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小孩哭着伸出双手。
顾平章捏着戒尺,“啪”一声。
屋里爆发惊天动地的哭嚎。
陶姜:“……”
顾平章眼睛里都是凉意。
婶娘站在一边,小心翼翼:“要不留着,明日再教训他?”
她也心虚,衷哥儿贪玩,每日都不好好看书写字,这半年玩疯了。
她也狠不下心教训。
陶姜清了清嗓子:“天也晚了,明日还要上学呢。快带衷哥儿下去歇了吧。”
她给衷哥儿的小厮和丫鬟婆子使眼色,几人小心翼翼上前。
顾平章没说什么。
大家松了口气,这才七手八脚抱起小哥儿往外走。
小孩哭得打鸣。
陶姜失笑。
婶娘也连忙跟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她跟顾平章两个。
陶姜噙着笑容对上顾平章的视线。
她嘴角一抽,扭头看了看四周。
这屋子她住了大半年,每日丫头们热热闹闹地说话,骤然跟顾平章两个人四目相对,还怪不习惯的。
“小娘子,热水烧好了。”
陶姜:“什么热水?我今儿没吩咐。”
“沈娘子吩咐的。”
陶姜看一眼顾平章:“哦,送到内室吧。”
她倒是挺喜欢泡澡的。
咳咳,听话本子只是其次,主要是她这人爱干净。
顾平章正在看书。
陶姜瞥他一眼,见他看得入神,不由放心,立即跑到内室泡澡去了。
内室完全是她的天地。
十二扇屏风隔开浴桶,丫头们抬着桶将水倒满。
“小娘子,水温可以吗?”明笙问。
陶姜趴到浴桶边试了试:“可以!”
她利落地脱掉外衫,换上薄纱衣,踏进浴桶。
水汽蒸腾,陶姜脸上红扑扑的。
她嗅了嗅花瓣的香味儿,幸福地深吸一口气。
“明笙。”
“知道啦。”明笙在她的小书架上挑挑拣拣,“还听昨日的吗?”
陶姜:“换新的,就读那本昨日刚送来的承欢记。”
明笙打发了其他人出去。
她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打开书。
“两人久别重逢,犹如干柴烈火,当下便在柴房中解起衣裳——”
陶姜两眼冒光。
明笙小脸涨红,为难地看着陶姜。
“怎么不读了?”
明笙:“小娘子,这,这不好吧。”
她从头红到脚,像个煮熟的虾子,都要冒热气了。
“出息!”陶姜摆摆手:“给我,我自己看。”
明笙将话本往她手里一塞,忙不迭溜了。活像有鬼在追。
陶姜:“……”
她津津有味地翻页,嘀咕:“可不是我不懂分享啊。你们是一点也不知道吃好的。”
这话本还是冷凝儿送来的呢。
陶姜越看越兴奋,但总觉得行文有股熟悉感。
不由翻到封面上一看作者,黄皮子。
好怪的名字。
她抛去那股莫名的感觉,看得入迷。
过了好久。
“阿嚏!”她恍然抬头,屋中烛火煌煌,浴桶中水温渐凉。
如今天气还很热,她泡澡的水温本身不高。
不知不觉看完了大半本。好久没有看到这样好看的故事了。
她试着叫人:“明笙?有人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自己站起来,“哗啦——”
薄纱衣浸水后变得透明,若有似无,贴在肌肤上。
她长大了,前凸后翘,胸前花骨朵儿似的,满头墨发湿漉漉往下滴水。
陶姜放了话本,抬脚,欲从浴桶中出去。
平日里丫头会放好踩脚凳。
今天明笙羞跑了,忘记这回事。
陶姜站在桶里,小心翼翼伸脚。
浴桶齐腰高,她一只腿迈出去,踩在地上。
刚抬起另一只脚,弯着腰往外爬——
屏风外响起顾平章询问的声音:“陶姜?”
两个字,犹如惊雷。
陶姜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的花骨朵儿。
整个人都是一抖,脚下“哧溜”一划——
“砰!”
“哗啦!”
陶姜随着浴桶摔在地上,水泼了她满头满脸。
她不顾一切大吼:“别动!”
顾平章抬起的脚放下,抿唇:“有没有事?”
陶姜“嘶”了一声,伸手阻止:“你不许进来!”
“好。”他出去准备叫人。
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他不知道,婶娘担心别人打扰他们小两口久别重逢,将人全都打发走了。
顾平章皱眉,担心陶姜,扭身返回屋里。
陶姜拖着腿,欲哭无泪。
完蛋,她腿不会摔断了吧?
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完全不受控制。
好疼啊。
顾平章察觉不对:“陶姜?”
“人呢?”陶姜嗓音嘶哑。
“院里没人。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进来。”
“别进来!”陶姜绝望地看着屏风旁的衣裳,她稍微一动,腿猛烈疼了起来。
她不敢动了。
“我不看你。”顾平章抽出藏青发带,将眼睛蒙上,声音冷漠,“我将眼睛蒙上。你当我是瞎子。”
他转过屏风,声音冷淡:“说症状,腿疼?不能动?”
“对!”
说实话,陶姜看见他,安心大于羞耻。
对对对,他是瞎子!看不见!
顾平章摸到衣裳,侧过身,准确丢到她头上。
“我看不见,你若是担心,披上衣裳。”
他缓缓靠近,眼睛蒙上了,鼻梁挺拔,整个人笼了一层神秘气息。
陶姜立即用衣服裹住自己。
顾平章蹲在她面前,侧过脸去。
“你真看不见?”
“嗯。”
顾平章伸出手,平静道:“我要看看你的腿有没有事。将我的手放在你腿疼之处。”
陶姜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腿。
“盖上衣服。”仿佛察觉她心中所想,顾平章道。
陶姜将腿盖上,伸手,握住顾平章的手。
这是一双写字的手,也是弹琴的手。
骨节分明,指腹一层薄茧。
掌心是劳作留下的粗糙痕迹。
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将他的手放在右腿膝盖的位置。
“这里,很疼。是不是断了?”
顾平章握住她膝盖。
陶姜疼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别怕。”
顾平章松开,轻轻在膝盖周围捏了捏。
“你会不会?”陶姜哽咽着质疑。
“没断。”
他淡淡道:“扭到了。”
“为什么那么疼?”
“你看的什么话本?”顾平章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话本。
陶姜立即紧张起来。
那可是极品!她还没看完,黄皮子将打架写得太香了。
“什么话本?”她装糊涂,“我腿都断了,你还有心思管话本,你——啊!”
陶姜额头全是冷汗。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这人:“你,你你你——”
顾平章丢开她的腿:“好了。只是扭到了。”
陶姜试着动了动。
不疼了!
顾平章扭头要走。
她眼睛还红肿着,吸了吸鼻子:“顾平章。你抱我到外面。”
反正他是瞎子,看不见。
不用白不用。
她很想得开。
再说,她披着衣服呢。
顾平章侧头,下颌干净利落,“我去叫人。”
“等叫过来,我都着凉了!阿阿嚏!”
“阿嚏!”
“阿嚏!”
陶姜连打三个喷嚏。
顾平章顿了一会儿,走过来,弯腰。
陶姜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抄到自己膝盖底下,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腰间。
她伸手往人脖子上一揽:“好了。”
顾平章没说话,微微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他准确无误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榻前,将她轻轻放下。
她神奇地盯着这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真看不见?”
顾平章:“嗯。”
说完他便往外走,临出门,道:“有事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洗澡将腿扭伤。”
“那你现在见到了!”
顾平章背影挺拔。陶姜看着他走进灯火黯淡的夜里。
好像不高兴。
她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真复杂。”顾平章想什么,她不懂。大概学霸的世界,不是她这种学渣能弄明白的。
顾平章一步一步走到院中,鼻端仿佛仍萦绕着少女身上香气,院中风大雨急,那气味经久不息,渗入骨髓。
骨头仿佛在一点一点融化。
他攥紧手指,站在葡萄藤架下。
狂风鼓荡衣袍,墨发飞舞。
雨先是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接着倾盆而下。
衣袖滴滴答答淌水,他一动不动。
他看向暴雨中一朵娇嫩的含笑,视线平静,眸中情绪深不见底。
举目青楼画阁, 绣户珠帘,宝马香车争驰于路。
茶楼酒肆,丝竹管弦, 伎艺歌舞,奇珍异宝,万国游客, 往来云集。
黄发垂髫, 怡然自乐。
一派繁荣喧嚣。
上至皇室, 下至平民, 已然从先帝大丧中恢复。宫中时时宴会, 新帝与新后醉生梦死, 官员府上戏楼日夜不停地唱。
所有人都沉浸在享乐放纵之中。
一道惊雷忽然落在上空,打破了盛世太平景象。
蛮族夜袭, 勇威大将军贪功冒进, 被诱追击,于大雁山被蛮族二王子斩于马上, 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蛮族一夜连下北关三城, 势如破竹,一路向京师而来!
举朝哗然。
吴国公府。
国公夫人于氏扶着丫鬟婆子,身后跟着三十余人, 扑到吴国公怀里, 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的敏安!老爷, 你要给我们敏安报仇啊!害死靖安的贼人还没抓到, 敏安又——这是要我的命啊!我不活了!”
孙学桉斜倚在窗棂上, 阴影遮住他半边身形。
孙柳卿站在他身后,脸上是讽刺的笑容。
“好了!”吴国公威严的脸上满是寒意。
于氏啜泣着低头, 虽不年轻,然那股楚楚动人仿佛犹存。
“送夫人回去,好生照看。夫人若有事,我唯你们是问!”
丫鬟婆子诚惶诚恐:“是。”
于氏纤腰细步,颤颤巍巍,泪盈于眶:“老爷。”
吴国公拍拍她:“回去吧,我即刻就要入宫。此事事关重大。”
“老爷万事小心。”
吴国公转身走向书房:“来人,更衣!”
孙学桉慢悠悠走进去:“听说蛮族快打到京城来了?”
吴国公冷睨他一眼:“敏安亦是你弟弟!”
“哦?我弟弟不是四岁那年冬日被敏安推入池塘淹死了?”
“你!”吴国公国字脸上满是威严,“那是意外。”
孙学桉笑:“您准备怎么给敏安报仇呐?”
他打量着吴国公:“您也一把年纪了,难道要自己上战场跟蛮人拼命?听说蛮族二王子骁勇善战,你这把老骨头,怕是拼不过吧。”
吴国公将他踢飞出去,砸在百宝阁上,价值千金的古玩摔了一地。
“咳咳。”孙学桉吐出一口血,大笑,“死得好。痛快!”
“逆子!”
孙学桉被掐着脖子,笑个不停:“杀了我,吴国公府断子绝孙,多痛快。”
吴国公大掌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快得没有人看见。
他一把将孙学桉扔开,仿佛丢腌臜物一般,任他“砰”一声砸在地上。
“若是让我发现靖安和敏安的死与你们有关——”他威严的眼睛扫过孙学桉和孙柳卿,大掌捏起一块砚台,捏成了碎块,掷在二人面前。
“犹如此砚!”
他大步离开,狂风从大开的门中卷进来。
孙柳卿看了一眼夜色,秀丽的脸,阴翳扭曲。
孙学桉冷冷看他一眼:“滚!贱婢之子。”
对普通百姓来说,与其担忧蛮人什么时候打过来,不如想想今日肚子怎么喂饱。
朝中闹翻了天,吴国公府成为众矢之的。
京城百姓不过看热闹而已。
大业朝自太祖打下江山,重文抑武。这些年武将凋零。
蛮族二王子骁勇善战。朝堂上推来推去,没有人敢迎战。
帝王大怒,指着众臣鼻子骂。
没办法,最后推出来个六十岁的老将。
京郊大营十万大军,由老将带领,北上阻击蛮人。
市井唏嘘,我大业无人,此战危矣!
又三年大比在即,朝廷争论不休,每日朝会吵得像菜市场。
最后为安定民心,八月九日秋闱照常。
九日考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顾平章考完这日,正直中秋佳节。
虽然战事闹得人心惶惶,但节,怎能不过?
老百姓想不到那么远。
店里生意极好,往日不舍得来买的人家,也带着孩子来买。
陶姜在店中帮忙,人声鼎沸,跑前跑后,忙得满头大汗。
准备的炸鸡、奶茶和方便面大半日便售空了。
他们挂上牌子歇业。回家过节。
八月正是瓜果飘香的时候。家里葡萄下来了,厨房准备了席面,其他人在外面院子,他们一家人在主院。
又大又圆的紫葡萄、番邦来的哈密瓜,南边的芭蕉,芭乐,苹果,梨……大盘子里摆得满满当当。
婶娘设了祭桌,带着大家拜月,顾平章与顾衷向亲人祭酒。
陶姜做了三道菜,分别是糖醋排骨,拔丝地瓜,红烧肉。
大家都爱吃。
厨房另外做了清蒸鲈鱼,清蒸螃蟹,荷塘月色,牛肉羹,各色点心等。
大家吃得好不热闹。
晚间,一家人坐在葡萄藤架下赏月吹凉风。
顺便说说最近之事。
顾平章考得如何,自是不必问的。
陶姜躺在摇椅里,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她气鼓鼓的。
既然吃螃蟹,那必然有黄酒。
顾平章不让她喝!
“无聊。”她看着空中明月,叹息。
“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她猛地坐起。
婶娘:“那什么飞花令我不玩!酒最后都进我肚子里了。”
“不玩那个。”陶姜摆手。
她看一眼顾平章,莫名兴奋起来。
“我这儿有个新鲜游戏!”
顾平章懒洋洋放下茶碗,目光平静。
陶姜给他看得透心凉,仿佛小算盘都被看透了。
她怂恿婶娘和明笙几个。
大家被她说得起了意,全都围坐起来。
陶姜折了一截竹子,摆在正中。
她指着折断的一头,“我转动它,这一头转到谁,谁就要接受我的挑战。挑战二选一,一个呢,是我问什么,对方便要诚实回答什么,这叫真心话,不可以骗人!”
“另一个呢?”
婶娘几个满脸兴奋。
“另一个,便是我让对方做什么,对方便要做什么。这叫大冒险。”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
“若是两个都不选,如何?”
陶姜:“两个都不选者,罚酒一杯。”
“好玩!快来玩吧!”婶娘和小鲵跃跃欲试。
顾剑也露出几分兴趣。
正要开始,顾剑猛地丢出棍子,劈向墙边。
“哎哎!”
陶姜吃惊地看向墙头。
两个人趴在那儿,被顾剑的棍子劈得慌手慌脚跳了下来。
曲靖尴尬挠头:“平章兄,嗨~”
孙柳卿摇了摇扇子,笑眯眯道:“好巧。”
大家面面相觑。
“你们说的那游戏,真有趣,快来玩吧!”曲靖跑来坐下,两只眼睛冒光。
孙柳卿也大摇大摆走来坐下。
陶姜:“……”
顾平章淡淡道:“莫语兄怎么在我家墙上?”
“我一个人在京城无聊,这不是想找平章兄叙叙旧?恰巧听得院中所说游戏甚为有趣,这才忍不住……”他自知理亏,心虚地不敢看顾平章。
顾平章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孙柳卿。
对方笑眯眯的:“跟他一样。”
“快玩!”衷哥儿着急。
曲靖也很兴奋:“就是,快开始吧!”
陶姜嘴角抽了抽。
她偷偷瞥了眼孙柳卿,立即收回视线。
孙柳卿跟曲靖来的?二人认识?
她抓住竹枝,用力转动。
大家目光紧紧盯着。
竹子转速渐渐减缓。
越过顾剑,曲靖,孙柳卿,顾平章,停在……陶姜面前。
陶姜:……
真的会谢。
婶娘兴奋地笑了一声,立即喊到:“真心话!”
大家跟着喊:“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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