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菀也连忙凑上去辩解,“祖母,孙女最是孝顺您的,您可千万别因为有心人的设计错怪了孙女啊!”
沐清溪眼帘低垂,向庞氏行了一礼。徐氏这是指责她心机深沉,故意套沐清菀的话?可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平日里就是这么想的,会被她一激就随口说出来?
这道理,她明白,老夫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她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好像眼前的人才是一家人,而她就是那个居心叵测故意来挑拨是非的。不过想想也对,她就是想来搅得家宅不宁。
沐清溪进府的第一步,离间老夫人和徐氏,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徐氏,当年为沐驰结这门亲事就觉得徐家门第太低,配不上侯府的门楣,可是当年沐驰自作孽败坏了名声,也是他自作自受。徐氏行事粗俗又小家子气,以前没少在老夫人跟前挨训斥。就算是徐氏变成了侯夫人又怎么样,不喜欢还是不喜欢,老夫人以前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她就偏偏要让她不能坐视不理。
曾祖母尚在就说客儿无人教养,这可是连老夫人也骂进去了。
沐庞氏冷冷看了沐清菀一眼,这一眼看得沐清菀喋喋不休的辩解了断在了嘴边,就连徐氏也住了嘴,只是暗地里狠狠地剜了沐清溪一眼。
沐清溪只当做没看见,依然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多大的人了,什么叫祸从口出还不知道!回去好好读读《女戒》!”沐庞氏冷声说道,到底还是没重罚。转头又对徐氏说道,“你自己的女儿自己管教好!”
徐氏连忙唯唯应诺。
沐清溪听在耳中,唇角轻勾,放在以前,沐清菀若是犯了这种错,一顿罚是少不了的,现如今竟然只是训斥几句就算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沐清溪心底轻轻叹了一声,看来她这挖沟之路走起来也不容易。
“溪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沐庞氏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沐清溪走的时候不过才到她的腰,现如今竟然已经快到她的肩膀了。果真是三分像儿子,七分……生的极好,这样的眉眼,这样的风华气度,满京城里也挑不出几个,若是没出那件事该多好。
“回祖母,自然是安顿父亲和母亲。”有那么一瞬间沐清溪几乎要冲口而出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早在她开口说要去祠堂的时候,徐氏就派人暗中去通知老夫人了,老夫人竟还这么问。可是,她到底不是真的十三岁的孩子,两世为人知道了什么叫忍。而现在的老夫人对沐清溪来说就是必须忍耐的对象。
沐庞氏眉峰蹙起,厉声喝道:“胡闹!”见沐清溪还想开口,直接打断了她,“也别跟我说什么客儿,他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她瞥了一眼怯生生站在沐清溪身后的小身影,眼底微不可见地略过一丝不耐。“今日不早,院子都准备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既然回了家,就安安分分地住下来,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不会薄待你。”
客儿被那一眼看得害怕,他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老婆婆不喜欢他,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往沐清溪身后躲了躲。
察觉到客儿的动作,沐清溪心底一阵发寒,祖母什么时候竟然连个孩子都容不下了!
面上寸步不让,“自小祖母教导清溪要孝顺父母,尊敬长辈,而今清溪回家先安顿父母有何不是?为什么祖母和二婶一再阻拦,难道祠堂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要她安分,要她听话,前世她安分了一辈子,听话了一辈子,结果呢?
“放肆!”沐庞氏冷声喝道,她冷冷地看着这个孙女,三年了,乡下呆久了,连性子也变野了,“祖母教你孝道,你就是这么孝顺祖母的?”
沐庞氏绝口不提祠堂,避重就轻冷声质问。
沐清溪抱紧了怀中的灵位,努力让自己坚持不退让,“孙女不敢,孙女只是不明白祖母为何不肯让孙女把父母的灵位送回祠堂。入家门而不得安,孙女也是怕父亲和母亲九泉之下不得安稳回来打扰祖母。”
“沐清溪!”沐庞氏抖着手指着沐清溪眼前一阵发黑。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好好好!果然是杜氏教出来的女儿,你好得很!”
第047章 不公
“孙女代母亲谢过祖母称赞,父亲若是泉下有灵,看到祖母待孙女和客儿的‘拳拳之心’想必也会倍感欣慰。”
沐清溪静立原地,默然半晌才不卑不亢地答道,仿佛完全不曾听出话中的反讽。
沐庞氏只觉得三年不见,她已经完全不认识现在的沐清溪了。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点当年那个古灵精怪却不失乖巧的孙女的影子,却发现,眼前之人坚韧如岩中松柏,除了一张脸以外跟当年那个娇娇软软笑声不断的孩子再无一点相像。
“好!好!好!”沐庞氏看着沐清溪,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长叹一声,“好啊——”
沐清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今日的刺激已经够多,她还不想把沐庞氏得罪彻底。
“既然你一意孤行,孙管家!”庞氏的目光落在沐清溪身上,扬声唤管家。
一个身材寻常容貌也寻常的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听命,他看起来五十上下的年纪,身上穿着普通的常服,面相看着和善,但是眼里却有种历经沧桑的沉稳。
说起孙管家,孙管家祖上追随沐家祖上,大梁朝立国后,沐家逐渐发迹,孙管家一家便也尽心尽力地辅佐,这么多年下来,孙家早已积累了足够的家财可以脱离沐家另立,可是孙家人却一直秉承祖上遗训,规规矩矩地留在沐家为沐家操持。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孙家人在沐家是很有分量的。如今的孙管家是先前孙大管家的儿子,孙大管家自小服侍沐伦,深得沐伦信任。庞氏嫁到沐家以后也对孙大管家十分敬重,后来孙大管家的儿子又被派到沐骏身边服侍,成为沐骏的心腹,在孙大管家告老之后顺利成章地接替了孙大管家的位置成为沐家的新管家。
沐府几经变动,徐氏掌家后,为了整肃府中树立威信,早年伺候沐骏和大夫人杜氏的家奴大多都被遣散或者发卖,再不济也要寻了由头调去偏远的庄子上。任凭徐氏怎么耍手段,一来孙管家自己是个明白人,二来庞氏几番回护,唯有孙管家依然稳居其位,稳稳当当地当着他的管家。当然,其中的弯弯绕绕沐清溪是不清楚的,她只知道,在父亲和母亲去世后,孙管家还是孙管家。
庞氏之所以做了甩手掌柜还能震慑住徐氏,靠的自然也不仅仅是安远侯府老夫人的名头,孙管家这心腹人在其中起的作用同样不可小觑,即使是徐氏掌家,庞氏依然对府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也是沐清溪渐渐心凉的原因之一。
她再活一世,有些事逐渐地想明白。很久以前,她一直觉得是徐氏掌家,笼络住了下人,瞒着沐庞氏磋磨她和客儿。可是,在知道孙管事依然是沐家的大管家之后,她就知道这种想法完全是谬论。沐庞氏不聋不哑,她有人有心腹有耳目,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发生在沐清溪和客儿身上的事情沐庞氏就算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是内里的纠葛肯定是知道大概的,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从来没想过要拉一把年幼的孙女和曾孙。
沐清溪常常会觉得疑惑,同样是沐家血脉,沐庞氏为何在父亲生前死后对她和客儿的态度差别如此之大,这是她前世今生都想不明白的。或许,这一切都与母亲的死因有关,这辈子她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关窍,绝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被人所害。
“老夫人。”孙管家恭敬地应道。
沐庞氏没去看他,她的目光依然落在沐清溪身上,深邃的目光似乎是想将沐清溪看个透彻,好好看看她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二小姐想去祠堂,你派人去安排。”
沐清溪听到老夫人冷淡的声音想起在耳边,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拦,若是迈出了这一步,那就真的是撕破脸了。
她不能,再恨再怨,现在还不是时候。
“孙女谢过祖母慈爱。”她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在孙管事的引领下向着祠堂走去。
“娘,您……”徐氏惊讶地开口想问些什么。
沐庞氏不客气地打断她,“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说罢,带着张嬷嬷回了双鹤堂。
“娘!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一走,一直惴惴不安的沐清菀就松了口气,抓住徐氏的手急慌慌地问。
今儿这事里里外外透着不寻常,连她都看出来了。祠堂里一定有什么是祖母和娘亲不想让沐清溪看到的,可是祖母让了步,也就是说沐清溪一定会看到,祠堂里能有什么事?
徐氏看了女儿一眼,觉得她好是好,还是太沉不住气,“这些事你先别管,你祖母有你祖母的道理。她沐清溪想折腾就让她折腾,横竖在你祖母那讨不了好。”徐氏心里恼恨沐清溪给她没脸,同时心里又因为沐清溪得罪了沐庞氏而幸灾乐祸,觉得沐清溪到底还是个丫头片子,就是被杜欣教了几天嘴皮子利落了,也不懂得轻重缓急,竟然一进门就把祖母给得罪了。只要沐庞氏厌恶沐清溪,那以后她怎么折磨沐清溪沐庞氏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沐庞氏这个人也是奇怪得很,当初喜欢杜氏的时候爱得什么似的,天天见了人就夸大儿媳妇多么多么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夸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一旦发现了杜氏的错处,便厌恶地彻彻底底,连同与杜氏有关的人也被迁怒。沐清溪和客儿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年沐骏和杜氏在的时候,徐氏可是亲眼见过沐庞氏有多宠爱这个孙女和曾孙的。那是她的儿女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疼宠,哪怕如今她变成了安远侯夫人,她的女儿和儿子变成了侯府的真正主子,也都不曾见沐庞氏有多上心,至多不过是称赞几句,连提点都少。每次他们去请安,听到最多的便是那些吃喝读书的场面话,沐庞氏当年可是想过亲自给沐清溪启蒙的,是后来杜欣自己揽下了活儿,沐庞氏才作罢。
富贵人家家中的女孩儿大多都是有家中的长辈开蒙,像京中的世家,大多是由德才兼备的姑母或者亲母,能隔辈让家中的祖母想起来开蒙,那可是头一份儿的殊荣。在沐家,只有沐清溪有过这样的荣耀。可惜,杜氏自己个儿就是个才情无双的,沐庞氏就是有心也插不上手。
“娘放心,都安排妥当了,一切都按娘吩咐的,一定会‘好好’招待我这位才回家的妹妹!”沐清菀娇笑着答道,若是忽略她眼里的快意的话,恐怕真会让人觉得她对沐清溪有多么姐妹情深。
徐氏点点头,一边往回走一边嘱咐她绝不可以再像今天这般胡言乱语。徐氏现在是掌家不假,可是老夫人也没完全放手,所以许多时候徐氏还是要看老夫人的脸色。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像沐家的这种情况,沐驰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子,老夫人最忌讳的就是被底下的人轻视架空。她可以不插手,但是谁也不能因此而轻视她的威严,她可以不说话,但是说出的话必须人人都听,否则徐氏作为现在的掌家人肯定是要被敲打的。
徐氏想了想儿子悬而未决的世子之位,又想了想沐驰如今在朝中的尴尬。沐庞氏毕竟是安远侯府的老夫人,只要她在一日,围绕着沐庞氏周围的人脉便也是沐驰的,可是她一旦立场变换或者去了,这些人脉能用上的就少了。就算是为了儿子,她有再多的不满也得忍着。
何况,这三年来,沐庞氏表面清闲底下没闲着,难道她徐氏就闲着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府里换了个主子,聪明的都知道该怎么打算,沐庞氏现在也只是自以为自己威慑尚在罢了。
沐清溪不是第一次来沐家的祠堂,小时候家中祭祖,她也常常跟在大人后面的,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觉得开祠堂一点都不好玩,大人们站的笔挺笔挺的不说话,脸还端得臭臭的,就连一向剑眉朗笑的爹爹也会板着个脸不许她胡闹。上一次她来祠堂还是三年前,那一天她和客儿跪在祠堂门外,对着先祖的牌位磕头,然后带着一家人的灵柩返回祖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才真正明白了祠堂意味着什么。
祠堂的大门洞开,显然早有人过来准备。孙管事不愧是在老夫人和父亲身边的老人,办事利落得很,那边不过是才吩咐下去,这里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论理孙管事是沐骏身边的人,沐清溪却跟他没多少接触,印象中对这个人也是很模糊的。他是父亲和母亲身边的旧人,上辈子却对她不闻不问,从不曾施以援手,所以她对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好感,甚至觉得他就是棵墙头草,否则为什么徐氏换掉了那么多人,却单单留下了他不动?
被下人因着进了旁边的厢房,祠堂是先祖安居之地,自然不能带着一身风霜去打扰,沐清溪和客儿重新洗漱又焚香净手之后,才被请进了祠堂。
方案上一字排开的是沐家的先祖,安远侯府这一支发迹晚,祠堂中的牌位并不像越中老家的祠堂那样排不开。沐清溪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同手中的牌位制式相同。沐清溪跪在蒲团上焚香祭拜,客儿便有模有样的学着,手中的牌位被下人接手,安置好。
大梁朝的习俗,扶灵返乡的人归来时要捧着排位回来,寓意各归其位。沐清溪走的时候带着爹娘离开,如今又将他们带回来,也算是功德圆满。
磕过头,她拈着手中的香走到桌案前插在香炉中,目光扫过桌案上父亲的牌位,落在了母亲的排位上,不出所料,母亲的牌位明净如新,上面没有丝毫灰尘。她心底骤冷,唇角却牵开了一个带着讽刺的笑。
祠堂有人定期打扫是不假,可是再勤快也不可能一点灰尘都没有,偏偏母亲的牌位就这样,这说明了什么?
母亲的牌位先前根本就不在这!是老夫人和孙管事在得知她一意孤行要立即进祠堂以后刚刚摆在上面的!
饶是沐清溪早有猜测,可在亲眼看到的时候仍然免不了心中生冷。
时隔三年,沐清溪带着客儿再次站在了清辉院前。
安远侯府的院子论起敞亮首推双鹤堂,但是面积最大的却是清辉院,也是沐骏和杜氏生前居住的院落。安远侯府五进的宅院,清辉院居中坐落在大门至后门的中轴线上。昔日安国公沐骏和夫人杜氏在世的时候,这里是整个府里最热闹的的地方。
五进的院子,前面的是沐骏在后院的书房,区别于前院书房,是沐骏闲来在家的时候读书的地方。沐骏和杜氏恩爱非常,杜氏出身徽州杜家才学无双,沐骏特意将书房隔成两间,一间自己用了,另一间则给了杜氏。两间屋子有七八个大书架,其中一半放了沐骏的四书五经兵法奇谋,一半放了杜氏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一些则是夫妻两人闲暇时收集来的杂书。
沐骏虽然出身军旅,却不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糙汉子将军,他本人不仅精通音律,对书法绘画也有些造诣,年少时还曾得了个“墨香居士”的雅号,否则单凭个安远侯府世子的身份,杜玄夫妻俩还未必看得上他。
杜氏出身书香世家,自小受到父母熏染,十分喜欢金石,也喜欢收集孤本残卷,除了那几架子书之外,书房后还有个小暗室,专门放置杜氏的藏品。
上辈子徐氏将清辉院洗劫一空,唯独对那些书视而不见,更不知道书房中还有暗室,因此,这些东西便成了为数不多的能够留在沐清溪身边的遗物。她就是靠着这些书,一边开导自己,一边教养客儿,才挨过了那漫长的不见天日的岁月。
杜氏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腹藏珠玑心存锦绣,将夫妻二人的居处也布置的温馨而又雅致。书房后面是个大池塘,水中种植了大片的莲花。书房后边的荷风水榭就是临水而建,腾空建立在水上。夏日里荷花开得正好,夫妻两人便常常在水榭中临窗对弈,偶尔清风拂过,送来一片荷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水塘两侧分出两条连廊,连廊两旁种了自西域传来的葡萄藤,初时稀稀疏疏,天长日久,便也长成了成片的浓绿。春来时葡萄藤发芽,连廊两边垂下嫩绿色的细藤,处处是生机勃勃。
待到夏秋时节,圆滚滚的葡萄熟了,一串串悬挂在藤蔓上,沐清溪还能兴起年少时自己对着葡萄流口水的模样。她指着葡萄藤上的紫葡萄跟哥哥撒娇,闹着要哥哥摘给她吃。娘亲便点着她的鼻尖儿笑着说她淘气,明明府里有那么多葡萄让她随便吃,她却偏偏要吃树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