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的目光从手指移到他的脸上,浅浅一笑,「拜托李大夫了。」
李虚白没有响应,低头垂眸,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青檀感觉到了,他身上透出来的刻意的疏远感。
疏远什么呢?难道我会吃了你?
银针沿着刺青线条一点点戳下去,下针的深度极浅,只是破皮,并无血滴涌出。
一股淡淡的檀香,夹着药草的苦香,袭了过来。
很近的距离,她能看见他袍角上密密的针脚,金线的光泽,缎子的纹路。黑色缎面的靴子,鞋底几乎一尘不染。
一般男人的呼吸声都很重,可他近乎没有呼吸。
青檀的心纠结成了两半,一半在想,这男人真是芝兰玉树,让人见之忘俗,一半在想,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如此讲究?袖里带香有点过分了啊。
第20章 20
青檀转着心思,轻颤的睫毛,微微盖着黑葡萄般的眼珠。白皙如玉的额头,那朵梅花只比李虚白拇指指甲盖略大一点,正中点了几颗黄色花蕊。
鬓边几丝碎发擦过脸颊略有点痒,她抬手想要捋到耳后,好巧不巧碰到了李虚白的手,对方一个激灵往后躲的速度,堪比她出刀还快。
她一睁开眼睛,正巧对上李虚白闪过一丝慌乱的眼眸。
咦,你到底在慌什么?青檀生出反骨,故意眼波流转,对他嫣然一笑,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对方更加慌乱躲避的眼神和耳后迅速飞起的红晕。
「请二娘子闭目。」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李虚白实在是无法镇定自若的下针。
青檀软软的哦了一声,心里真的奇怪,这男人怎么回事?她并非自诩美貌,只是这些年来没少见到男人惊艳的目光,还有各种殷勤讨好。
李虚白对她美貌无动于衷很正常,总有不好色的男人,比如张夼。但是他的表现有点异乎寻常,虽然表面看上去平静淡漠,镇定从容,可出于习武人的警觉和直觉,青檀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戒备和紧张。
他为何会是这个反应呢?她又没对他怎么样……
过了一炷香,李虚白放下银针,夹起细若发丝的棉线,覆到破皮的地方,让药汁顺着针眼沁润进去。白三省在旁边交代道:「棉线仔细别歪了。」
李虚白敷好棉线,又将一片剪成圆形的膏药贴在上面,说道:「这膏药只是为了固定棉线,过半个时辰便可揭下来,将棉线去掉。」
白三省将一瓶药膏递给莲波,交代道:「晚上睡觉时再涂上这个生肌膏,破皮处当日不可见水,等第二日早上把药膏洗掉时,再洁面即可。」
青檀起身拜了拜,「多谢老堂主,多谢李大夫。」
白三省一本正经的摆摆手,「谢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莲波,你可要交代二娘子,千万别对外提到我。」
莲波盈盈笑道:「老堂主放心,来之前我娘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了。」
白三省点头,「我这里你们还是少来为好,让虚白去你家里吧。」
青檀笑盈盈望着李虚白道:「那就劳烦李大夫了。」
白三省的吩咐,李虚白自然也无法拒绝。不过呢,表情略有点不自在,隐隐透出一丝抗拒。
离开白家后,莲波忍不住打趣,「我看你对李虚白的确很有好感,一直看着他笑。」
青檀偏头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好玩么?」
「好玩?」莲波先是一怔,转瞬笑了,「李大夫明明是个一本正经的郎君,还特别心善仁慈,怎么就好玩了呢?」
「我从未见过如此讲究的男人,衣服一尘不染,手保养的又香又滑。」青檀突然呀了一声,「他借口有未婚妻迟迟不肯议亲,莫非是个断袖?」
莲波啼笑皆非的看着她,「不会吧。」
青檀若有所思道:「我总感觉,他对我躲躲闪闪的很是戒备,彷佛我会对他怎么样。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逗他。」
莲波不忍道:「李大夫是个老实人,你别欺负他。」
青檀忍俊不禁,甚感冤枉,「我对他笑笑就欺负他了么?」
莲波抿着笑欲言又止,可不是么,你笑的人家李大夫眼睛都不知道往那里看了。
青檀又问:「对了,老堂主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没什么秘密,就是老人家想要保命而已。有怀善堂这份祖业,白家人吃穿用度几辈子不愁,老人家也根本不想为官,奈何因为医术高明被人举荐进了太医院。这差事听起来荣光,搞不好便要掉脑袋。」
莲波左右看了看,悄声道:「当今圣上沉迷丹药,求长生不死,早晚……老堂主年事已高,就编了个鬼差拘他的故事从太医院脱身。」
青檀莞尔:「老堂主还挺机敏,刚好圣上就信这个。」
莲波叮嘱:「也就是看在父亲临终托付的份上,他才对我们这么好,千万不要说出去,免得给老人家惹祸。」
青檀点头应允,然后借口要去问江进酒何时有空登门做客,让莲波先回书坊,自己去了风云镖行。
江进酒正准备找机会去问青檀有什么发现,见到她额上贴块膏药,忙问她怎么回事,青檀解释了一番。然后又把莲波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高云升和仵作串通的事,她暂且不提,不想破坏莲波的计划。
江进酒道:「这就玄乎了,如果真有神仙洞察莲波所做的一切,那仙人信上为何不写出溪客的下落,而写着聚鑫银铺呢?难道仙人可以安排溪客去聚鑫银铺?更玄乎的是,你恰好在银铺碰见莲波,恰好额上有一朵刺青,虽然看不出来有没有胎记,但就算没有胎记也可以糊弄住林氏让她以为你就是溪客,这也太巧了吧?」
江进酒越说越觉得惊愕,瞪着青檀道:「你不会真的就是溪客吧?」
青檀笑笑,「我是不是溪客,只有等褪掉刺青颜色才知道。」
江进酒正色道:「如果你真是溪客,那说明青天塔上是真有神仙!这种安排,凡人做不出来。」
青檀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并未完全相信莲波的话,所以让江进酒把整个书坊的人都查一遍。
「还有,李虚白这个人要好好查一查,他和书坊来往颇多,而且他每次见到我,总是有些紧张防备。」
「好,我这就卫通去查。你继续留在书坊,有事及时告知我。」
「书坊对面有个茶楼,我们不妨在那里碰面。不然我总是跑到镖行来,怕莲波会起疑心。」
江进酒道:「我在茶楼窗户上挂串铜钱,你见到信号就找机会出来。」
青檀睨着江进酒,微微一笑:「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暗示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么?」
江进酒连连摆手,「没,绝对没有!」
「你几时有空?林氏要请你登门做客,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
江进酒道:「我当然是随时都有空。」
青檀想了想,「那就过年那天吧,人多了热闹,叫上张夼和卫通一起。」
莲波带着柳莺刚刚回到书坊,安叔迎上来悄声道:「沈大人来访,说有事要询问大娘子。」
莲波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问:「人呢?」
「在东屋暖阁里。」
莲波微微点头,抬步走向铺子东侧。沈从澜的来意,她大致已经猜到,想必是听说了她找到溪客的事情。
莲波撩开棉布帘子,一股带着炭气的暖意扑过来。这间暖阁,沈从澜并不陌生,当年他时常在这里和莲波会面。屋里陈设一切都还照旧,没什么变化。
映入莲波眼帘的沈从澜,和四年前一样,习惯坐在书案的右侧,姿态模样和往昔没什么分别,只是看上去更加沉稳内敛。
沈从澜抬眸看着一身寒气的莲波,轻声道:「你去哪儿了?」
莲波心口一窒,他问了一句四年前常问的话,他的表情和语气甚至也和四年前一样。
可是四年时光,已经弹指而过,物是人非。
她定了定神,「沈大人要问话,为何不派人叫我去县衙?」
沈从澜道:「这件事与案子有关,因为牵扯到枯井里的女童究竟是谁,但我觉得还是私下问你比较好。」
莲波主动道:「你是问我妹妹的事么?的确已经找到了,就是风云镖行的青檀。」
沈从澜:「可高云升说那不是你妹妹。」
莲波气恼地问道:「他是只对大人说了,还是对其他人也都这么说?」
「私下告知我。」沈从澜略一停顿,「至于对其他人说没说,我不清楚。所以我来问问你,为何他认为那不是你妹妹?」
莲波还没到要和高云升谈判的时候,所以并不想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只说:「这是我楚家的事,寻找的也是楚家的女郎。他认不认无所谓,反正我和我娘认定青檀就是溪客。」
沈从澜:「你确认青檀就是你妹妹?就因为那封仙人信?」
「当然。」莲波柳眉微挑,面色略有不悦,「连当今圣上都在寻仙求道。沈大人不信神仙么?」
「我不信,是因为,」沈从澜起身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道:「我来幽城前一天,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三个字,一窝端。」
莲波吃惊地看着他。
沈从澜关切地望着她,「我没想到这案子居然和书坊有关,心急之下连夜便赶了过来。张夼验出来乔娘子中毒的时间后,我独自一人先来问你,就是担心你和此案有牵连。」
莲波避开他的灼灼目光,「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信青天塔上有神仙?」
「我的确不信。」沈从澜神色落寞而略含嘲讽,「当年我在灵音观也求过上上签,说我能得偿所愿娶到意中人,结果还不是空欢喜。」
莲波回避着他的眼神,望着窗外道:「我反而觉得,你收到那份信正是神仙所为。上任知县断不出乔娘子的案子,温秀才四处喊冤,如果你也断不出来,仙人的名声便会受损。世人会以为仙人错指凶手,冤枉好人。所以仙人无奈之下,再给你一个提示。」
「那高云升相信有仙人么?」
「他应该信。」
沈从澜反问:「既然他信仙人,那他为何不信青檀就是溪客?」
莲波不耐烦的皱眉,避而不答。
沈从澜猜出几分真相,忍不住道:「是不是因为找到溪客,你娘就不会把书坊留给你一个人了?」
莲波依旧不答。
沈从澜心口泛酸,「你不肯回答,不想说他不好。你知道他贪楚家的钱,你还在袒护他?」
莲波语塞。
沈从澜忍不住嘴里发苦,「我听说高云升和你伉俪情深,十分恩爱。他当真对你,」
莲波打断他,「沈大人,这不管你事。」
「当然关乎我的事。」沈从澜哑声道:「你过得不好,我心里不好过,你和他过得很好,我心里也……不好过。」
莲波心乱如麻,撩开棉帘疾步走了出去。
凛冬的寒气扑面而来,莲波打了个寒战。
高云升一系列的动作,已经让她彻底认清了他的面目,也彻底断绝了继续和他做夫妻的心意。于是晚饭时分,她故意当着王氏和高云升的面,说母亲打算给溪客定一门亲事,招一个上门女婿。
她这么说,就是让高云升彻底死心。如果在她身上得不到他最想要的,而她又不许他纳妾,那他愿意和离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她还是抱着一丝情分,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说出仵作老曲和他的事。
王氏一听,脸色立刻变了,「你娘打算把书坊交给他们经营?」
莲波点头,「爹娘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溪客被贼人抢了,书坊才交给我打理。」
王氏气急,立刻看向儿子。高云升没什么反应,对莲波温和的笑了笑,「书坊是岳母的,她愿意留给谁便留给谁吧,我们为人子女,孝顺为先。」
莲波笑微微道:「是啊,娘抚养我长大成人,又对我宠爱有加,我已经感恩不已,不会贪心想要更多。夫君也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王氏急切之中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儿子,高云升依旧无动于衷。
饭桌上三人默默吃饭,平静得彷佛回到了从前。王氏忍耐到饭后,单独把儿子留下来。
高云升刚刚关上房门,王氏就迫不及待发了火,「你哑巴了不成?她老娘要把书坊留给老二,这些年莲波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也该分得一半家产,你为何不吱声?」
高云升居然不气恼也不意外,淡淡道:「留给老二是必然的,因为莲波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王氏惊道:「你说什么?」
「莲波前几日才告诉我,她是养女。」
王氏摀住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这女人真是心机太深了,居然一直瞒着我们!你真是蠢啊!居然成亲四年才知道。」
「阿芙那一点不比她强?你非要娶这个泼妇,眼下可好,鸡飞蛋打。呸,她连个蛋都不会下。」
高云升一脸寒霜的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青檀在书坊待了两天,大致摸清了整个书坊的布局和人数。刻工印工加上安叔父子共计十二个人,再就是厨房做工的一对夫妻,和林氏身边的两个婢女书香墨香。
据安叔说,这些人里唯有他和儿子安小虎会武功。青檀留意看了看,其他人的确是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手艺人,只知道埋头做活。青檀以切磋为名试了试安叔和安小虎的功夫,连卫通都不如,显然他俩不可能是黑衣人。
溪客书坊位于幽城繁华之地,街对面刚好有一座迎客茶楼。青檀进出书坊之际,不时看看茶楼二楼的包厢,发现其中一扇窗户上挂了一串铜板便寻机过去。
江进酒和张夼正等候在包厢里。青檀推门而入,见到桌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壶茶,连果子和茶点都没有,忍不住调侃道:「师父,你这样抠门,小心下回这茶楼掌柜的不给你坐包厢了。」
张夼忍着笑:「别说了,老大被青斧帮的帮主宰了一百两银子,正心口滴血呢。恨不得这一壶茶都不要。」
青檀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江进酒,「花了钱就喝啊,不然浪费了岂不是更心疼。」
江进酒皱着眉头,有点后悔不该选在茶楼见面,这不每次都要花点银子点茶才能坐包厢。
「青斧帮有消息吗?」
张夼道:「青斧帮里的确有兄弟俩销声匿迹了十几年。这两人叫刘顺,刘昌,他们接了一单幽城的生意,在洪英七年之后就失去了踪影。」
青檀不解,「帮主居然没派人找他们?」
江进酒放下茶杯,露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解释道:「青斧帮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做的是拿人钱财□□的事,只收钱办事,不问来由,也不管是不是昧良心。所以这帮派里的人,大都不是什么好人,都只看钱,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情分。不像我们风云镖行,相处得如同兄弟手足一般。」
青檀问:「帮主说了那人的名字吗?」
江进酒嘁了一声,「时隔久远那还记得?帮主只记得那人左手缺了一根小手指。嗐,能打听到这点消息已实属不易,扔出去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
青檀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师父,衙门的仵作老曲缺了一根小手指。」
江进酒又惊又喜,「难道是他?」
青檀仔细一想又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仵作不是什么好差事,如果他当年杀人灭口,独吞了赎金,手里至少有上万两银子,怎么可能还继续做仵作?且他家里一贫如洗,日子十分穷苦。」
所以连高云升的那点银子他也看在眼里。
张夼好奇,「你怎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青檀只说跟踪过他。没提高云升和老曲之间的勾当。
江进酒继续说:「书坊的人,我让卫通查了一下,貌似都没什么问题。对了,有个刻工叫常福,和李虚白的管家常笑是兄弟。至于李虚白,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个人,家中除了几个仆人,便是管家常笑和随从蓬莱,这两人会武功,至于武功深浅暂不清楚。」
常福和常笑是兄弟。如此说来,李虚白想要从书坊里拿点字模应该不难。青檀又问:「什么叫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是说他家里没有婢女么?」
「对,清一色的男人。」
不是断袖却不近女色?青檀突然心念一动,盯着江进酒道:「师父,你说他会不会出过家?」
江进酒明白她的意思,啼笑皆非的瞥她一眼,「我看你也是找人找的走火入魔了,他会是佛狸?就凭他长的好看?」
青檀不服,「年纪也对的上。」
江进酒敲敲桌子,说出最关键的问题,「他没有内力。」
青檀不死心,反驳道:「僧人既然能还俗,为什么不能失去内力?」
相似小说推荐
-
人生处处是怪谈(香豌豆) [BG同人] 《(综恐同人)[综恐]人生处处是怪谈》全集 作者:香豌豆【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2-29完结总书评数:7390...
-
卿卿薄幸(渔燃) [古装迷情] 《卿卿薄幸》全集 作者:渔燃【完结】晋江VIP2024-3-6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3346 总书评数: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