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绕道来见蒋唯?
说实话, 这会儿在凤凰镇见到蒋元,这种感觉还是蛮新奇的。
半年不见,当初的少年也又蹿了一个个头。
像是新抽的柳条。
一身银鼠皮大氅, 走在蒋唯身边,少年的脸仍然还有稚嫩生气, 可看起来倒是比半年前见的阳光多了些变化, 这种变化配上他精致美丽的面容, 更显得神秘高贵。只是那眼角眉梢处藏着些情绪,“嫂嫂。”
少年双袖抬起, 向她作揖。
“小叔,都是一家人, 就莫要客气了。”清池一身常服,嫁后也梳得是妇人髻, 由于常常待在室内的缘故, 她穿得较随意, 也就是蒋元过来,才又在外面多披了一件, 慵懒得紧。
她眉开眼笑, 先是瞧了瞧蒋唯, 蒋唯亦是温柔地瞧着她。
清池的视线很快又继续转到了蒋元身上,“左右不妨现在这儿坐坐,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饭菜, 除了你们喜欢吃的盛京菜, 另外还叫了几道当地的菜肴,小叔也正好尝尝新鲜。”
“嫂嫂爱惜, 正是元儿的福气。”蒋元很客气地说着。
“来,都坐。”清池道。
般般这边已经过来给蒋元解下大氅, 却发现这位二公子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小姐。
般般收起大氅,目不多视,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清池笑着接过了蒋唯的大氅,然后递给了小薇,蒋唯眉眼缱绻,作为已经相处过半年的夫妻,自然也是独有默契所在。
清池伴着蒋唯,走到火炉边,蒋唯要稍微落后一点,双眸里映着他们夫妻的身影,仿佛也映着一边火炉里正烧得通红的炭火。
啪嗒——
是板栗被烤熟了,壳子炸响。
蒋唯已经坐下,看见来得慢了些的蒋元,便道:“唯儿,坐。”
“且喝杯热茶。”清池并未坐下,芙蓉般的俏脸上也带着浅浅笑意,只是对着他们说道。也并没有让般般来倒茶,而是自己抬袖正要从风炉上去取那沸腾的水泡茶,却另有一只修长秀挺的手率先一步取过了它。
蒋唯含笑望着她,语气轻柔:“我来吧,今儿元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也该我这个做哥哥的,多招待着点。”
清池就收回了手,让般般把一应茶叶等物都送到了蒋唯那边。
“哥哥的茶,我的确也是很久没尝过了,”蒋元说。
清池分了些熟透了的板栗到蒋元手边,“你哥哥泡茶也要些时间呢,元儿,不如尝尝这个。之前我进山里打……”
一时急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在蒋唯无奈的眸色,蒋元诧异的神情里,她也是笑弯了眉眼,一只手轻捂着唇瓣,接着道:“这板栗是极好的,打白露以后,就放在地窖里,可甜了呢。你爱吃甜,这个必然好。”
一边正在泡茶的蒋唯也是道:“你嫂嫂就爱捣弄这些玩意儿,不过比起外面的,倒是更加香甜。”
清池嗔他:“你还不许了?”
“哪敢,夫人尽管做自己喜欢的,其余事自有为夫在。”他们夫妻俩一时眉眼相对,无端地就连火炉边暖和的气氛都渐暧昧了些。
“看到哥哥嫂嫂这般的恩爱,爹和娘亲也该放心了。”蒋唯指尖落在了那还烫热的,发着焦甜香气的板栗上,少年笑出甜润的酒窝,仿佛也对眼前这一幕并没有什么感觉。
“你看,就连小叔都取笑我们了。”清池悠悠地说着,剥了一个板栗,自己倒没有吃,顺手递到了蒋唯嘴边。正欲说话的蒋唯,被她这一收买,只先噙着吃下,然后把泡好的茶水预先给清池到了一杯,茶雾氤氲里,他们夫妻之间柔和的眉眼仿佛也相似。
不由地叫蒋元想起了三个字:夫妻相。
可就在这三个字在他脑袋里冒出来的时候,手底捏着的板栗,那不算坚硬的外壳都碎在了内家功夫的劲道里。
板栗肉完好无缺,还泛着香甜的气味。
他的大哥,向他手边的茶盏注入清澈的热流,很快茶香四溢。他虽然内敛了情绪,可那心花怒放的样子,还是蒋元能够察觉得出来。
呵呵,可他的心情是一点也不好呢。
蒋唯分茶过后,望向弟弟的神情也更加柔和,“元儿,尝尝看,也不知道你许久没喝了,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作为世家公子的蒋唯,于茶道上也是很有讲究,泡得一手好茶,丝毫不逊于很多以茶道为生的茶博士。
泡的是西塘县本地的天目青顶,又名云雾茶,采自西塘斜峰的本地名茶。
也是春茶绿茶。
就是蒋元这样喝惯了大红袍,专门拣些珍稀货色喝的俏舌头,皱眉喝了一口,“……还可以。”
“看我说的吧,小叔他可喝不惯这些茶。”清池向蒋唯打趣地说,“你还给荣安王殿下寄了这茶,也不知道他喝不喝得惯?”
清池做思考状。
蒋元在听到荣安王这些字眼,眼瞳略微缩了一下,很快也是反应过来,眼角略弯上弯,有些甜蜜的感觉,“嫂嫂可真是的,这小春的天目青顶本来就难得,若是今上愿意尝个新鲜,做贡茶也当得,我尝着还好。”
他睫羽微动,对荣安王的反应这么大。
清池嘴角微翘,喝了一口茶,也是,蒋元这样的小疯子每世都能被周无缺收服,在她和蒋唯婚后,他们之间有了联系,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嫂嫂开的玩笑。”蒋唯笑着说。
他顺手剥了板栗肉,放在她手边的天青薄碟里。
夫妻俩的默契、亲密无间,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尽管来之前就已经料到的情况,可是眼下真的看到了,心里深处就无法自持地涌现出了一股微妙的感觉,甚至就连对大哥这样的亲眷,也是克制不住地涌上一股破坏欲。
可当清池问起盛京里近来发生的事情,说自己一直在此地,为乡气所染,赶不上时髦,那笑着说的模样,眉眼清婉风流,可一点也不见为此感觉到遗憾。
蒋唯能够收到邸报,但往往到的时候,就已经有三月之隔。
夫妻俩都对这个话题十足的感兴趣,而蒋元自然也是要满足他们。
窗外雪簌簌地落着,渐渐地天色已暮,竹枝上的竹叶也跟着风雪簌簌而落,发出一阵不堪摧折之声。
用过晚膳后,蒋唯和蒋元去书房说话,自然今日蒋元也是要留宿的。
县衙的院落,一共两重,并不大,起码对于清池和蒋唯这样住惯了盛京里的伯爵府、国公府贵女世子来说,是有些狭窄了。当然,如今这县衙后院里,正经的主子也就他们夫妻俩,把待客的西厢房留给蒋元,也是可以的。
陪同蒋元一起过来婢女扈从也安排在了两侧的耳房里,这会儿就已经在收拾了。
蒋元受宠,况且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可不简单,本就是皇子,即便是私生的,可后来能被今上认回,本来也就意味着他也是一直注视着的。
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奇人异士。
清池去西厢房里看过一遍,算是尽了嫂嫂的职责,便提着灯回正房。
小薇打着一把竹骨伞,短短地绕了两道,伞面上就已经覆盖上了浅浅一层的薄雪。
“小姐,今晚的雪真的是大,在这样继续下着,凤凰河怕是都要结上冰疙瘩!”她一边呵气,一边道。
“应该吧。”清池想了想,漫不经心地说着:“可惜这里的雪再怎么下,也冻不到一尺,冰嬉之戏是别想了。”
“小姐,这可是江南啊!”小薇说,“据说今年也是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清池望着这一地霜白,一时也是无言。
两人这会儿正好绕了出去,前边的垂花门却有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斜照出些许的光芒,在飘落的雪里,隐约地也认出了是少年。
“嫂嫂。”蒋元人已经走了过来,他身上披着大氅,没有携伞,飘落的雪漫撒在他发间衣上,精致漂亮的脸在夜色雪光里冻得有些微白,睫羽上仿佛也有融化的雪花。
清池惊讶地道:“怎地一个人过来了,不叫奴仆给你撑伞,今夜雪大,莫要冻着。”
小薇手边闲着的一把伞递给了蒋元,蒋元却没有接,反而是无所谓地笑:“叫嫂嫂担心了,方才和哥哥说过话,哥哥也是叫人领路,可这儿也就这么大,哪里还需要人引路。我一路看着红茶花过来,也就到了。”
“这儿还有些距离,可还是别推迟了。”清池语重心长地道。
她转身从小薇手里拿过那把伞,一只手提着灯照耀,兜帽下芙蓉花面娇,眉眼昳丽,轻呵之间,气雾浅浅,脸颊薄红,也是接触到这冷气冻的。
蒋元低头望着她,手指攥住,攥得紧紧,撑了起来。
“嫂嫂爱惜,元儿……怎能不接下这番心意。”他靡甜的声线有些低哑,进入了变声期,在她的面前有些刻意地压着自己的嗓音。
少年这点心思,清池当然是没有发现的。
她也不愿意和他有太多的牵扯,脸上越发笑意款款:“外面天气冷,早早回去吧。”
完全不给蒋元叙旧的机会。
蒋元手里撑着伞,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神情有些微妙,好在夜色里,这种扭曲的神色也被掩饰得几乎看不见。
“那元儿就不送嫂嫂了。”
清池颔首,小薇掩送着她一起往垂花门走去,背后那少年忽然轻咳了一声,在夜雪簌簌声音里,这一声轻咳也像是不耐寒意。
怎么可能,这小变态可是习武之人,内力高超,便是只穿春衫在这样的冷天也不会冻着。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他在装。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可是清池也并没有停下脚步,可也在这时,身后那少年忽而道:“池姐姐,半年未见,你变了好多。”
小薇一脸懵,跟着清池一起停下了脚步。
“小叔……?”她语气里就含着疑惑。
正好走到了台阶, 往上走了两步,到了垂花门的屋檐下,清池才慢悠悠地回身。
她含笑而立。
不远处撑着竹伞的蒋元视野里, 空茫茫的雪和建筑里,她仿佛存在那儿, 却又离他很远。
“没什么, 只是我胡言乱语罢了。”少年笑嘻嘻地说着, 看样子只是和她开一个玩笑。
“池姐姐,这几年你们都不会回盛京了, 可能今儿这一面……”蒋元顿了一下,仿佛也是思考该怎么才能说好最后的话, 只因这一面以后,在回途的路上, 就会传来他假死的死讯。她一定不在意, 最多只是担心哥哥为这事伤心。
可哥哥呢?
哥哥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哥哥了, 他说不定也只是伤心一阵子,就忘记了。
也许叫他们失望了。
少年嘴角勾勒一抹恶意的弧度, 只因……再次见面啊, 他的身份也许会令他们惊讶也说不定。
“今儿这一面, 又是山高水长了。”他低声了:“三年之内都不会回盛京,池姐姐和哥哥还真是心狠。”
清池无奈笑道:“小叔,你哥哥啊, 如今是一方父母官, 需以百姓为重,为官之道, 理应如此。”
“可池姐姐,我所知道的可不是这样, 为官之道,想要平步青云,须得左右逢源,倾向某个势力才是。”少年甜糜的声线说着残酷直接的话语。
清池挑挑眉,看着台阶之下的蒋元,然后低眉笑了一下:“你和你哥哥到底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
是什么的不一样?
一直到淋了满身的雪回到了西厢,蒋元阴鸷地回望,也想不出一个答案。
明明带了伞,却还是落了满身的雪。
随侍的婢女侍卫见了也都低头,或接竹伞,或接大氅,或准备暖炉热水,可皆被拂去。
“都出去。”
他眼角眉梢都是隐怒。
次日清晨,雪倒是停了,也化得差不多了,只有浅浅一层白色。
用过早膳之后,蒋元便要离开,清池蒋唯客气地留了他几句,蒋元心知肚明他们的真实想法。昨天见了,今天又见了,如今心态放平了,走的时候,也是毫无停留之意。
他知道,他们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届时,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可笑,真有有趣。马车内的蒋元最后掀了掀帘子,那双妖森晦深的眼眸望着衣袖相连的夫妻二人。
一个月后,蒋元在回盛京的路上因风寒不治而愈的书信到了蒋唯的手里。
蒋唯本来应该赶回盛京,为弟弟治丧,可蒋国公夫妻态度暧昧,随着蒋元噩耗消息的书信。另外还有劝说他以官务为重,不必回来的字眼。
蒋元未曾及冠娶妻便已逝去,按照大夏的风俗来说,这算是夭折。
不能大动声张,否则夭折的童男童女无法转世投胎。
另外,在此时西塘县有关新政推行的政策执行得才有了眉目,他这时根本也无法动身。
蒋唯就算是没有重生,没有前世的记忆,也该看得出这件事有多么的不对劲,一切凑在一起就有种太巧了的感觉。
以他娘对蒋元的宠爱,要是蒋元真的夭折了,别说什么风俗什么规矩,她一定会大办。
当然,蒋唯也知道,这个时候就该是蒋元回归自己真正那皇子身份的契机到了,他的假死就正是为了抛弃原来的旧身份。
但在清池面前,他还是伪装些许沉郁。
清池也装作不知真相,像模像样地感慨过蒋元的早夭,惋惜他的逝世。一整个冬天,两人衣裳选色上也比较素气。
清池心里当然也觉得晦气,虽然也知道如今的蒋唯不是那个单纯的蒋唯,可他要这样装,那她总要配合吧。
不管他有没有看出来她非她,默契使然,自然也是继续装比较合适。
第二年的春天,经验老道的蒋唯在对西塘县施行新政的政策上,也是采取循序渐进,多线操作的模式。西塘县里的乡绅经理整个冬春也是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
历经四季,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年,年近二十的清池都不由有些恍惚,这还是第一次她活到这个岁数。当然,这三年她在这西塘县里过得也是颇为平静,蒋唯是个温润平和的人,和他一起过的夫妻生活却很有一番滋味。
三年之间,他把西塘县治理得蒸蒸日上,完全将周无缺等人推行的新政推行成功,成了规范模点。就是以顾文知为首的保守党也都认可了新政,只不过因为党派利益,在一些细小的方面有些矛盾。
也就在这一天的春天,皇帝一纸诏令,先是夸了蒋唯行事,为官之道,然后便是宣他回盛京。三年县令职官已到任期,是时候也该回盛京,见见面,然后安排官职。
这背后,自然也是有周无缺的推动。
这几年,随着新政在整个大夏国土内的施行,朝堂上两党派之间的斗争也是愈来愈焦灼。
本来在三年之前因为娶清池而有些龌龊的顾文知,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也是主动地招揽蒋唯这个人才。
眼下,也正因蒋唯作为世家贵族继承人,所以在两派之间似乎都能倒戈,两派也是同时地看重他。
“该回盛京了啊。”在蒋唯和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清池是一点也不诧异,早就知道该有这么一天了。
可她这轻轻的一语,却被蒋唯以为她还不愿意回去,在这儿天高皇帝远、自在乐逍遥的生活更吸引她。
他也知道,她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盛京。
但蒋唯不愿气氛低落,她的情绪也一直继续消沉下去。
“诰命夫人你不做了?”他含笑地道:“保准这次回去,皇恩浩荡,诰书封赏,我蒋唯的妻子自然也当是风风光光地回盛京。”
清池翻了一个俏皮的白眼,“好啊,我的蒋大人。”
夫妻俩顿时也是笑着滚作一团。
皇帝有令,自然不得不返回盛京,况这次回京,只是提到令秋之前点金銮。蒋唯卸下重担,这时隔三年的回程之路,携着清池这位娇眷,自然也是慢悠悠地欣赏着沿途风土人情。
清池心里一腔的心事,也都在他这安排之心渐渐地淡了。
“三年了,从未陪你看过江南的风景,如今这点点滴滴,我都会伴你看尽。”
清池的心藏得太深了,深得连她自己都叩不开那扇门关。
饶是如此,在此一时一刻,听着他的许诺,那双浓情的眼,也是不由一动。这江南的春夏,漫延不尽的桃李杏花,柔情百转的水,多姿多样的人,随着他的脉脉缱绻一起渡入了她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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