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cy看上去很开心也很激动,“店长,谢谢你。”
“加油。”覃惟说:“录合同的时候不要出错。”
“好的。”
覃惟走回了办公室,拿起桌上的手机,发现有好多条消息。有微信很正常,看见这么多未接来电才可怕。
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回了过去:“Tina,你找我?”
“对的,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在忙吗?”
“刚刚在接待一个客人。”覃惟站在桌边对着玻璃门,她发现自己的头发有点乱了,就拨了一下。
“哪个客人?”Tina忽然这样问。
“嗯?”
“姓黄,电话是137……是么?”
“你怎么知道?”覃惟的话说出口的瞬间,逐渐反应过来。
“Vivi,是这样的,我打你的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这个客人在我这个店一直有购买记录,销售也跟了很久。”
覃惟的手垂了下来,坐进椅子里,大脑迅速运转,然后说道:“已经被我签下来了,我不知道你那边在联系。”
“你难道没有问过吗?”Tina的语调一直很平静,但也很冰冷。
是的,覃惟问过,但是客人回避了答案,她就没有问下去,甚至有某种侥幸心理。所以她没有办法回答Tina,给予确切的否认。
Tina似乎也知道了她的意思,就说:“你很清楚客人是看在你那边活动才签的,无论如何你不该独吞这笔订单,否则我对我手底下的人不好交代。”
覃惟重复:“但已经被我签下来了。”
“你是想让两家门的销售起矛盾吗?这不厚道。”
“如果一笔订单被平白无故分出去,我也不好交代。”她说:“并且现在已经合同录入了。”
“好吧,既然你选择这样做。”Tina撂下这一句,就把电话挂掉了。
覃惟把手机丢在桌子上,也叹了口气。她并不认为在利益至上的销售场上,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但也绝对算不上大气。
何况电话那头是Tina。
门店之间抢业绩再正常不过,一些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是这笔订单是几十万,相当于她这家门店一两天的营业额。
而她还在领导的考察期,位置并不稳,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圣母。尽管心里在纠结忐忑,她在行动上却是先一步走了出去,告诉Stacy:“现在就把单子录掉。”
Stacy:“干嘛这么急?”
覃惟说:“先录掉客户信息再说。”不能出任何意外。
到了晚上朱迪过来开会,问她:“你知道总店的一个销售跟经理投诉你了吗?”
覃惟装作不知,心中却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地问:“谁?”
朱迪说了一个名字。
她暗自松一口气,还好不是Perla,至少她们之间没有发生利益的纠纷。朱迪意味不明地说:“你出息了,敢抢Tina那边的客人。”
覃惟想说,难道我该让这么?但也知道这个问题让人不好回答,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我等处理吧。”
说完她就进了会议室,总结今天的工作。别人看她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看似是两个销售之间的争夺,实质就是她和Tina的问题。
她从总店出来想到会出现这个情况,也是有考虑到和Perla的竞争,她不善于面对矛盾,只能尽力避免。
但总有避免不了的时候。
他们曾经跟她说的承担责任,就是这方面吧,承担指责、还有别人的眼光。她算是背刺了自己的师傅吗?
覃惟此时更不舒服了,想到以后和Tina的相处多了层隔膜。
身体原因,所以她很少做一些弯腰的动作,可是反酸想吐又不得不弯腰,从而引发连锁症状。
其实也吐不出什么来,但是在店里被客人看见不好,来不及去洗手间她就只能到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喘口气再进去。
她蹲在不被灯光照到的地方,缓了好一会儿才准备起身。
“你是连续吐了两周吗?”来人问她。
覃惟抬起头,下意识询问:“你怎么在这?”但是反应过来,他出现在哪里都正常,何况今天做活动,晚上收尾他是应该来看看的。
“没什么。”她站了起来,顺便遮那一滩水,太尴尬了。
周珏垂眼看着她的侧脸,“你怎么了?”
覃惟觉得他此时看她的眼神非常复杂,充满了探究,尽管很多时候她都不懂他,脑海里迅速回想起了朱迪说,领导怀疑她……
正要解释,兴许是闻到食物的味道,喉咙里顶上来一股酸水,她再次冲着花坛弯腰。
周珏走近她一步,想看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覃惟赶紧往后退,不想让他靠近,“对不起,我不是看到你想吐,这完全是生理性的。”
周珏没理这句,“你总是这样不行,要去医院。”
“我会的。”
“快到下班时间了,你去换衣服吧,我现在陪你去。”他看着她,迅速下了决定。
覃惟抗拒这样的安排,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和他压根儿没关系,“我自己会去的,不需要人陪。”
“你在这里多站一分钟,我就多逗留一分钟,就会被更多人看见。”他不再废话,将手机拿出来,给她看时间,顺便计时,“你想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算是威胁?还是权势威压?
覃惟没办法,皱着眉,脚步没挪动。
“快去吧,我把车停在老地方。”说完他就走了。
覃惟回到店里交代几句,换了衣服出来。
她坐上车以后,想了想还是解释:“我声明一下,我的呕吐不是怀孕,就算……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耽误工作的。”
“这是你的私生活,不用给我解释。”他开着车,态度又冷淡了下来。
“的确,法律上没有规定需要报备。”覃惟赌气上了。
“你想说也可以,方便人事的休假安排。”
“……”
覃惟也不知道路上为什么还要呛这两句,大概是上次的架没吵完吧,也可能是她不舒服,心情实在太差需要发泄。
他开车很快,路上没有耽误太久,急诊需要排队。
等他停了车上来,覃惟还没排到。
等叫到了她的号,问了症状,她自己都可以清楚地表述之前吃了什么药,缓解效果如何。
医生看了看她,“听你的表述,你的情绪太焦虑了,这样不行的。慢性病需要慢慢养。饮食和休息多注意吧。”
周珏听了医生的建议,又让给开了几个常规的检查,明天上午才能来做,覃惟听到胃镜,胸口更疼了。
偏偏医生说:“的确要好好检查一下,你拖的时间有点久啊。”
从医院出来,回了家,覃惟动作缓慢地脱了衣服去洗澡,然后爬到床上,躺在被子里,告诉自己,不要想生病、也不要想抢生意和被投诉的事情,会慢慢处理好的。
现在,睡觉对她来说才是头等大事。
她闭上眼睛,过了很久还是睡不着,焦虑的点反倒变成了失眠本身,胸骨的疼痛感变得强烈,呼吸困难,身边没有一个人,她急得想哭。
她知道自己的状况一点都不好,简直糟糕透顶。
周珏把她送到以后便回了家,暂时无法集中精力去工作,就顺便查了这个病症的反应,很折磨人。
她说过,她有野心,所以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然而代价这个东西,不会按照她预想的方式来。也许是心理、也许是生理上的。
真的来了,她能承受得住吗?
有些痛苦,他经历过也明白,却无法告诉她。
不清楚有没有人照顾她,只知道她有个很多年的朋友,女孩子,叫叶晓航,她亲口告诉他的。
关于她的生活,她也只告诉了他这一点。
周珏冲了澡回到书房,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
“喂?”她很快接了起来。
“明天的检查不要忘记时间。”他坐在椅子里,用毛巾擦着头发,心里顿了顿,又问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安排一个人陪你去。”
“谢谢,不用了。”覃惟低声回答着,又抽噎一声。
听见她的反应,他一愣,身体某处有点坍塌,说话口吻也不自觉变得柔软,“把枕头垫高,能让你更舒服一些。”
“Enzo,”覃惟打断了他,“谢谢你今天送我去医院,但是,你可以不要再管我了吗?”
“你在哭?”这次他确定了。
覃惟的确睡不着,但是不需要他这种安慰和关心,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任由眼泪把枕头浸湿。
她的软弱和无能,会自己承担,不关任何人的事。
“这算什么啊?”她情绪有些崩溃,问他:“你是今天才知道我会哭的吗?”
忍受慢性病的折磨, 情绪是很大的问题,能指望一个崩溃的人嘴里有好听的话吗?
覃惟抽了纸巾擦掉眼泪,问他:“你在可怜我吗?”
连续两个问题, 都没有答案。
电话那头只有静默,她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对他发了脾气。他没挂电话,过了半天才反问她:“还很疼吗?”
“不要你管。”她说。
“你把电话放在旁边, 先闭上眼睛,能睡多久算多久, 天亮就好了。”
覃惟把电话挂掉了。她只是有点自责,为什么不能十分的强悍呢?出色工作,一路飞升, 不被身体和情绪困扰, 她比别人差吗?
覃惟体会到父母嘴里念叨的艰辛。她从前被糖衣包裹着,不知疾苦,但是一旦在金钱和物质之外,回归身体本身,孤单, 痛苦……便难以找到破解之法。
消化了情绪,她跟自己说, 打住,可以打住了。
这只是一个小问题,可以被解决。
周珏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手却摁着很久没有移开, 像捂住一个创口, 松开就会流血。
如果分手那天面对的是她的哭泣,他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仍然在责怪他的不近人情。
他缓了缓, 把电脑打开处理完手头的一些事情,又检查明天的安排。
她这样哭,说明身边是没有人陪着的,他可以吩咐陈瑾安排一个人陪她去医院。
但以她的个性未必愿意麻烦别人,很有可能会尴尬。她总是尴尬……那将不是方便,而是一种责难。
覃惟早上的症状有所缓解,但是她也很早醒来。屋子里很干,她的脸很红,嘴唇干涩起皮。
她喝了点水,又去冲澡。
今天她临时调休一天,在群里跟同事说,遇到搞不定的客户去隔壁找朱迪,别的事可以给她打电话。
换好衣服已经七点,她登上靴子甩上门,匆匆下楼,检查不能迟到,她得快点了。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周珏在车边。画面都让覃惟恍惚了,这个情形是不该出现在此时的。
周珏也看见了她,说:“我陪你去。”
覃惟记得昨晚他说找人陪她,但是她拒绝了,意思可不是换他来。当然,她也承受不起他因为她推掉工作。
她大白天的挺清醒,不可能像昨晚那样带脾气,下意识还是说:“不用的。”她不是没有行为能力的小孩子,也不是难受到无法动弹。
周珏看了眼她身上,一条薄裙子,裙摆被风吹起拍打着小腿,他说:“还没到夏天。”
“什么?”
“上车吧。”他给她拉开车门,看着她坐进去。
覃惟知道他的时间严格,但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就没有拒绝。等会做完检查还有一点时间,他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他现在对她的关心,管束,到底算什么?
胃镜检查需要全麻,也幸好有人陪着她来,如果没有“家属”她连麻药都没法打。
她进去时,把随身携带的包和手机递交给身边的人,周珏接过来,看着她:“不用怕,很快就好了。”
她当然不会害怕,只是觉得他们不该是这种关系,等会麻醉消退了在外面等待着她的人,该是她的父母或者好朋友,怎么都不能是周珏。
这真的很魔幻,她都有点无所适从了,只能木讷着表情点点头。
“怎么了?”他抚摸了下她的手。
“没事。”覃惟又摇摇头,进去了。
过程的确很快,一针麻药推下去她就睡着了,来医院看病不能化妆,覃惟出于职业习惯,还是让自己尽量体面一些。
但被推出来的时候就不太体面了,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仍然想睡觉,撑开器下了后嘴巴里有点口水。
护士拍拍她的手臂,见她睁开眼就走掉了,有人在她旁边,用纸巾把她嘴角溢出的口水擦掉,又摸了摸她的脸,凌乱的头发给她整理好。
她虽然人还有点飘,却闻到他袖口的香味,他的手也很热。
难道不嫌擦口水脏吗?
覃惟有点儿欲哭无泪,为什么这个时候来给她收拾残局的不是顾雯或者李东歌,而是她的前男友。
她在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但凡不是上床,几乎每次都是全妆出现在他面前,漂亮,干净,利落。
被分手这么久,这副狼狈样子。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高下立判。
“我等下看完医生就自己回家,你走吧。”她侧着身体,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不想再面对他,“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这点时间当送给你了。”他打开了她的包,又从里面抽出一张湿纸巾来,替她擦了脸,顺便擦了擦自己的手。
覃惟绷着嘴不说话,心想每个人的口腔里都有很多口水,这很正常。
我只是流了点口水在嘴边,你把我的脸都擦了是什么意思?护肤品不要钱吗?
两张纸巾他没找到地方扔,一直攥在手里,过会儿见她来了点精神,把她扶起来,“能走路吗?”
“可以。”覃惟弯腰重新穿上靴子,坚强地站了起来,她必须尽快恢复。
他拿着她的包和外套,“报告已经出来了,走吧。”
“哦。”
这次检查的医院和之前不是同一家,叶晓航给她介绍了中医,开了中药的方子,思路是对的,但是效果缓慢,她喝了一段时间就不想坚持。
要不是这次太严重,她也压根儿不会再来医院。
医生给她开了别的药,医嘱倒是没有差太多,叫她少食多餐,不要暴饮暴食,保持心情愉快。
周珏在她身侧,仔细听着,问了句:“宵夜要戒掉?”
“正常人睡前也不建议多吃啊,没法消化,晚饭吃个七分饱就行了。”医生叮嘱道。
“好,谢谢。”
覃惟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好像要证明,曾经她每次很晚都要吃东西是错误的,他的主张和拒绝是正确的。他是为了她好,而她是无理取闹且幼稚。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说:“你说的很多话我都记住了,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这是回他上次的话。
她只是个平凡的人,没办法像他,自律到可以控制欲望。
周珏把外套递给她穿上,正在看药盒上的文字,没有接她所说的话,而是告诉她这些药的用量,问她:“重新开的药吃了未必马上就好,你得耐心一点,能做到吗?”
覃惟点头,“能的。”
“好。”
他又看看她。
病都看完了,他们应该找时间聊聊了。她从来都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不喜欢猜测,也不喜欢患得患失。
工作上,她已经受够了揣度人心。
但是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中午不堵,他开车很快把她送回了家,并没有逗留的意思,说:“回去休息吧,我待会让人给你送些吃的过来,给你打电话再下来拿。”
覃惟觉得这实在超出某些尺度了,更不是同事之间该做的,拧了下眉。
“怎么了?”他对她刚刚的乖巧很满意,但对她排斥表情很不解。
覃惟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呢?”
“我?”他有些惊讶。
“如果……你还有点时间的话,可以去我家里。”她停了停,觉得不妥,又说:“或者去外面也行。”
“好。”没想到他这么快答应,说:“我找个地方把车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