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兴高采烈:“那高将军听闻高小姐要出去半月,虽然在殿下面前未表示什么,可听说一回到后院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小姐,早有传闻说高家嫡女是将军掌上明珠,宠得很,这高小姐自己不愿嫁,高将军定然也不会勉强,我看殿下和高小姐这段婚事成不成还未有定数呢。”
“是吗?”嵇令颐的脚步慢下来,与荷香两人站在游廊尽头,并未入亭子。
她微微伸展肩颈,极力远眺,宛如一只昂起修长脖颈的白天鹅欲乘风而起。荷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嵇令颐并没有在看亭内众生,而似乎是想透过这四角方正的庭院飞到外头广阔的天地中去。
“殿下的婚事,必成。”嵇令颐声线沉稳,情绪淡然,辨不出多大起伏。
“为何?”荷香的笑戛然而止,那股欢天喜地的兴奋劲立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还未等到嵇令颐的回答,身后就传来钗环玉石叮当响,还伴随着一声轻柔的疑问“前头是哪家贵客?”
嵇令颐转过身来,见到来人穿着桔色半绣橦布曲裾袍和古意帛氎晕锦木兰裙,披了一件马鬃绣片金女披,发髻高耸,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填丝云石簪,一双灵秀的含情目脉脉注视着她,似有茫然。
“二小姐。”嵇令颐盈盈笑着唤了声。
那高家二小姐高惜菱被身边丫鬟一提醒才恍悟,连连万福道:“原来是孺人,我是说府内何时有了这样天仙般夭桃秾李的女子,是惜菱消息不灵。”
嵇令颐回礼一福,见高惜菱身边的丫鬟提着黄花梨食盒,隐隐还散发出一些香甜气息,大约是刚烤出来的酥脆点心,还热腾腾的。
她明白了高驰的意思,侧身让出路来:“二小姐周到贴心,将军在亭内品茶,配一点茶点小吃正正好。”
高惜菱有些忐忑,绞着帕子声若蚊呐:“惜菱笨手笨脚,这点心也不知合不合胃口,孺人若是不嫌弃,可一同去亭子里尝尝。”
嵇令颐不凑那热闹,更不想在这种场合当电灯泡,笑着婉拒:“我嫌闷,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借口跑出来透透气,二小姐可饶了我。”
高惜菱也不强求,温声细语地告辞,往亭子那儿走去。
荷香一直等到这一行人离开,才咬着嵇令颐的耳朵愤愤不平:“高将军的女儿可真多!”
嵇令颐叹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荷香气的圆鼓鼓的脸。
她知道荷香是盼着叶汀舟如先前一样洁身自好身边无人,待事情终了后她与叶汀舟还能如从前一般过上那安稳默契的日子,也许水到渠成后便能结为连理。
荷香也知道她性子执拗,就像她的娘亲得知枕边人是天子后宁可一刀两断也不愿入宫为妃一样,她的心上人若是另娶妻妾,她也会就此长别,再无可能。
可是人世间哪有这万般皆如意的日子,叶汀舟套着这身“皇子”的壳必然会娶妻,并且还会一个接一个地娶,这蜀地的、赵国的、魏国的、吴国的……嫡女不愿就庶女,活泼的不肯就选听话的……哪家不想给他塞女儿绑定皇亲国戚的地位?
叶汀舟是这乱世中的一颗棋子,那些女子何尝不是?
嵇令颐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之人,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伯日孟晓说裙宜二五一似以丝宜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不是只有风花雪月,她与叶汀舟风雨同舟,如果能一起促成天下太平,也算是一段良缘。
“孺人万福,主公请您把个平安脉。”衡盏不知道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利落地行了个礼。
“针灸后不宜吹风受寒,赵王怎的病还未好就往人堆里钻?”嵇令颐猜到赵忱临大约是想过问谢家的事,这整个彰城就没有他不清楚的事。
衡盏像个哑巴似的执拗地把她往亭子里带。
躲都躲不过……烦死了。
嵇令颐抬手撩开竹帘,第一眼就瞧见高惜菱羞红了脸跪坐在叶汀舟身后侧,那食盒内果然是香甜酥脆的糕点,另外还有一小碗莲子汤,单单只有叶汀舟面前放着,像是蕴含着一种隐秘的情意。
高惜菱本微微凑近了叶汀舟,将那盘松子穰往叶汀舟面前摆,见嵇令颐突然进来,立刻慌得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般快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精致刺绣的琵琶袖惊慌失措收回之时扫过莲子汤,“哐当”一声便带翻了。
汤水洒到了叶汀舟的外袍上,叶汀舟本人还未出声,高惜菱已然红了眼睛,楚楚可怜地跪伏在地上连声告罪。
“无碍,换件衣裳便可,二小姐快请起。”叶汀舟抖落了衣袍上的几颗莲子,又弯下腰伸手去扶她。
高惜菱垂着头被扶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伸手就用袖子徒劳地擦拭了两下,将叶汀舟身上那块水渍晕的更开。叶汀舟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两人过于亲昵的举动,高惜菱这才如梦初醒般“腾腾腾”往后退开几步,脸上红晕一片。
“是我昏了头了……”高惜菱嘴唇翕动,似乎是羞愧极了用另一边袖子挡了挡脸,“殿下宽恕,惜菱带您去换身衣裳吧。”
叶汀舟摆摆手只道没事,回身才发现嵇令颐站在帘子旁,改口道:“令颐陪我去换身衣裳即可。”
“诶——孺人是来给赵王把脉的,殿下要是今儿不由着小女赔礼道歉,她怕是夜里都辗转难眠。”高驰出声阻拦,冲高惜菱抬了抬下巴,“笨手笨脚的,还不快领殿下前去更衣。”
叶汀舟微微拧了拧眉,少顷又松开,冲着嵇令颐温声道:“那你坐一会,我换身衣裳稍后就来。对了,我位置上有一碗糖蒸酥酪,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留着。”
嵇令颐垂首应了。
叶汀舟与高惜菱暂时离开,嵇令颐没有动那碗如凝糕般剔透的糖蒸酥酪,而是站至赵忱临身边平常问道:“赵王今日能乘风饮茶,想来身上是大好了?”
赵忱临叹了口气,将袖子一卷伸出手腕靠在桌面上,而后往高驰那瞥了一眼怨道:“高将军盛情难却非要本王一同饮茶,这下好了,被孺人责难了。”
高驰在一旁哈哈大笑。
嵇令颐取了帕子盖在赵忱临手腕上,三指搭上凝神触诊。
赵忱临感知到手腕上传来一点温度,即便是隔着帕子也清晰敏感,他转过头垂着眼帘凝视着她,不知道是为了让高驰开心还是别有深意说给嵇令颐听的,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
“殿下原来喜欢的都是一类女子,无论是孺人还是二小姐,瞧着都是我见犹怜的……天定良缘,大小姐为民祈福,许是这缘分该是二小姐的。”
高驰今日对高惜菱的表现确实满意,宝贝嫡女不愿,可谁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庶女突然站了出来,借由更衣还能在叶汀舟脑海里留下点印象……若是高惜菱能替嫁,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当即瞥了嵇令颐一眼,点头说:“只要殿下喜欢,那就是最好的。”
“不错。”嵇令颐出声,见高驰和赵忱临都望向她才不急不忙道,“赵王恢复得很好,针灸不用十日,五日便可。”
“劳烦孺人。”赵忱临一手支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见嵇令颐公事公办地诊完脉便要收回帕子,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按住了那块帕子。
“又要扔?”他的语气听起来微微有些冷,“孺人这么多帕子?”
嵇令颐一时没懂他的意思,赵忱临已经将帕子收了起来,表情淡淡:“既然日日要诊,这帕子便留在本王这里,省的什么阿猫阿狗都与本王混用一块帕子。”
嵇令颐莫名其妙被他收了一块帕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念在那帕子不过是最普通的素帕,且这种世家贵族都有点什么洁癖之类的臭毛病,最后也没多说些什么。
高驰倒是开始借题发挥:“我早说了,你要是身边有个可心的,哪会连块帕子都拿不出来,还要问医官要一块白布。”
“怎么。”赵忱临面上毫无波澜,“将军刚刚为二小姐和殿下牵了线,不够过瘾,还要为本王推荐一二?”
“谁给你牵线,白糟蹋。”高驰哼了一声,“谁不知道赵王多年洁身自好,身边别说是姬妾,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赵府跟个和尚庙似的。”
他吹了吹茶叶说道:“去年那按察使司给你送了一对双生子舞姬,听闻是对国色天香风情万种的异域姐妹花,可你后脚就将人斩了,可当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按察使司收受贿赂被抄家,舞姬不过是谋求私利用的美人计。”赵忱临说起那两位红颜薄命的美人时兴致缺缺,“既知对方别有所图,怎会纵容沉沦?”
高驰惋惜:“所以后来大家都知,对付你这种人,美人计大约是最没用的。”
嵇令颐把完脉后起身离开坐回刚才叶汀舟的位置边上,赵忱临感知到她起身时莲绫荷叶裙荡开的一点微风,隐约还有一丝艾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是啊。”他说,“美人计是最没用的。”
第10章
叶汀舟回来时换了一套暗粉漳缎方袱长袍,他鲜少穿这种鲜艳的颜色,高惜菱跟在他身后,脸颊飞红,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高惜菱进亭子时叶汀舟贴心地为她掀开了竹帘,换来她含羞带怯的一眼。
两人进来后,见嵇令颐坐在叶汀舟的位置上,高惜菱这才如梦初醒般褪去了小女儿娇态的笑容,咬着下唇往后退了两步。
高驰往嵇令颐那儿瞥了一眼,嵇令颐全当作没看见。
叶汀舟倒是没留意那些小动作,自如地在嵇令颐身边坐下后,见她根本没动糖蒸酥酪,有些诧异。
他柔声询问了一句:“怎么没吃?没胃口吗?”
嵇令颐还未开口,高惜菱已经接上了腔,自责道:“定是惜菱手艺不精,孺人这才不爱吃。”
嵇令颐:……这二小姐怎么戏那么多啊?
争风吃醋,费尽心思,最后不过也只是为了一个男子罢了。
无聊透顶。
她没心情跟高惜菱扯白,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把要事说清,便顺着话题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她说哭就哭,眼角迅速蔓延出粉意,随着眼眶中越发蓄不住的泪逐渐变红,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啊。
嵇令颐肩膀微动,可是一句声响都没发出来,在众人看过来之时只微微低下头,调整了一个绝佳的角度。
无论是高驰还是赵忱临都只能看到她低头前雾气蒙蒙的眼睛中迅速落下的泪,在脸上擦过一道湿漉漉的痕迹,而后便是浓密的睫毛颤抖着掩盖住了瞳仁,桌面上陆续晕开了几点泪。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高惜菱显然也没想到嵇令颐一说就哭,一时哽住。
可嵇令颐下一秒便把那碗糖蒸酥酪往高驰那儿推过去,埋着头含着梨花带雨的哭腔解释道:
“并非是二小姐做的不好吃,相反是太令人食指大动了……让妾身不由得想起今日去药铺时见到的芸芸百姓,他们或许这辈子也尝不到这等美味,日日都为那几斗米挣扎。”
这话题突然从疑似两女争一夫的争宠戏码变成了百姓民生的社会话题。
高惜菱腹中打好的那一堆草稿立刻被烧成了灰烬,只呆呆地盯着嵇令颐。
嵇令颐整理了下衣裙,拢袖躬身,对着高驰一揖到底,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她生的容色绝丽,身着素衣轻减首饰也盖不住那出色的眉眼带给人的冲击,现下泪痕未消、瞳仁如被水洗过更显出那如新月生晕般的风华。
她说得情真意切:“将军,二小姐与殿下有缘,那蜀地就是妾身的故乡。今日在药铺见那些百姓为生计奔波,药材紧缺后价格水涨船高,多少人生生熬到病死……妾身实在不忍,这才在将军面前失态。”
嵇令颐轻轻吸了下鼻子,露出了个破碎的笑容:“赵王想必也是如此,这才派青麾在药铺购置了大量日常药品,以供百姓免费试用,以解劳苦。”
高驰听到这儿惊讶地看了赵忱临一眼,大约是没想到这位黑心肠会干出这种大公无私的事来。
而赵忱临桌前的茶水已经冷了,他似乎根本就不是来喝茶的,而是静静地盯着嵇令颐,那探寻的凌厉视线几乎能把人魂魄摄走。
嵇令颐心态极稳,红着眼睛湿漉漉地与他对视,感恩道:“赵王高风亮节,这些事都不做宣传,妾身感念这等清亮风节才嘴碎了几句,谁想谢家也深感同意,已答应了追随赵王的脚步,同样为民造福。”
赵忱临那漆黑的瞳仁只倒映出她一人,沉寂得过于让人不安,可是嵇令颐一直大大方方地与他坦然对视,脸上的敬仰之情分毫不少。
半晌,他终于说话了。
“举手之劳。”赵忱临说这话时还紧紧盯着她,只是唇边浮起了个淡淡的笑,如琼枝玉树。
高驰这下真的大为吃惊,他没想到这次与赵忱临的关系能拉近这么大一步,以至于赵忱临还在为蜀地的百姓着想。
“将军,只是妾身觉得,这种方式到底是治根不治本。”嵇令颐得了赵忱临那句肯定后立刻过河拆桥地不再搭理他,而是专心与高驰说话。
“妾身想着,百姓缺药,军营中刀剑无眼,只会更缺。眼下各方蠢蠢欲动,未来战事频繁,将军应该早做打算。”
“接着说。”高驰转向她正色道。
嵇令颐欲言又止,往边上看了一眼。
高驰顿悟,沉声道:“惜菱今日辛苦了,先回后院去歇着吧。”
高惜菱心有不甘,可眼下嵇令颐在一本正经地谈正事,爹爹从来不与她们说军中事务,她也不好手脚过长,只能行了个礼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离开时,她还斜着眼睨了嵇令颐一眼,只见对方背脊挺直,亭亭玉立。
其余人等也散得干干净净,嵇令颐这才往下说。
“蜀地地势极佳,可同时环境闭塞,蜀地内土地不算特别肥沃,对外作战时物资运输也非常困难。相反,魏国盈车嘉穗、岁丰年稔,若是魏国有一日与将军开战,切断两地农贸路线,这便是温水煮青蛙。”
她野心极大:“可若是魏国被将军咬下一块,形式便又不同了……将军总不会甘愿一辈子不出蜀吧?”
“现下各地保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谁做这出头鸟,谁就是众矢之的,其余人等均可借由平叛之由对付蜀地,我如何啃下魏国?”高驰失了兴趣,只觉得到底是女人,只会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并非万事都需要通过武力解决,若是将军信得过,妾身有一法子可不费一兵一卒分裂魏国。”
高驰饮茶的动作一顿,望向她去。
高惜菱对她的敌意很快消散了,因为她发现嵇令颐最近早出晚归,别说夜里宿在叶汀舟房内争宠,就是连人影都瞧不见几次。
每次回来不是去见高驰,在她爹爹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就是脚步匆匆地去赵王院内为其针灸熬药,时长不定。
他爹爹看向嵇令颐的神色一日日缓和了起来,高惜菱有一次去书房请安,谁知被门口侍卫拦下,一板一眼地通知她里头“孺人与将军有要事商谈。”
她生生在风口吹了许久,站到腿脚酸麻才听见书房内传来动静,嵇令颐出来时她爹爹居然还步行送了她了几步,两人谈笑风生。
而另一边赵王许是身子一日日好起来了,对嵇令颐的医术颇为满意,听闻嵇令颐向赵王讨要锦旗,赵王这个性情古怪谁也请不动的大佛还真有求必应,亲手题字“妙手回春”,那银钩虿尾遒劲有力的锦旗现在正挂在“愿无疾”的堂口呢。
赵王坐镇,嵇令颐那“神医”的名声立刻不胫而走,现在人人都道那药铺与赵王的关系拖泥带水,偏生嵇令颐还联合谢家一起造福百姓,顿时名声鹊起。
至于叶汀舟,更不用说了,嵇令颐这个侍妾天天不想着侍奉左右还成日抛头露面,而殿下居然也从不管束她。
高惜菱有一次好不容易寻着机会与叶汀舟说上两句话,可提及嵇令颐殿下便是一副“她自有她的道理”的信赖表情,听话得好像她才是主子。
这一个两个,也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高惜菱预备好的那一肚子家宅心机计策一样也用不上,仿佛对着空气砸了一拳,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嵇令颐确实忙,她手上现在有一百亩地,均是乱世后荒废的农田,杂草丛生。
高驰手上光有田地,可是没人种,也缺粮少药,嵇令颐承诺一年内将会让亩产回到乱世前的247每市斤,并且保证会充盈蜀地人口。
那日嵇令颐话只说了一半,高驰许是对赵忱临抱有戒心,未等嵇令颐道出法子便应承了她要土地的要求,并且当即下了令让谢家长子谢净易对这几块“试验田”免征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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