,只淡淡地又甩了一句话给他。
“也不需要满足你对千金的想象。”
庄在在云众待了好几年,从那些靠“传言”“新闻”来猜测云小姐的下属,到部分见过云嘉数面的高层,大家对从未在集团事务里露面的云松霖独女,一贯兴趣颇浓。
关于云小姐不涉足家族企业的原因,坊间陆陆续续也衍生出多个版本。
有人说,云老爷子生前非常不喜欢云嘉,最后一次犯病也是因云嘉的忤逆而起,临终前,父子有约,云松霖可以接下云众的权柄,但因着不喜,也因着要一碗水端平,所以绝不允许云嘉日后参与集团的经营,这些年,云松霖看似放纵女儿,实则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别无他法。
也有人说,这位云小姐自幼身弱,虽生的貌美如花,但长期受抑郁症影响,面对媒体连正常表现都很难做到,遑论主理集团事务。
论据是云嘉这一辈,堂兄弟堂姊妹们,有本事的,一早展露头角,媒体和聚光灯一直追逐左右,没本事的,也从不缺少外界曝光,同娱乐明星艺人一波三折地恋爱,分分合合好似拍电影,吃瓜群众也津津乐道。
只有云嘉,她在网上能搜到的资料有限,曝光很少,若拿名字去搜百度百科,寥寥数语,也只介绍她曾就读的学校,枯燥无味。
刻意被抹去的痕迹,是云松霖对女儿的保护。
但在外界眼里,这位如今云众话事人的千金,似乎成了兄弟姐妹中的异类。
真真假假的话,庄在不知道听过多少。
似乎每个人都对云嘉有一番自己的猜测,对于违背想象的部分,视作火车脱轨般的荒谬。
可庄在总觉得,不肯循规蹈矩,在她身上在正常不过。
荆棘世界是公主的冒险乐园。
黎阳觉得庄在刚刚的语气态度不太寻常,什么叫她不需要参照谁家的千金,也不需要满足他对千金的想象?
这话里的袒护过浓。
云嘉跟庄在之间的交情也未深厚至此。
如果是徐舒怡说这种话,人家好姐妹,不讲道理只求闺蜜开开心心,也正常,出自庄在口中实在奇怪。
这个大尾巴狼的脑子不知道转得多快,现在搁这儿装起天真烂漫了?跟谁玩纯情呢,黎阳心想,我还不了解你是什么人,深深恶寒之余,再一想,刚刚庄在居然还帮着陈文青说了两句话。
黎阳皱起眉,神情复杂地看着正跟助理沟通工作的庄在,好似眼前这个人面目全非,不忍直视。
好哇,变了,彻底变了。
想庄在刚来他家的时候,是个多么傲骨铮铮,寡言少语的小孩儿,十年沧桑,改头换面,现在巴谁身上都奉承谄媚起来了是吧?体谅完他亲妈,又袒护起他表妹。
果然,社会是个大染缸,云众更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像他黎阳这样宁折不屈,初心不改,对狗腿子行径深恶痛绝的人,终究还是越来越少了。
庄在看完月报,问文化博物馆那边的进度怎么慢下来,石骏回道:“小傅总上个月忙着筹备婚礼,对接工作不好开展,项目进度慢了,我们也不好催。”
庄在也理解,之前是听孙月然提过两人去了国外订婚纱和礼服。傅徐两家皆有头有脸,婚礼想必规模很大,琐事也不会少。
难得傅雪容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不会以工作为名,把所有事情全都扔给女方处理。
如此一想,其实相亲也还不错。
庄在转过头,准备宽慰即将相亲的黎阳一句,却发现他正用一种一言难尽又透露些许心疼的目光看着自己。
庄在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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