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南抬头看了看四周。
这里原本是一个平静的海边，阳光，沙滩，嬉闹的游人，岸边生长的小树……若是在夏天，一定会非常漂亮。
但如今，只剩下了冷冽的寒风。
南伸出手，摸了摸五条悟的脸颊。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让我试试？”她笑着说道，“也许最后只有防卫程序被销毁了呢？”
“我的皮肤那么坚硬，夜天之书还那么聪明，最后也许会有什么方法也说不定？也许……也许我们都能回来呢？”
五条悟半阖着眼，抬手覆上南的手，语气平静得可怕，“老子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都在你身上了。”
谁能想到，原来天才又无敌的五条悟，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南皱了皱眉头，“口癖。”
五条悟忽然轻笑出声。
“我就要说。”他抓住南的手，佯装恶狠狠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烦死你！”
南不赞同地看着五条悟。
五条悟低头看了眼夜天之书。
曾与夜天之书接触过的手掌下意识地摩挲。
然后不知为何，他忽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肆意，越来越猖狂。
“好！干吧！”他畅笑着说道，“夜天之书，吸收我的术式！”
珊瑚一惊，大吼道：“你疯了！”
纪之迅速将地上的咒具汇聚到了一起，但五条悟却对此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夏油杰见此怔愣片刻，顺着五条悟的视线看向夜天之书，紧接着仿佛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跟着五条悟一起大笑了两声，“去吧！悟！这个时候退却的话，可要让我笑一辈子了！”
珊瑚猛地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纪之抬刀拦住了去路。
“请你不要再靠近南小姐。”纪之冷声道。
“你们……”珊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都是疯子！”
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哦？你不知道吗？”五条悟的表情肆意张扬。
“咒术师都是疯子啊。”
说着，他忽然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然后握住南的手，将它迅速套在了她的左手中指上。
“这是？”南把手举到眼前。
阳光下，洁白色的钻石流光溢转。
“订婚戒指。”五条悟得逞地笑了，“打个印记，免得你傻乎乎的，一会儿被拐跑了还找不到路。”
“我才不会这样呢！”南气恼。
五条悟随即抱着南悬浮起来，向大海深处飘去。
“哈，到时就知道了。”
烙印着巨大深坑的沙滩渐渐在两人身后远去。
沙滩上的三人默默望着他们，身形越来越小。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赌博。
但五条悟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退缩”二字。
这次，他要all in！
一直默不吭声的夜天之书在这时忽然从南的怀里竖了起来，蹭了蹭她的脸。
对不起。
南摸了摸夜天之书的书脊，温和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有骗我。”
“害怕吗？对不起，要让你和我一起面对这样可怕的事情了。”
夜天之书摇摇头。
五条悟没好气道：“果然是个惹祸精。”
两人飞行的速度非常快，转眼间海边在他们眼里就只剩下了一条模糊的边际线。
南抱着五条悟的脖子，见此抬头说道：“就在这里应该可以了，五条君回去吧。”
五条悟挑了挑眉，“回去？你觉得我还能回去吗？”
被夜天之书烙印了术式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在瞬间失去近乎所有咒力。
以五条悟的力量，他大概要恢复两个月以上。
当然也飞不回去了。
南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那，你……怎么可以！”
“哈哈！”五条悟大笑，“那当然是和你一起啦！”
高空中，隐藏在光线折射之下的透明战舰，悄然移动了它的身躯，将它的巨型弹道对准了广阔无垠的大海。
从它的高度看去，五条悟与南加在一起的身形大小，甚至都没有一只蚂蚁显眼。
五条悟仰天大喊：“中岛宏！你就在上面对吧！”
天空没有回应。
但五条悟毫不介意。
“你给老子好好看着！这辈子都别想忘记！”
夜天之书翻开封皮，空白的书页对准五条悟。
五条悟低头看向夜天之书。
“好好用我的术式哦。”最后，他这么说道。
而此时的海边，珊瑚紧握着手中的长鞭，在空中一甩，面前瞬间开出一扇红色的门扉，里面星光涌动，不知通往何处。
“算了，无所谓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珊瑚语气凶狠，“吸血鬼帮助天使？真是笑死人了。我已经偿还了恩情，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等等！你还不能走。”夏油杰拦在她面前，“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无所知。你必须留下来！”
珊瑚一把打开夏油杰的手，“要是你们听我的话，现在就应该把天使带回教会，而不是让时空管理局那群骗子得逞！”
夏油杰神色强硬地走上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不远处，耀眼的蓝光在天际线上亮起。
纪之迎着喧嚣的海风，将手上的刀收回。
“开始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向远方跑去。
珊瑚回头看了一眼大海，原地踌躇片刻，突然回头拽住夏油杰的衣领，将他一起拖进了时空大门。
夏油杰下意识起手想要制住珊瑚，却又在她的下句话中停下了动作。
“想死吗！大爆炸要来了！”
珊瑚咬牙切齿。
“看在食物的份上！”
他们说的话, 夜天之书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她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存储单元，从头检索到尾，都没有找到关键词——“自动防卫程序”。
她只是一本用来收集魔法的魔导书, 怎么会配备如此大规模杀伤性的功能模块呢？
这么长的时间里，跨越了数个世纪的时光, 她陪伴了那么多任主人, 完成了那么多次魔法收集。
她陪伴着她们一起走南闯北, 一起感叹古代魔法的精妙，一起收获创造咒语的喜悦, 一起见证了众多文明的兴起与衰落……
她在师徒间继承, 在伴侣间传递, 也曾尘封于地底深处百年, 然后在某天被路过的孩童重新带回世间……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着？从什么时候起, 她不再是在人与人之间传递, 而是在世界间跨越, 自行寻找主人？
她的程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破损的？
是上一任主人吗？上一任主人……上一任主人……
是谁来着？
「走！走！哈哈哈！走！」
「……这么多魔法，不好好利用不就浪费了吗！」
「暗之书, 上古危险遗产……」
「……权限？那能做什么？」
「……快跑！快跑！离开这个世界！」
「……夜天之书，我终将死去, 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面孔, 但夜天之书却一个人都无法识别出来。
直到记忆存储的终点, 有一段温柔而又苍老的女声响起。
她想起来, 这是创造她的人。
她的妈妈。
「我的时间不多了, 孩子。」老人虚弱地躺在床上, 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栋简陋的小木屋。
干枯的双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但抚摸着她的时候，依旧温柔如初。
夜天之书难过地垂下封皮。
「不要难过啊，你会有新的主人的。」老人轻拍夜天之书，像是在安抚不安的婴儿，「你会见到更多的世界，更多的风景，会遇到更多技艺高超的魔导师，在历史的长河中与名留青史的伟人擦肩而过……宇宙如此广阔，你不觉得兴奋吗？」
夜天之书摇摇头。
老人见此一愣，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口气。
「这样啊……你有别的梦想啊。」
「那样的话，请记住我这句话吧。」老人闭上双眼。
「绝对，绝对不能将你的管理员权限轻易地交付于他人。」
「直到遇到你想要守护的人的那一天为止。」
管理员权限？
无边无际的宇宙化为流星逝去，时间的长河像大海一样广阔。
为原罪之人准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吊悬于高空之中。
“好好用我的术式哦。”
夜天之书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丝丝蓝光像绸带一般从五条悟的身体里透出，钻进空白的书页中，就像是秋叶落入湖面，激起细小的涟漪，看不懂的符文随即从纸下浮现，占满整面白纸，紧接着又占据了翻开的下一页，循环往复……
书页翻飞如流水淌过，眨眼间就接近了末尾。
第五百九十八页。
当代最强术式——无下限，它的力量在完全掌握之下甚至能操控原子级别的运动，它蕴含着的信息，每一个节点，每一分逻辑，都足够普通人研究终生。
第六百二十二页。
夜天之书的逻辑单元高速运转，对迎面而来的信息快速分析、解构。
第六百三十八页。
五条悟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南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但他却只是垂眸与南对视，然后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
“哈，新奇。”
这么弱小的感觉，他这辈子还从没有试过呢！
第六百五十八页。
南撑起身子与五条悟紧紧相拥。
第六百六十六页。
最后一页翻过，封皮合起。
一个白色的光球就在这时突然从夜天之书之中飞了出来，钻进南的胸口。
南一愣，脑海中顿时响起一道机械女声。
「管理员权限激活。」
“什么？”南还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夜天之书的白光深处倏然有一抹黑色渐渐晕染开来，它像是混沌的流水，又像是蠕动的游蛇，阴冷，潮湿，慢条斯理地将白光彻底吞噬。
南只觉得心中一冷。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五条悟抱着南在空中猛地向后一退——他还剩下些许咒力，但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两人在空中的高度正在缓缓下降。
夜天之书紧追而上。
而此时，高天的船舰上，庞大的弹道徐徐张开，七彩的能量漩涡正在它的面前汇聚，目标直指下方。
与此同时，数条黑色的能量触手忽然从夜天之书的背面涌了出来，像一只正在呕吐的章鱼，丑陋的墨汁渐渐淹没了她的整个表面。
“夜天之书！”南不由大喊出声。
“这就是那个防卫程序吗？”五条悟嫌恶地嘶了一声，“哇，真丑。”
触手飞舞，形状诡异的蠕动肉块从中间生长了出来，随即迅速膨胀，庞大的眼珠在这上面睁开了眼睛，蜈蚣的身体一节一节地爬出，最顶上，一个人型的物体正在逐渐显现。
不过顷刻间，这四不像的丑陋怪物就已经膨胀到了有一座山那么大。
令人牙酸的尖啸声响彻天地。
大海掀起巨浪，恐怖的暗黑能量向四周飞溅。
五条悟突然闷哼一声，身型骤然往下一沉。
趁此间隙，紧追不舍的触手顿时冲了上来，在五条悟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五条君！”南手足无措，“不要管我了！你自己一个人快走吧！”
就在这时，南的双腿上忽然有一条黑色的锁链显现而出。
锁链缠绕着她的大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一边缓缓收紧，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一边向南的上半身爬去，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匍匐扭动，正要把自己的猎物绞死。
“啊！”南顿时痛呼出声。
高空之上汇聚的能量越来越强，强烈的光芒已经超过了太阳，天空落下奇幻的幕布。
就连皮肤都仿佛要被灼伤，周围的温度急剧上升。
怪物顿时伸出触角，疯狂地吼叫，对空中逃脱的两人穷追不舍。
海浪翻滚，气流震荡。
五条悟忍着痛险险地躲过背后的攻击，搂着南大腿的手下意识想要拉开那条锁链，却像穿过空气一样从锁链中间穿了过去，“南！用我的术式！”
“现在的你应该能做到！用我的术式！拒绝它！”
南忍着痛，在冷汗中睁开眼。
五条君的术式……无下限术式……
锁链再次收紧。
南倒吸一口冷气。
不行，做不到……
五条悟一个侧翻躲过紧接而来的攻击，手下意识地往海面上一撑，手掌却穿破海平面，沉了下去。
他的无下限快要消失了。
五条悟低头看了一眼南，咬了咬牙。
果然没有六眼，即使是魔法也无法操纵无下限术式吗？
天上的彩色光束渐渐收敛，汇聚成了耀眼的白光。
阿姆斯特朗炮已经准备完毕。
就在这时，庞大的怪物中央，一道微光忽然亮起。
它是那么的刺眼，就像是即将湮灭的恒星，向宇宙发出了它的最后一束光亮。
南身体一滞，琥珀色的眼眸中，纯粹的金色瞬间被点燃！
大量的信息像海啸一般，瞬间涌入了她的大脑。
主人……
我在这里！
白色的微光从南的胸口缓缓透出，与远处的光芒相互呼应。
南极慢地眨了眨眼，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腿上的锁链。
五条悟半条腿已经踏进了水里。
紧接着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兴奋地大喊：“南！”
南手掌用力一握！
下一秒，黑色的锁链瞬间崩裂！
怪物仰天长啸，触手疯狂向四周肆虐，仿佛被针刺扎穿双目的毒蛇，愤怒地蠕动。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吗？
南抬头狠狠地瞪了五条悟一眼。
五条悟笑得一脸无赖。
“好吧，我承认，夜天之书确实很聪明。”
南从五条悟的怀里滑了下来，却忽然脚下一错，在空中晃动了一下，吓得她连忙扶住五条悟的手。
“别慌，让空气牵引你。”五条悟耐心指导。
南很快在五条悟的指导下稳住了身体，然后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缓缓飞上了高空。
白光从他们相握的双手处蔓延开来，触手在靠近两人的瞬间被透明的屏障隔绝在外。
无下限术式。
五条悟双手一摊，笑着将最后一丝咒力彻底流放。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看上去都想抱着爆米花躺下了。
接下来，这里已经没有他的戏份了。
舞台的主角，就在他面前。
“是夜天之书。”南回首望向脚底下的怪物，金色的双眸里，烈焰涌动，“她还在那里。”
夜天之书用无下限术式，保护了自己的主模块。
并在最后关头，向程序的最高统治者，传递了关键的信息。
南果断回头，伸手在五条悟胸口上猛然一推。
白光笼罩上五条悟的身体，他却毫不抵触地张开双手，笑着拍了拍南的头。
“待会儿见。”他说道。
下一秒，白光裹着五条悟瞬间向岸边飞去。
眼见着五条悟远离了危险区域，南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
不堪入目的怪物咆哮着在海面上蠕动，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触手瞬间收缩，□□膨胀的速度骤然加快。
南低下头，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
很奇怪的感觉，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紧接着，她抬起头望向高空。
明明距离千里，但船舰冷硬的轮廓依旧在她眼里清晰可见，光学迷彩在光线下那点微妙的不违和感，就足够她锁定目标。
她能感觉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庞大能量波动，但却并不再感到畏惧了。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束集完毕的能量炮，却到这时还没有发射。
跨过时空的阻碍，好像有什么人，正透过船舰的天窗，与南遥遥相望。
南低下头，右手颤抖地包裹住左手，紧紧抱拳，牢牢地护着指尖那枚白色的钻戒。
拜托，请给我勇气吧。
海面上的怪物还在膨胀，仿佛无穷无尽的淤泥从海底深处涌出，瞬间将周围的大海污染。
昏暗的天空，幽蓝的大海，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