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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贼夫君日日骂她没良心(璧辉)


“主公……”青麾急的团团转,恨不得替他受过。
嵇令颐默了默,从袖间取出一小管细竹筒,食指在尾部一推便露出内芯装着的一小簇毫针,起身去炉边消毒。
赵忱临阖眼缓和,声音愈发轻:“殿下在蜀地一日,本王便可护住二位一日,万不会纵容今日之事再次发生。”
房间里安静几许,直到叶汀舟微微颔首,青麾才松了口气。
这便是同意了。
可是赵忱临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隔着曼曼帷帐将视线投向了嵇令颐。
青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主公在征询她的意思。
他在赵忱临身边跟的久了,立刻便能咂摸出主公的心思变化。
嵇令颐是天家血脉的消息被赵忱临一手操控,偷梁换柱出来一个假皇子,而真公主这事的知情人除了赵忱临身边的几个亲信,其余人等尽数被处理干净了。
主公原本下的旨意均是暗中解决掉公主,不过自从知道那家药铺是她的后似乎就变了口风……
嵇令颐一边消毒器具一边冷静吩咐:“甘草、生麻各半两,当归、蜀椒各六铢,香豉一升绵裹,鳖甲一两,明日我去抓药,熬煮也由我过手,先试试这个方子吧。”
她手指一搓将毫针抿开,信步回来坐在床沿上,瞧见赵忱临眉眼间似有笑意,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妾身并不敢夸下海口,这方子只是暂时驱寒解肌。”
她见赵忱临将视线投向自己手间毫针,也不解释,只简短地提了一句:“请赵王忍耐则个。”
她下针极快,也无需赵忱临将贴身衣物卷起,一手隔着柔软的寝衣按了下手臂穴位,另一手中指紧靠俞穴,指腹抵住针体中部,稍向下用力时中指也随之屈曲将针刺入。
赵忱临看着翩然俊雅,身上倒是肌理紧实,入针的一瞬他下意识绷紧了肌肉,迟迟未放松。
嵇令颐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行针快速时是感知不到疼痛的,她手上施了千次针,无论白叟黄童无人喊痛,赵忱临显然是忌她。
忌惮她心怀不轨趁机下手。
嵇令颐逆反情绪上头,不声不响,手上动作却开始钝糙起来,频繁提插捻转。
赵忱临微微拧起了眉,身体僵涩。
嵇令颐取出最后一根毫针,又从他手中扯回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帕子,将它覆盖在他耳侧。
那帕子有一角张牙舞抓地掩住了他的右眼,赵忱临瞬间别过了头,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让那帕子滑落下去。
帕子上面还余有女子极淡的脂粉味,与药材的甘凉气息混在一起,刹那间就撞入了他的鼻息。
嵇令颐往前移坐了几分,隔着帕子扶住他的耳朵,语调平静:“最后一针扎在耳朵,运ⓨⓗ行气血。”
赵忱临一声不发,彻底偏过头去。
她的手指格外灵活,为了定位穴道摩擦过他的耳朵时带起一连串迟钝的酥麻。
不知是不是因为针灸的缘故,他明明身体冰冷,可耳朵却莫名率先恢复了知觉,逐渐热了起来。
赵忱临喉结滚动了几个来回,似乎极其难耐,紧皱着眉闭上了眼。
这一针下得顺利,嵇令颐很快收回了手转头对青麾说:“留针一刻钟,烦借纸笔。”
青麾立刻为她准备妥当,嵇令颐离开了床榻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房中只余“沙沙”的纸墨摩擦声,还有偶尔搁笔翻页时发出的轻微动静。
赵忱临一直在闭目小憩,直到一刻钟到了后嵇令颐为他一一取针时仍未睁眼看她。
许是睡着了?
嵇令颐放轻动作再次凝神把了把脉,冲青麾点了点头。
青麾见自己的主上面色好转了许多,唇间也有了血色,终于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将两人送出去。
嵇令颐随他往外走,路过炉子时毫不在意地顺手将那块帕子丢了进去,火舌一扫,发出“呲啦”的声响,纯白的布料顷刻间皱缩发黑。
赵忱临的眉心微微一动,又重归平静。

青麾将两人送回住处,四周已经布列了几位宿行军,像是从泥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一举一动都训练有素,严阵以待。
“哎呀,劳烦各位能否站得稍远些?妾身若是夜里想与殿下说几句体己话还得收着声,否则明日可没脸见人了。”嵇令颐又敬业地入了戏,用广袖虚虚掩面在叶汀舟身后含羞道。
“胡说什么!”叶汀舟板起脸训斥。
那几位威风凛凛的宿行军早在见到叶汀舟时便纷纷行了礼,听到嵇令颐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大胆私话后纷纷别开了脸,无言地将守卫点往外挪了挪。
换来叶汀舟无奈的叹气和嵇令颐矫揉造作的笑声。
两人进了房,原先服毒自杀的刺客已被处理干净,那扇砸烂的窗户也被人封了起来。
“是高将军派人来修缮整理的。”荷香一见嵇令颐立刻“腾”地站了起来,围着两人团团转,紧张地检查两人是否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等转到第三圈后才有心思掰着手指将事情一桩桩复述。
“小姐,刚才高将军派人来传话,说是贼人与进忠公公有关,殿下不宜此时回王都,明日便将殿下送至彰城内的将军府暂住,今晚就先将就一下。”
荷香想起什么,吞吞吐吐地辨认嵇令颐的神情小声补充:“将军说这也方便殿下与高家小姐见个面。”
嵇令颐敛了眉目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检查着那些带去的瓶瓶罐罐和那管细竹筒,半晌后似乎不满上面落了灰,取了干净帕子来回擦拭。
叶汀舟将被褥收拾到软榻上,空出床铺留给嵇令颐,平静地说了句:“好,知道了,下去吧。”
嵇令颐绞了水,沉默着擦了第二遍。
直到那细竹筒亮如水濯,一尘不染。
“怎么还在擦?”叶汀舟已经将软榻收拾好了,一回身见嵇令颐还在捣鼓她那些玩意儿,不免失笑。
“这么讨厌赵忱临?只不过用了一次就需要这样来来回回地清洗?”他伸手来取她的竹筒,嵇令颐手一松便落到了他的手里。
她的视线跟着过去,答非所问:“宿行军听不到?”
“这个距离应该不会。”
“赵王这是想拉拢殿下,但又不信我们。”她想了想,也笑了,“不过不打紧,我也不信他。”
“我知道,否则你刚才那方子就不会这么下。”叶汀舟在她对面坐下,为两人都添了点茶水,“你不想与他合作?据我所知,赵忱临即位以后雍州、梁州之地已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赵国一直低调行事,军力更是从未显山露水,可政治清明,人才辈出的风声是藏不住的。”
嵇令颐伸手以指蘸茶,起身坐在叶汀舟身边开始在案台上勾勒地图。
“当今天下大乱,势力尚可之辈无非是蜀地、赵国、魏国和吴国……至于王都天子,不谈也罢。”
她细细勾画一边分析:“蜀地由高驰把守,他是个武将自然重武轻文,蜀地经济一直方兴未艾,不过是占着这易守难攻的好位置才有今日。我瞧着赵忱临对彰城提头知尾,大约高驰这位置是坐不稳的。”
“魏国与赵国平分中原上下,河洛地区兴旺发达蒸蒸日上,只可惜魏国政权分散,饶遵、方承运和易高卓本是结拜兄弟,可只能共难不可共享福,朝行夕改政出多门,也许稍加时日便会一分为三,彼时也不足为惧。”
“吴国本是我心中首选,江南九州条件优越物产丰富。”嵇令颐在桌上点了点,修剪平整的指甲磕出“哒哒”的声音,“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蔺清昼宅心仁厚,礼贤下士,无论是军事、商贸、礼教均让人挑不出错来,如果他是下一任天子,百姓定能安居乐业,想来那时候崇覃山无论是出世还是归隐都能得到一方安定,我来来去去不过是为自己、为家人、为崇覃山所求一个安稳太平罢了。”
“所以群雄割据的局面早一日被打破,一匡天下的太平日子就能早一日到来,你想扶持一位明君上台?”叶汀舟坐直了身体,第一次发觉那个成日把自己泡在医书古籍里的少女心中似乎有更多丘壑。
他也依样学样蘸茶指点:“那即是如此,赵忱临虽与蔺清昼性情完全相反,可赵国与吴国如今的情状却相差无几,吴国毕竟与我们相隔数千里,为何不暂时先与赵王示好合作?”
嵇令颐犹犹豫豫地蹙起了眉:“说实话,按着之前的想法,我是定然不会选择赵忱临的,此人手腕强硬,表里不一,更有恶名在外,谁敢与虎谋皮?不怕成为下一个垫脚石?”
“不过?”叶汀舟凝望着她。
“不过今日才知赵忱临身患寒疾,他这病应该是小时候落下的,长久以往症状只会一次比一次凶猛反扑,来势汹汹,直到他最后抵挡不住的那一次。”嵇令颐压低嗓音,表情凝重。
“所以若是他在大业将成之前病入膏肓,这便是一块极好的垫脚石,他打下的天下最后也只能拱手让给吴国……”叶汀舟将案台上湿淋淋的地图抚掌抹开,“蔺清昼从未主动扩张,而赵忱临野心勃勃,赵国的进度怕是要快上不少。”
确实是最优解,每一句勾画出的前途都很诱人。
嵇令颐正要点头,赵忱临病时那副醉玉颓山的好皮囊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一窒:“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慌兮兮的。”
她抚了抚胸口,赵忱临那含笑唤出的“公主”二字的压迫感还萦绕在她周身:“直觉让我离他远点,最好别与他挂上干系。”
叶汀舟摇头:“大约由不得你,赵忱临今晚这一次次地抛出橄榄枝,想来是对你我还算满意,若是不知好歹不与他上同一条船,恐怕就要踏上死路一条了。”
他努力让话题轻松起来:“我见他今日特意找你,许是想探探你的虚实,若是你真能妙手回春,于他也有利。”
嵇令颐不知这是好是坏,只得叹着气去摆弄药罐子表忠心。
“他那病究竟为何?”叶汀舟把桌子上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追问了一句。
“没见过,不过如果是定期发作,我倒是在边境与西域交易时赏过类似的舞戏。”嵇令颐升起小炉子,听那水声“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
“戏中那角儿未至结局便被病痛折磨致死,皆是福薄之人。”
那厢,赵忱临自嵇令颐一行人离开后就睁开了眼,身上已经慢慢恢复了体温,就像是过冬迎春的蝮蛇在长久封闭的冬眠后终于恢复了感知。
他浑身倦乏,稍一活动手脚便觉得哪哪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懒洋洋地一动不想动,可偏偏冷汗沾湿寝衣贴在身上格外不舒服,谁想刚唤了人进来备水就被阻止。
衡盏古板不开窍:“主公万万不可,方才孺人临走前再三强调针灸后不可沐浴,还望主公将就些。”
“你倒是听她的话。”赵忱临睡不着,坐起身子倚在床背上吩咐,“她方才在写些什么?拿过来我瞧瞧。”
衡盏立刻将案台上的几张纸递上,怕床头的夜明珠不够亮堂,还贴心地在一旁提灯照明。
白帽方灯灯火朗照,本是喜乐安宁的繁华宫灯却映出了几分宴席尽散的凉薄,光影重叠在赵忱临俊美秀逸的脸上,低头垂目时长睫微扫,当真是流光盈辉。可他面上苍白未褪,只有耳际不知为何绯色跳脱,生生勾勒出一丝摇曳的邪佞感。
“就只写了这些?”赵忱临百无聊赖地翻看完了嵇令颐默写的寒症古籍,她格外认真,从症状到方子一应俱全。
可是赵忱临并不承情,一扬手,欲将这一叠纸丢出去,临了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哼笑了一声吩咐道:“把炉子挪近些。”
衡盏立刻照做。
赵忱临居高临下地睨着那火烛旺盛的紫檀雕螭纹香炉,边上还有一角白色布料幸存,是那帕子被嵇令颐随手一扔后未全数进炉。
看着看着,心里那股无名之火又窜起来。
她那随心所欲焚帕离去的样子,与最后那一针时把帕子丢在他脸上有何区别?
赵忱临微微收紧下颌,冷着脸一张一张把手中纸丢进火炉中,看那火焰一次比一次跳得高,转眼间那叠纸就被烧得干干净净。
仿佛在与什么东西较劲似的,烧完后赵忱临心中那股郁结之气莫名消散了许多。
“主公,若是药方不对,那公主于您大业并无益处,属下愿为主公排忧解难。”衡盏盯着火炉中早已化成灰的纸屑说道。
赵忱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未置可否。
少顷,青麾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碗进来了。
“主公,人已送回去了。嵇孺人派人送来了安神汤,说是要您趁热饮下,以免针灸后风寒之邪侵犯机体。”
安静了几秒,赵忱临才“嗯”了一声。
衡盏让开,青麾上前将碗递上:“已试过毒,未曾发现——”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忱临看也不看,手腕一倾,表情淡然地将碗里的药一股脑倒入火炉中。
“呲”的一声,格外绵长。
那炉子终是被折腾得熄灭了,房内涌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衡盏以为主公这是下定决心要除去嵇令颐了,正要自告奋勇地开口,却被赵忱临打断。
“针灸尚可,人就先留着吧,等到本王哪天解了毒再杀不迟。”
“何况……”他将空碗搁在一旁,淡淡道,“谁知这毒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越是谨慎顾虑的人,一旦放下戒心就会更容易拿捏。”

翌日,高驰早早备了马车候在营地前,准备将嵇令颐一行人送去彰城将军府暂时安置。
马车上并没有赵忱临的位置,毕竟他向来事了拂衣去,这回殿下也见过了,高驰难以想出他还有什么理由滞留在蜀地。
可谁想到嵇令颐上车前居然碰到姗姗来迟的赵忱临。
他今日一身白色缠枝莲纹锦鹤氅,头发也束得松散,整个人看起来淡薄如水,徒显几分病美人韵味的憔悴。
赵忱临一见嵇令颐就露出了个柔和的笑容:“昨夜多亏孺人相助,一觉睡醒身上爽利不少,想来与那碗安神汤脱不开干系。”
嵇令颐恭敬地伏了个万福,静等他的下文。
果然,下一句赵忱临就面向高驰解释道:“只不过这病去如抽丝,听闻针灸一般需七至十日为一个疗程……怕是要一同去将军府上叨扰几日了。”
高驰当然不会拒绝。
因着没有他的位置,赵忱临还是坐上他来时的马车,身后跟着一大串均是他那些搬家玩意儿。
走到半路,嵇令颐在自己的药铺前下了车,叶汀舟不放心她一人,坚持把偃刀留给她。
荷香本也想跟着她,被嵇令颐拒绝后隐忍地说了句:“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帮您看好殿下,万不叫那高氏嫡女碰到殿下一根毫毛。”
嵇令颐:……倒也不是这意思。
荷香说这话时赵忱临的马车就在身后,嵇令颐隐约听到了空气中传来极淡的一声轻笑,可抬眼望去时笭帘分明纹丝不动,赵忱临好好地坐在马车内。
“青麾,你也跟着孺人去取药。”她盯得久了,帘后终于传出幽幽声音,“毕竟孺人是为了本王才如此辛苦。”
“是。”青麾抬头瞧了眼牌匾上的“愿无疾”三字,跟着嵇令颐进了药铺。
一进门,小药童习惯地招呼了一声,可一抬脑瓜子瞧见是嵇令颐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
“姊姊来啦!”
嵇令颐笑起来,熟稔地帮衬着铺子里检查药方子,她手脚伶俐,称重煎药样样在行,可是很快就被小药童推着坐在一旁休息。
“没有让姊姊干活的道理,小瓜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审方子了。”
“好,那姊姊给自己拿药。”嵇令颐没忘记自己的正事,抽出桑皮纸开始包药。
她还谨记着赵忱临答应的“钱不是问题”,理直气壮地取了好些温补的贵重药材强买强卖。
补益的、祛寒的、芳香化湿的、理气理血、补养安神……
青麾人高马大地紧跟在嵇令颐身后,两只眼睛瞪得像个铜铃,硬是一眨不敢眨,拼了老命把那些晦涩难懂的药材死记硬背下来,生怕一个不留神嵇令颐就浑水摸鱼进去了什么“见血封喉”之类的毒药。
他在那儿痛苦地记忆,正值要紧处,身后被人火急火燎地撞了一头,来人也顾不得被青麾那一声精壮腱子肉磕痛了,只大声喊着:
“大夫快先给我家看看!我家老太太前几日说吃东西尝不出味道来,今儿突然眼睛闭不上了!”
“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治病救人的急事,怎就你家来了便可插队——”
前头好不容易排到的大娘被推搡烦了,扭头就骂,可待一看清来人是谢家小厮后立刻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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