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哥儿睡得小脸红彤彤的, 睫毛乖巧地垂下。
婶娘嘀咕:“还是你小子没心没肺。”
陶姜不知何时睡着的。
皇帝驾崩,颁布遗诏, 新帝登基,准备卤簿、大驾,太子跟武王明争暗斗。
这些都跟他们平民百姓无关。
每日不断的钟声,习惯后也能安稳枕着入眠。
待到七日过去,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夏日仿佛突然而至。
街上店铺,除屠宰店,陆续营业。
他们暂停炸鸡销售,只售奶茶和部分口味的方便面。
或许是缟素期间口腹之欲难以满足,他们店的生意竟更加红火。
方便面的销量一骑绝尘,是之前的两倍多。
太子与武王两派的争斗也落下帷幕。
这日,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宫中贵妃悲恸于先帝逝去,昨晚随先帝而去了!
武王一片孝心,愿替先帝守墓。
贵妃外家,平西侯府王家,在争斗中落败。王家在朝为官的,贬谪的贬谪,罢官的罢官,平西侯所掌京郊大营军权也落到吴国公手中。
平西侯府门庭冷落,大门紧闭。
连与平西侯府有姻亲关系的几家都受到牵连。
其中便有已与平西侯府结亲的承恩伯府。
冷凝儿大伯家嫡长女,开春已与平西侯府嫡次子交换庚书,下了小定。
承恩伯名冷沛,任吏部尚书,正三品,掌着官员升迁人事调动大权。
武王守墓的消息传来没多久,承恩伯因于先帝大行期间作乐,对先帝大不敬获罪。
新帝登基,念其祖上功勋,爵位降一等,令其闭门思过。
冷府一时间成了案板上的鱼。
很快,冷沛请罪辞官,新帝允了。
吴家生意也受了影响。
不过吴家有于智明这层关系,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冷府才是真正的受了牵连。
接下来一系列人事变动。
吴国公府如日中天。
宫中太后,新帝皇后,都出自吴国公府。
吴国公一手把持朝政。
要职全都是吴系官员。
顾平章作为这件大事中最不起眼的部分,继续在大理寺历事。
大理寺卿杨清和在这场轰轰烈烈的争斗中全身而退。
连带着大理寺上下一片平静。不像六部历事的监生,动荡一波接着一波。
他们对顾平章等人的好运气羡慕嫉妒极了。
曲靖便是当日找顾平章借案卷的青年。
大家围着他,“早知当初该去大理寺。真羡慕你们!”
曲靖挠挠头:“我就知道跟着顾平章选不会有错的!”
他也庆幸,幸好去了大理寺。
顾平章不愧是顾平章啊!
当时他本来能去户部,但是顾平章恰从吏部转去了大理寺,他鬼使神差也跟着去了。
没想到他运气这般好。
看看如今六部人事变动,那帮历事监生个个如丧考妣。
顾平章踏进衙门,他眼睛一亮,立即迎上去:“平章兄!”
顾平章对他颔首:“莫语兄。”
曲靖:“……”
他无数次朝爹娘抱怨,给他取这样一个字!
他不就是话多了些。
他幽怨地看了顾平章一眼,打起精神:“平章兄手里的案卷可有审完?我帮你啊!”
顾平章闻言,顿住脚,看着他桌上堆成山的案卷,目光一言难尽:“当真?”
曲靖顺着视线看去。
不由惭愧低头。
是他自取其辱了。
“平章兄,告辞!”他满面通红,跑到自己桌前,奋笔疾书。
母亲打发人送来吃食,被他推到一边,“从今日起,我要勤奋向上,不吃!”
到了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欲哭无泪。
探头一看,顾平章慢条斯理整理案卷,任外头闹翻天,他自岿然不动。
他不由羡慕。
这是何等心性!
他摸着肚子,纠结半晌,果断去吃饭了。
顾平章不是我等凡人能比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斋戒结束,城里陆陆续续恢复热闹。
时间转眼来到七月。
这个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吴国公府继被刺客刺杀的英武侯孙靖安后,再封继室所出三少爷孙敏安为长亭侯,掌十万大军。
一个月内,孙敏安收服燕然、胡勒两城,一时名声大噪。新帝龙心大悦,加封其为勇威大将军。
让顾家人不安的是,传言孙敏安座下有一英勇小将,力大无穷,收复两城,他功不可没。
总之,孙敏安在军中威望极高,吴国公府权势鼎盛。
另一件事,则是关于魏王。
先帝驾崩,魏王作为先帝唯一在世的手足,请命进京为先帝送灵,被新帝驳回。
陶姜知道这是魏王篡位的导.火.索。
顾平章已在大理寺历事三月有余。
对他和曲靖等人的考核,由大理寺卿,左、右少卿,以及国子监博士共同评价,并由朝廷监察官监察。
除了一般日常纪律,更考核其对政务律令是否熟悉,是否有为官能力。
考核划分为三等。
上等选用;中下等再历一年再考,考中仍可出仕;下等者发回监读书,暂时取消其出仕为官的资格。①
顾平章自然是上等。
大理寺卿,左右少卿,左右寺丞都对他很满意。
他历事三月间,处理积压案件上百起,案卷整理,律令陈疏,各项皆为上上等。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果他愿意,可直接出仕,从寺正做起。
这是很多国子监监生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他拱手谢过衙门长官,不卑不亢,平静从容,道:“谢大人提拔,平章感激不尽。然秋闱在即,苦读数年,若不下场一试,此生有憾,望大人见谅。”
大理寺卿杨清和,乃先帝清平十五年探花出身。
他在太子与武王皇位之争中始终保持中立,是新帝登基后,难得不受影响的官员。
听了顾平章的话,他摸着胡子笑了两声:“以你的学问,确实有下场的把握。我大理寺确实委屈你了。”
顾平章垂眸拱手:“不敢。”
“不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小子,去吧,考个状元回来!也不枉我在同僚面前极力夸奖。”
“多谢大人,平章自当尽全力。”
顾平章走出大理寺,七月流火,天气却依然闷热。
太阳当空,青石板仿佛在冒热气。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看着长街,眼里情绪平静。
身后传来喊声:“平章兄!等等我!”
婶娘将陶姜推出门,要她去接人。
今日顾平章历事结束,国子监科考一等,可直接参加秋闱。
这意味着,他要回家了。
陶姜不情不愿地沿着长街走来。
顾剑抱着不离身的竹棍,看她又是踢石子,又是东张西望,见到什么都要跑去看半天。
他看了眼太阳,不由提醒:“再不快些,人说不定已到家了。”
陶姜:“知道啦知道啦!”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都快八月了,还这么热。”
她穿得很单薄。
鹅黄色薄纱裙,梳了双螺髻,唇红齿白,眼睛乌黑明亮。
这一年,她也长高了,长到了前世的身高,一米六八左右。
胸脯也鼓起来,线条前凸后翘,脸上肉嘟嘟的婴儿肥褪去,没有了稚气,显露出一种年轻少女才有的鲜妍美丽。
尤其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不说话也动人。
涂黑了脸还不算。
婶娘不许她一个人出门。
顾剑察觉有人盯着陶姜看,视线一冷,倏地回头。
那男子被他盯得浑身一寒,立即落荒而逃。
顾剑愈发警惕地盯着四周。
远远地,陶姜瞧见顾平章正一边与人说话一边走来。
她抓着顾剑立即往油纸伞摊子后一藏,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瞧着顾平章。
她认得顾平章身旁的青年,是经常用看偶像的目光看顾平章的曲靖。
她看见帅哥都没他那么露骨好嘛。
这厮看顾平章,简直跟看见神仙似的,满眼星星。
从另一方面说,这小子眼光挺准的。
偶像是全大业最有前途的人。
陶姜能从顾平章一些细小的表情和动作中窥见他的情绪。
这是她慢慢观察出来的。
顾平章的情绪就连婶娘他们都很难察觉,但她就是莫名能捕捉到。
她将其归为自己天赋异禀,并得意洋洋。
这会儿,她就看见顾平章漫不经心跟曲靖说话,从他看向路人的视线,她知道顾平章肯定不耐烦了。
果然,他抿唇,说了句什么,曲靖立即想起什么,懊恼地拱手告辞。
陶姜嘀咕:腹黑狐狸。
她捂住顾剑的嘴:“嘘!”
她搓手,兴奋地盯着。
顾平章慢悠悠走过来了!
越来越近,他走到了油纸伞前。
陶姜握着拳头,满面兴奋。
顾平章端详着陶姜面前的伞。
陶姜张牙舞爪跳出去:“哈!”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这不是陶姜料想中的反应啊。
他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陶姜幽怨地盯着他。
顾平章幽幽道:“你一拐过来,我便瞧见你了。”
他伸手,指了指她鹅黄薄纱的袖子:“大街上,只你一人这个颜色。”
陶姜:“……”
顾平章见她满脸丧气,抿唇,淡淡道:“不然你重新来,我配合你一下也未必不可。”
陶姜才不受这个羞辱呢。
她哼哼两声,大步往前走。
顾平章倏地侧头,视线与一男子对上。
男人仿佛被利剑刺中,浑身血液冻结,寒意渗透四肢百骸,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他感觉自己会死。
他想跑,身体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顾平章静静看着对方,平静道:“顾剑。”
“是。”
顾剑迅速穿过人流,身形如风。人们只觉一道人影闪过,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陶姜走出一段距离,扭头,顾平章居然在她身后老远。
她又磨磨蹭蹭蹭过来,探头张望:“顾剑哪去了?”
顾平章身上似乎有一股未散的寒意。
她打量着这人,下颌绷紧,在生气?
“他想吃张记了。”顾平章道。
陶姜一拍手:“我也想吃!”
说着拔腿就要跑去追。
刚倒腾起两条腿,领子却被人抓住。
她闹了:“顾平章,不许抓我领子!”
她小脸涨红:“说了多少次啦!”
顾平章视线从她脸上轻轻扫过,眉头微微一拧,颠了颠手中重量:“重了。”
陶姜:“……”
“啊啊啊你胡说!我是长高了!我还长了胸!”
顾平章蹙眉捂住她嘴巴,视线却不由从她头顶掠过,克制地移开。
“长大了,说话怎地依旧无所顾忌。”
陶姜气呼呼扭头:“哼!”
顾平章将手从她脸上松开,即将抽离时,在她脸颊轻轻一捏,眉头微拧。
“干嘛!”
顾平章似乎有些不高兴,也有些不解:“脸上肉没了?饿着你了?”
“你懂什么,那是婴儿肥,我如今是个大人了,那种东西,当然是没了。”
她得意地扬起脸:“本姑娘如今的美貌翻了倍,要是露出脸来,简直是倾国倾城——”
“喂——”
她还没说完,顾平章已经扭头走了。
陶姜气得倒仰:“你个没眼光的!不懂欣赏!”
她气呼呼地跑到顾平章前面,倒着走,用狐疑地目光打量:“顾平章,你平日看卷宗,眼睛还看得清吗?”
“不牢你操心。”
“我严重怀疑你眼睛有疾。你找个大夫看看。”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陶姜:“真的,我这张脸,下至三岁小童,上至八十岁老叟,绝不会有人说不好看。”
顾平章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自卖自夸。”
他仔细打量着陶姜的脸,从她弯弯的细眉,到一双狐狸眼,再到小巧的鼻子,娇艳欲滴的唇……
陶姜猛地凑近:“你瞧清楚了。”
呼吸相闻。
顾平章眼睫一颤,垂眸,淡淡道:“不过如此。”
他将手放在陶姜后脑勺,将她脑袋扭向前面,轻轻一推:“走吧,别墨迹。再看还是这张脸。”
陶姜:“……”
眼瞎,绝对是眼瞎!
男人脸色煞白,浑身骨头都断了似的疼。
他看对方是个小孩,不放在心上, 谁料这孩子出手快如闪电,几棍下来,他疼得满地打滚。
他再也不敢轻视。
“我, 我说……”
男人说完, 顾剑绷着脸, 神情阴翳。
他一棍子将人敲晕, 倒拖着人, 走到一处青砖墙外, 随手将人丢了进去。
“嘶——”
后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孙柳卿一身湖绿色道袍, 手摇金扇, 似笑非笑道:“你要往我府上丢东西,至少给我说一声吧?”
顾剑抱着竹中剑, 道:“去查这个人。”
孙柳卿头疼,他指了指门内, 无语:“我好歹是四时棺材铺的掌柜,这种小事,下次别找我。”
“不是小事。背后有大鱼。”
顾剑转身走人:“跟吴国公府有关。尽快给主子答复。”
孙柳卿眼睛一眯, 打量起地上的人。
他踢了一脚。
男人惊醒, 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你, 你是何人?”
孙柳卿抽出一柄镶满玛瑙的匕首, 笑眯眯蹲下, 刀刃顺着男子脖颈划过。
男人满脸不可置信,他抖如筛糠, 僵硬地低头,看见脖子上流下的血,喉咙里发出惊恐至极的声音。
“落我手里,算你不走运。趁我现在心情好,该说的,别藏着。不然一会儿剥皮割肉,可就不好了。”
说完,他微微一笑,刀刃从男子脸上划过。
所过之处,皮开肉绽。
“啊!”
男子捂着耳朵,手上全是血,眼睛惊恐地瞪大:“魔鬼!你是魔鬼!”
孙柳卿一笑,拇食二指捏着匕首,一脚将人踩在脚下。
“说,还是不说?”他眸子里满是兴奋。
顾剑刚翻墙进来。
“站住!”
陶姜蹬蹬蹬跑上前,看他两手空空,问:“牛肉羹呢?”
顾剑面无表情:“吃了。”
陶姜:“……”
“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给我带一份。”
顾剑扭头就走。
陶姜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
衷哥儿下学,跟着小厮回来,看见他们两人,以为他们在玩,也蹬蹬蹬跑来。
衷哥儿这一年窜了一大截。
性格越发跳脱,非常调皮,不爱读书。
这半年顾平章没空管教,将他送到私塾上学,每天晚上一到写大字的时候便打瞌睡。
“衷哥儿。”陶姜满脸幸灾乐祸。
小孩兴奋地跑来跑去,听见陶姜叫,屁颠颠跑来:“嫂嫂!”
陶姜满脸笑容:“告诉你个好消息。”
小孩好奇:“什么?”
他兴奋地露出笑容。
陶姜:“你哥哥回来啦!开不开心?”
衷哥儿一听,晴天霹雳,小脸僵住,转头就要往婶娘院子里跑。
顾剑直接将小孩拎起来。
衷哥儿吱哇乱叫,挣扎不休:“放开窝!放开!”
“你大哥要考校你。”
不说还好,一说,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不去,窝不去。”
陶姜:“是不是跟你说你哥哥要回来的,现在知道哭了,每日玩的时候开不开心?”
顾衷一头扎进顾剑怀里,撅着屁股,不理她了。
顾剑将四肢挣扎的顾衷拎进去。
陶姜坐在院中葡萄藤架下,躺在摇椅上喝茶。
没一会儿,屋里传来地动山摇的嚎哭声。
明笙和小鲵面面相觑。
陶姜笑出声。
“小娘子。”明笙道,“衷哥儿怕是要有段日子不理你了。”
陶姜:“仗着他哥哥不在,无法无天,这下好了,挨板子了吧。”
陶姜进屋子的时候,衷哥儿手心高高肿起,正规规矩矩站在书桌前背书。
顾平章拿着戒尺,负手而立。
衷哥儿磕磕巴巴,背不出来。
顾平章伸出戒尺。
小孩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一抽一抽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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