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打到痛点了,付总不得不动摇,也不得不再次思索起解约这件事。
文禾没催他,劝完继续忙自己的。
她把团队里的刺头给清了,只要是肯动的,业绩差一点她也愿意手把手地带,一单单地教,等忙差不多了,付总那边也有了消息,他决定留在DC,而且转到文禾名下。
文禾趁势给他压了一批货,也签多一个地区,她已经摸到DC的生存法则,就是要霸道些,不惹事不怕事,乘胜要追击,势头要造足。
文禾记得姜姜说过一句话,外企也就这样。
她深有同感。
外企不外企的,只要中国人多就还是中国人那一套,只要是销售岗,也就还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周鸣初说DC乱,这里确实乱,但乱也是一种机会。
乱在于散,在于职责利益扯不清,也在于管理人员不作为,乱,也代表上面允许你一脚一脚地踩底线。
到哪个位置想哪个位置的事,摆规则那是上级的活儿,文禾这个级别要干的就是带着团队搞业绩,有什么神通来什么神通。
到了新场合要看到看不见的规则,比如DC的规则,就是所有人都可以争可以抢。比起e康,这里更像一个大型斗兽场,踩线不怕,怕的是你不敢踩线,还只能被别人踩。
半年时间,文禾渐渐在鸡飞狗跳中找到平衡,不说如鱼得水,但确实适应得还不错。
只是DC确实乱,八卦满天飞,连谷志德这个级别的都要被拿出来议论,说他跟女朋友退婚的事,又讲到他之前离过的那次婚,穷小子娶了富家女,完成财富和人脉积累后又一脚踹了富家女。
文禾问:“谷总前妻是哪里的?”
“三柳的老板女儿。”nana说。
文禾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柳总挤兑他灌他酒,原来是前姐夫。
但谷志德心理素质很强,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照样上下班。
他跟周鸣初是截然不同的管理风格,很少黑脸,每次开会都好整以暇地看着所有人吵,也奉行绝对的黑猫白猫理论。
这天的月会总结,刚好文禾手上有客户爆单,也拿下一个标杆医院,谷志德问:“你车子还没买么?”
文禾点点头:“号还没摇到。”
谷志德说:“直接拍一个,公司给你报销。”
文禾微微一愣,nana捅了捅她:“傻的,快答应啊!”
“……谢谢谷总!”文禾迅速反应。
事后nana告诉她:“这是福利,不要白不要,公司出钱又不是谷总私人给,他批这些都很大方的。”拍一个车牌才几个钱,销售给公司挣的钱够买一堆了。
文禾点点头,虽然人还有点懵,但车子是早就看好的,于是提前几个月,她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辆车。
提车不久,跟着谷志德去应酬。
到DC后,文禾偶尔陪着谷志德去饭局,觉得他滑得像泥鳅,让人轻易找不出缺陷。她在这位老总身上学了一些东西,但总也学不会的,是他身上那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或许是一种沉淀,没到时间,硬学也学不会。
DC的人喜欢吵,用潇潇的话来说就是有一种家嘈屋闭的疯感,但吵归吵,没有人敢不把谷志德当回事。
她在他们后面到的地方,下车时碰见周鸣初,他看见她的车:“刚买的?”
文禾点点头,周鸣初随意瞥了两眼:“你喜欢白色?”
文禾把车钥匙收进包里:“随便挑的,选这个是因为流通率高。”以后再换车,这个颜色好出二手。
进电梯,张吉安挡着电梯门,朝她笑:“这个车好看,车牌也好记,又吉利。”
上去以后碰见范鹏,他扬声喊了句周总,过分夸张,过度谄媚。
而文禾分明记得他跟周鸣初并不对付,之前在深圳的展会上喝得死去活来,当时的一部经理还说过了,他们之间就是有过节。
但应酬场上的人大都会变脸,宁折不弯的要么是大佬要么是傻逼,范鹏还不到大佬的级别但也不至于当个傻逼,周鸣初早已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回到这个圈子里,还是得老老实实,审时度势。
场子很大,文禾一直跟潇潇并肩,有几个中年男喝多两杯开始讲黄色笑话,还恶趣味地看她们反应。
这种时候就要靠潇潇,她直接讲男同见闻,听得一班大老爷们像生吞了蟑螂,强颜欢笑。
潇潇越讲越上头,还意犹未尽,文禾实在笑得肚子痛,见好就收,拉着她走了。
转头到另一边,有人在讲行业内的新鲜事,哪家的飞检没过,哪家的财务进去了,哪家的采购又被查之类的。
一提采购,有人讲到e康这几年也送了不少人进局子,还提到杨宇。
范鹏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忽然插嘴:“那不是我们文美女的前男友么。”
他一句话,所有人看向文禾。
范鹏还一副心疼样,上上下下瞟文禾:“听说他还动过手,真动手假动手,打你哪儿了?”
文禾看着他,一旁啪哒摔了个杯子,张吉安连忙起身:“不好意思,袖子碰到了。”他喊服务员捡杯子,又催人来打扫。
本来这么一打岔话题该过就过的,范鹏却非要唉声叹气:“我们文美女挺可怜的,好好一个姑娘,怎么碰到这种事?”
这种情况下与其支支吾吾,不如大方承认。
文禾也早过了会觉得难堪的时候,淡定道:“没什么可怜的,主要是眼光不好,运气也不太行,总是碰不上好人。”
范鹏还想说什么,谷志德伸手拨动转盘,他连忙起身伺候。
要不是谷志德,他还开着他那辆破丰田。
潇潇安慰文禾:“老范是个傻逼,他的话你别理,贱兮兮,我听说他以前不这样,破产以后就不对劲了,有毛病,看到都饱死了。”
“没事,他说他的。”文禾觉得自己应该也算跟范鹏结了梁子,也许是之前深圳抢单的事,又也许是不久前调货的事,总之在DC这个环境里,同事处成仇人太容易了。
中场出去补妆,文禾闻到自己身上的烟酒味,往手腕补了点香水。
周鸣初出来洗手,闻到一阵木质调的香味,跟她以前用的不同。
她以前喜欢喷花香调的香水,后来和他在一起很谨慎,过夜后不会喷香水,出门时总要趁打领带的时候仔细检查他身上的味道,唯恐沾到一点被人发现。
如果喷了,更是不许他靠近,电梯里都要离八百米远。
两人都面无异常地洗手擦手,周鸣初问:“什么叫总是碰不上好人?”
文禾说:“没什么,一句应付的话而已,你不用多想。”
周鸣初学她的语气:“我没有办法不多想。”又问:“我跟杨宇一个样?”
“那你可以当作我剔除了你。”文禾收起东西,周鸣初朝她逼近一步,低头问:“剔除我又是什么意思?”
文禾往后退了一步,当他喝醉胡搅蛮缠,低声说:“周总醒醒酒吧,我先进去了。”
看她避,周鸣初不清不楚地皱了下眉,过会张吉安找出来,也是以为他醉了:“周总,还好吧?”
周鸣初没说话,一言不发地走回场子里,跟个迟来的同行小聊几句,某个不经意的抬眼,文禾也正和人寒暄,模样分明跟那一年做前台时相差不大。
周鸣初视线往她身上探过,手臂,小腿,很细,是一掐一磕都会淤青的程度。
他想起杨宇,却不太能想起她那段时间的样子,不知是她恢复得太快,还是他忘性太大。
但仔细想想 ,也没过几年。
文禾不想跟周鸣初有太多交集, 偏偏那场酒局后,又在新加坡的展会上再次遇见。
这一次代表DC,文禾成为了站在台上的那个主讲。
稿子她自己写的,全程英文, 没人知道她在过去的一年里练了多少遍, 又把别人的讲演录下来听了多少回, 才能在台上讲得清晰流畅,下来后遇到客户和同行, 也跟人侃侃而谈。
上一次来, 文禾感觉自己是扒着井口的蛙,等参与进去, 她已经跃出那口井,稳稳地站在地面。
nana朝她竖大拇指:“行啊妹妹, 可给我们长脸了,怪不得谷总要挖你过来, 还是他有眼光。”
“再吹我就飞了。”文禾轻轻拍她肩膀, 两人在会场跟客户聊了会, 回展馆时经过e康的展位, 文禾被人喊了过去。
基本都是认识的, 一班老同事惊喜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问东又问西。
文禾靠着展柜跟他们说话, 换脚时听到他们喊周总, 周鸣初过来,看眼她的脚。
文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今天走路太多, 公司又不给换平底鞋, 她脚痛只能这么靠着。
“我先回去了, 下次再聊。”文禾悄悄把脚后跟塞回鞋里, 转头时看到任敏君,朝她微微含笑,往DC的展位走回去。
春哥看着她的背影:“小文越来越漂亮了……我刚刚听了她在上面讲,真不赖。”他随即感叹,说文禾在DC混得风生水起的。
张吉安说:“她在哪里都能混得好,出了DC也是一样的。”
“你小子,”春哥好整以暇地看他:“我也没说她去哪里会混不好,就你会夸,我看你以前老是屁颠屁颠跟在人家后面,不会是对小文有意思吧?”
“没有没有!”张吉安连忙甩头:“我就是感激文组长,我们一起谈那么多客户,她也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真的就是感激她。”他吓得要死,生怕被这个坑给埋了。
周鸣初在一旁看客流数据,头也没抬地问:“她教了你什么?说说看。”
张吉安还真就说了,文禾教他怎么谈客户,怎么应酬怎么说话,怎么观察对方神色,怎么合作怎么逼单,一五一十,他记得清清楚楚。
周鸣初手里翻着资料,任敏君过来报了个客户的情况,他点点头让她自己看着办,手里东西一扔,出了展位。
展馆里人流涌动,文禾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户,因为刚刚在内场上台的缘故,一些同行也对她脸熟,过来找她或者请她过去。
文禾跟着到了一个同行的展位,周鸣初也在,地方不大,只能将就着站。
仪器很先进,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外国客人在听,刚开始还好,但那几位绕过来看接口的时候,身上浓郁的香水伴着体味激得文禾往后一仰,后脑勺碰到周鸣初,闻到他身上微微烟草和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她边道歉边挪开,想走的,但又对这个仪器感兴趣,只能耐心在旁边站着听。
很快同行带着客人去洽谈,文禾拿了产品册子,上面印着一位老人家试用的画面,周鸣初忽然问:“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还好。”文禾看着册子上的老人,银发皱纹,油画一样面容,确实跟她奶奶有点像。
周鸣初回想:“我上次去的时候,她说刚刚扎针回来。”
文禾嗯了一声:“她腿有点风湿,我们村里有个老中医,痛的时候会去扎两针。”
周鸣初拿起册子,就是一款缓解风湿的治疗仪。
他翻了两页,收到卢静珠消息,说诊所开业,请他到时候过去。
不用想,周鸣初直接拒绝了。
回完消息文禾已经走开,周鸣初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抬了抬手臂,从袖子上捡起一根长头发。
这次的展由协会牵头,晚上吃饭,大湾区的器械商都在同一个地方。
文禾跟着谷志德应酬,中途被nana碰了碰腰。
按她的示意,文禾见到在另一边的周鸣初,他旁边除了张吉安,还跟有任敏君。
境外本来就是任敏君负责,今天e康的主讲人也是她,这种场合跟着周鸣初再正常不过,而nana让看的,是任敏君望着周鸣初时的目光。
敏锐且愿意琢磨的话,不难看出,超越了上下级之间的仰慕。
nana问:“有没有什么想法?”
文禾说有:“我喝不下了,你跟谷总,你上。”她把nana往前推,自己溜号出去。
人多的地方,尤其喝酒的地方空气容易浑浊,不出来换换气神仙也受不了。
换完气回去,听见里面在说谷志德退婚的事。
新加坡那位邹总喝大了,正调侃谷志德,说他跟周鸣初到底还是没结上亲,又笑着说:“不过好男儿何患无妻,谷总条件这么好,再等等新的缘分。”
谷志德很平静:“暂时是没想法,不过,还是借邹总吉言。”
邹国伦跟他又碰一杯,今天喝得尽兴,开完谷志德的玩笑又转头问周鸣初:“之前听老汪说周总有女朋友,我还想有这么久,是不是也该结婚了?”
周鸣初垂手敲着杯壁,半晌说了句:“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
邹总扬了扬眉,探究地问:“听这意思,女方不想结?”
周鸣初没吭声。
邹总眼睛一转,看着任敏君:“小任好像也没有男朋友,她爸妈都在中山,离广州也不远,是不是……”
张吉安是反应最快的那个,立马说:“邹总喝得有点多,都开始讲神话了。”
邹国伦还想说什么,张吉安过去给他倒茶,一脸憨厚地吹捧道:“常听我们周总说您讲究,我相信您肯定跟我们周总一样,玩笑归玩笑,公和私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给他这么一拦,邹国伦也察觉自己确实喝大了,赔笑两句,另起话题。
nana伸手掐文禾,文禾只当没听到。
她正跟吕晓诗聊微信,吕晓诗跟宋川婚期已经定了,让她当伴娘,还发礼服给她挑,又问想不想知道伴郎是谁。
文禾说不想知道,吕晓诗逗来逗去还是笑了:『放心,不是他表哥,他说他表哥没经验,找的别人。』
文禾忽然想到周鸣初的妈妈,外甥结婚,不知道宋斯兰会不会回国。
她脑子里浮现宋斯兰的面容,下意识看了眼周鸣初,他也正在看她。
文禾刹那涌起一些奇怪的感觉,但收回视线,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转天她跟nana出去玩,偶遇周鸣初和张吉安。
新加坡不大,景点也就那么多,碰到也是存在巧合性的,所以文禾仍然忽视,抓紧时间游历一把南洋风光。
傍晚回酒店听说有泳池趴,又换了衣服去参加。
泳池趴很热闹,滨海湾也很漂亮,nana说这里其实跟珠江新城很像,文禾同样有这感觉,加上时不时能听到粤语,模模糊糊地,确实会觉得没离开广东。
她拍了一圈照片,找其它角度的时候看到个熟悉身影,直觉令她停顿,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看,真的是周鸣初。
景点再少酒店再小也没有这么频繁碰到的道理,尤其他们视线碰到几次,周鸣初避也不避。
文禾这次无法忽视,披着浴巾过去问:“你在跟着我么?”
周鸣初没说话。
文禾纳闷:“如果不是,就当我自作多情,如果是……”
周鸣初问:“如果是,怎么样?”
文禾顿了下:“不要跟着我们,你这样很奇怪。”
“哪里奇怪?”墨镜下的周鸣初像听不懂人话。
文禾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微微抿唇,转身拉着nana去另一边。
nana还跟她挤眉弄眼:“聊什么呢,跟你前男友?”
“没什么。”
“跟前男友没什么聊的?”
文禾说:“只有架吵,你要听么?”
“有架吵才证明还有感情,余情未了啊。”nana狂笑。
哪来那么多余情未了,文禾擦了擦墨镜,同样戴上。
回广州后,她拿到Q1的奖金,也终于兑现几年前吹的牛,请章茹吃了一顿人均2000的潮汕菜。
她挣了钱,章茹吃起来毫无负担,还捏她手臂:“你在DC挣得多呀,都瘦了。”
文禾说还好:“辛苦钱嘛,瘦点正好,我总在外面应酬喝酒,都感觉喝胖了。”
不是假话,天天泡在酒局确实容易胖,文禾从这一餐开始克制,章茹却撒开了吃,吃完拍拍肚子,隐隐有点孕相。
文禾想起正在孕中的毛露露,对她瞟了又瞟,章茹说:“怎么啦?”
文禾摇摇头,却还是没忍住:“你跟叶总有要小孩的打算么?”
“没说这个啊。”章茹是懵起来走路能踩人脚后跟的那种,她打了个饱嗝:“生不生无所谓,反正我有猫。”
文禾噗哧一笑:“那我也有。”
章茹嘿嘿笑,踮起脚搭她一边肩:“明天打麻将去不去,教你广东麻将。”
文禾想去,但这几个月展会多,她刚从新加坡回来,明天又要去一趟美国:“等我回来吧,回来我跟你们学。”
“哦哦,你去多久,猫要不要放我家里帮你养几天?”
“没事,我邻居可以帮我喂。”文禾想都能想到:“两只猫在一起要打架,到时候把家都拆了。”
两人走出餐厅,叶印阳正好过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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