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都杀不死的大怪物,能被怜情活活吸死。
她几乎是大荒怪物里最强的存在。
家族世代看守怜情,夫人对怪物的恐惧可想而知。
“走吧。”燕澜抱着姜拂衣继续飞向白鹭城。
暮西辞原地停留,想通了燕澜告知他此事的原因,心内颇有些感动:“多谢。”
燕澜扭头看他:“你迟早会知道。”
暮西辞却说:“我是谢你愿意费心思开解我。”
这很难得。
入夜,白鹭城的封城大阵已经撤除,一天过去,城中的情况也基本稳住。
排查水蠹虫卵和治疗伤者的事情,燕澜帮不上太多忙,再加上他伤的不轻,再挨过绝渡逢舟的训斥之后,又被催促着带姜拂衣去城中客栈休息。
燕澜将姜拂衣小心放在床铺上。
她皮肤表面的裂纹稍稍淡了点,但看上去依然很可怕,以至于他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颊,都怕将她摸碎了。
燕澜凝视着她,在床边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胸口一阵剧痛,即将咳出一口血,才赶紧捂着唇起身,走到窗边去。
等压下喉咙这口血腥,燕澜取出矮几和纸笔,盘膝坐在矮几后面。
将封印轨道显示的符文画了出来。
又取出古籍,来回翻阅。
大半个时辰过后,听到轻微的敲门声,燕澜知道是凡迹星,是他请绝渡逢舟去寻的。
凡迹星从昨天夜里忙碌到现在,气色没比受伤的燕澜好到哪里去。
进门先抓住燕澜的手腕,为他把脉:“你的眼珠是怪物天赋所伤,我治不了,而你这内伤,问题也不大。”
凡迹星扔给他一瓶药,“伴月精力不足,那些中过水蠹虫卵的人更需要出剑,你自己先养着,我过两日在为你医治。”
燕澜接过药:“我没事,前辈留着精力帮阿拂瞧瞧。”
直到现在,燕澜眼珠仍然是血红色,幸好阿然的天赋是攻击双眼,没人怀疑他的眼睛。
凡迹星正是为姜拂衣来的,绕开燕澜快步去到床边,同样是亲手诊脉,瞳孔一缩:“她的心脏怎么没了?”
完全是尸体状态。
燕澜熟悉她这幅状态:“阿拂睡着和昏迷时一直是这样,醒来就会好。”
凡迹星这才想起她是大荒怪物,松了口气:“我听说她失明了?”
燕澜关上房门,也走过去:“眼睛倒是不打紧,十天半个月应该就会复原,但是您看她的皮肤……”
“力量超越了极限导致的,不知道医剑能不能为怪物疗伤,应该可以,原本就是她们家族的剑。”凡迹星起身退后半步,拔出伴月,朝她虚虚挥出一剑。
这一剑看着轻松,凡迹星却打了个趔趄。
剑气挥洒而出,如云露般落在姜拂衣脸上,蛛网消退了不少。
凡迹星收剑之后,又俯身伸手,轻轻探了下她的额头,心疼的直叹气:“不敢用力过猛,让她先歇着吧,你看好她,有事儿传音符喊我。”
“好的。”
燕澜答应下来,送凡迹星出门。
重新在矮几前坐下,古籍才翻了几页,又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燕澜此番开门,门外站的是闻人不弃。
燕澜一瞧见是他,态度俨然变得极差,却也不能阻挡他入内探望姜拂衣。
一言不发的让开条道。
闻人不弃却没进去,只朝床铺的方向看了一眼,姜拂衣现如今的情况,他已经听凡迹星仔细讲过了:“燕澜,你出来一下。”
燕澜并不想和他单独聊天,拒绝:“闻人前辈,我此时身体不适,您若没有要紧的事情,能不能稍后再说?”
闻人不弃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将阿拂接回我府里照顾,让你好好休息。”
燕澜紧绷着下颚,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闻人不弃转身去往走廊:“不要问我凭什么接走她,你该知道我凭什么,有没有资格。”
燕澜伫立片刻,回房间拿起那张画了符文的纸。
迈过门槛,将门轻轻关上。
封印大阵关闭之后,城中住宿的客人几乎全都走了,余下没走的,也正在外面帮忙。
这间客栈里只有他们三个。
两人站在房门外,走廊上,面朝栏杆。
燕澜将纸张递过去:“闻人前辈,我今日见到了飞凰山封印轨道上的符文,关于阿拂母亲的封印,我有一些想法……”
闻人不弃只是淡淡看了眼:“你觉得我会信你?”
燕澜面无表情:“您先听我讲完,信不信由您自行判断。”
闻人不弃道:“即使你是正确的,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可以解决,无非是需要一些时间。”
燕澜知道现在的他可以:“但是阿拂不想等,她已经等很久了。”
闻人不弃听他提到姜拂衣,眉头蹙的更深,且像是压着心头的怒意:“知道她心急,你和你父亲想方设法的利用她,是不是?”
燕澜微微垂着睫毛,维持着基本礼貌:“闻人前辈,莫说您不一定是阿拂的亲生父亲,即使真的是,巫族和闻人氏之间的恩怨,也不要牵扯到我和阿拂身上。”
闻人不弃侧目睨他一眼:“你说不牵扯就不牵扯?燕澜,离她远点,否则,我不介意和你们巫族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不要觉得我没这个能力,不然,你们也不会屡次派人钻空子想杀我。”
燕澜回望过去,目光坦然:“我族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但都是防备之策,从未主动出过手。”
“没错,你们巫族是从不主动出手,却养了纵横道代替你们出手。”闻人不弃冷笑道,“昨夜情况危急之时,我遭纵横道邪修刺杀,之后又冒出一人,若不是水患平息,商刻羽刚好从渔村回来,我险些死在那两个纵横道剑修手里。”
“纵横道?”燕澜从未听过。
闻人不弃盯着他血红的眼珠,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疑惑:“你不知道?一个为了资源结成的组织,七境九国各色修行者都有,而将他们聚拢起来的首领,就是你们巫族,除了你们,我想不出谁还有这么多法宝和钱财。”
燕澜本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忽然想起地龙腹部那两位帮助阿然的秘法师。
他们手中有巫族的宝物,风雷帜。
原来他们都是纵横道的人?
燕澜拧紧了眉:“既然如此,我不怕告诉您,我族可能真有人拿了宝物出去谋利。我也正准备回族中彻查,但是您说的纵横道和我们没有关系,更不曾派人去刺杀您,您也瞧见了,我族为了平息此次祸端……”
闻人不弃打断他:“水蠹虫卵就是纵横道散播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你们巫族的阴谋,你们一贯如此,先祸乱人间,再出来拯救苍生,赢得威望,就连搬山救人的都是你们巫族的圣女,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燕澜的下颚线越绷越紧:“您这就真是欲加之罪,巫蛊师是我……”
闻人不弃道:“你没必要和我解释,我自有我的判断,纵横道的首领绝对是你巫族人,最有可能是你父亲剑笙,这些年他干了什么,他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
燕澜沉默。
闻人不弃警告他:“我不管你是在和我装模作样,还是真是毫不知情,都请你离阿拂远一点,身为巫族人,剑笙的儿子,你配不上她。”
燕澜听不得他一再诋毁巫族和自己的父亲:“我看在阿拂的面上,对您多加忍耐,还请您慎言。”
“你认为我诋毁他?”闻人不弃喊道,“漆随梦,你进来说。”
漆随梦走进客栈,仰起头看向燕澜,目光晦暗难辨:“闻人前辈没有说错,你父亲是真的居心叵测,当年,就是他将年幼的我从无上夷身边偷走,扔去北境的,我全都想起来了。”
燕澜眸光一紧,目望漆随梦从客栈门口走进来。
刚经历过苦战,从苍白的面色来看,漆随梦同样是重伤强撑的状态。
只不过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不再是之前天阙府飘逸的弟子服,束腰收袖,看上去挺拔凌厉。
“你不信?”漆随梦没上去二楼,就在大堂站着,“我记得他的面具,据我所知,你们巫族每一个人的面具都不一样。”
燕澜道:“是不一样,但仿造一副面具并非难事。”
漆随梦说了声“没错”:“但你父亲的身形、声音,都和将我扔去北境的贼人感觉相似,不,是熟悉至极,这又该怎么解释?”
燕澜凝眸盯紧他:“你当时只有两岁多,还不到三岁,就这样相信感觉?”
漆随梦半步不退的回望:“因为我对他记忆深刻,当我在那老乞丐手里遭受折磨时,全靠记得他,才能撑下去。只不过,当年我以为他是我的家人,无意将我丢失,满心期待着他来接我回家。直到期望变成绝望,又化为憎恨。”
燕澜一手拿着画着符文的纸张,一手搭在栏杆上,默不作声。
“不然呢,你以为我因为珍珠故意污蔑你父亲?”漆随梦通过栏杆之间的缝隙,看到他腰间坠着的珍珠和铃铛,回想之前种种,攥紧了拳头,“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有你那么阴险。”
对于“阴险”这个评价,燕澜并没有出声反驳。
闻人不弃再次开口:“燕澜,我本该带着漆随梦直接去见君上,状告剑笙,但此事牵扯到阿拂,我不得不放弃这个铁证,私底下来找你。”
他指着燕澜,沉声警告,“最后再说一遍,远离她。”
燕澜收回看向漆随梦的视线,转过身:“关于纵横道的事情,我会回族里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但回去之前,我必须等到阿拂醒来,不能不告而别。至于剑灵被盗,凭漆随梦两三岁时对面具的记忆,算不得什么铁证。”
顿了顿,“但我也再说一遍,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我对阿拂的态度。”
闻人不弃微勾唇角:“看来,你也想试试真言尺。”
燕澜确实怕他的真言尺:“您来强迫我主动远离她,应该也是不想和她起太多争执,您敲了我,您且看看她的反应?”
闻人不弃道:“你说的不错,但你若冥顽不灵,我也会不顾一切。”
上次和姜拂衣说起剑笙父子,闻人不弃便知道她内心完全偏向巫族,说太多,会遭她讨厌,起到反作用,令她更站队巫族,最好慢慢来。
但是通过白鹭城这场危机,他发现巫族已经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必须立刻出手制止。
燕澜往回走。
眼前倏然激荡起一道剑气。
漆随梦出现在他前方,握着沧佑剑的那只手,手臂展开,挡在房门前:“你要铁证,好,我们去找你父亲,我正想当面去质问他,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燕澜看向沧佑剑,他攥着纸张的手,手背经络清晰可见:“你想讨什么公道?”
漆随梦冷冷道:“你看过珍珠的记忆,我自幼流落北境,和野狗抢饭吃的那些苦,难道不该去讨个公道?”
燕澜问道:“所以,你更希望在天阙府长大,让出肉身给那位神族,重新变回神剑?”
漆随梦:“……”
这正是令他心烦之处。
虽说吃尽了苦头,却因此没被神君占据身体,还让他遇到了珍珠。
也算值得。
可是现在珍珠将剑笙当成父亲,燕澜又以大哥的身份,接近珍珠,霸占珍珠。
珍珠已经被燕澜骗的晕头转向,不能忍。
漆随梦换了个理由:“点天灯请神族下凡救世的,是你们巫族。说不懂剑道将我送去天阙府的,也是你们巫族。偷走我,在我识海里面塞始祖魔元碎片,阻断神君下凡救世的,还是你们巫族。你且说,我有没有资格,代神族之名,去质问你巫族究竟想做什么?”
“你当然有立场,有资格。我不是阻拦你,只是提醒你,不管你是被谁偷走,阻碍神君下凡这事儿,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我,也有利于你。”
燕澜望向房门,“等阿拂醒来,我会通过传送阵回去万象巫,你可以和我一起。如果非得现在和我动手,那咱们出去打。”
燕澜出门时,给房间施了秘法结界,外面的声音穿不进去。
然而动起手,结界可能会破碎。
漆随梦没说话,他其实快要站不稳了,动不了手。
燕澜又看向闻人不弃,诚恳中含着有一抹请求:“闻人前辈,我说到做到,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闻人不弃转身下楼去:“记住我说的话,若是再将阿拂卷入你们的阴谋里,像今日这般遍体鳞伤,千年前的鸢南之战一定会重演,这次你们万象巫,不一定抵挡得住。”
燕澜绕开漆随梦,推门入内,将门关上,一气呵成。
走去床边,姜拂衣依然是“尸体”的状态。
燕澜重新回到矮几后面,拿出一本册子,将关于极北之海封印的想法写下来。
不管闻人不弃信不信,答应了姜拂衣的事情,他要做到。
写完之后,放进同归内的匣子里。
燕澜没有休息,静坐片刻,开始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挑选出合适的材料。
这就是他们巫族的习俗,男子一方表明心迹时,都会亲手做一件适合对方的饰品,以确定这份表白,不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
做饰品,是每个巫族少年人的必修课业。
因此,哪怕少年时的燕澜,认为自己根本用不上这门手艺,也有这一技傍身。
姜拂衣的孔雀簪子用掉了,燕澜决定做一根发簪。
却不知该做个什么款式的发簪,才更适合她。
挑选时,听见床铺传来动静。
燕澜连忙起身走到床边去,瞧见姜拂衣睁开了眼睛,望着床顶发呆,视线没有焦距。
燕澜走近来,在床边坐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禁不住担心:“阿拂,你感觉如何?”
姜拂衣仍是木讷的表情,半响突然回神,紧张询问:“你是谁?”
燕澜的脊背猛地一僵:“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姜拂衣皱起眉:“我认识你?”
燕澜如坠冰窖,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她的心脏位置,嘴唇颤动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难道剜了心之后,她又失忆了?
可怕的沉默之中,却见姜拂衣紧绷的脸色憋不住绽开一丝笑意。
燕澜立刻明白她在戏弄自己,闭了许久的气儿好不容易喘上来,姜拂衣忽然循声伸出手,恰好摸到他的喉结。
燕澜这口气又卡在了喉咙里,有股窒息的感觉。
姜拂衣失明之后,无法观察对方的表情,想得到反馈,只能通过触摸。
原本是想去摸他的胸口,一时没找对地方。
细长的手顺着喉结往下滑,按在他胸口上,感受他急速且强烈的心跳,姜拂衣笑:“你还真被我吓到了啊。”
眉梢一挑,像是对自己的演技很满意。
若是往常,燕澜会避开她的手,否则他这张脸会烫的没办法看。
但如今她看不见,燕澜的胆子也变大许多。
且知道她是通过触摸,来寻求对周围环境的安全感,由着她胡乱摩挲。
“我不经吓,你不要吓我。”
“有这么可怕?”
姜拂衣按在他胸口的手,顺势抓住他的衣襟。
原本想要借他的力气坐起身,没想到像是拉动柳枝,将他给拽的趴倒在床铺上。
万幸燕澜及时反应过来,撑起手肘,上半身才没整个压在姜拂衣胸口。
姜拂衣感觉到有股热气洒在脸颊和脖颈处,另一手下意识又去摸,摸到他高挺的鼻梁。
这才知道燕澜的脸距离自己有多近,不由愣了愣神。
这个瞬间,竟让她回想起先前额头上那一吻。
姜拂衣忽然蠢蠢欲动,很想勾住他的脖子,去亲一亲他的唇,追溯一下那种感觉。
但燕澜已经领会了她原本的意图,直起身的同时,将她也扶坐起来:“对不起,我刚才跑神了。”
姜拂衣依然拉着他的衣襟,那股冲动仍在,朝他倾身过去。
听见燕澜说:“阿拂,我有些急事,要回族里去。你跟在凡迹星身边养伤,关于封印的事儿,我已经写了下来,放在同归里,你等会儿拿去交给闻人不弃。”
姜拂衣闻言停顿住:“什么要紧事儿?”
她还失明,他就着急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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