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管陶苏民,帮着陶山将爹背上,立即跑下山去找船。
“童姐儿,锅里有饭,你们吃,吃饱,我们带爹去县城看病,今儿或许回不来,别等。”她将自己的荷包塞给她。
陶童被她今日一连串行为震惊了,傻傻地托着荷包,半晌没有反应。
陶姜抓起几包吃的忙往外跑,跑着跑着又回头找人,看见顾平章,忙跑回来,抓着他一起跑:“快些!”
顾平章揉了揉额头,甩了甩她的手。
陶姜攥得紧紧的,满手的汗。
他的手一顿,低垂眼睫,“你很担心?”
陶姜一个劲儿跑,气喘吁吁:“废话,那是我爹,我不该担心吗?”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抿唇,甩开她的手,嫌弃:“都是汗。”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陶姜无语,“我走了,不等你,你自己回去吧!”
她抱着一包东西跑得不成样子,很快追上陶山一行人,将顾平章远远抛在身后。
顾平章慢悠悠走着,眉眼平静,午时的阳光暴烈,晒得肌肤刺疼。
陶姜一个劲儿伸长脖子往后看,陶水等人一边等船公准备。
看见她翘首以盼,陶水嘲讽:“当初不是将人贬到泥里?难为人家还陪你回来。”
陶姜:“啊?”
陶水瞥过她清澈的眼神,“倒是比以前会装了。”
他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顾平章,没忍住:“我劝你别想着再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除了脸,一无是处,别到时候命都没了。依我看,能嫁给他,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知足吧你。”
陶姜终于听清这是拐着弯劝她好好跟着顾平章呢。
别说,原主虽然跟了王柳,但王柳这人,喜新厌旧,再加上后宅妻妾成群,原主那点小手段,根本不够看的,后来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被人害掉了。
再后来,顾平章折磨人的手段……
嘶,她打了个寒颤。
抬头,正好看见顾平章。
浑身冷气。
“啊哈哈哈,夫君,你看,我们都在等你呢。”她忙补救。
顾平章扫了眼还没准备好的船,淡淡看她:“你看我比你傻吗?”
陶姜恼怒,小脸涨红。
坐上船, 陶姜扭头哼一声,坐到陶苏民旁边,离顾平章远点。
她上辈子也曾办过基金会, 资助孤儿院和贫困山区。但后世的穷困跟如今还不同。
这时候除了地里收的,很少有机会赚到钱。
全指着天吃饭。
陶山二十岁出头,脸上却有着四十岁的疲惫。
陶水十八岁, 眼睛里还有精神气, 却瘦得根竹竿似的。
陶童, 五岁的小姑娘, 看起来又黑又瘦, 三岁差不多。
陶楼就不说了, 三岁的小男孩,瘦得跟一岁差不多。
原主爹娘, 更是风霜满面, 头发花白。四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
劳动力是这个时代重要的生产力,家里不能缺少孩子。但孩子多, 又难养活。
吴翠哭爹骂娘骂了一阵,安心了一点, 拉着陶姜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爹这病拖了好几年。一开始摔断腿,舍不得钱花钱看大夫,自己随便接上, 养了几天, 能忍得了疼, 就急着下地干活。
那会儿正逢秧苗晒死, 要重新插秧, 全家都着急。
等插秧忙完,腿开始疼。但是又到了灌溉的时候, 于是又忙着灌溉,忍着疼将水灌好。终于疼得动不了,自己煮的蒲公英、草药汤完全不管用。
这才花了点钱从村里卖药的那里买了几副药。
那段时间休养了几天,药喝完,又觉得疼得不严重,又开始干活。
直到近来割稻,每日蹲在地上,太阳晒着,腰佝偻着,腿压着,这样高强度的劳动,晚上一回到家,就再也站不住,躺在地上闷声忍疼。
割稻是每家最重的劳动,一连要割半月到一月。
家里粮食见底,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钱再买药。赊了几副,再也拿不到。只能干忍着。
也就忍了这么久的疼。
直到今天疼得晕过去,摔田里,人事不省。
陶山一脸自责愧疚。
陶姜拍拍他:“没事的,别担心。”
陶山眼神复杂:“你真的长大了。”
陶姜挠挠头。
可能是她的话给了大家安慰。陶苏民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陶姜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了。”她看着大家疲惫劳累的样子,“我带了吃的。”
她将糕点和包子拿出来,每人手里塞了两个:“快吃,我带了很多,大家都吃饱,不要饿着肚子。”
“阿姜,你哪来的钱买这些?又是看病,又是买肉包子?”吴翠悄悄看了眼顾平章,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小心顾家有意见。”
陶姜瞥一眼顾平章,咳嗽两声。
救命,娘啊,你的嗓门跟婶娘一样大,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一船人都听到了。
“他没意见。你快吃。”
大家实在太饿,看了看顾平章,扭过头纷纷吃了起来。
就连跟她作对的二哥陶水,也吃得狼吞虎咽。那么大的小伙子,跟八百年没吃饱过一样,怪心酸的。
她将包子和糕点都分给大家,给原主爹也留了一份。
最后大家吃剩一块桃花糕,她犹豫了下,看向顾平章:“你吃吗?”
顾平章肯定不吃吧,陶家人吃剩下的。
没想到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缓缓伸手,拿起那块糕点,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
陶姜算盘落空,鼓了鼓腮帮子。
顾平章再次伸手。
陶姜瞪大眼睛:“没了。”
顾平章无语:“水。”
“哦。”陶姜身上背着一个葫芦,是顾薇做给她的。
她解下来,给出去前想到什么,立即拔掉塞子自己喝了一口,抹了把嘴,笑眯眯地递给顾平章:“给。”
谁知顾平章若无其事地接过喝了起来。
一船人看着她。
陶姜自己倒是不自在起来。
她看看天,看看水面,清了清嗓子:“今日天气不错。”
陶水目光诡异地看着她。
陶姜:“看什么?”
“你——”
陶姜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眸子里都是清澈,再也不见以前的虚荣骄傲。
“没什么。”陶水哼了一声,扭头,伸手摘了一个莲蓬,兀自剥莲子吃。
“我也要,分我一点呗~二哥~”她用肩膀碰碰二哥。
“你不会自己摘?”陶水不理她。
“我这边没有。”她伸手去够。
陶水哼笑一声,举得高高的:“不给,自己摘去。讨厌鬼。”
陶姜坐着根本够不到,站起来,船晃了一下,陶姜没站稳,差点压着陶水一起掉水里。
陶水被吴翠拍了一巴掌:“给你妹妹!”
陶水气愤,瞪了一眼陶姜:“还是这么讨厌。”
他将莲蓬扔给陶姜。
陶姜瞅他一眼,将莲子全剥好了,捧在手心里:“分你!”
她咧着嘴笑,看起来有点傻。
陶水看看她嫩白掌心一颗颗圆润的莲子,再看看她满面笑容,傻傻的表情,不由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陶姜对这个动作过敏,忙用头顶开,闹了:“干嘛,没发烧!”
“嗤。”陶水毫不客气从她手里拿走大半莲子。
陶姜瞪他一眼,将剩下的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扔。
准头不行,仰头好几次都没接到。
她感觉有点丢人,假装不留痕迹地将剩下三颗塞给顾平章,狗腿道:“特地给你留的。”
顾平章看了眼其他人的反应,毫不客气收下。
“不说声谢谢?”
“谢谢。”冰冷无情。
陶姜感觉自己方才表现跟原主差异太大,所有人都盯着她,目光复杂。
她心虚得很,挤在顾平章旁边,扭头看天看水看荷花看莲叶,就是不敢跟众人对视。
“我就说,我们家阿姜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样貌,要人品有样貌,如今又长大了,贴心了,你们顾家可真有福气。”吴翠看着他俩道。
顾平章静静地看着陶姜。
陶姜心虚。
“县城到了!”她忙喊。
船一停靠,陶姜第一个跳下去,扶着吴翠下去,一脑门子汗。我的娘哎,你比我还猛。
论得罪顾平章,你是第一,我只能排第二。
“去找王大夫。”没想到顾平章不计前嫌。
陶姜想起来替顾平章治伤的那个县衙大夫:“你知道他住哪?”
“随我来。”
陶山忙背上爹爹,跟了上去。
陶姜跟着顾平章,脑子里疑惑闪过,那日没见王大夫交代家里情况,顾平章怎么知道的?难道以前就知道?
一行人进城,沿着西街走了一段,又往东,过了一座木桥,进入小巷子,再拐过一个弯,一个医馆赫然出现,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同仁堂”三个大字。
陶姜掀帘进去,坐堂的不是王大夫又是谁?
她忙招呼:“王大夫!”
顾平章颔首。
“顾郎君?顾小娘子?”
陶姜忙将陶山引进来:“我爹的腿劳烦您给治治。”
“快抬进来!”
王大夫先是把脉,又看了看断骨的地方,眉头紧皱:“怎么拖了这么久。”
众人噤声,不敢说话。陶山脸色涨红,满面愧疚,吴翠打量着医馆摆设,很是打怵。
她拉着陶姜:“这要多少钱啊,咱们回去吧。”
陶姜拍拍她的手:“先看了再说。”
“若是刚断了就找大夫接好,如今什么事也没有。拖到这个地步,骨头都长歪了,得重新接。”
陶姜道:“接吧。”
“那得多少钱啊,大夫?”陶苏民没忍住,担心起来。
“钱?”王大夫看了陶姜一眼,他可是知道王县令赏了一百两的,“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命都要没了还舍不得钱?放心,你们女儿有钱。”
“大夫您接就行。”陶姜忙道。
“接好后不能移动,需得在医馆躺半月余,你们做好准备。”
“啊?要躺那么久?地里活还没干完——”
大夫气笑了。
最后大夫施了一针,让陶苏民睡了过去。
骨头断开重接,很疼的。
陶姜在外头等得焦急,古代的医疗技术不行,万一有什么事,她——
顾平章伸手抓住她,将她一把摁坐下,揉着眉头,嫌弃:“转得眼晕。”
陶姜听着里面的惨叫,脸色发白,一把抓住顾平章的手,紧紧攥着。
顾平章挣了挣,没挣脱,刚要开口,陶姜可怜巴巴看着他:“我害怕。”
“怕什么?”顾平章薄唇微启,眼睫半垂,视线落在她脸上。
“我,我得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陶姜认真道,“他们把我养大,我还没有还。”
想到这儿,有些辛酸。
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给她那么多的爱,就死了。
而陶家人呢,对原主予取予求。陶苏民却没活过这个秋天。
原主跟了王柳,身陷后宅,忘记了家人。
陶苏民死后,陶楼跑到王府找陶姜,被人乱棍打出来,一身伤痛,后来为了生计跑去从军,死于战乱,尸体都找不回。
家无余粮,陶山为了采药铤而走险,掉下悬崖。
吴翠心力交瘁,没熬过几年,而陶童和陶楼……大人都死了,小孩满山找吃的,又逢战乱、饥荒,他们是饿死的。
陶姜看着这群人,既然她是陶姜,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顾平章摸了一把她的头,力道有点大,陶姜以为他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恼了:“你这个人,我好好说话呢!”
顾平章含笑:“哦。你的脑袋里能装那么多东西?”
“少瞧不起人!”陶姜闹了。
“像个傻子一样。”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我不是傻子!”
另一边, 大哥二哥带着爹娘进县城看病去了,家中只剩下陶童和陶楼。
陶童五岁,瘦, 黑,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她拉着弟弟跑到河边, 看船远远消失在山崖间, 才拉着弟弟回家。
走到柴门口, 她嘴唇发白, 一屁股坐到门槛上。
“姐姐~”陶楼摇摇她。
“你饿吗?”陶童摸了摸肚子, 嘴巴瘪了瘪, 咬牙站起来,“我们还吃煮韭菜吧?”
她说着就要拖着疲劳去铲韭菜。
“姐姐, 有饭!”陶楼撅着屁股拽她, 将她拽向门里。
“别玩了。”陶童饿得前胸贴后背,有些生气。
陶楼笑得软软的:“有饭, 好吃的!”
陶童抿唇,忍着气跟他到厨房。
她闻到了米饭的香、肉的香, 还有其他说不上来的香味。
她漂亮的眼睛里闪过疑惑。
陶楼噔噔噔跑到灶台前,撅着屁股搬过来小凳子,小心翼翼踩上去, 小小的身体向前, 用力推开木锅盖, 热气扑腾涌出。
“肉肉!”
他喜气洋洋地看向陶童。
“姐姐做!”
陶童太饿了, 她看到锅里的莲藕炖排骨, 还有放到锅里保温的韭菜鸡蛋,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陶楼又掀开旁边的锅盖, 一大盆白米饭蒸得晶莹剔透,圆润饱满。
陶童睁大眼睛。
“饭饭!”陶楼又撅着屁股爬下凳子,跑去拿碗和锅铲,开始舀米饭。
陶童反应过来:“我来。”
她抱起弟弟放地上,很快小心翼翼舀了两碗米饭,又看着炖肉的锅流口水。
她小心地舀了一勺莲藕,纠结了一下,再放了一块鸡肉,又纠结了一下,再放一块,再舀一勺韭菜鸡蛋。
又给弟弟同样盛好饭菜,两个人顾不上去外面,蹲在灶台边,立即狼吞虎咽吃起来。
大半碗下去,肚子开始鼓起来,她才珍惜地慢慢吃,一粒米一粒米品尝,鸡肉在嘴里尝好久才舍得咽下去。
“真好吃。”她眼睛里有些茫然。
陶楼脸埋进碗里,沾了炭灰的脸颊又沾了米粒,陶童伸手从他脸上拿下,放进嘴里。
“姐姐做的~真好吃~”
“真的?”陶童不太相信,“那个坏女人。”
“真哒!”陶楼捧着空碗,蹒跚站起,又要爬到灶台上,被陶童一把抓住。
她摸摸弟弟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不能吃了,要留给哥哥和爹爹娘亲。”
陶楼有些失望,花瓣般的小嘴一抿,乖乖道:“好吧。”
他又撅着屁股用力将锅盖盖上。
这样饭菜一直都热的。
陶童捧着碗,将碗底又舔了一遍,啃过的鸡骨头又一个一个重新啃。
总共也才两块骨头。
陶楼学着她啃,脸脏得不能看了。
陶童拉着他:“你好脏。”
她搬过凳子,踩上去,用丝瓜瓢舀一瓢水,拿起麻布,在水里沾湿,一点一点给弟弟擦脸。
擦完又给自己擦一遍。
然后看看太阳,很热,很烫。
她将自己和弟弟衣服换了,蹲在水缸旁边洗衣服,扔木盆里,踩上踩下,舀了十几趟水,终于将盆填了一半。
她卷起裤腿,两只细细的脚站进去踩,陶童也跳进去,两个人踩着踩着咯咯笑,太阳热辣辣的,他们的笑声比蝉鸣还响亮。
洗完将衣服晾在凳子上。竹竿有童姐儿两倍高,她够不着。
陶童又跟弟弟将厨房里剩下的柴抱出来,放到柴剁上,拿了扫帚,扫一遍厨房,再扫院子。扫帚跟她一样高。
最后将碗洗了。
她摸摸肚子,看着灶台咽了咽口水,扭过头,低声:“童姐儿饱了。饱饱的。”
她揽着弟弟坐在台阶上纳凉,坐着坐着,眼睛睁不开,两个人躺在地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晒在院子里。
陶童揉揉眼睛,跑到门口看了看,失望地回来。
衣服干了,她给弟弟盖上,跑到水缸边爬到凳子上一看,只有半缸水了。
她提了木桶,迈着小腿出门,过了半个时辰,柴门边出现她的小身影。
小姑娘小腿才有门槛高,满头大汗,她先迈进来,然后两只手将水桶提到门槛上,再将水桶放到地上,两只小手用力提啊提啊,提几步就要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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