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快到极限了。
沙滩上，南狼狈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大腿沉重地拖在一边，即使是到了如此境地，她也依旧不显丑态，优雅的像只搁浅的美人鱼。
夜天之书沉默地望着她。
南咬牙，“我应该怎么做？”
夜天之书的声音在她内心深处响起。
剩下的交给我。
南不再迟疑。
“沉淀于地狱之花的造物啊——”
刹那间，庞大的三角形法阵在南的身下张开。
这次的法阵是从未有过的巨大，南置身中央，仿佛蜜蜂衬托大树，亮起的白光甚至让天空都显得暗淡，宛若黑暗降临。
血海咆哮着退后。
海浪声震耳欲聋，一波一波的气浪向四周掀起。
大树被压弯了树干，空气中沙石飞舞，纪之当即抱头翻滚进掩体内，死死抓住一旁的柱子，脚下一错，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堆形状各异的器具。
万里无云的白日里，忽然有雷鸣之声响起。
飓风的中心，吟唱声响彻天地。
“在悠远的地平线上，融入黑暗的怀抱吧！”
下一秒，天光炸起！
与此同时，距离海边五公里外的空中。
夏油杰与珊瑚坐在虹龙背上，低头在慌乱的人群里，搜寻着南的身影。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夏油杰满脸震惊。
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已满目疮痍，数量庞大的咒灵在街道上胡乱窜动，而人群的恐惧又催生出更多的诅咒，一时之间下方一片狼藉。
“那些怪物是什么？”珊瑚指着一只咒灵问道。
“咒灵。”夏油杰冷静回答，高空中的冷风吹动他眼前的垂发，“人群骚乱，诞生的咒灵太多了。”
“咒灵？这是因为人类诞生的？你们这个世界的人类会诞生这样的怪物吗？”珊瑚难以置信，“变异种？”
夏油杰皱眉，“你们世界不会吗？”
“当然！”珊瑚低头又仔细看了眼，嫌弃道，“好丑啊。”
虹龙发出一声吼叫。
“你再说下去，虹龙要难过了。”夏油杰无语回头。
珊瑚猛地扑上前去，将夏油杰摁倒在虹龙的脊背上。
“小心！”
远处的天际线上，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第一波气浪接踵而至。
虹龙仰头咆哮，猛地压下身躯，冲入乱流之中。
“怎……么了！”剧烈的抖动中，夏油杰死死抓住虹龙的胡须，只要一张口，就有狂风灌入他的口中，让人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拼尽全力睁开眼，却只能看见天边白茫茫的一片。
虹龙忽然发出一声痛呼，夏油杰一惊，连忙侧头看去，就发现虹龙腹部正冒着丝丝黑烟，像被什么侵蚀了一样。
穿过气浪，飞行重新恢复稳定。
珊瑚坐直身体，望着远处的光柱，一时怔住了，喃喃低语道：“广域……魔法……”
下一秒她顿时脸色大变，迅速大喊：“快找掩体！下落！快！”
虹龙当即靠近一旁的大楼楼顶，两人迅速从空中翻滚落地，躲进小屋背后，而此时虹龙身上已经全身冒黑烟，看上去就快要融化在空气中了。
夏油杰赶忙将它收回。
珊瑚双手合十，红色的圆形法阵在两人脚底下张开，然后生成圆盾，将两人罩入其中。
夏油杰来不及惊讶，下一秒，天地骤变。
忽然之间，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摁下了暂停键。
仿佛时间停止，狂风冻结，连空气中的微小颗粒都逐渐停滞。
天边的光柱深处，倏然有一抹极致的黑悄然诞生。
就像是有人用画笔在空中画下了突兀的一点，世间所有事物都在它的图层之下，甚至连诞生它的白光，也无法将它照亮分毫。
紧接着它悄然从空中落下，就像雨滴落入湖水一般轻盈。
却又在接触大地的一瞬间，骤然爆发！
时间重新流动，滚滚黑暗以海边为中心，向外疯狂肆虐！
夏油杰只觉得整个大地，都好像震了起来。
然后就是飓风与无边的黑暗，宛若绞肉机，将他们周围的景色疯狂卷入其中。
“趴下！你不要命了！”珊瑚拽住怔愣的夏油杰，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身前。
夏油杰吃痛，下意识地伸出手撑在珊瑚头顶上，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的小屋忽然之间被气浪拦腰折断，残骸击打在珊瑚的防护罩中，瞬间碎成碎片。
就在离他头顶不到一毫米的地方，擦肩而过。
夏油杰：……
他战战兢兢地扭过头，与身下的珊瑚对视。
垂落的黑发扫在白皙的脖颈之间。
珊瑚一巴掌打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又用腿踢了他一脚，“不准动！敢动就削了你！”
“……这位小姐，我觉得你要是不想让我动，就不应该踢我。”夏油杰面色扭曲。
珊瑚尴尬地撇开眼。
狂风还在肆虐，嘈杂的呼啸声中，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中被瓦解。
坚硬的水泥化成了粉末，大地的温度急剧上升，血色的诅咒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而与此同时，远离海边的某个隐蔽的地下室内，围成一圈的咒术师们接连喷出鲜血，骤然倒下。
“多么……可怕的力量……”
持续了数秒，风声才逐渐停息。
红色护罩一消失，夏油杰马上站直身体。
出乎意料的是，空气中一片清新。
夏油杰从没有呼吸过这么清新的空气，仿佛世界伊始，一切都是新生而洁净的。
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跑到楼顶边缘，往下看去。
夏油杰缓缓瞪大了双眼。
没有……夏油杰震惊。
一只咒灵，都没有。
幸存的人们眼见着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纷纷喜极而泣。
珊瑚矗立在风中，面色凝重地望着天边的远方。
那里，白色的光柱正在缓缓收缩。
“快点。”珊瑚叫住夏油杰，指了指海边。
“她在那里。”
而此时的海边，南艰难地匍匐在地，剧烈喘息。
周围的沙滩冒着丝丝白烟。
半晌后，南迟疑地抬头看去，双手顿时一软，差点又摔落在地。
“这是……”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全部……都是我做的吗？”
土地陷落，高楼化为乌有。
半径五百米的圆形区域内，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毫无生机。
怎么会……她只是想把诅咒杀死而已……南无措地四处张望。
夜天之书合上书页，从空中缓缓落下。
下一秒，南顿时痛呼出声。
“啊！”她猛地跌落在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
破损的程序，又再次被激活了。
“南小姐！”纪之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手上抱着一堆器具，总是一丝不苟的西服早已凌乱不堪，他当即跪倒在南身边，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丢在地上，“夜天之书，吸收这些！”
这些是咒具，纪之一眼就看出它们全都等级不低，正是凭借着它们的守护，他才能从刚刚的爆炸中逃生。
而这些咒具，就这样莫名奇妙地出现在这里，等级不低，数量不少，时机也十分凑巧，不难想象这又是一个被人安排好的剧本。
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些高级咒具所蕴含的术式信息，足够填满夜天之书剩下的空白！
夜天之书连忙靠近咒具。
“等等——！”
就在这时，一声高呼忽然从天而降，夏油杰一手抓住夜天之书，猛地将她拽到一边。
南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纪之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刀尖直指夏油杰。
“夏油先生，请你把夜天之书放开。”纪之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就算你是悟大人的挚友，若想伤害南小姐，我也不会犹豫的。”
就在这时，珊瑚突然从旁边冲向南，纪之目光一错，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向她挥去。
铮的一声，夏油杰召唤出坚硬的乌龟咒灵覆盖在自己的手臂上，挡住了这一刀。
“你冷静一点！”夏油杰言简意赅地大吼，“夜天之书还不能集满书页！”
“否则整个世界都要被毁灭了！”
纪之一愣，“什么？”
珊瑚跪在沙滩上，将南小心扶起，然后伸手猛地拽断了脖子上的项链，将它放在南的胸口。
红光一闪，南顿时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
见此，珊瑚回头朝夏油杰和纪之喊道：“这个状态持续不了多久！趁他们还没有发现——”话音戛然而止。
天空中，一朵巨大的云彩遮住了阳光，大片的阴影覆盖大地。
远处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轮船在海面上航行，又像是鲸鱼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呼唤。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
夏油杰的眼睛缓缓睁大。
太阳的阳光缺了一角。
但那不是云。
而是一架，飞在空中的军舰。
第41章 暗之书
庞大的军舰悬浮在高空之中, 它形状特异，舰身泛着冰冷的蓝光，像是一把直插于天空的冷剑, 随时准备着向原罪之人，降下神罚。
紧接着, 阳光忽然开始一点点地穿透它的甲板, 好似冰雪消融于空气中, 光线扭曲，阴影消失, 蓝天重新空无一物。
它像梦一样出现, 又像梦一样地悄然消失。
仿佛虚幻的海市蜃楼。
珊瑚猛然回过神来, “快点！我们要把她带回教会！”
“那是……什么？”夏油杰下意识地问道。
“时空管理局的船舰。”珊瑚蹲下身子将南背起来, “恐怕他们已经在大气层里待命多时了。”
“你们不能带走南小姐。”纪之单手一错, 猛地将夏油杰别到一边, “把南小姐放下！”
夏油杰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纪之能将他卸开, 而且还是在身体状态并不完美的情况下。
“没时间了！”珊瑚转身，从腰间解开一条长鞭。
然而还没等她有下一步举动, 趴在她后背上的南却忽然在这时悬浮而起，迅速朝旁边飞了过去。
结实的手臂将来人牢牢地拥进怀里, 幽蓝的苍天之瞳冰冷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有蓝色的烈焰在其中燃烧。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悟大人！”纪之当即跑来, 转身护在五条悟和南身前, “万分抱歉, 属下失职了。”
“这种事情之后再说。”五条悟低头看了眼南, 注意到她面色苍白, 双眼紧闭，但好在呼吸匀称, 看上去暂时没有危险。
伸出手轻轻将南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梳到一边，五条悟视线挪移，看向她胸口处不断向外泛着阵阵红光的项链。
是多亏了这个东西吗？
“悟！”夏油杰一手制着不断在挣扎的夜天之书，一边悄然靠近珊瑚，对五条悟解释道，“有新的情况我们不得不考虑。”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夜天之书，“不能再继续收集书页了，一旦书页搜集完毕，夜天之书……”
“是暗之书。”珊瑚打断夏油杰。
夏油杰看了珊瑚一眼，“……暗之书体内的防卫程序就会自动启动，到那时，之前它搜集的所有能量都会用来破坏，暴走的力量也会侵蚀宿主的生命！”
夜天之书在夏油杰的手中拼命摇头。
不！我才不会害主人！你说的事情都是假的！
五条悟扭头，一脸冷淡地看向珊瑚，“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不管你们信不信，时空管理局的船舰已经在空中待命了。”珊瑚全身戒备，“暗之书是管理局标记的最高等级危险魔物，之前转生的几任主人全都无一善终，而且每次都引发了恐怖的次元级灾害，丧生者无数。管理局已经追踪暗之书超过七十年，他们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旦暗之书彻底觉醒，露出防卫程序的内核，船舰上携带的阿斯特朗姆炮会在瞬间将暗之书以及它的主人蒸发殆尽！”
五条悟抬头看向天空。
光学迷彩也阻挡不住六眼。
所有信息流都应证了珊瑚说的话。
小心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五条悟目光直视珊瑚，“如果我现在就将暗之书摧毁呢？”
夜天之书不动了。
“没用的。”珊瑚摇头，“它会再次转生……而且它的主人……同样会死。”
夏油杰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问道：“就没有什么方法能只销毁暗之书而不伤害到南桑吗？”
“我也想啊！”珊瑚气得对夏油杰吼道，“但是暗之书跟宿主的念动之核绑定在一起，根本无法分离……现在只能把她带回教会，不管怎么样，教会不会放弃她……也许祭司大人会有什么方法也说不定……”到最后，珊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五条悟闭上眼，沉默不语。
夏油杰望向五条悟，“悟，这是一场针对南桑的陷阱！高层甚至为此召唤了诅咒，置民众的安危于不顾……不管珊瑚的话到底值不值得相信，现在南桑的身体也已经不能再拖了。”
“那架船舰真的出现了，而且就在我们的头顶！我们至少要带着南桑离开他们的攻击范围，至于暗之书，这之后再找方法……”
空气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
很快，五条悟重新睁开了双眼。
“如果我们离开了天空那群家伙的攻击范围，而你的那个教会也没有办法解决暗之书，那时不仅南会死，暗之书也会重新转生，继续制造更多死伤，是不是？”
珊瑚抿了抿嘴，没回答。
五条悟语气冷淡，“你能保证吗？”
珊瑚面色迟疑，“我……”
夏油杰低声吼道：“珊瑚！”
“我……我无法保证！”珊瑚跺了跺脚，破罐子破摔，“教会的大家也都被管理局骗了！她们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暗之书这么大的事件，连管理局都没有办法……但是，教会不会放弃她！”
珊瑚说到这里，语气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声音铿锵有力：“教会不会放弃她！就算拼上性命……天使教会的所有修女，都将誓死保护天使大人的安全！”
珊瑚的声音在空旷的沙滩上回响。
“悟大人。”纪之回头，面露难色，“怎么办？”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难道无论如何，南小姐都得死吗？
不收集书页，她会因为全身器官麻痹而死。
收集书页，她也会因为暗之书的侵蚀而死……又或者，在大炮下灰飞烟灭？
无法逃脱的死路。
简直就像是诅咒一样。
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就在这时，五条悟怀里忽然传出一阵呻//吟，众人顿时扭头，就见南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清澈的琥珀之眼，在睁开时，还透着股迷茫与无助，却又在看到五条悟的一瞬间，弯出安心的弧度。
她松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回来了啊。”
五条悟猛地深吸一了口气，抬手将夜天之书吸入手中，磅礴的咒力骤然爆发。
但极速运转的无下限术式在与夜天之书接触的边缘，却似乎发生了细微的扭曲，仿佛天然相斥的磁铁，互相被对方排挤。
五条悟的六眼微微眯起。
南见此大惊失色，“你做什么！”然后白光闪烁，竟就这么直接伸手穿过了五条悟的咒力，将夜天之书从他手上夺了过来。
夏油杰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悟的「苍」！
“南，放开她。”五条悟低垂着眼。
声音里，压着怒火。
南却从他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抱着夜天之书，脸色逐渐平静，“是不是我的时间要到了？”
纪之不忍地撇开眼睛。
五条悟知道南会做出什么选择。
而正因为如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完事情的原委，南沉默半晌，朝着珊瑚问道：“那个阿姆斯特朗炮，很厉害吗？”
夏油杰仰头看天。
珊瑚停顿片刻：“……那是人类目前最强大的攻击手段，最大功率甚至能毁灭一颗小型行星。”
“这样啊……”南垂头想了想，“那一切一定会发生得很快。”
“南桑……”夏油杰低头，抬起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