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包厢外边传来下人的声音:“主人,主公要见你们。”
正在针锋相对的两人,这一下都一起怔住了,这茶楼是他们俩近来约相见的地方,自然也是明清玉私底下在盛京里的产业,胜在清静,掩藏在大众之间,显然明清玉这下人话里的主公便是小燕室如此的主公,化名李叹的那位。
明清玉看向白秋园。
这下两人都正经了起来。
白秋园虽然不知道这李叹过来是为何事,他们俩这消遣应该和他的大业没有关系吧。
白秋园点头。
明清玉便对这下人道:“请大兄过来。”
这包厢里边隔着透明帘子,中心的圆台上原本还有一个盲女正唱着柔媚靡靡的歌,冰鉴凉风阵阵,早就把盛夏的那种烦躁给彻底吹散了。
新鲜瓜果盛放在水晶琉璃盘里,秀色可餐。
淡淡的熏香,自角落的狻猊兽形香炉里飘摇而出。
如此的奢靡享受。
明清玉和白秋园,一人容颜魅丽蛊惑,风姿贵气凛然,一人容颜俊秀风流,风姿却妖里妖气,恰如日月耀辉在这斗室这间,明珠美玉般的放出灿烂光明。
当然,这是之前的懒散,这会儿李叹要过来了,狼狈为奸的两人熟知这位小燕室主公冷峻严格的性子,自然也是收起了那种浮浪,端坐在富贵椅上,把那歌女也遣走了。
李叹身边的人揽起了软罗帷幕,便躬身在一边,也没有继续跟进去了。
“大兄。”
“风大公子。”
李叹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那冷峻如刃的目光带着审视。
明清玉像模像样地装着风轻云淡,白秋园作为盟友是满脸笑容,任谁都会觉得温和可亲。
“大兄,我正和白公子宴饮,你怎么过来了?”说着,明清玉还特意为李叹清出来一个位置。
“大兄,你坐这儿。”
李叹却还站在原地,他脸上面无表情的,没什么情绪,就算有,也叫人看不出来。他还是一身黑红色官服,衬得身姿峻拔,很有冷面武官那种冷峻英武的气势。
“不用了。”
这会儿,明清玉和白秋园也都意识到了不妥。
果然,看起来就是匆匆赶过来的李叹,脸色不虞地说:“我过来有一件事和你们说,谢巍藻御驾避暑山庄,这一次还带着朝廷新秀萧朗阳等人前往,东山打猎我们要提前进行安排了。”
只不过,这样的事虽然很重要,但其实他们两人先前早就听说过苗头了,也没有必要他这样的人物亲自过来吧。明清玉两人很快就能听得出他的意外之一,那就是他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
“大兄,我会立即安排人手。”明清玉说。
白秋园思索了一下,拍了一下手心里的扇子:“恐怕没那么容易。”
尽管,他们心头还压着另外一件事,可那些事都只是小事,那有眼前的这件事重要。很快,三人就着东山刺杀进行安排,不管能不能成功,态度还是要拿出,不然跟随他们的人又凭什么要跟随他们。说不准还能成功呢。至于,白秋园这个外国皇子又为何要参与进来,那当然也是想要趁乱行事,他要回北狄其实不难,可是就这样回去了又什么用,他有二三十个哥哥弟弟,若是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这样回去,还不如在大夏继续潜伏呢。他投资风家兄弟,当然也是有利可图的。
正事谈完了。
白秋园颇有些回味无穷,要说手段狠辣,他觉得自己都比不过这位前朝的皇太子啊。
白秋园看李叹的时候,正和那双冷峭的鹰目对上。
“我还有一件事要说。”李叹忽然说:“你们近来都在招惹城东小医馆的那位医女?”
原本白秋园和明清玉都是拿哪位月魄姑娘当做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眼下被李叹戳穿了以后,就自觉有些尴尬,偏偏两人都是那种心机深沉之辈,也是很难装腔作势的。即便在哪位月魄姑娘身上栽倒了好几次,也绝不会在李叹这样冷肃的人面前露出半分。
只是两人这目光一游移,向来洞察力敏锐的李叹就不可能发现不了。
“之前就算了,今天开始停手。她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李叹看着脸色稍便的两人,“周无缺和萧朗阳都让他们出来了,我们再盯上他们,反而会被注意到。”
这句话,让心口不服的两人对视一眼,也只能把那点儿猫腻暗暗吞下了。
盛夏傍晚,漫天燃烧般的火烧云也暗红层叠起来。树梢上的蝉声消停了,暑热消减了些,只是吹动飘落树叶的风里都暗藏着炎热。
小医馆也闭门了,清池和应宇吃过冷淘面以后,各自消遣。
应宇在楼下纳凉读经,清池上了二楼的房间,打开窗户,瞧见远空里的星星,天空越来越暗了,胭脂云和青黑色的夜幕逐渐融洽,这会儿风也没那么热了。
她才觉得舒服多了。
想起这两人明清玉和白秋园的抽风,她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之前下手是不是太轻了?
这个教训非但没有逼退两人,反而惹起这两个变态更加浓烈的兴趣了。
“大妖大祸说得没错,我这烂桃花着实忒多了点。”想起那时候宁司君和她的对话,清池没有忍住一笑,她摩挲着紫色绣囊里边那呈现出三角形的斩桃花符,眼波柔情怀念。
“噗——”
忽这时,凛冽冷风以迅猛之势从外界而来,清池眼睛寒光一闪,矮身而过,那冷厉的兵器越她而过——
她眼睛一睁,这才发现刚才的暗器,原来是一只冷箭。
那冷箭直射入窗棂半尺有余,穿透力令得窗棂都震荡了半响有余。
如此庞大的动静甚至惊动了一楼后院里纳凉的应宇。
“小月魄,怎么了——”
“没事!”清池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只差一点点,这冷箭分明就是要她的命。清池看向窗外,那层层叠叠的屋檐交错,远处有几座高楼,很有可能便是从那儿发出来的。只可惜,那朦胧隐约的影子根本看不分明。
应宇的脚步声已经要上来了,清池声音一下就大了起来:“师父,我没事,刚刚不小心撞到了柜子。”
应宇的脚步还是停顿在了楼梯间,他向来温和温柔:“小清池也有这么莽撞的时候啊,真的没事?好吧,没事就好。”
应宇手里端着烛台,跳跃的光在他脸庞上留下明灭的影子,少了惯常的那种温和和蛮不在乎,多了一种迟疑。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戳开清池的掩饰。
过了一会儿,他下楼了。
听到这声音,清池骤然松了一口气。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让应宇知道这件事,太危险了……
清池点亮了一只灯,蓦然周围的黑暗也都被光拂开去,窗棂上那冷箭前头已经震荡了好一会儿,上钉着一个字条,字条上赫然有四个字。
——不要试探。
清池有力拔出这只冷箭,扔在书桌上。
她揉搓着这个字条,冷笑。
会是谁呢?
在她的心头第一时间就冒出来了一个名字。
一定也就是他的手笔。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所以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也一定看在眼里的吧。他果然还在盯着她。
清池心想,反正她早就决定不再步入这趟浑水当中。只要他能够管住明清玉和白秋园,她也懒得计较了。
不过,也正如她想的那样,李叹这只冷箭绝不是有的放矢,果然自此后,明清玉和白秋园都没有出现过了,甚至还有小医馆里的熟客们问起这两位风姿过人的贵公子,清池也只是笑笑,就敷衍过去了。
盛夏当然是难熬的。
不过, 清池这些年和应宇在北地待习惯了,有些不胜盛京的暑热,难怪皇帝都忍不住带着一干嫔妃和心腹去避暑山庄度假了。
应宇熬了酸梅饮, 在后院的井水里冰镇过后,倒出来两碗, 一碗递给了她。
“小月魄, 你还真是受不了一点热。”
她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整个人都有些颓颓的,闻到这冰凉酸爽的酸梅汤, 总算是有点儿活力了。
一口气喝完。
她原本淡淡的唇都鲜亮了起来,恹恹的眉眼也鲜活了过来。
“热!”
她很无辜。
也很无奈。
不管哪一世, 作为贵女的她,也不可能被热到啊, 有冰鉴凉风吹着, 吃着清凉的水果, 躺在凉椅上,只要不出门, 齐胸襦裙穿起, 披个薄薄的纱衣, 就和现代没两样。可现在这会儿,那有这样的条件,非但要在这窄窄小小的医馆里边给人看诊, 穿得齐齐整整的, 她没有中暑都是拜她
自己做的各种防暑清凉药所托好嘛。
应宇笑眯眯地说:“小月魄,受苦了。”
清池翻了一个大白眼, 然后听到他说:“往后,咱们下午就不开诊。”
她耳朵一下就尖了起来, 眼睛也亮澄澄的:“真的?”
应宇收过她手上的空碗,叹了一声:“最近实在热,午后也没什么人过来,多是过来买避暑药,前边街上有药店,咱们就不和他们抢这个生意了。”
清池也没意见,只是没想到应宇怎么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这敢情好啊。”
应宇忽而说:“小萧将军离开有大半个月了吧。”
他看向清池。
清池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说:“差不多了。”
应宇看着她,又笑了,笑得清池有点儿不高兴,她就张牙舞爪:“应宇,你在笑什么啊!他离开半个月了,关我什么事?”
应宇叹息一声,说:“是我想多了。”
他又仗着自己高,摸摸清池的头,“不想就好。”
清池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想什么想,这个便宜师父还在担心自己对萧朗阳生了情丝?
清池一下就被恶心到了。
萧朗阳那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屁孩!
清池愤怒地瞧着应宇,一双眼睛晶晶亮。
应宇哈哈大笑,“我去洗碗,我去洗碗……”
大半夜,清池是被热醒的,同时也是被楼下的声音惊醒的,她正从床上坐起,房门就被人拍响,“小月魄,小月魄——”
“师父……?”清池问。
门外的应宇声音不见往常的散漫,很是肃穆:“荣安王殿下过来了,你快收拾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
清池一下就提起了一颗心:“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和小萧将军有关!”
“我马上下去。”
应宇嗯了一声,转身匆匆下楼,脚步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总给清池一种又发生什么大事的紧要。
清池取过衣架上的衣衫,换过,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在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周无缺才会在这样的夤夜,不顾盛京的宵禁来到小医馆这边。和萧朗阳有关,莫非是他受伤了……?
而且伤还不是一般的伤?
清池点亮了蜡烛,模模糊糊的灯火里,菱花镜里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张灼艳无边的芙蓉面。
晚睡过后,她已经卸下了脸上的那些掩饰物,容颜也和平常有很大的不同。她这会儿却谨慎了起来,可惜耗费过了一些时间,已经没空再进行层层的掩饰。
这在重生过四次后,越来越美的一张脸,其实总有一种让她不安的感觉,其实是在今夜忽发这样的事。
她闪开眼,往脸上抹了一层乳黄色的液体,然后把面纱挂上,这才推开门下楼。
楼下小医馆,和往常的黑夜不同,因为贵客的到来,四面都点亮了灯,半朦胧半明亮之中,男人的目光迎着清池走下来。
清池在发觉周无缺没有坐在轮椅上,脚步顿了一下。
“荣安王殿下,西桑先生……?”
周无缺和西桑都过来了,他们这次过来本来就是为了紧急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废话,“月魄姑娘,朗阳陪皇上东山打猎,遭遇了刺客,朗阳救驾,自己却中了毒箭。这毒箭令伤口很难愈合,看过御医,御医认为这毒箭上抹的毒已经深入肌体,没法治,它会让朗阳一天比一天虚弱。”
清池闻言,脸色一下就黑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傍晚。”西桑说。
清池看了看他们主仆,皱眉“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西桑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平时来他也经常说萧朗阳,可那毕竟是结义大哥唯一的后代,他的侄儿!
“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没有办法,只能请应宇先生和月魄姑娘替朗阳治病。”周无缺这会儿还是很冷静,看不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应宇说:“你们是想让小月魄以毒攻毒?”
周无缺面若观音,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在此时黯淡灯火里也像是那寺庙里高高在上没有喜悲的佛像,他负手而立,沉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希望月魄姑娘能够以七星蛊王压制朗阳身上的毒。”
“来之前,我已经命高手把此毒暂时截至心脉之外,还有一天时间。”
清池脸色不大好看,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殿下,我跟你去。”
应宇担心的目光落在了小徒弟身上,他问:“贫道也能一起去?”
西桑歉意地道:“这恐怕不行。应宇先生,皇上遇袭是大事,眼下正在封锁一切消息,避暑山庄四面都被包围起来了。我们只能通过密道送月魄姑娘进去。”
应宇叹了一声,对清池道:“一切小心。”
小医馆外,一辆玄黑马车如乳般细腻雪白的月光里,透露出一种冷酷刚硬。周围有一支十二人的骑兵,丝毫看不出王府府兵的痕迹,只是那种气质也不像是普通的卫兵。
“月魄姑娘,请。”
清池先上去以后,随即周无缺也直接走了上来,轮椅放在一边。
清池微微错愕,一丝没有守住这情绪,还是被周无缺给看到了。他说:“情况紧急,今夜必须得赶过去,不会有人看到。”
所以,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有什么必要呢?
这时,外边前舆上驾驭马车的西桑喝了一声,马鞭抽打在马身上发出声音,车辕压过地面,快速出发。
马车后的十二位骑兵紧随其后,在宵禁下显得尤其安静的深夜里发出了振摇地面的声音。
清池回过神来,在这豪华又舒服的马车里还没定下心神,就发觉周无缺似乎在看她。
“殿下……?”她询问,很老实的。
“月魄姑娘,你很紧张?”
她,紧张?他是怎么联想到一块儿的。
清池本来还想掀开车帘瞧瞧,这会儿就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了,微抬下巴看向他。
这时,周无缺手臂靠在引枕上,有些惬意。
一袭黑色广袖的他,和普通的文官气质完全不同,内敛而又拓张,像是静流的水实则暴烈无比。即便是在轮椅上伪装了五六年,他身材也一点看不出是残疾之人的消瘦不堪。
在这锦缎包裹之下,身段笔挺,带有军人气质。
宽肩窄腰,收线尤其完美。
也许是路途之长,令得他也露出了些许的懒散,但是出身皇室和多年军旅生活带来的习惯,仍然是坐如青松。
他一收回了眸光,清池觉得自己有点儿傻。但斗室之间,灯火莹莹,他们之间的气息仿佛牵引在了一块儿,早已分不出彼此了。
“月魄姑娘是想问,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周无缺说,“月魄姑娘最好不要问,这是皇家秘事,只到现在,已经有数百人成为刀下鬼。”
“殿下,是故意吓唬我?”
周无缺说:“我说的是正在发生的事。”他看清池,可惜让他失望的是,紫衣姑娘面纱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很亮堂,就是没有害怕。
他嘴角一弯,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
清池觉得他很怪。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胆子更大。”他说,仿佛是有点儿怀念,但那只是一刹那,又变成了那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荣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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