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子与她昨夜煎给他的不同,昨夜的药汁,不仅是解瘟疫的方剂,里面还含有另外的一份药性。
——骆良曾经下给她,让她长教训的。她这回借着解瘟毒的药性,将这毒也融了进去,比骆良曾经下给她的还要让人痛苦。
为什么要这样做?
晚晚认真思考了一下,她昨夜写下方子时,只觉得,她应该这样做。
煎药的那么长时间里,她想了又想,只觉得,这就是她一直想做的,是他应得的。
和她幼年被推进脏水沟后给人吃“糖”一样,她也没做什么,她还会救他、喜欢他。
晚晚写完方子,便搬了一把椅子到门口,打开账门出去,在门边悠悠然坐着靠上椅背,面朝着还未升起的朝阳小憩。
等到朝阳彻底升起,天地间金光弥漫,如同一层金色的轻纱一般,笼罩在她身上,仿佛披了一层圣光。
饶温和晁兆一早便又到容厌的营帐前,看到晚晚在外面懒洋洋地晒太阳,饶温急急道:“陛下怎样了?”
晚晚被吵醒,也不生气,抬手,衣袖从她手臂滑落,露出上面渐渐冒出来的红肿。
饶温怔愣地看着,又看向营帐,微微露出些许悲意。
她对着朝阳看清自己肌肤上出现被感染的迹象,半点不急,道:“陛下毫发无损,一滴血也没流,等他烧退苏醒之后,便没事了。”
晁兆愣住,眼中猛地迸发出惊喜之色。
“云妃娘娘,您的意思是——瘟疫,有得解了?”
晚晚从袖中取出一早写好的药方,晁兆弯着腰双手接过,目中狂喜。
晚晚道:“先去熬一份来给我。”
晁兆看到她肌肤上的迹象,立刻点头,满脸喜色拿着药方几乎用着轻功奔走而去。
饶温站在营帐前,推开一条门缝,看到容厌平静地躺在榻上,没有前两次那般可怖的血迹,呼吸微微起伏,他几乎脱力地靠在门框上,笑道:“总算是……可以结束了。”
瘟疫只要能解,剩下的安排,只要等陛下醒来,一切便是势如破竹,大局已定。
晚晚微微笑了笑,继续晒着太阳睡过去。
容厌今晚受了一整晚的折磨,却不像之前两次一般,是损耗身体到吐出血来。
毕竟是骆良下给她的药,疼是会疼到痛不欲生,对身体却没多少折损。
她也没有想着去别的地方躲一躲,反正也躲不掉。
她做都做了,还逼着他保持清醒,生生忍受了一晚上,没必要做完了还怕他质问。
等到晁兆将药煎好送过来,晚晚喝完药,太阳越升越高,此时倒也不是让她受不住的炎热,索性继续在外面睡着晒一会儿太阳。
里面与她几步的间隔,没过多久,容厌渐渐苏醒过来。
他全身依旧提不起多少力气,昨夜毁天灭地的疼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也不是完全没有……
她牙齿磕破了他唇瓣。
昨夜一幕又一幕在他眼前重现,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每一次都几乎让他窒息的亲吻,让他时刻清醒着。
容厌面上神色让人琢磨不清,看不出喜怒。
过了一会儿,饶温带着些早膳和熬好的汤药进到营帐中,看到容厌醒来,极为惊喜。
“陛下醒了,您的瘟疫已经解了……”
容厌将营帐看了一遍,没有看到晚晚的身影,打断道:“叶晚晚呢?”
饶温答:“娘娘在外面太阳底下睡着了。”
容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此时瘟疫已解,虽然痛苦了一整夜,此时他竟比昨夜服用第三碗药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一些。
他一踏出门,便看到门边,叶晚晚睡颜恬静,淡金的阳光撒在她身上,让她好似落入凡尘的神妃仙子。
就好像,她一点也不怕他醒过来会对她怎样一般。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日头渐渐大了起来。
容厌只站了一会儿,便有些疲惫,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了一下她脸颊上的软肉。
“醒醒。”
晚晚又被吵醒,皱眉睁开眼睛,看到是容厌,眼中的困倦渐渐褪去。
她早就不再对他行礼,此时也只是躺在椅背上睁着眼睛看他,一动不动。
她看不出他的情绪,他也瞧不出她的态度。
晚晚脸颊被晒得微红,容厌看了一眼,淡淡道:“要睡进来睡。”
晚晚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他真的不同她清算一下昨夜?
容厌转过身,道:“还要孤把你抱进来?”
晚晚扶着椅背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营帐中,道:“要你抱你此刻也没那个力气。”
饶温又退出去,合上门,密闭的营帐之中,阳光被挡在外面,又之剩下他和她二人。
容厌转过身垂眸看着她,没有答她那句话。
晚晚站在他身前,距离太近,她只能费力地仰起头颅。
他比她高出太多,她头顶也只能到他肩膀。此时的他,完全是掌控者、上位者的姿态,而她娇小柔弱到仿佛他轻易就能将她困住,让她动弹不得。
可昨晚究竟如何,只有她和他知道。
对视的这一会儿,晚晚觉得,她和他脑海中回想的,应当都是昨夜。
她一步不退,坦然看着他。
她确实是一点也不担心。
容厌移开视线,没有再追究,淡淡问:“药方试出来了 ?”
晚晚点头,“陛下鸿福,天佑大邺,药方试出来了。”
容厌嗯了一声,懒得再听她的吹捧,不再看她,让出去床榻的路。
晚晚眼中微微有些困惑。
他真就这样不计较了?
晚晚看着他唇瓣上的伤口,道:“陛下不怪我吗?”
容厌扯了扯唇角:“试药而已,孤允许的,怪你什么?”
昨晚非要清算,她也不过是一边说着喜欢他,一边让他窒息着接受她的亲吻、还让他一直清醒着,回想起来,也不是什么让他真的忍不了、受不住的事。
晚晚却道:“我有几味药,写错了剂量。”
容厌长睫骤然掀起。
他眸光微微晦暗了些,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有意还是无意?”
感受到他几乎实质般的视线,晚晚垂下眼眸,乖巧无比,慢吞吞回答。
“有意。”
第27章 山有木兮(一)
(审核员同志好!这里的药不是春那啥药, 是在以身去试治病的解药,这里是男主复盘昨夜试药过程,不是性暗示。)
容厌这次没想猜忌她。
昨夜已经不仅仅是用他试药, 而是刻意的折磨, 丝毫没有留手地让他清醒着、煎熬着, 忍受那药性带来的疼痛。
纵使她说着喜欢、吻着他, 可他不是察觉不到她甜美笑容之下的恶意。
他也不是什么会以德报怨的人,昨夜,但凡他有一点力气反抗, 她都不会好过。
只是今日醒来,他不再疼痛, 昨夜药性带来的痛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好像没有存在过一般。
而她就在他门口等着。
睡颜安然, 平静又温柔。
他……忽然不想再同她计较。
昨夜过去便就过去了,他不会再提,也不会去追究。
可叶晚晚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就是故意写错了几味药的剂量。
强迫他亲吻、逼着他一直清醒, 捏着他脖颈的力道……再次浮现在眼前。
容厌垂眸看着她,语气不明。
“……想杀了我?”
晚晚好像没察觉出面前的危险一般,温声细语,声音一字字清晰低柔。
“不会, 对你的身体没有损害, 只是会让你痛苦而已。第三次试的就是能解决瘟疫的药方,我也喝了的。”
容厌面无表情地想, 那可不是一般的痛苦。
而她居然就这样承认了。
他看着她露出的肌肤上依稀可见的红肿, 她也服了药,一点不适都没有。
那他昨夜所承受的, 全都是她另外加进去的。
容厌淡淡道:“若是想杀我,那你就该在药里处理好,凭你的医术,你可以做得隐蔽让人看不出。若只是想折磨我一回,你也不应该告诉我,我既然由你试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你怎样。”
晚晚声音柔和,轻轻应道:“是呀,那怎么办?我已经告诉你了。”
容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是她折辱了他,她居然还来问他怎么办?
容厌没有说话,晚晚低垂着眼眸,微微出神,没有看他。
今日的阳光极好,照进帐中,她漆黑的眼底流光溢彩,睫毛长长翘翘,雪白的肌肤柔嫩温暖,红唇也艳地恰到好处。
那么温柔、那么美丽,没有柔弱、害怕的神情,却还是让人总想要待她再温柔一些、再和缓一些。
这才几日,便给出了瘟疫的药方,她年纪这般轻,医术便已经登峰造极。
她这一回,是有机会,直接让他死的。
总归前两次都试出来了,第三次,她完全可以将让他痛苦的药,换成要他性命的剧毒,他也确实没有骗她,就算他活不下来,也安排了人会送她与江南那些人碰面。
可最终,她没有用致命的药物,在他全然反抗不了时……她完全可以用更多法子折磨他,却也只是说喜欢他、吻他,如今也没打算就将此事含混过去。
她对他做的,此刻回想起来,只要没有下次,他不是不可以接受,他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
晚晚始终没有得到容厌的答复,安安静静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要杀了我吗?把我处理掉,然后说是太医他们研制出的解药,反正叶晚晚只是陛下后宫里一个小小的妃子,也不会有人信这药是叶晚晚制出来的……”
容厌打断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晚晚抬起眼眸,里面也是平平静静的,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宣判一般。
容厌看着她,最终,却也只是笑了一下。
其实,她也没错。
……没道理,只能他欺负她、玩弄她,而她连一次反抗都这样用命来抵。
就当互相都留了情。
容厌抬手似是安抚一般,揉了一下她的发顶。
“该是你的,孤都会给你,没有人拦得了。”
晚晚眨了一下眼睛,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她眼底的光芒似乎更潋滟了些,极为动人。
“那我故意写错剂量这事儿呢,你打算怎么罚我?你还在意吗?”
容厌笑了笑,“不罚你。”
晚晚唇瓣微微分开了些,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真的可以接受那样吗?
她忍不住抓住他衣襟,又靠近了些,双手环过他的腰抱住他。
她能感受到,在她抱上来的那一刻,他似乎僵了一下,又很快放松下来。
昨夜的折磨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晚晚在他怀中仰头,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认真道:“那你还敢亲我吗?”
容厌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出来她会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会不敢。”
晚晚忍不住笑起来,一双眼完成月牙,“那我可以试试吗?”
她踮脚环住他脖颈,就想要往下按一些去亲他,容厌实在不想继续纠缠在这点细枝末节上,抬手拎着她,直接将她从身下扯下来。
“叶晚晚,适可而止。”
晚晚完全没有被他威胁到,坚持道:“不行,得试试,下次你不让我亲了怎么办?”
容厌几乎不想再搭理她。
“孤让你亲过?你一日日都在想些什么?”
他从没让她亲过他,是她不知道主动亲过他多少次,他只是不计较不追究,她便直接默认了他同意。
晚晚笑出了声,“可这次不一样啊。”
以前,她只是为了讨好他和他亲近,如今……不一样了。
他在她心里,忽然从她应该讨好的帝王这个躯壳,成了他这个人,容厌,琉璃儿。
容厌按着她肩膀,不让她再抱过来,“这两日给你试药,今日既然得了药方,孤还需要做许多安排,你……”
晚晚后退了一步,打断道:“亲一下就耽误陛下日理万机了是吗?”
容厌闻言,好笑地看着她。
晚晚“哦”了一声,失落地坐到床上,慢吞吞除下鞋袜外袍,没精打采地慢慢躺到床上,背对着他。
“那陛下去忙吧,晚晚要休息了。”
容厌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比她更会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方才还在生死关头,一句句试探,转眼间就能这样对他。
看着她头发丝都写上了失望一般,容厌忍不住笑了出来,俯身按着她的肩,将她按倒平躺下来,手臂撑在她颊侧。
晚晚平躺着望着他。
他几乎是将她环在床上,清冽的气息慢慢将她包围住。
容厌慢慢俯身下来,另一只手捧着她脸颊,微微抬起她的下颌,轻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厮磨片刻,便分开了些,四目相对。
晚晚唇瓣只觉得微微酥麻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她看到他眼眸似乎比往常都多了些什么,亲吻时,他眸光便显得格外缠|绵,让她第一次这般明显地觉出不同。
她忽然想起。
……原本,他同她是说过,到了行宫,便行周公之礼。
晚晚想了想,就算要做,也得用她喜欢的方式。
容厌的视线落在她眉眼间,又慢慢移向她的唇,微微灼热。
晚晚不想要这个姿势,闭上眼睛,朝着床榻里侧翻滚了一圈,避开了他圈出的一块尽是他气息的天地。
容厌好笑地直起身。
亲完一句话就都不再同他多说,她可真是……
低笑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取出柜中的龙袍换上,便出了营帐。
等在门口的饶温看到他出来,犹豫了下,“陛下再休息一日吗?”
容厌唇色依旧苍白着,嘴角的弧度却懒散了些,慢慢变成和往日一般无二的睥睨而随意。
“不用。”
从试药那日开始,晚晚几乎一直没有合眼。
除了看医书想药方,便是观察容厌的状态,此时终于能放松地躺倒床上,一睡就彻底睡死过去,像是想要将这几日的辛苦一口气补回来。
容厌知道她怕热,营帐中始终放置许多冰鉴,使得室内凉爽宜人。
长长的一觉,她又做了许多梦。
梦里,一幅幅场景,将她扯入漩涡般的前世。
深秋,她被封了贵妃,成为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从此掌管后宫凤印,在前朝也有了不小的影响和拥簇。
冬日的寝殿中,游龙瑞凤图腾奢华至极,地砖上铺设华贵地衣,地龙的热气使得整座寝殿温暖舒适。
地衣上散落着龙袍和宫裙,她又看到自己,双手被鲜红的披帛交缠,雪白与艳红如同红梅覆上白雪。
即便在她被感官冲击到不由自主哭喊出来时,眼眸深处依旧藏着怔忡和悲伤,那么伤心的模样。
前世的她那么爱他,此时却并不专心。
容厌捏着她下颌,嗓音此时格外低哑,语气却有些凉,“叶晚晚,这几日,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含着泪摇头,没有回答。
容厌抬手解开她手腕的束缚,从她身上离开,她却又拉住他,藕臂伸出,勾住他脖颈,将他往另一头压倒,伏在他身上主动亲吻上去,嗓音颤颤,几乎带着哭腔。
“陛下,你看看我,你看清……是我。”
他抬手控着她颈后,轻易又控制住她,如她所言,用那双依旧冷淡的眼睛看着她。
冰凉的视线落在她此时的眉眼神情,一一尽收眼底。
她如同剥了壳的蚌肉、去了骨的羔羊,只要他想,她在他面前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前世,他与她,纯粹的欲与纯粹的爱,不过如此而已。
鸾帐坠着的珠翠脆声碎响,叮当不绝于耳。
晚晚一觉醒来,眼前光线已经是橘金的夕阳。
梦里那些纷扰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一会儿是容厌对她的欲和控制,一会儿是前世的她又爱又悲伤。
从梦中激烈的情绪中脱身出来,回想了片刻,晚晚却还是难以共情。
她已经确定,前世和今生是截然不同的两辈子。
她不会喜欢容厌,更不可能温顺送上门将自己交给他掌控着。
他让她满意的也只有他的身体。
而她有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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