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么多的步步为营,禁卫军只要有一部分在凤蕙兰手中,她必然想要走捷径。
何况这已是逼上梁山。
她心中默念着不是她不听赵忱临的忠告,实在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送上门来的鸭子她怎么样也要吃下肚。
嵇令颐非但没有往开阔处跑,反而直冲火势越发骇人的宝兴殿跑去。
天子近日走跑皆如常,只是动作急时仍会头晕眼前发黑。她跑进殿中时有一群侍卫正在想办法穿过塌下半根柱子的殿门强闯进去,后方还有大群宫人往里扑水。
天子就在门前徘徊,嵇令颐凄声叫了声:“父皇。”
她的眼泪说掉就掉,说什么也不肯退后一步,一直紧紧跟着搬柱子的侍卫闹着要进去一同救人。
众人齐心协力将被火苗吞噬的柱子挪出一条窄道,她更是随着侍卫冲进火海一声比一声凄厉地喊父皇。
天子腿上被灼伤,腾挪稍有不便,凑近后能明显闻到丝丝缕缕的焦味。嵇令颐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搀扶着往外走。
“你……进来……作甚?”天子的嗓子哑得犹如含了一大口沙子,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众人到了安全处,嵇令颐泪眼朦胧,脸颊上落着黑灰,狼狈不堪。她呜呜说着父皇有难儿臣怎可独活,还说要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已在路上的娘亲会何等伤心欲绝……
说当今圣上三长两短可是大不敬,立刻就有侍卫在一旁提醒:“公主慎言!”
嵇令颐哭得梨花带雨,懵懵地做不出什么反应,好像脑中断了弦,已经不会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天子警告地拦了一下出声的侍卫,握住了她的手,抚慰地摩挲了两下。
禁卫军就是此刻闯进来的。
声势过于浩大,嵇令颐仍在一旁做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拖油瓶,天子却瞬间沉了脸,只留两个亲信,其余人等皆派出去阻拦。
嵇令颐被他带着往行宫深处跑,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红着眼睛说:“三殿下的寝宫未走水,陛下,我们不如去那儿避一避?”
天子的脸色顿时黑得难看,眼神冰寒,一眼望去像是掉入了深渊。
他将身上绣着沧海龙腾的明黄色长袍脱下,上面已经被火星子点出无数个洞,下半截更是灼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去将三殿下请过来,”他将长袍丢在地上冷冷道,“披着孤的衣裳,免得他受了春寒。”
两个亲信立刻奉命前去。
嵇令颐似乎终于恍然大悟,有些害怕地捏住了天子中衣一角,提议道:“四公主的绛园也无事,那处无人,不如我们——”
“就去那儿。”
两人不敢走大路,听外头似乎已经有刀剑相向的碰撞声,兵器鸣烁,骨鸣弓弦,惨叫哀嚎之声听了酸心腐脾。
两人直往灌木丛中钻出一条路来,到了绛园嵇令颐把天子往巾箱里一塞,歉意道:“陛下忍耐则个,儿臣去接三殿下。”
天子捞了一下她的手,未果,巾箱的盖子被掩上了,只留了一条缝,透出去只看到虚虚人影。
声音渐行渐远,嵇令颐说:“等三殿下到了,陛下便可放心了。”
第120章
天子在巾箱中蜷起身子卧倒, 这个巾箱平日里是用来放置书卷的,程菡茵自小不爱读书,但那几个巾箱倒是又大又沉。
可即便如此, 塞下一个大活人还是牵强了一些。
他腿上被火燎伤, 静置了一段时间后那一块皮肤火辣辣的, 催心挠肝般疼痛难忍, 他整个人以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弯曲折叠,很快四肢就开始麻木难当。
太久了, 嵇令颐还没有回来。
天子心中惶惶, 虽然看不清外头的局势, 可那些白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甚至还能想象出刺刀见红的惨象。
方才的大火起得太古怪,且不说专挑着有人居住的地方着火,就连那火势也蔓延得过于|迅速,种种怪异让他认定定是身边人下手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将这几日进出过宝兴殿的人一一想了一遍, 可他病时休憩瞑眠的时长偏多, 有些事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再者宫女为了服侍他就寝用膳和沐浴漱口进出更是频繁,他不仅叫嵇令颐候着, 因疑心太重又让御医审监, 再加上来送奏折的宫人和凤惠兰……
紧张的环境下他脑中越发混乱, 如一团缠绕的线团般理不出思绪,可程歧回到关雎别庄的消息在凤惠兰一事后全行宫的人应该都知道了,皇宫内更是历来消息灵通, 三皇子那儿是关雎别庄唯一没有起火的地方,这让天子几乎直接给凤惠兰定了罪。
她为了她的亲亲宝贝儿子, 敢下毒,更敢自己饮鸩止渴, 这样不要命的劲怎么会让程歧陷入危险?
天子铁青着脸,腿上的水泡一碰就疼,可是没有多余空间能让他照顾伤处,新鲜的水泡被压破,脓水流下来染得皮肤上黏黏糊糊。
他愤怒得鼻翼剧烈翕动,后悔今日念在往日情分没有直接将那个毒妇一条白绫赐死,还给了她带着禁卫军逼宫的机会。
找程菡茵时动用副统领他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怪他还是低估了凤惠兰的狠毒程度!
“陛下在那!”忽然有一粗犷声响起,紧跟着大批脚步声冲着这儿赶来。
那些人仿佛就近在咫尺,天子头皮一炸,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胸腔内憋闷难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肺里膨胀沸腾,他的嘴唇直抽搐,惊恐又绝望地接受了此时昭然若雪的现实——
他的哮喘病犯了。
破风箱似的喘息拉得越来越粗,他听到嵇令颐的尖叫声,还有人重重摔在地上,刀剑捅了进去发出血肉的“噗嗤”声。
第一刀捅进后就是越来越频繁顺利的反复刺入、拔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呼喊的“陛下!”,语调尖利又古怪,好像是在惋惜,好像是在兴奋,吵得他头昏。
嵇令颐似乎跑远了,禁卫军先杀的是天子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会武的亲信,大约是觉得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须操心。
混乱中他听到有一大波人去追她,而剩下的人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不是陛下!”于是原本喧闹嘈杂的人群蓦地安静了下来。
天要亡我!
天子的喘息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将他自己的耳膜震得发疼。
“怎么办统领,好像没气了……这,娘娘若是……”
“住嘴!”长孙沧厉声呵斥。
他的语气焦躁又暴怒,才一瞬就做出了决定:“是陛下身边的护卫以人质要挟……将此处弄干净。”
人群如潮水般上涌又退去,少顷,“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他的呼吸声。
好像被一口大锤狠狠砸了一头,天子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起火的声音。
进退维谷,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禁卫军攻进行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对周围一切人都报以最大的怀疑,唯二相信的两个亲信也刚刚死在了他面前。
他不敢推开箱盖,任由火的热意将房子内的温度节节拔高,因为他听到禁卫军还在陆续撤退,此时出去被人发现必死无疑。
升腾的烟雾钻进了巾箱,让他的呼吸更加艰难,天子不禁开始后悔自己没将哮喘药随身携带——在嵇令颐为他换了灸哮法后他就不再贴身带着了。
等到耳边只剩火灼烧的声音,天子终于推开箱盖坐起来。
入目便是一片汪洋火海。
还有一具没在火中的尸体,身上的衣裳全被烧尽,肉已生出焦黑色,看不清长相。
天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了一口浓烟,居然被呛得流下泪来。
眼泪止不住,怎么都止不住,他越发气促胸闷,堪堪才从巾箱中爬出来却惨然发觉不知道往哪走。
前方皆是火红一片,哪还有路?
嵇令颐一路往树丛中钻,赵忱临为她留下的几个暗卫全被她一人当三人使唤出去了,算算时间,潜火军大概也差不多要到了,禁卫军绝不敢将逼宫反叛的事情闹大,只要来人必然撤退。
只要再躲上小半个时辰,暗卫也将凤惠兰持禁卫军反叛使得陛下大行的消息送到了,届时——
“什么人在那儿!?”
嵇令颐脚步急转,再次往夜色中藏。
火势太大了,原本可以完美掩盖身影的夜色成了一块破洞的布,到处漏光。
路上的禁卫军越来越多,大约是三皇子和殿下都已被解决,只剩她了。
她见到了三皇子被误杀的场景,原本就活不成,这下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她咬咬牙,放弃了各园子中的灌木丛,而是往自己烧塌了一半的遂园中跑去。
此处早早被搜查过,此时空无一人,只剩铺天盖地的大火。
她将外袍解下丢入火海中,又脱下鞋一只丢在外头,另一只用力扔进了火势最旺盛的深处。
而后静等了许久,直到听见禁卫军二次搜寻后才一路贴着墙绕到后方,屏气潜入了湖中。
潜火军姗姗来迟,迎头碰上了一架乌木马车。前头两匹骏马上坐着肃穆高大的侍卫充当马夫,侧面一匹上等踏雪乌骓相伴,赵忱临高坐马上,正惊怒地望向才回到行宫门口的几个暗卫。
“主公。”那几个暗卫每一个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身手高强的佼佼者,这几人唯命是从惯了,无论是他的命令还是嵇令颐的命令。
这几人在王都里飞檐走壁跑完一圈也有些累,正惊喜地看着自家主公终于回来了,扭头却见远处火光冲天几映成白昼,脸色顿时一白。
赵忱临无暇在此时责罚这几个蠢货,他将手指上的宿行军戒指往后一丢扔给衡盏,声凉如冰:“有一只苍蝇飞出去,拿你是问。”
言毕他便狠狠一鞭抽在马上,一声有力的马嘶声,人已经没了影子。
青麾等人连忙跟上,宿行军已在王都外围,蔺清昼同行通关,可没想到行宫里居然是这样的大动作!
禁卫军已经退至门前持械待命,见潜火军和赵忱临等人皆至便装模作样地跟着上前一起灭火。
长孙沧认得赵忱临,远远望见脸上便挂起个短暂的笑算是打过招呼了,手下的禁卫军则见状纷纷停下来驻足行礼。
赵忱临却是不理。
长孙沧耷拉着眉毛诉说今夜行宫起火,陛下身边有叛贼的事,才没说两句,身后青麾忽然拔地而起,刀柄冲着长孙沧的头一砸将人掀翻在地。
禁卫军哗然躁动,青麾余光看见赵忱临阴冷的眼神,心领神会地抽刀比在身下之人的喉咙,扯开嗓子大吼:“公主何处?!”
长孙沧扭动身体,可肩背被青麾用膝盖完全压住,挣脱不得,反倒让那锋利的刀刃在皮肤上反复擦过,很快就见了血。
青麾已经多次在主公与嵇令颐的事上折戟,有了经验,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办妥差事。
他见禁卫军横眉倒竖想要颠倒黑白,拔高了嗓门抢先道:“众臣已全在行宫外,蔺相入宫将凤氏压入大牢,禁卫军可不止你们这三瓜两枣,以为说些认符不认人的鬼话有谁会信吗?”
他卯足了劲大吼:“公主人呢?!”
禁卫军被方才那段话骇到,统共四协八标,他们不过是其中之一。三殿下已薨,若是凤蕙兰也被制住,他们身上的叛军标签便再也摘不掉。
众人正打算背水一战,趴在地上的长孙沧脖子上还有把刀呢,他急吼吼说道:“我等想去救驾,可陛下和公主许是躲起来了,难寻踪迹——”
青麾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往里压了压,长孙沧叫起来:“公主许是还在遂园,火起得太快,来不及——”
赵忱临睫毛一颤,捏紧缰绳的指骨用力到发白,浑身上下都是骇人的气息。
几位肱股之臣已经到了,赵忱临却再无心思做戏,寒声道:“凤氏勾结叛贼反戈入宫,意欲废斥皇帝,波及皇室,当诛九族。”
话音刚落,青麾手上寒光一闪,好似只轻轻擦过,长孙沧身下便慢慢延伸出红色。
禁卫军自知难逃,不知是谁怒吼一声,乍然暴起,赵忱临却无意恋战,他已得到最迫切的答案,此刻什么时局动荡,新帝承继都与他再无瓜葛,他耳边嗡鸣,双腿一夹直直往前冲去,眼前却总有不知好歹之人如蚁群般扑上来。
他的眼睛只会看向一个地方,他的反应都是长年累月的习惯而已,滑腻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他脸上,那些人似慢动作般摸上颈侧意图捂住自己的脖子,或是托起发沉的只剩一张皮粘连的头颅,蜂拥而上又踉跄跪倒。
宿行军中的锐营翼长和前锋参领先到,赵忱临脱身而去,直奔遂园。
潜火军压不灭这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在往宝兴殿赶去,而他不是。
他见到了一只云头锦鞋,手上蓦地一紧,居然浑身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马儿畏火不肯再进一步,犟在原地相持,赵忱临想也没想立刻翻身下马,却似第一次御马似的支撑不住重心踉跄跌撞摔下。
他的膝盖重重擦在地上,甚至来不及站起身,只跪行两步一把捡起那只鞋子死死攥在手心,手上却抖得越发厉害。
往里望去,已是连天大火,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脊骨,头重脚轻,目眦尽裂,体内内力乱流激涌,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青麾等人怕有埋伏追了过来,却只来得及见到赵忱临身形闪过,孤注一掷地冲进了一片汪洋火海,瞬间没入其中。
他腰间两条玉带当风吹起又飘然落下,似欲乘风而去,又似飞蛾扑火。
第121章
嵇令颐在水中贴着湖中亭背后的栏杆下端, 借着遮掩时不时上浮缓口气并听听动静,再无声无息地潜下水。
她在水下等得百无聊赖,算算时间那些潜火军和朝臣应该也差不多能陆续到了, 便又冒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侧耳听外头的响声, 打算再等个一炷香时间才“泣不成声”地被找到。
可她才刚屏住一大口气准备再次潜入深处, 突闻前方传来几声悲痛欲绝的“主公!”, 那声音隔得不算远,听起来似乎是从遂园发出来的。
混着大火燃烧的嘈声她一时间没有分辨出人声, 等第二声、第三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再响起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好像是青麾的声音。
赵忱临到了?他脚程这么快?
嵇令颐乐呵呵地从水里冒出来往岸边游, 也不知怎么的, 听到赵忱临的名字就觉得安心,好像只要他一人在此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她不再伪装隐藏踪迹,上岸后迫不及待地往遂园小跑过去,才转过方向走到正面,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青麾和几个暗卫一直在想办法冲进已经岌岌可危的宫室里冲, 却几次被冲天火势挡了出来, 那房梁只剩一半,剩下的一半眼看着悬在上方就要砸下来。
这里已是一片废墟焦土了。
“公……公主?”
其中一个暗卫瞥见了她, 立刻拉着青麾的后领扯着嗓子喊:“主公!公主在外面!公主在外面!”
青麾扭头, 他的脸上已经灼起了几个泡, 见到呆若木鸡的嵇令颐后抻着嗓子放声大喊:“主公,公主找到了!”
他这么一个八尺男儿,那一句几乎撕裂了嗓子的话中竟然含了哭腔, 嵇令颐如梦初醒,大惊失色地奔上前喊道:“赵忱临!”
“赵忱临!”
方才青麾等人叫了这么多次里头都毫无反应, 嵇令颐第二遍才喊完火光中忽地人影一闪,下一瞬就有一火团似的人冲出来。
只见赵忱临身上的衣物已不堪, 露出来的皮肉上星星点点灼出许多红肿水疱,他的发尾被烧断了一大截,连下颌处都红了一片。
只有眼睛,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被火炙红,睁大了死死地盯着她,胸口起伏凌乱。
嵇令颐吓得连忙将他按倒在地上滚灭掉身上的火,青麾夺过其中一人手上的盆将水兜头浇下。
众人吓得心惊肉跳,嵇令颐扭头催促暗卫再去遂园背后湖中打水降温,一边训斥赵忱临:“你疯了不成?三岁小儿都知道避火,起码将衣裳打湿再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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