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周珏家做饭,心情也变得诡异,还有心虚。
她知道他不想跟陌生人见面的目的是什么,减免社交,暴露隐私,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
可是现在她却怀揣着对Enzo的许多了解,走进他的家里,看到他生活的居所,知道他在生活里有强迫症,不喜欢植物,屋子里不可以有强光。
这算不算是侵犯隐私?
如果是在玩一个游戏,就像她第一次来到他家里联想到的那部电影,男女主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后,关系就该立即结束。
可是覃惟在早上八点十分打开那扇门时,下意识去看客厅的那盏落地灯,原来它是一直在亮着的,并不是因为她的动静而打开。
她送给他的橙红色小柿子还挂在上面。
覃惟有过怀疑,只是类似的一个小玩具,或者Enzo把她送的礼物转送给了别人,但这两种猜测都不成立。
这个房子里的香味,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覃惟一下子思考了太多事情,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神经病了。她还有点害怕,怕这样的巧合弄到最后不好收场。
毕竟在公司里,他还是她的上司。
这天她提前半个小时就把事情做完了,莫名担心周珏会提前回来,万一撞上了……尽管这一年他们从来没有遇上过。
走出公寓的时候,她下定决心给陈瑾发消息,这工作自己是一定不会干下去了。还是真情实感的小作文,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无奈,但是字打到一半,她的速度又缓慢下来。
因为心在摇摆不定。
她没那么有契约精神,她喜欢周珏,这是她离他最近的地方。去掉这层关系,他们将不可能再如此靠近。
于是,覃惟又把小作文删掉。
就这样自我折磨了将近一个月,新年的活动结束,又来到春节。
覃惟在脚不沾地的繁忙中,再次想起这件尴尬的事,或许鼓起了某种勇气。她清楚自己不该花那么多精力去猜测莫须有的事情。
如何解决,应该交给上天,或者周珏。
这一年的年会,还是去年的那家度假酒店。
覃惟在临行前收拾行李,细数着自己该带什么,睡衣,泳衣,护肤品。她在自己的首饰盒里看到年初时雇主送给她的小马挂件。
现在可以确切地说,是周珏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覃惟把小马取下来,挂在明天要背的包包上,这样看见她的人就能注意到这只可爱的小马。
她认为,周珏是能认出来的。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不知道事态是会变好还是会变坏。
最好是他发现了自己和他的渊源,然后叫停了她的兼职,但不影响她的工作;更好的结果,她希望周珏给自己一些工作意见之外的回应……
从车上下来,Perla第一个看见覃惟包包上挂着的小马,惊叹一声:“你又换挂件,在哪儿买的?”怎么总是有这种稀奇古怪又可爱的东西?
覃惟喜欢小配饰点缀日常的穿搭,但是没有把小马挂过包,是因为知道这个很难得,并不是钱就能买来的,她怕自己乘地铁的时候弄坏。
“别人送给我的。”
Perla对着小马拍了张照片,在网上查找是什么牌子的。但是购物网站并不能查出来,就算有仿制的,也只有三四分像的粗制滥造。
“这一看就贵,是很用心的礼物啊。”
覃惟挺珍惜地用手摸了摸小马的后背,随后办理check in,分房间,休息,去餐厅吃晚饭,再去玩桌游到半夜,这只小马一直陪着她。
凌晨一点,她和同事乘电梯回房间,看见酒店前面停着几辆车,市场部的人现在才下班过来,正在往下面搬东西。
周珏的车停在最后,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多东西。拎着一个运动包下来,包带中夹着一副球拍,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戴着框架眼镜。
和严谨的工作状态判若两人。
见有人要乘同一趟电梯,Perla主动帮忙摁着等待,看见有熟人,是商品部的Candy,就询问了一下这一季的货什么时候到港。
Candy说要等等,因为中间有个春节,各部门办事效率会低一些。但是有些货品的售罄率太低了,希望他们门店多努力一下,否则他们后方的KPI完不成,也很难办。
“OK啦,我会尽力的。”Perla笑着说。
等人都进来的差不多了,Perla松开了摁钮。
以往,覃惟总是喜欢在电梯里占据角落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今天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一动不动站在门边。
Enzo就站在她的身旁。
他的衣服上尚有外面带进来的寒气,个子这么高,她没有扭头,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表情。却是从电梯门的反光中,看见Enzo的确在盯着她包包上的小马,看了很久。
直到电梯门再度被打开,他才移开视线。
覃惟回到房间里,但是一颗心好像还落在电梯里了。
潜意识里会怀疑自己的这个决策是错误的,否则结果为什么是这样的?她像热锅上的蚂蚁, 急于知道答案,却无从得知。
今年一个人住一个房间, 低落的情绪可以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眼睛也有点红, 她知道Enzo看见她包包上的小马了,甚至眼神有所停留, 但是没有反应。
不知道是他这样段位的男人掩饰得太好,还是根本就没有认出来这是自己送出去的礼物。
她现在就像光着脚跑上赛道的人,即使前面都是玻璃渣子, 但也不可能回头了。她第一次为感情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有了些许睡意。
上午Perla来找她去打球,覃惟洗漱完,只在脸上涂了层薄薄的防晒霜。因为工作的缘故, 她每天都要带妆,只在休息日素颜。
其实皮肤状态也不差, 但是她睡得太少了,没什么气色,死气沉沉的,现在把她丢进停尸间也没人能察觉出来她是个大活人。
她叹了口气, 在唇上抹了层唇膏, 多出来一些拍在脸颊。
“好了。”她还是把小包背了出来,Perla问她背包干嘛, 她说放房卡和手机方便。
“我的手机和房卡也放你包里吧。”
今年没有那么多花活儿,还是吃喝玩乐为主。覃惟已经有了去年的经验,再不肯出去室外吹冷风,就和同事们打了会儿球,等下吃过午饭再去泡温泉。
覃惟学习网球不久,这份工作需要保持良好的体力,她只是觉得如果要花一定的时间和费用去健身的话,不如学习一项技能好了。
况且她的运动细胞也不错,多练练就能进步很大,现在的私教还是一个女客人推荐给她的,只是收费不低。
Perla也擅长运动,但是不得不说,在体力上比不上比她年轻几岁的覃惟,尽管覃惟在技术上没有那么成熟。
没过多会,Perla就说:“不行了,我的腰受不了了。”
覃惟意犹未尽地看看Tina和朱迪,问:“你们谁陪我再打一会儿啊?”
Tina笑笑看着她,跟看自己闺女似的,说:“你看我们这几个人的老骨头,哪个拎出去不是散架了。”
从业时间久的人,多少有些职业病了。
“那好吧。”覃惟有点失望。
朱迪在喝水,看她降不下来的劲头,忽然说了句:“Vivi是个很有潜力的女孩子。”她没有说是哪方面,但Tina很快点了下头,“是啊,年轻就是好。”
覃惟喝了点热水,又去上了个厕所,人一旦歇下来的时候就会感觉到累,因为身体绷着的弦放松了,既然没人打,她准备收拾东西去洗澡了。
再度回到球场里,多了很多人。有零售部其他门店的,还有办公室的同事。
Tina就招呼了一声,“你们男生多,来一个呢。”
“干嘛?”一个覃惟并不认识的男同事道,“你们没人啦?”
Tina挑衅地说:“看看实力。”
男生道:“谁不知道你们门店的人最厉害了。我倒是愿意效犬马之劳,但又怕给部门丢脸,我们老板最厉害,要么让Enzo舍命陪你打一下?”
这种话其实是开玩笑,谁能左右老板呢?
而周珏也正巧在场。他拎着一只黑色的运动包进来,包放在椅子上,他正在向外掏东西。
Tina说:“陪我就不用了,陪我们人菜瘾大的小朋友打就行。”
覃惟只是觉得尴尬死了,不要说男女在身体结构和体力上的悬殊,她也根本没有胆量和Enzo打球。
偏偏Tina还给她摇人,覃惟垂着头,只能假装无事地擦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哦,谁啊?”
Tina果然说:“是Vivi。”她抬手指了下覃惟,有些办公室的同事并不认识她。
覃惟多希望自己能练就一身遁地的本事,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可惜她没有这样的本领,她还很胆小。
万一Enzo拒绝她了……
她还是自己主动提出来吧,“不用了,我准备走了……”
周珏站起来看她一眼,忽然问:“你要打吗?”
“打啊!”不等覃惟回答就有人起哄。
覃惟被赶鸭子上架,她根本没有办法在他面前表现得像在自己的同事面前一样活泼,局促地点了下头,“也可以。”
“那过来吧。”周珏对她说。
覃惟揉了揉耳朵,走去他那边的一张网,听见Perla在自己身后小声又狗腿地说:“加油啊,我们Vivi。”
覃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周珏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异常,他昨晚似乎什么没有看到,这让覃惟越来越困惑和心虚。现在,她也只能暂时摒弃掉全部旖旎的心思,好好跟他打球。
周珏在两个来回之后,就看出来覃惟的技术水平不怎么样了,只是姿势摆得有模有样。
运动装把她的身材修饰得不错,她并非干瘦的体型,细腰长腿,前凸后翘,四肢也很有力量感,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派青春气息。
但是再好看的身材他也没有多看,神情有些略微严肃,还有些凶,对她说:“不需要那么多踮脚,身体打完就回位,不然下一球过来的时候你会手忙脚乱。”
“哦,好。”覃惟的压力好大。
“身体移动,不要用全部的力量抡拍子。”过了会儿他又说,照她这个力度,胳膊都要抡折了。
“知道了。”
覃惟抹了把额角的汗,心想完蛋,Enzo肯定是不乐意跟自己打了,早知道一开始就拒绝好了。
技术上面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能提高,周珏后面也没有再说她什么,比较像她的网球教练,冷冰冰地陪她敷衍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覃惟不好意思,在他彻底不耐烦之前,主动提出:“就到这里吧,麻烦你了。”
“嗯。”
周珏走到网边,把球拍递还给覃惟。
刚运动完两人身上都是热的,气息被放得细腻,覃惟的皮肤上有很多汗,从不因为外貌而自卑的她有些羞耻,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家楼下早餐店里,一颗刚出炉的包子。
周珏的手搭在杆上,盯了几秒她的脸。
“怎么了吗?”
覃惟睁大眼睛也看向他。如果他对她有多一分关注,就会发现她眼睛里的热切和渴望,根本藏不住。
周珏说:“你的腮红被擦掉了。”
“……”
她早上用多余的唇膏拍在脸上,这会儿忘掉了,手一抹就掉的特别明显。
覃惟干脆用白毛巾把整张脸都擦了擦,回到旁边的休息区,气都没有喘匀。朱迪八卦地问她:“跟Enzo一起打球的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覃惟低声道。
“这可是Tina为你争取的和大帅哥共处的机会,一来一回的拉扯,怎么能没感觉呢?”说到底不同的部门,大家对Enzo的了解都不多,但是很好奇。
覃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起打球而已,又不是一起睡觉,她能有什么感觉呢?
“我有点累,想回去了。”她今天真是狼狈又丢脸。
她收拾了东西,心里压着一口气。走出门时,不由又朝着场馆里看一眼。
周珏一边喝水,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和她打球时穿着的黑色外套已经脱掉,原来跟她打球,他连外套都不用脱的,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背这个包出门其实是多此一举,她在期待着Enzo在这种时刻能有什么反应呢?
跟她说,我对你并非只是对一个下属的心情?
这是做梦,不是Enzo。
成年人需要体面,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告诉他她已经去过他的家,也知道他是谁,并且看到了客厅的那一颗小柿子。
朱迪奇怪地看着覃惟的背影,挠了挠眉毛,“Vivi怎么了,忽然不开心了。”
“可能是被Enzo吓到了吧,她一向很害怕领导的。”Perla意有所指,Tina刚刚不该把她架上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公司来人她都躲到角落里。”
朱迪:“做销售的这样可不行啊,还是要适当表现,不然谁看得到她的努力和进步?”
Perla:“年轻小朋友就是这样,人教人是教不会的;事教人一遍就会。”
晚宴在一片热闹中进行,各种节目,颁奖,游戏。
覃惟今年还是没有能拿到属于她个人的荣誉,尽管她已经占据了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对比去年的自己已经进步很大,但都不值得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表扬。
零售部的奖项颁完,就是office的各种,有个市场部的女孩子上去做游戏,她看上去很开心,性格也很活泼,穿着漂亮小裙子蹦蹦跳跳。
覃惟在下面吃东西,塞了满满一肚子的海鲜。晚餐是自助形式的,她拿了很多酒,面前的桌上全是喝空的酒杯。
Perla看她脸色红成了猴屁股,“虽然酒不限量,但你也喝得太多了吧?”
“Perla,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年轻就是好,有心思矫情。”Perla捧着她发烫的脸蛋说,“你很不错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这没用,否则我为什么没有拿奖呢?”
“慢慢来,我笃定你明年就能拿上。”
覃惟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垂下头,任两种情绪在身体里龃龉。
台上的游戏进程已将近结束,那个活泼的女孩子输了,但是她一点都没有失落,对台下的老板说,“Enzo,虽然你平时总是很严肃,不苟言笑,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位很好的领导,我很喜欢你的!”
覃惟心想这个女孩子是真的很可爱,还漂亮,应该学历也很耀眼。这才是真正的讨人喜欢。
谁会关注到一个闷葫芦呢?
周珏站了起来,脸上却并没有该有的笑容,他只是说:“好好工作就好,对得起自己的努力。不必喜欢我,也不必在我身上施加职业滤镜,我并不值得大家莫名的喜欢。”
以周珏的情商,万万不可能没由来的,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的。但是他说这个话的目的,很明显。
覃惟把酒杯放下,眼睛更红了。
他看清了。
什么都懂,看清楚了她眼里的渴望,也明白她把小马带出来的用意。现在一步到位,拒绝了她的好感。
覃惟凉的东西吃多了, 半夜在房间里上窜下泻,人都没有离开过马桶。
打电话给酒店的前台,拜托他们帮忙买一盒蒙脱石散送过来。喝完了像石灰水一样的药, 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眼泪哗哗往下掉, 她不是难受周珏的那一席话,而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呢?
她第二天起来就把小马摘下来了, 丢进行李箱。这个试探很可笑,没意思透顶。
她还有假期, 但也不想在这里继续玩下去了。
起了床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在一楼退了房,等车的时候, 却不想见到周珏也从电梯里出来。
他眼睛看着覃惟, 出声:“你回市区?”
“是的。”
“需要——”在他的下一句话完整地表达完之前,覃惟的动作也很快,她拿出手机放到耳边:“朱师傅,对,我已经在楼下了, 你什么时候到?”
她不确定Enzo会跟自己说什么,但无论他问自己需要什么, 覃惟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