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既然已经被当作了刀,那就不会再□□棋者在意会不会碎。
到时候人亡、刀毁。
叶晚晚就是被置于这样一个极端的处境之中。
容厌明白楚行月过去那些年对于晚晚的意义,所以,他不曾急着想要告知她什么。
如今只剩下一个残存的人证。
他却道:“不必。”
下方的晁兆应了一声,没有多想。
容厌又补充道:“让一个人扮作你的身形,叫上一队人秘密去肃州,留下点痕迹引人注意。你带上印信和虎符回冀州营,准备好兵力,随时候命,再往上陵附近另外的三大营,至少握到手里两万人,多多益善。”
晁兆领命退下。
容厌又写下调命,派饶温监军。
上陵他最上层的心腹只留下两人,张群玉和晁兆,一文一武。饶温曾与他一同亲征,让他监军不为掣肘北疆主帅,容厌用人不疑,目的在于军机不得延误,各方兵力之间,必须有个人整合游走,饶温统筹信息可以胜任。
臣属一一领命下去,御书房中最后只留下张群玉。
张群玉等到人都走了,依旧留在殿中。
容厌的布署他没有异议,寂静之中,他问道:“不夺回人证吗?”
容厌走到窗边,右手垂在身侧,因为手臂还没有好全就过度使用,此时指尖微微有些抖。
“先前,找证据只是想让她不得不信我。”
他望着外面的绿意盎然,听了会儿鸟雀欢快的啼鸣,淡淡地继续道:“其实这不难猜。可人心总有偏向,她信谁,要看她想信谁,证据没那么重要。”
这回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她信谁?
张群玉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你又要赌吗?”
容厌轻笑了下。
“或许是吧。”
张群玉轻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陛下,你输不起。这回也是,你这样大批调兵往北境……最后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我这般人臣,只要转投新主,顶多被人指责两句气节。可是陛下,你若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容厌只笑了下。
阴谋诡计,他最擅长了不是吗?
而楚行月的依仗,对他最有威胁的,是晚晚。
他反问:“你觉得,晚晚会倾向楚行月?”
张群玉摇头。
“娘娘早就做出了选择。”
容厌闻言,没有说话。
张群玉道:“早在楚行月献图的那日,我便问了娘娘,陛下身体究竟如何。”
“她原话是,陛下会平安无事。”
在他还没有与她能平静相处时,在两个月还遥遥无期时,她就已经决定,冒着他随时可能会反悔的风险,为他解毒。
容厌怔了怔。
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那么早。”
张群玉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道:“这不难理解。我对娘娘……所知不多,却也明白,她是清楚的,这个位置,就应该是陛下坐镇。再者,真要说起来,陛下可比楚行月好说话地多。她心性天然,向往自由,若能有好的结果,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容厌后来也想到了。
要不要为他解毒,晚晚其实纠结了很久。
见过那么多医者,容厌只在晚晚这里,听到过他身上的毒有解。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说,就旁观他死去。她若是想帮楚行月,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救他,他一死,这朝堂就能被楚行月收入囊中。
握着这样的先机条件,她也可以借机再谈条件,比如放过楚行月。
她都没有。
她在没那么信他的时候,却选择救他的命,而不是帮一帮楚行月。
那个时候,她的选择之后或许没有感情的驱策,只是理智在思考分析。
可在此时容厌的心里,却也够了。
她没有帮楚行月,这就是一种选择。
张群玉垂着眼眸,道:“娘娘和楚行月之间的过往我也知晓一二,尽管如此,娘娘还是选择救陛下。陛下为何不和娘娘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处置楚行月?不用考虑那么多的感情纠葛,只是单纯先度过金帐王庭的这场战事,只要陛下愿意谈,娘娘她听得进去的。这会比困在感情和倾向之中,一会儿一个伤害一会儿一个算计好得多。”
不谈感情,只谈朝局和利益,便能避开当初许多的争执。
如今这个时机也没有晚。
容厌早就知道,张群玉能看到晚晚的许多优点。在张群玉这个位置上,他看得到她和楚行月的相依和背叛,也看得到她和容厌的纠葛。好与坏,张扬和踌躇,他都知道。
他了解晚晚的确不算多,却也已经足够多,多到足以让他愿意为晚晚说出这样一段话。
干净地多让人羡慕。
容厌心口微闷,却只是笑了一下。
“群玉,这么多年,我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权利时,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他从傀儡做到了集权中央的皇帝。他再也不是那个无能的小废物,权与血融为一体,谋算也成了本能。
可他有了宁愿放手大权,也想要的人。
他既然了解晚晚,又怎么会不知道,想要解决掉楚行月的最优法子。
他只是没有去做。
他选择了更复杂的法子,千方百计,让她也能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动摇。
容厌没等他回答,又道:“我算计那么多……若我偏要晚晚从感情上就更倾向于我呢?”
张群玉惊了下。这些话,其实容厌对他坦诚地有些过分了。
就算他能猜到一些,可是这些话不该说出来。
容厌不应该这样直白地对他说,他想要晚晚喜欢他,这也不像是容厌会做的事。
倒像是提醒。
张群玉皱眉,他意识到自己停顿了许久,想了一会儿,才犹疑道:“这事不急,只能徐徐图之。”
容厌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只是缓缓摇了一下头。
上一次,晚晚说要将楚行月的花冠还回去,却收下了他的。
只是,和他之间,都是以他遵守两个月的约定为前提。
若没有这个前提,容厌觉得,晚晚更可能会谁的都不要。
这事儿急不来。
可他等不了。
他只能快点,再快点。
他要晚晚选他。
尽人事。若不能得偿所愿,就算头破血流,就算皮开肉绽,那也是最后痛快一场。
张群玉沉默。
无话可说,只好说回原来的话题,道:“那肃州之事呢?眼下没有一点证据,陛下还要直接告诉娘娘吗?”
容厌没有回答的意思,瞧了一眼书案,上面已经没了必须要他去做的事,便举步往外走。
出门前,他轻声道:“她被算计地太多了……”
明明这样不爱心机谋算,偏偏那么多阴谋都强行要与她挂钩,连他也不例外。
明明拥有过的快乐已经很少了,可她记忆里的美好也不是真的美好。
容厌心口难受到疼痛。
他再怎么对她好,再怎么捧上真心,都觉得不够。
远远不够。
张群玉想问,那还告诉她吗?
他的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容厌已经出了门。
往外看,他走向的依旧是椒房宫的方向。
第90章 东风恶(十)
椒房宫中总是弥漫着药香, 容厌坐在晚晚平日坐着读书的位置,手边是厚厚一摞医书。其中有新有旧,大多是各家医道的孤本, 此时都被从浩瀚的医书中整理出来, 整齐地摆放在一侧。
医书的书页之间, 用裁好的宣纸为书签, 做下了许多标记。
最上面被风吹开的一本医书上,是在讲食疗和禁忌。
晚晚最开始就说过,在她为他治疗期间, 他不可以再用别人的药。
她的语气像是很冷漠,可在那时, 她是也是在顾忌他的身体状况。
他体内的毒性很复杂, 很早之前, 太医令就说了许多他不可以接触的药材,宫中将所有药材的来去管控地极为严格。
也是因此,晚晚最开始一点自由用药的机会都不曾有。
而今还剩最后一轮拔毒,他身上的禁忌在这最关键的最后时刻不减反增。
容厌望着书页之间满满的“忌”字, 拿起这本医书,垂眸翻阅。
他身上那么多毒素,过往的医书绝大多数只能作为小小的参考。
他忽然想要探究,他这身体, 到底残破到了哪种程度。
楚行月想要杀他可不容易, 必然会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去找他复仇。
楚行月是晚晚的师兄,他不仅和晚晚是青梅竹马, 他同样也是神医骆良的弟子。晚晚会的, 他也学过。
容厌不会允许自己真的落入无法掌控的境地之中,他的身体能禁得起如何波澜, 他自己也得足够了解。
晚晚放在书案上的医书很多很杂,另外一侧是她随手写下的手札。
他的目光落在这两摞纸页上面。
最后,容厌没有翻看晚晚写下的笔记,只是拿起旁边的医书,垂眸去读。
她放在书案上时常翻阅的医书并不通俗,容厌翻页的速度便也格外地慢。
窗外春光灿烂,阳光是青翠而生机勃勃的绿色,他却因为这一日的费心耗神,脑海一阵阵的眩晕。
许久之后,容厌放下医书,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撑起额头的那一刻,他抬起眼睛,却看到门边逆光站着一个人。
春光毫不吝啬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发梢、衣角勾勒出阳光的轮廓,简便的衣裙柔柔垂落在身侧。她怀中抱着几卷书册,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
晚晚在门外静静看了他许久。
目光对上,晚晚迈开步伐,走到容厌面前。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容厌的神情。
他看着太正常了,尽管诊出他已有雀啄脉、知道他心中郁郁,可是她从他身上确确实实看不出半点异样。
七情过激,便伤情志,甚至有可能会导致郁症、颠症。她自己对诸如此类病症了解不多,今日便去了太医院请教。
晚晚虽然觉得她想得离奇了些,可她还是莫名格外地想要多关注他的状态。
今日一整天商讨下来,她重新写了接下来几日他的药方,先用药纾解他肺腑五脏之中郁结的气,稳住他的状态在一个相较不错的状态,她才会给他进行最后一步的解毒。
晚晚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眸扫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书卷。
是她放在书案上晦涩难懂的医书。
她怔了下,“你为什么在看这个?”
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靠近清晰起来,随着衣袖的摇晃,冷调的香息浮动,她的发丝和袖摆落上他的手臂。
这样的亲近,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到自然而然。
她说完,一抬眸,却看到容厌还在看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他的眼眸中没有浓烈的压迫,只是静谧的温柔。没有分别,没有重逢,只是单纯的见到,他望着她,却像是一刻都不想错过。
躲不开他的目光,晚晚呼吸颤了下。
喜欢果然是藏不住的。
他喜欢她,他每次看她的眼眸,都是格外温柔而恋慕的专注。
方才,她站在门口看他。
他居然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他靠在窗边,青翠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周身沉郁冷淡的气韵却丝毫没有被影响,生机和沉郁对比鲜明,可一眼看过去,却像是在看一幅惊世的名画,让人移不开眼。
她也清楚地看到,无人在时,他眉眼间倦懒的冷意,却在看到她之后云销雪霁,化成细雨蒙着薄雾,像是江南柔软的春色。
爱意一丝一毫不加掩饰,晚晚心跳微乱,低下头,推开他的手,想要错开他这目光。
容厌注意到她的逃避,抬手挡了一下。
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脸颊,让她避无可避,直面着他,去明明白白地看清他的喜欢。
晚晚掐了一下掌心,唇瓣紧紧抿起。
她长睫轻轻颤抖了下,调整好了面色,而后定定望着他,视线相接,目光之中再看不出半点躲避的痕迹。
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容厌忽然好想抱一抱她。
往常,他总想做被爱得更多那一个,可是,不管谁付出的感情更多,那又怎样呢?
他愿意。
晚晚感觉到,她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沿着她的脸颊轻柔地蹭了两下。
轻柔的动作,珍重又爱怜。
她愣了愣,先是因为他的触碰闭了下眼睛,而后漂亮的眼睛大大地睁圆了,怔怔看他。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明明是没有包含半点狎昵半点欲望的触碰,她的情绪却好像被这轻轻蹭的这两下挑动起来。
好像吃了一颗半熟的梅子、带青的蜜桃,青涩,酸甜。
晚晚心有些乱,呼吸似乎都灼热起来,急于从这缠绵的氛围中脱身出来,她尽力淡然道:“你……想知道什么,关于你的身体,你都可以问我的。我知无不言,不会瞒你也不会骗你。平日里,你不是不关注他自己的身体如何吗?”
容厌顺着她的意思,低眸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册,他一整日劳累,眼前疲倦地发白。
“装腔作势而已,你的医书,我看得不轻松。”
晚晚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她从没有听过的溢美之词。
她下意识扬了扬唇角,想了想,道:“我从小到大都在学习医术,若你轻而易举就能掌握我如今所钻研的,那我这些年,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她故意学他说话,遣词用句都一模一样。
容厌也想到了这一遭,怔了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晚晚既然将话说了出来,那她的态度也是郑重而认真的。
他政务上都能教她让她上手,那她也不会藏私。
晚晚将自己写下的手札推到他面前。
“这些你都可以看,有哪里看不明白,我可以教你。”
容厌顺从低眸,去看她的字迹。
她的字迹他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他曾经藏下过她开出的治疗瘟疫的手稿,这份心思他在当时既想藏着还想计较,此时想来,青涩幼稚地让人想要发笑。
前段时间,她本不需要那么辛苦,不仅要帮他处理政务,还要顾着他的身体,她日日睡眠都少得可怜。晚上琢磨他的药方时,纸面上的字迹也不工整,困倦至极的状态下,写出来的字撇捺几乎都要连在一起。
容厌看着她的字迹,眼前好像能看到她是用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姿态去写下。
不管她对他有几分在意……总归,这段时间里,楚行月都没有他重要。
容厌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出更大的贪念,他拉住她的手,晚晚便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边。
他揽着她的肩,环抱着她的力道不大,她整个人却都被圈在他怀中,心底那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沟壑,在此时被短暂盈满。
她完全没有防备他。
容厌在她身后看到她鸦色的发间露出的耳廓和后颈,雪白细腻的肌肤在光下有种玉的质感,白皙之下,淡粉的血色轻盈柔美。
想将手臂收紧,让肌肤紧紧相贴,想亲吻上去,看这白皙的肌肤染上艳丽的颜色。
晚晚将手稿整理了一下,把一页页宣纸按照好理解的顺序排列好。
她从没想过自己随手写下来的东西要拿给别人去看,许多想法都是灵光一现,看起来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而她的字迹……匆忙起来时,潦草到几乎一笔写完一个字。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今日,她就写得工整易懂一些。
那样的话,不管容厌想知道什么,他都能从手稿中看出些眉目,介时,他想问她什么,也能更有头绪。
容厌瞧着她专注而没有杂念的模样,而他却总是爱与欲纠缠。片刻后,他眼底温和地漫开浅浅的笑意。
他缓而深地呼吸了一下,才勉强克制下来心底的欲望,没有打扰到她。
晚晚在他怀中转过身,仰头看他。
容厌笑吟吟道:“那就要请叶圣手不要嫌弃我的一无所知。”
晚晚靠在他怀中,脊背贴着他的胸膛,肌肤隔着几层衣物相贴,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温度。
她握住他的手,没办法将他的手整个都拢住,只好将他的手指捂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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