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杨启蛰之后,本该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应离阔会表面上责备她几句,然后迅速擢升她的军阶……可惜天不遂人愿,临死之前,杨启蛰交代前朝的传国玉玺在他手里,要是杀了他,这玉玺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时大奉已经成了天下最强大的势力。至尊之位唾手可得,应离阔愈加重视对自身“正统”的打造,想要奠定大奉政权的合法性,因此,这枚代表前朝权威的传国玉玺,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
在应离阔的授意下,杨启蛰就此保下命来。但他也知道,一旦供出玉玺下落,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受再重的刑都咬死不招供,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杀也杀不得,放更放不得,人又跟疯狗一样爱吠,乔知予看到他就烦,将他关到了刑台最深处的死牢里,这一关,就是五年。
本来杀了杨启蛰一了百了,但由于他还没死,赤燕军的残部便有了盼头,这些年,他们慢慢聚集,在暗处发展势力,试图把他们的少主给救出来。这支残部的首领是杨启蛰的母亲留给他的死士,她忠心不二,擅长用毒,名为“玉腰奴”。
山野之间,迷蒙晨雾未散,官道之上,巨石拦路。
乔姻刚躲过暗箭偷袭,此刻吓得小脸煞白,一旁的应元珩也双目圆睁,吓得不轻。
应元珩自己有佩剑,乔知予便递给乔姻一把匕首,并再三叮嘱:“这把匕首给你防身,用来捅别人,不要用来捅伯父。”
姻姻紧张的抓着乔知予的手腕,她扬起头,那张娇俏的桃花面上满是惊慌失措,“伯父,可是我,我不会用刀。”
“没事,你潜力无穷。”乔知予拍了拍她的小手,十分认可她在上一世迅疾如风的出刀速度。
“侯爷,前方有人,不!四面八方都有人,我们被围上了!”马车外,车夫出声示警。
乔知予折了折脖子,活动着臂膀筋骨,一边交代道:“珩儿,你保护一下姻姻。”
“叔父,我我,我剑法没有学好,我……”应元珩人都傻了,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剑,伸出去就削人脑袋,匕首,伸出去就捅人腰子,就这么简单。”乔知予一边热身,一边随口临场教学一波,然后提起长刀,就准备出去砍人。
姻姻和应元珩见此性命攸关的时刻,这唯一的长辈竟然要走,同时一慌,语无伦次:
“叔父,削人脑袋我没学过,还不会啊……”
“伯父!姻姻害怕,你别走,呜呜呜,伯父……”
乔知予口中敷衍道:“嗯嗯,别害怕,没事,嗯嗯。”一边伸手将那柄血槽深黑的错银长刀缓缓从刀鞘中拔出。
刀光凛冽如霜,狭长的刀身上,倒映出她俊美深邃、杀气四溢的眉眼。
当年没斩草除根,让他们得了一条命,自由的活着浑身不爽利,偏要拿这命去救出主子,争取让自己做回一个奴才,真贱,真贱!
真是贱人!!!
既然活腻了,那她就当做好事,把他们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侯爷,来者不善,他们手里有刀……”
马车外,车夫面色警惕,抓紧了自己手里的短剑。他的话音未落,下一刻,一道月白色的高大身影在他身后纵身一跃,长刀高高举起,携雷霆之势对着围上前来的蒙面人狠狠落下,如泰山压顶,避无可避。
那个蒙面人举刀欲挡,然而刀身顷刻被巨力砍断,那柄削铁如泥的错银长刀狠狠贯进他的脖颈之中,一路豁开巨大的伤口,将他压得跪倒在地。带着热气的鲜血喷射而出,血点溅了杀人者半张脸和脖子,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增添了几丝病态的疯魔。
血腥气蔓延开来,脸上挂血的乔知予冲面前人眯眼一笑,拍拍他的脸:“到阎王殿,记得报我的名字。”
说完,她抬脚在他肩上一蹬,将长刀缓缓拔出,眼神已经失去神采的蒙面人往后倒仰,重重摔倒在地。
许是乔知予的出场太过狠辣,所有的蒙面人都滞了一瞬。
甩了甩刀上的血,乔知予眯着长眸,神情坦然:“下一位!”
说罢,还不等众人反应,她身形一闪,便穿入众人之间,所到之处,刀光凛冽,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叫声四起。
乱世时,乔知予的名号有许多,有人称她是菩萨面,阎罗手,大抵意思是她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比谁都狠,时常带笑杀人,令人背后发麻。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杀人,做不成大将军,而做不成大将军,就被姻姻背刺,任务失败,回家无望,世界毁灭。至于为什么带笑杀人,并不是因为杀生取乐,只是她浑身血脉偾张,即将在失控边缘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笑笑,假装自己还是个文明人。
脸上是笑,手下是血,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必定十分诡谲,但是却配极了这该死的世界,配极了该死的任务,配极了一切从中作梗的该死的贱人!
混战开始之后,也有一部分蒙面人绕过乔知予,试图攻击乔姻和应元珩。此时马车已经成了牢笼,两人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和马夫一起背靠马车作战。
三人处境本该是十分凶险的,但一旦有蒙面人靠近,立马就有箭矢从暗处射出,次次都是贯穿蒙面人的脑门。三人便明白,这是有援军,不过援军在暗处。
乔知予这边,随着倒在地上的蒙面人越来越多,蒙面人的首领顿时沉不住气,在放了两次毒镖都被砍掉之后,她终于出现在乔知予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个黑纱蒙眼的女子,她清丽秀雅,肤色奇白,身着一袭黑衣,身法轻盈,行动宛如鬼魅。
果然是她,乔知予失望的别开眼。
她是玉腰奴,杨启蛰的母亲留给儿子的死士之一。
死士是被人从小培养的,身怀绝技而抹去自我意志的仆从,在这个时代,是贵族才能享有的奢侈品。杨启蛰的母亲贵为苗疆祭司,也就只培养出来一男一女两个死士,男的叫金翼使,擅长刺杀,女唤玉腰奴,擅长用毒。
当年龙首原上,杨霸刀、罗举等人结拜之后,杨启蛰常四处走动,身后总跟着这两个年仅十二三岁却一脸稳重的小孩儿。
乔知予有个毛病,总是会对小女孩儿有格外的关注,当然,这并非由于她是变态,主要是前两世都栽在了姻姻身上,这让她痛定思痛,决定发挥小镇做题家的特长,扩大样本、搜集数据,广泛的观察“问题小女孩”这一群体,构建一本姻姻专属错题集。
再加上当时战事吃紧,姻姻没有在乔知予眼皮子底下,这导致乔知予时常陷入一种命运不可控的恐慌状态,时常臆想自己任务失败,急需转移注意力。
总而言之,乔知予没事就开始观察起这个一直跟在杨启蛰身后的小姑娘,看着她每日迈着小短腿,吃力的跟在她主人身后追。她的主人很明显更青睐金翼使,平日里睬都不睬她。她人长得矮小,又瘦,眼睛虽然晚上视力极好,但白天看不得强光,只能拿条黑纱遮住,也不知道这样看不看得清路。
观察着观察着,乔知予心里突然就有些怜爱起来,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有个养女,让姻姻平日里体会一下同辈竞争,或许这会更加有利于她的成长呢。
挖人,乔知予是颇有经验的。她开始和小姑娘套近乎,手头攒起来准备留给姻姻的礼物,比如什么错金的小镯子、珍珠小簪花、螺钿小镜子,时不时的送一个,也常常投喂零食。小姑娘呆呆的,但也爱美,小礼物都收下了,零食也爱吃,最爱吃西域的葡萄干。
看着她一粒一粒吃葡萄干的样子,乔知予忍不住心头泛起阵阵怜爱,转头就向杨启蛰旁敲侧击,问她的情况。杨启蛰也没拒绝,而是把玉腰奴点出来,问她要不要跟乔知予走。
玉腰奴当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
好的,问题小女孩,乔知予一辈子的天敌。
或许是看出了乔知予脸上的失望,杨启蛰大笑着和她解释,玉腰奴不是普通的侍从,是死士,终生只认一个主人。
既然如此,后来乔知予也断了收养她的心思。世上可怜人很多,每个都救,她也不是菩萨。
后来,杨霸刀和罗举与应离阔反目之后,玉腰奴自然跟着杨启蛰一起离开,再见面的时候,就是五年前。乔知予生擒杨启蛰,杀了金翼使,本该也把玉腰奴杀了,但她逃得飞快,乔知予没去追。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想着救她那疯狗主人……
乔知予越想越烦,一刀大力挥出,砍倒一个蒙面人。下一刻,玉腰奴身法诡谲,欺身而上,举起淬了毒的匕首往她心口招呼。
乔知予还想拷问她赤燕军残部藏在哪里,便用刀背砍掉她的匕首,左手顺势锁喉,将她扯过来制住。
结果她抬起头,乌紫的薄唇一张,眼看就要有什么动作,乔知予眉头一拧,眼疾手快,抬手就捂上她的嘴。顷刻间,丝丝缕缕的毒烟从指缝间散逸出来,但没散多少,更多的是被她自己咽下去了,甚至从她鼻子和耳朵里喷了几缕出来。
这毒烟是用来对付乔知予的,估计威力极大,看小姑娘这面容扭曲,浑身颤抖的模样,咽下去定是不好受。
自食恶果……
乔知予觉得好玩,微笑着调侃了一句:
“吸烟有害健康。”
第43章 第四十三癫
例竟门刑台大狱并非普通的监牢,是乔知予建构的天子私狱,周围有重兵把守,里面关押的罪犯只有乔知予与宣武帝能提审,大奉所有司法机关都无权过问。
杨启蛰被关在刑台的最深处,要想救他,硬闯是不可能的,只能从乔知予与宣武帝身上突破,宣武帝警惕多疑,身边守卫重重,乔知予身边没有守卫,但武力强悍,于是赤燕军残部便对乔姻下手。
乔知予甫一推测,便明白这支苟延残喘的赤燕军残部人数不多,否则他们直接偷袭宣武,拿皇帝的命来威胁她,她就算不想放人也得放,不需要使什么七扭八拐的招数。叛军人数不多便难成气候,她假意带姻姻回盛京,激一激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引蛇出洞。
乔知予垂眸看着怀中不住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动的黑衣女子,忍不住唇角微勾。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见首领被擒,四周蒙面人纷纷躁动,部分不要命的冲上来,部分转身欲逃。
“好了,扫尾。”乔知予道。
下一刻,山道两侧丛林中,一批训练有素的北衙不言骑禁军在禄存的带领下迅速围上前来,持刀剿杀已经方寸大乱的赤燕军残部。
玉腰奴见状,明白自己中计,顿时浑身一僵,随后腮帮咬紧,似乎准备嚼碎什么东西。
根据乔知予的经验,死士在这种时候要嚼的,一定不会是糖丸,于是她抬手就把她下巴卸了,手指伸进她的嘴里,在舌下摸到一颗蜡包裹的药丸,取出来丢地上,脚踩上去碾了碾。
“嗑药?不学好。”
乔知予眯眼一笑,慢条斯理的在她的衣领上擦了擦湿淋淋的手指,“不是想见你家主人吗,死了还怎么见?”
“唔唔,唔唔唔!”玉腰奴下巴被卸,口齿不清的不知道在骂些什么,听起来不太像是好话。
乔知予也不与她纠缠,一记手刀把她敲晕,交给了围剿完毕后围上来的不言骑禁卫。
玉腰奴带领的这群人大概有七八十号人,素质参差不齐,里面有一些乱世时的老兵,更多的是只会蛮力的莽夫。不言骑一出手,很快便将场上肃清。
“跑了两个,已经派人追了。”禄存走到乔知予面前,垂首汇报着情况。
就这种货色都能让人跑两个?
什么废物?!
她平日没去西郊校场抽人,是不是这群人就压根没有操练!
乔知予顿时眉头蹙起,她眼眸如刀,斜睨了禄存一眼,沉声道:“治下不严,去刑台自领二十鞭。”
禄存自知事情没办好,小心翼翼的抬头觑了一眼师父的神色,随后垂下头,闷声道:“得令。”
马车旁,乔姻、应元珩和老马夫在不言骑的保护下都安然无恙,但似乎又不是那么安然无恙……
乔姻粉红的衣裙上溅上了喷射状的血迹,手里紧握的匕首也血迹斑驳,站在一侧的应元珩则呆呆的看着她,神情颇有些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
乔知予打眼就看到乔姻身上的血迹,心里一紧,但仔细看过后发现那是别人的血,姻姻根本就没受伤,顿时就放下心来。
禄存解释道:“方才有个叛军意图挟持乔姑娘,借此突出重围,此人很快就被我们的流矢击中,但他的手摸到了乔姑娘的脖子……所以,乔姑娘一生气,就,就用匕首抹了他的脖子,趁着他还没断气的时候抹的。”
顷刻之间,乔知予的心情变得十分微妙。
虽然这种行为模式以前没有在姻姻身上出现过,但不得不说有进步,进步就进步在她这匕首终于捅到了别人身上,而没有再度捅到她乔知予的腰子上。虽然残暴血腥了点,不太像一个正常小女孩,但人总要往好处想嘛,从窝里横发展到四处横,面对强敌也勇于捍卫自己的利益,很明显,这是一种……自我超越啊!
乔知予有些欣慰,不疾不徐的走近众人。
见伯父终于料理完了那个瞎眼女人,终于舍得来关注自己,姻姻心里一酸,无限委屈涌上心头,那双桃花眼中顿时就包上了两汪欲落不落的眼泪。
想到四皇子这个没用的东西,一点都比不上伯父厉害,竟然护个人都不会,让那个贼子靠近她,逼得她亲自动手,现在被沾了一身的臭血!他还在旁边看她笑话!姻姻的心中更加委屈,恨不得马上扑到伯父的怀里大哭一场,让伯父好好哄她。
可是她又记恨伯父把她抛给四皇子,只顾自己去杀敌,还记恨伯父和那个瞎眼老女人抱来抱去一点都不管她的死活。是,她姻姻不过是他乔迟的侄女,反正她的父母都死了,也没人爱她,她只是个孤女而已,又不如母亲嗓音婉转,也不像那个瞎眼女人会武功……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很好,他凭什么把她丢到一边?凭什么!
“哭什么。”
乔知予走到姻姻面前,抬起手,用带着薄茧的拇指帮她揉了揉脸上的血点,没揉干净,反而把血迹揉开,将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揉成了一脸脏血的大花猫。
这大花猫还一脸要哭不哭,又委屈又气急败坏的模样,也不说话,倔强的梗着脖子仰头看她,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以往乔知予哪怕自己过得再惨,也要把乔姻保护得妥妥帖帖,三世加起来她都没见过乔姻这么狼狈的模样,如今看了,只觉得心头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怜爱。
小姑娘小脸蛋软乎乎的,乔知予忍不住又揉了揉,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姻姻真勇敢。”
这一句话分明也没有多温柔,可是当它落到耳朵里,却轻而易举的化去了怨恨,只剩下数不尽的委屈。
乔姻眼中打转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再也不记得自己要记恨伯父一辈子,开口就是哭音:“伯父呜呜呜……他摸我脖子!”
说着说着,她大哭着,顶着一张大花脸往伯父的怀里拱,浑然不顾伯父也浑身是血。
“哭什么,不许哭。人都死了,血都被你放干净了。”乔知予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随口安慰道。
“你抱着那个坏女人,看都不看我!”
乔姻把头埋在乔知予的怀里,跺脚大哭:“他怎么敢碰我,这个贱民!他的脏手贱手,摸到我脖子了呜呜呜……”
乔知予本就一晚上没睡,又杀了人见了血,此刻血气涌动,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听到姻姻的大哭大喊,她只觉得太阳穴刺刺的疼,无奈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别闹,咱们回家。”
“我不!”乔姻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心里的怒火顿时又冒起头,她满脸是泪的抬起头,咬牙切齿的重复道:“我偏不!”
伯父根本都不想给她出气,伯父根本都不爱她,她被人欺负了他一点都不在意,就像是他赶着把她嫁出去一样,一点都不在意她!
乔知予看着面前开始窝里横的姻姻,心里烦躁无比。
乖不到半刻钟,马上就无理取闹!
她想洗澡,想睡觉,不想和她在这里浪费生命。
“那你想怎样?”乔知予的脸色冷了下来。
乔姻不服气的仰着头,指着一旁的男尸,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把他碎尸万段,把他砍成一万片,少一片都不行,少一片我都不走!”
乔知予看着她,眉头一拧,神情瞬间暴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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