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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渔燃)


容厌将崭新的玉佩收回盒中,重新放回一旁的博古架上。
这佩玉被赎回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取出,不知这次取出,还会不会再次尘封。
饶温却没有纠结这佩玉。
就连当年这样特殊的佩玉也不曾得到半分不同,他不觉得陛下真的会宠幸谁。
叶贵人是从陛下眼皮子底下出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可能会不知道?
不管侍寝是真是假,都是陛下看在眼里的,消息在暗中传开,他没有去管,也必定自有他的用意。
姚温没再将元帕上的血放在心上,汇报起今日来。
容厌懒散地听着,眼眸散漫微敛,瞳仁浅淡颜色,仿佛一切在这双眼中都无所遁形。
一枝梨花探在窗边,被一夜风雨催打地可怜又淋漓,水珠凝在花瓣尖上,欲落未落。
他瞧着这枝残弱春色。
抬起手,指尖触上花瓣,雨滴带着梨花的暗香沾湿他手指。
下一刻,这朵梨花落到了地上,七零八碎折断的花瓣脉络深痕惨淡。
容厌视线没有在这花泥上停留,唇边弯着懒散无聊的弧度。
苍白娇弱到不行的梨花啊。
不堪一折。
另一边,被风雨打落的梨花在宫墙角落堆满。
回到折霜殿中昏睡过去的晚晚难受地拧紧眉。
酒池一夜已经过了,她却又陷入酒池那段梦魇之中。
她被掐紧脖颈,容厌看到她的脸,却没有松手。

她被直接推进了酒池之中。
淡红水波绰绰,她惊惶不定,跪倒在酒池的台阶下,浑身无力,半边身子浸在酒液血水之中。
容厌站在酒池边上,她视线只能平齐他膝下。
他玄黑色衣摆上,是狰狞龙纹。
她浑身止不住发抖,颤颤抬起头。
容厌低下身子,衣摆如浓云逶迤委地,淡淡的酒气晕开。
他眼神没有真实的容厌那么清明冷淡,长睫下,那双眼睛甚至布着几条血丝。
他捏起她下颌,情绪翻滚,神色莫测。
东方天色已经大亮。
折霜殿寝殿外,白术气声和年纪长一些的紫苏道:“姑娘、不,娘娘身上好多青肿的,咱们别叫醒娘娘,让她好好睡一睡行吗?”
紫苏严厉道:“这是皇宫!怎么能任性?”
白术知道应该听从紫苏,却还是带了哭腔,“可是,可是……娘娘很疼的啊……”
紫苏无奈叹气。
“昨夜侍寝,清凉台再次封禁,多少人眼睛都盯着咱们娘娘。”
紫苏站在门边,看着放晴的天际,天色碧蓝如洗,她眉间却笼着浓浓愁绪。
昨夜白术偷偷溜出去找晚晚,紫苏虽然气,却也只能留在殿中守着,晚晚侍完寝的消息传来时,紫苏本来十分高兴,可等晚晚回来,看到她身上的青紫痕迹,她便难以确认,这侍寝到底是喜还是忧。
“方才还有人递了话,几位娘娘都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在咱们门口候着,这个时候,娘娘哪能让她们捉到错处。”
白术抿唇不再说话,眼眶红红。
墙壁上的摇铃忽然响了一下,白术眼睛一亮,立刻小跑进了里间。
晚晚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
牙白色寝衣松垮,她眉眼间还留着几分刚醒的疲惫。
白术立刻凑近上前,杏眼睁地圆圆。
“娘娘醒了!身子怎么样?”
紫苏跟在白术身后走进来,轻声询问:“娘娘,起身吧?”
晚晚又闭上眼睛,整个人往后仰,难受地躺倒在引枕上。
她皱紧了眉。
只稍一动作,肩背就被扯得疼痛。
昨日太过紧绷,她没有察觉,今日醒来,才觉出身上几乎被碾碎的疼。
昨夜摔了那么多次,加上又是那个梦的延续。
梦里的宸极殿,她太过感同身受。
她在他身下疼得浑浑噩噩,泣不成声,一直看到元帕上同样的血迹,她才勉强从梦中解脱。
她这一夜也连觉都没睡好。
晚晚不适地扯起被角,遮到脸上。
紫苏看出晚晚的敷衍和不愿,又想到她颈上的淤痕,心疼地走近了些,却还是坚持道:“娘娘,快要卯时了。昨夜您侍了寝,再不能拿抱病为由闭门不出,今儿正赶上十五,要去徽妃娘娘那里请安,可不能再不起了。”
晚晚将脸颊埋在松软的薄被间,微微嘶哑的嗓音闷闷传出。
“不起。”
紫苏皱眉,“可是……”
晚晚将被角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一只眼睛,眼下疲惫地微微暗淡发青,可黑润的瞳眸并无多少睡意,清醒,沉静。
不是在赖床耍性子。
紫苏叹一口气,还欲再劝。
晚晚看着账顶,一点点理着思绪,平平静静说道:“一大早赶过去跪拜,我是要去被人夸赞听话守礼吗?还是和那些我都没见过几次的娘娘们姊妹情长?”
紫苏抿紧唇,“可若失了礼,娘娘刚侍过寝,这不是更让人嫉恨?”
陛下开后宫一年,宫中迎了十二位贵女,里面不过也只有两位妃位娘娘侍过寝得过宠,前面两位娘娘每人都被专宠了好些时日,晚晚是第三人。
可宫中妃位却还有两人。
晚晚本就是位份最低的几人之一,这回,又是越过了两位主宫娘娘去侍了寝。
晚晚却只懒散闭上眼睛。
“可就算我守礼,她们也不会放过我呀。”
她不喜欢思虑筹谋,可她并不天真。
陛下放了她出酒池,本身就是将她推到了权贵的潮涌之间。
当初进宫的贵女,谁不是来自上陵大族?
所以,她才必须要得到侍寝的恩宠。
昨夜那般大的动静,各位娘娘想必也会得到风声,清凉台中到底藏着什么,今日必然是场鸿门宴。
既如此,她没有必要早早去了,供人讥讽试探。
紫苏也明白如今折霜殿的处境。
她心疼地看着晚晚身上伤痕,皱眉想了一会儿,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您没有告知陛下,您在江南自幼学医,改了名姓、师从骆神医之事吗?”
晚晚轻轻摇了摇头。
任何一条路,走到极致,都能够得到最顶层的瞩目和资源。
骆神医是当世医者的极致,晚晚是骆神医在江南医馆收下的关门弟子,江南的小医圣。
这是她的底牌。
可晚晚在确定,陛下是因为她的脸放过她之后,就不打算以此求生了。
或许她可以凭着药与毒得到他的正视,成为他麾下一人,可她不想一辈子委曲求全、受人限制,留在上陵。
她原本打算在宫中养好身体,再悄然脱身。
可因着酒池,因着容貌,入了陛下的眼,她如今有趣一些,陛下留着她的命,说不定哪天,她还有机会逃离。
但若她的医术毒术也被得知,陛下不可能不对她防备,就算明面将她列为座上宾,可谁又会放弃控制毒圣兼医圣的徒弟?
当初她学医是隐姓埋名,无人将叶晚晚和小医圣联系在一起,她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她的医术毒术就可以是她私底下永远的倚仗。
紫苏仍然忧虑,却也只好听晚晚的吩咐,拉着白术退下。
鸾帐合上,清晨淡金色的光线被挡在外面。
晚晚重新将薄被拢好,静静地睁着眼睛,黑瞳澄净,望着账顶发呆。
医术她昨夜就做好了决定,可阿姐……从昨夜到现在,她还不曾有时间仔仔细细去思索回忆,她在上陵和阿姐的过往。
她的小娘和叶云瑟生母是堂姊妹,模样也颇为相似,到了她和叶云瑟这里,模样更是相仿。
主母死后,小娘日日如履薄冰,事事阿姐为先。
她从出生就听着阿姐长大,从小就被和阿姐比较。
但阿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她自幼不足,身体虚弱,春夏时节,她从温暖的江南回上陵后,吹不得风,日日守自己的小院中,只有阿姐来看她,同她讲上陵的繁华,讲世家贵女郎君之间的趣事,也会讲她平日又交好了谁。
瑟瑟那般明媚,经常助人救人,一到乞巧节,便有数不清的郎君递来各色的彩线,一整个妆奁都放不下。
她时常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瑟瑟这样的姑娘。
晚晚记性好,瑟瑟有什么都会同她讲,她也记得瑟瑟提过的每个人。
可她仔细回想了,却仍是想不到,瑟瑟同她讲过的那么多人里面,哪一个会是陛下?
瑟瑟阿姐,和陛下之间的过往,到底是她听过的哪一段?
晚晚又想起从小到大的那处小院,院落不大,小娘生前虽然也偏疼瑟瑟,却也在她院中,亲自培育了满院的花草,草木欣荣。
瑟瑟便是喜欢坐在紫色的藤萝花架下,粉色湘色的裙摆飞扬,眼睛眯成月牙,同妹妹讲外面的趣事逗她,也喜欢讲坏事吓她。
清风卷着花香,那是她在上陵处处被比较贬低的声音中,难得能放松的片刻。
她从没想过永远留在上陵。
直到眼睛开始酸胀,晚晚才合上眼帘,不再回忆,渐渐睡过去。
在她心里,应付后宫妃嫔不难。
只是,酒池一晚已经过去了。
别再让她做梦了。
一觉无梦。
直到卯时都过了,晚晚才将将醒来。
紫苏和白术在外焦急候着,门外新添了一个脸生的侍女,青衣窄袖,低眉敛目,冰冷恭敬。
白术一脸不自在。
晚晚只扫了一眼那人的模样,便招白术和紫苏入内为她梳妆。
这青衣侍女,大概是容厌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她平和地召来紫苏,让她去拿几样容厌翻牌子时送来的赏赐,作为见礼给了他派来的侍女。
侍女行了一礼,却看也不看那些御赐赏赐,嗓音低哑,“朱缨谢娘娘赏赐。”
晚晚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一会儿,应了一声,便收回目光,视线不再落在朱缨身上,只当她是身边普普通通的一个宫人。
等她梳洗罢,便赶往如今后宫中隐隐为首的徽妃宫中。
外头晴日蓝天,里面却阴云遍布。
晚晚站在门外台阶下看了看。
主位是徽妃,另一侧稍次是敬妃,另几位嫔位娘娘、贵人、才人按照位份分坐两侧。
此时正无聊地饮茶的饮茶,摇扇的摇扇。
晚晚恭顺垂眸,慢慢走进主厅中。
步履轻盈缓慢,裙摆在足下翩跹。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稍微一个动作,都会牵痛她昨夜身体四处的摔伤。
等到她走到中央,诸位娘娘都已经注意到了晚晚,不动声色地放下各自手中正解乏的玩意儿。
晚晚妆容淡而精致,明眸皓齿,一抬眉一举目便似秋水横波,不自觉勾住人视线,让人几乎屏息着,看她一步步上前来。
众位娘娘不约而同想到,若非叶贵人一直闭门不出……谁会放心这样一张脸安稳在宫中?
主位上的徽妃捧着一杯热茶,不动声色打量晚晚。
晚晚盈盈屈膝,身子忽然一个不稳,一侧的朱缨手快地搀扶住她。
她惊慌地整个人柔柔倚在朱缨手臂间,高高的领口歪了些,露出一小片痕迹。
徽妃看着晚晚娇弱浑身酸软的模样,目光掠过她衣下的痕迹,想到宫人传来的消息,彤册上的记录,神色莫测。
昨夜叶贵人闯了清凉台,元帕却依旧有了落红,陛下果真非常满意这位叶贵人?
徽妃扫了一眼敬妃,看到敬妃藏在桌下捏紧的帕子,转脸便温和地对晚晚笑了笑。
“晚晚妹妹昨夜辛苦了,不必再多礼,听雪,赐坐。”
敬妃微微笑着,眼里却是几乎藏不住的不屑,跟着道了一句,“是啊,歇着吧。”
晚晚谢了恩,随着大宫女到左侧最下首坐下。
她瞳仁黑而大,眼眸清澈莹润,仿佛一派纯稚般,看着第一个向她抛出好意的徽妃,亲切地扬唇笑了笑,转而又看向一旁态度高傲的敬妃,嗓音微微哑着,投去轻飘飘的一眼,道:“虽然辛苦,但是能为阿姊们分忧,这是晚晚应该做的。”
恃宠几乎写到了脸上。
紫苏睁大眼睛,整个人僵住。
晚晚向来少言清冷,她怎会这样说话?
敬妃手中茶盏重重磕到桌面上,谁想要她分忧?
徽妃眼里带了笑,扫了一眼敬妃,抿了一口热茶。
敬妃立刻眼眸示意了下首的一个紫衣后妃一眼。
紫衣贵人随即掩口调笑道:“晚晚妹妹才在陛下面前得了脸,今日就迟了一个多时辰,是等不及来落徽妃娘娘的面子来了?”
晚晚小巧的下颌微微抬起了些,“晚晚可不曾有意对徽妃姐姐不敬,姐姐莫要挑拨。还不是因为,先前晚晚一直体弱,昨日太过……今晨浑身酸累乏力,实在是昏睡难醒。”
“……”
这叶贵人总共说了两句话,话里话外都是多得陛下宠幸,紫衣贵人脸色僵硬。
朱缨垂着眼眸,看不到神情,殿中众人神色各异。
敬妃已然挂不住脸上假笑。
徽妃忽然低声笑了出来,看着晚晚的眼神带了丝丝可怜可笑。
她嗓音温和道,“行了,晚晚年纪小,说话直,咱们可别吓到了她。”
晚晚看向徽妃,眸中满是好奇和亲近。
徽妃只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
后妃纷纷应了,却在此时,一道声音笑着插进来。
“昨夜鸾车先去了清凉台,后又去了宸极殿,晚晚妹妹这般劳累,是在两处都侍了寝吗?”
徽妃眉梢微微挑起,也再不提方才的“不要吓到她”,捧起香茗,没听到一般,垂眸轻嗅。
晚晚看向声音源头,是嫔位上模样清丽的一个蓝色宫装嫔妃。
晚晚眨了一下眼睛,歪了歪头,好奇道:“姐姐怎么知道清凉台中可以侍寝啊?”
朱缨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主殿中分明只有一个酒池。
晚晚没有看朱缨,望着蓝衣嫔妃,声音轻软,眼眸清澈,似乎没有半分恶意。
蓝衣嫔妃脸色一变。
晚晚轻轻抬手捂住嘴,秀美的眉头蹙起,微微懊恼道:“我是不是多嘴了呀。”
徽妃垂眸看着下面的晚晚和蓝衣嫔妃,手指搭在杯沿上,若有所思。
察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蓝衣嫔妃一急。
她怎么会知道?
那可是禁地!
叶贵人在胡说些什么?
蓝衣嫔妃站起身,就要开口,晚晚却先她一步站起身,将身体柔柔靠在旁边的朱缨身上,轻轻打了个哈欠,温软地笑:“昨晚我总昏昏沉沉的,记不太清楚了,姐姐要想去看看,我下次同陛下讲,陛下那么仁善温和,又不会怪罪咱们。”
不知道被那句话惊到,朱缨嘴角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蓝衣嫔妃焦急道:“等等,我、我才不想去禁地!”
她不过是试探一句,叶晚晚就要扯上陛下的名头?
可偏偏叶晚晚正值圣眷。
还想继续试探的妃嫔暂且都先歇了心思。
晚晚明显是不想再在后妃中间打机锋,轻轻哼了一声。
“晚晚太累了,还要回去休息。万一陛下再有诏,也免得耽搁了。姐姐们恕晚晚先行告退。”
晚晚眉眼弯弯,笑着同徽妃道别。
徽妃温和点了一下头。
侍了一次寝,就开始全然依赖陛下、恃宠而骄,叶家也算不上多大的世家。
愚钝短视,叶贵人这样一个空有皮囊还病弱的人得宠,倒也没有弊端。
晚晚随即起身,大半重量压在朱缨身上,不再管身后各种各样的目光,直接头也不回地走远。
穿过一个拐角,紫苏忧愁皱眉,看了一眼朱缨。
白术成日没心没肺,她却知道,朱缨是陛下的人,今日晚晚的一言一行,想必都在陛下的眼中。
可晚晚平日从没有过这娇纵模样啊。
紫苏满心惶惑不安。
晚晚看到紫苏的愁绪,却只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若是瑟瑟,她只会比她更加张扬肆意。
陛下喜欢瑟瑟,想必不会在意她这点出格。
她没有忽略,昨夜里,陛下说及今日的早朝,不会轻松的朝堂争斗,他举重若轻只用了“有趣”二字来形容。
午后斜阳。
御书房外散去的大臣冷汗涔涔,崔大人在丹陛下由人搀扶着,慢慢往外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数十岁般,周围再也没了同行的同僚。
御书房中,安神香浮动,恰到好处的熏香悠然怡人。
朱缨垂首候在一侧,另一侧,金吾卫大将军晁兆恭敬汇报朝堂事。
“……方才的早朝上已有人望风开始弹劾,崔家有了颓势,裴相亦在背后推了一把。”
晁兆顿了一下,“自从三年前裴相助陛下宫变,裴家便一年盛过一年,后宫也是裴相嫡女徽妃隐隐为首,民间甚至戏传裴相是小国舅。可当初,裴相也不过是见楚后无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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