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惟摇了摇头,即使没有做好准备,她也不愿意被空降兵压一头。
林晓蓓看着她,又说:“这几个月,我有意把门店的事务独立出去让你负责,让你有机会向上管理,被老板看见。”
“我知道。”覃惟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你已经具备一个管理者的能力,但是你缺乏承担责任的勇气。”
覃惟自己也承认,“我惧怕领导的审视和目光,也害怕自身的某一个点被放大分析。”
原因也许是不够自信。
“这需要你自己克服了,我无法帮助你。”林晓蓓叹了口气,“因为,大家都自身难保。”如果她出去混不好,也依然会离开。
覃惟明显感觉到今年的疲惫,却没有想到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问林晓蓓:“可是,晋升的终点是什么?”
“你会拿着这个傻问题去问Enzo,问他的终点在哪里吗?”林晓蓓的语气轻松起来,“没有终点,只有下一站。非要说的话,当你感觉到累就是终点了。”
覃惟:“店长,你会有感觉到累的时候吗?”
“当然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会哭,想放弃,但是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会继续战斗。”
“工作对你来说有这么大的驱动力?”
“不,是放弃的代价太大了。”
林晓蓓站了起来。她和覃惟在职场上都不是交朋友的,互相利用,互相成就。提前告知和培养,是林晓蓓为这段合作划上一个句号。
“不要太有心理压力,没有发现吗?你早就有了某些自觉性。”
“什么自觉?”
“趋利避害。成长路上的伙伴都是一路走,一路丢;到最后只剩下你自己。”林晓蓓对她张开了手臂,“你最初的导师Tina,Perla,甚至是Cloe……这些人无论好还是不好,都被你丢在身后了。”
旧的人退场,新的人再进来。
只选择对自己有用的,覃惟的职场道路上很快会遇到更多人,重新开启一段合作亦或掣肘。
覃惟走上前一步,去拥抱了林晓蓓。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来年一定会更好的。”
“会的。”
年会结束之后,大部分人都回房间睡觉,或者接着去嗨了,覃惟没有办法放松,因为明天的客户更重要,会给她带来一笔不小的业绩,需要全力服务好对方。
她看时间已经很晚,就没有再麻烦公司的人,自己打了车,需要排队等待。她坐在酒店大堂思考了一会儿。
林晓蓓最迟三月底就走,那么自己需要在她走之前把事情全都接管过来,客户,还有人。
按照Stella的性格,会不会早就安排了一个人,来和她竞争店长的位置呢?如果有,自己的处境就变难了,想到这里,覃惟神经紧迫起来,她把拳头捏得泛白。
的确,工作不是驱动力,是放弃的代价太大了。
再看看软件,还有二十来分钟才能排到,覃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旋转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身穿着黑色西装,走到她面前,弯腰对她说:“老板说,让你坐他的车走。”
覃惟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司机,但是和那天送她回家的不是一个人。
“我叫的车很快就到了。”覃惟礼貌地笑了笑,“帮我谢谢老板,也谢谢您。”
这段时间他们不可能完全没接触,他在业务上抓得很紧,精确到每日的销售数据。
但无论有什么事,他也问不着她,可以去找更高的领导。覃惟也不想在大晚上,被抓着汇报工作了。
司机看着她,表情有些不解,大概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拒绝,或者为什么敢拒绝。不解的表情很快被一通电话打断,他接了起来,“嗯”了一声就把电话递给了覃惟,“让你接。”
覃惟把电话放在耳边,机械地说了声“您好”就听见他的声音,“你过来。”
被司机看着,覃惟内心抗拒,就没有出声。
“很晚了,我还有别的事。”
这句话很平淡,但也切中要害,被司机看着她跟老板这样拉扯太奇怪了,覃惟“哦”了一声,就把手机还给了对方,然后站了起来。
车里很暖,很宽敞,中间隔着一个扶手箱。
他端坐在后排,在看手机,也根本没有看她,好像她不存在。
覃惟坐进去,双腿并拢,看着外面。
以前她对买车有点执念,但是想想自己的使用频率还是算了,她是base在门店的,又不用总是出去。而且这么堵。
但应对突发情况还是挺好的,养尊处优,鞋底不染纤尘。什么时候她可以配上车,再配个司机呢?
正思考着,司机把车开到一个繁华的地段就停了下来,然后下了车,对周珏说了声:“再见。”
覃惟看见周珏也下车,拉开前面的门。
她愣了一下,他不是喝酒了么?怎么可以开车?
也是,他这样满脑子装着事情的人,在公司内部年会上,想不喝自然有办法。
周珏说:“坐前面来。”
覃惟迟疑了,回想自己坐上来的时候,的确没有闻到酒味,“你——”
“坐前面来,这是礼貌。”
“……”
事儿真多。
重新上路,覃惟想说把她放在前面一个路口就好,这边可以打车了,却被他先开口:“Wendy年后要调岗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嗯。”她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能说什么。
“你怎么想的?”
“没有想法。”她垂着头,抠了抠手指。
“如果你想顺利接替她的位置,就不能害怕与更高的领导社交、承担责任;尝试着把自己放在聚光灯下,被业内的人点评。”她晚上十分抗拒表现自己,表情全是逃避,他都看到了。
“我知道了。”她总不能反驳。
可她的确有些烦躁,但并不是对他,而是想到年后的工作棘手。
她又看着方向盘上的手指,他有一双好看的手。
这双手曾经抚摸过她的脸,也在她的身体里,而他人,此刻又跟她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声音冰冷,好似训话。
“你在不耐烦吗?”
“该怎么做,我自己清楚的。”她说。
“如果你清楚怎么做,现在就不会焦虑。”
他已经把车开到她家楼下,覃惟的手落在车门上,用了抓了一下,有被人戳穿的窘迫。
的确,林晓蓓的调岗让她忽然没了安全感,她觉得自己还不足够强大应对一切,甚至因为成长速度过慢,导致年后的工作再遇困难。
她也说了一句:“其实你现在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
她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为什么还要管她。
“是。的确没必要告诉你。”他回答,也放弃了接下来要说一些话。
没人会不识相到三番两次跟老板吵架,覃惟表情悻悻,推开了车门,拿上包包和外套,准备下去。
周珏看她空荡荡的脖子,从后面拿了条围巾递给她,“外面风很大。”
覃惟没认出来,说:“不用。”
他看她一眼提醒道:“这是你买的。”
覃惟仔细看了一眼,没搞懂他的意思,问道:“你要还给我吗?”有片刻的停顿:“你想让我把你送的东西都还给你?”这也可以。
“好了,停止小孩子行为吧。”
第88章
覃惟心中隐隐有火, 又回头看他,心说不是你自己先提起来的吗?不就是划清物品所有权的意思?
她实在忍不住,“谁是小孩子?”
周珏不欲再与她产生口角纷争, 无聊至极,视线扫过她的脖颈, “你想冻感冒也可以。”生病吃苦的人又不是他。
“这是我的私事,老板管得太宽了。”
“老板送你回家, 你说话这个态度?”
覃惟心想,是你自己把我叫上车的, 也是你自己要送我回来的,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到底是谁公私不分?谁不职业?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她不明白自己都分手这么久, 为何还要受这种气, 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她拉了车门,却发现被他锁上。
“我要下去。”
“跟我说再见。讲点礼貌。”他目视前方,并不看她。
“……”覃惟咬了咬嘴唇,脸色挂不住, 半晌才憋着气说:“老板,再见。”
“Vivi, 再见。”
他回她一句对等的告别,于是把锁解了。
覃惟踩着高跟鞋走回家里,后脚踝都被磨破了,这双鞋是新买的。什么破鞋, 花了她这么多钱, 要杀人吗?
她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在生活的细节上找茬。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一定要她说再见?再见你个头!
可是她再不满, 能叫嚣到他面前吗?不 ,她没有那个胆量。
心头这股气不会凭空消散,她先睡了觉,第二天顺利把客户签下来,早早回了家,把衣帽间翻了个底朝天,他送的东西都找出来。
顾雯来给她送鱼汤,心花怒放,这不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吗?
“这些你都不要了?给我,咱俩体重差不多。”
“包你拿走,这些裙子不行。”
“为啥?”顾雯拿着裙子在镜子前比划了下,看得出来只穿过一两次,跟全新的一样。
覃惟说:“前任送的。”
顾雯明白了,看她整理出来一箱子震惊了:“这些都是?”
“对。”
“前夫哥这么大方啊?”她注意到覃惟排斥的眼神,赶紧转移话题,蹲下来仔细查看:“都是很贵的牌子呀,出手真阔绰。”
覃惟坐在地板上叠衣服,挺奇怪的,很多衣服她自己都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买的,在哪里买的,但是会把他送的东西记得很清楚。
她再度想起了那天他说的话,聊天、吃饭,互相送礼物是小孩子的把戏。可明明是他给她的更多。
他们只谈了几个月的恋爱,却分手快一年了。
顾雯说:“你整理出来是要干嘛?”
“还给他。”覃惟捂住了脸。
“你发昏了吗?”顾雯点点她的脑袋:“分手这么久欢迎加入裙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儿看跟多滋源你去还东西,想和他纠缠不清啊?”也不是占便宜或者清高,恋爱双方互送礼物再正常不过,分手之后返还赠送显得过于没品。
而且这些对他来说只是消遣的小玩意儿,不值得浪费一分钟。
覃惟如大梦初醒,这样做的确太幼稚了。
“那怎么办?”她不想留在家里了。
“挂二手网卖了?”
“可以。”她点头答应,却又在两分钟后反悔:“我再想想。”
春节期间,林晓蓓似有卸下重任的意思,去了国外看秀,把一应工作交给覃惟处理。
公司给了两个名额,覃惟拒绝了,因为她约了客户。她记得自己刚入职的时候,非常羡慕Perla可以去看秀,那是一种身在行业的身份认证,她甚至信誓旦旦地认为,这是名利场的入场券。
可是真到了这会儿,她考量的是可能丢失手里的客户,损失业绩。
外面世界的新鲜感,她还没见过就丧失了兴趣。
利益高于一切。
年后第一次的零售会议。
春节档的业绩是覃惟单独负责的,各项数据都熟悉,所以汇报起来没什么困难。
会议在傍晚五点结束,Stella叮嘱大家对三月份的活动全力以赴,因为去年就是第二季度遇冷,没有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之后就让人散了。
覃惟在门口碰上Tina,后者喊住了她:“有时间么?找你说点事。”
“很急吗?”覃惟的表情迟疑,在想一些事,“Wendy已经回来了,如果是客人的事情你跟她说比较有效。”
Tina摇了摇头:“没什么,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
“好,再见。”
覃惟看着大家走出会议室,Stella也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套装,发髻干净,雷厉风行女强人形象。
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情主动找过领导,这是第一次,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你好,我想单独预约Stella的时间,可以帮我问一下吗?”覃惟对她的助理说,又粗略地判断了一下,“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助理对她点了下头,说声“稍等”然后就去打电话了,很快告诉她,今天可以给她留时间,但是需要等半小时,Stella现在在开会。
“好的,麻烦了。”
覃惟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组织了一下待会要说的话,谈判的价码,以及被拒绝的退路。她应该知道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大,她要学会平和地承受失败的结果。
想着想着,她就有些出神,手指不小心把助理给她倒水的纸杯碰掉了,还好杯子里只剩下一点点水,溅到她的裙子上,晾一会儿就干了。
有脚步声,覃惟抬头,是Enzo走了过来。他也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颇有疑虑。
距离两人上次吵架,已经过去两周。
覃惟借捡纸杯的动作没有说话,也假装在忙,助理立即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问:“Enzo,您有事?”
他丢下一句“没事,你忙。”然后朝着里面走去,等他进了会议室,覃惟也被通知可以进去谈话了。
Stella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容微笑,“Vivi,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入职以来第一次主动找我聊天。”
覃惟直入主题:“是的,我可能需要打扰您几分钟。”
Stella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不算打扰,销售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人的事。”
覃惟点点头,心里已经感到压力了,她在入职之初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或许是“大逆不道”的一天。
“是这样的,Wendy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离开,我没有收到新的leader的交接信息。”她说着话,心中聚集的气息也在慢慢向外吐露,好像每说完一句就会轻松一分。
“所以,你想来沟通我的意思?”
覃惟:“是。”
“你是什么想法?”Stella问。
覃惟心跳不止,“我想要这个位置。”
Stella挪动了一下身体,告诉她:“说实话,我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但你不在我的考察范围内。”
覃惟心中很沮丧,果然她还不够资格,“为什么?”
“我并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做事如何。你很年轻,不足够成熟,管理团队和做服务客户是两回事。”Stella说:“这些都是我的顾虑。”
覃惟早就预料到这个原因,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Stella抬了下手,打电话给外面:“咖啡好了吗?怎么这么久?”
她说完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助理端了两杯Espresso进来,一杯放到覃惟的面前,香醇浓郁的咖啡香味飘进她的鼻腔,覃惟看着表层的油脂,应该喝一口尝尝的,她却没心情。
“要牛奶吗?”
“不用,谢谢。”她端起了咖啡,放在唇边。
她预约的时间已经过半,Stella却跟她闲聊起来,“我对你最初的印象还是你在总店。服务很妥帖,煮咖啡也很好喝,所以我每次过去都会点你的名字。”
覃惟自然记得那段历史,但她现在并不想再以服务取胜了,她也不能一直充当服务的角色。
她得扭转在领导心中的形象。
“对咖啡有研究吗?”
“一般般,按客人的需求。”覃惟放下杯子,实在没耐心聊这些闲事。
在她要再度开口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你在忙?”
Stella朝门口看去:“我在和Vivi谈点事,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进来听一下。”
覃惟不用回头,听见声音就知道他走了进来,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压力陡增一倍,她今天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来跟老板提升职加薪的,没想到要接受两位老板的审判。
当年,她入职第一天就被叫进去服务满屋子的领导,她紧张到肚子疼。
这会儿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是要两人一起听听她有什么痴心妄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