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朗阳心虚了一下,可是立马又骄傲了起来,他可是重病啊。
就在这时,忽然手臂钻心地疼,疼得萧朗阳这样边疆混惯了刀枪伤口是荣耀的硬汉子都痛喊了一声。
周无缺的目光就已经从他脸上移开到了紫衣少女引蛊入伤口的场面。
萧朗阳悻悻,又对上了她那双清凉的眼眸:“疼就喊。”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萧朗阳是真的感觉到了伤口处那种钻心酥麻的疼痛在蔓延快来,疼得他打抖。可是在清池理所应当的目光和周无缺平淡无奇的目光下,他硬是咬牙吞下了所有的痛苦。
“如何……”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无缺在这会儿才终于问了这么一句。
少女瞧了一眼伤口处还在发黑的毒血,用帕子擦拭去,然后说:“得再看一个时辰,七星蛊虫应该能够处理。”
她这句话很轻很淡,但终于没有之前那种冷意,有点儿清甜。
“那就好……”他又能说什么呢。
少女眉心那淡淡的倦意和温柔,很刺眼。
义子痛苦挣扎又憋屈的神情,浑身发抖,他极力地在克制住,少女安抚地按住了他受了伤的右手。
如此的亲密,仿佛再多了一个旁人都是多余的。
周无缺在一边看着少女少男,眼底有些烦躁,很快他就听到有人敲门,随即直接走出内间,去处理外间那些事。眼不见心不烦。
萧朗阳身边的随侍本来是焦急地听到里间声音才来,匆忙进来一见到了周无缺,瞳孔睁大了一下,行礼:“殿下。”
周无缺懒得说话,一个眼神,随侍的视线望了望里边,在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月魄姑娘以后,这一日来的焦急,也就慢慢地消了下来。
马上跟在了周无缺身边。
此时将将天亮,夏天天亮得早,晨风和初曦也一边地挤了进来。外界的御医们商量了一夜,也没有拿出一个决断来。
周无缺望了望外边这些废物,对随侍说:“你机灵一点,别让他们进来。”
随侍额头汗都冒了出来,当然也是立即地答应了下来。
周无缺随即又往里边走去,只不过就在里间屏风听到里边少女温柔下来的嗓音时,他便在原地逗留了。
一双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什么情绪,眉间那朱砂痣也少了一丝往日的佛相雍容,冷得掉冰渣子。
他在外间站了半个时辰,听着那少女唱了一首清甜的曲子哄着义子睡下。
那歌声像是雾般地飘入了他的心间。
蚕食了出一块黑黢黢的洞口。
青梅竹马啊。义子和她。他不由地飘远了思想地想着,想着想着,就想起了接下来那些令人烦躁的,避免不了要处理的事情。自五年前回到盛京,他都从来没有一天像这样想。
觉得一切事处理起来真是鸡肋般无趣。
尤其是想到,往后的日子仍然会像曾经那样过下去,过去是曾经,曾经是现在。唯一变化的便是,他终于能够把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可他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吧。
周无缺微哂。
周无缺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走进了里屋。
紫衣少女正坐在床边,可能原本正是温柔地在注视着床上已经睡着了的病人吧。青年俊朗苍白的面容已经舒展开来了,不见之间的痛苦,反而有些孩子气地睡着了。
睡梦里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竟然有些幸福的感觉。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有些微微的错愕,但还是还直率的望着他,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或许她对普通的病人都要比看他更加要留神在意。
周无缺心里微涩,只问:“他怎么样。”
他不知今日这种种情绪从何而来,乱了他心曲。
清池自然也是如实地说了。
其实萧朗阳如今就已经没有大碍了, 七星蛊毒重玩吸收了里边那恶毒以后,越发的妖艳。回到了清池手指上,也只是懒洋洋地叮了一下。叮了一口鲜血, 就困顿得不成样子,趴在清池的手里。
清池把它收进了竹筒里边。
不过, 清池还是有点担心他破伤风啊。
作为医者的她也是尽量用药把这种情况给避免了。
“只要接下来发高烧, 我想过了今天, 多吃些补补身子的药材,应该就没事了。”
周无缺负手而立, 明明在看她,那双如雪蕊般的眸子, 仿佛就要把她彻底给吸入那幽深之地里边。
清池就已经给自己打了心理针,这会儿也是很镇定地回望他:“殿下, 我想接下来这边的御医接受养护就好了。”
周无缺说:“你不留在这儿?”
清池有点纳闷他为什么这么问, 这避暑山庄才发生了叛乱的事情, 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能久留。况且, 她过来了, 为萧朗阳把毒给医治好了, 就是已经把昔日萧朗阳的情分偿还了。
她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再说,她一个外人,留在这里也不方便照顾萧朗阳。他的意思不会是想要她继续照顾他?
清池眼里的警惕和刹那清楚以后的不高兴, 自然也全都落在了周无缺眼底。
他自然也是一下就明白了, 心底一刹那阴影被拂开,如春阳灿烂温暖。
而且, 这点儿雀跃,也下意识地体现在了那微翘的嘴角上, 他明知故问:“我以为你要留在这里照顾朗阳。”
清池很想翻一个白眼,但她和周无缺不熟,当然这种比较私密亲昵一点的表情当然也就不方便流露在外。
“殿下不会是想要我继续留在这里吧?”她试探地问,语气有点儿不满。
周无缺说:“”自然不会,我答应过应宇先生,一旦这边解决了,就立即送你回去。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清池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清池想了想,又寻了纸笔,写了便签,放在桌前。周无缺知道,这大概就是为了给他这义子留的,明明并不是很在意,甚至是不告而别,可又很在意他。
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周无缺忽而有些好奇,又有些怅然。不管如何想,他从来都不会后悔在五年前离开嘉陵城。
只不过,他的确也失去了很多。
周无缺眸子微幽,流露过一道很复杂的情绪。只不过,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同样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现在拥有的,也远比过去更多,起码,他把自己的命,还有十万东华军的命终于都掌握在了手里,也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不是吗?
唯一的变数,大概便是眼前这少女吧。
周无缺送她从通道离开,这一次知道她怕黑以后,所以顺了萧朗阳病房里一盏灯,照得一路光明,他们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两壁拉长靠近,仿佛情人般缱绻。
当然,比起来的时候,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一个很礼貌的距离,约一寸开来,不远不近,可以闻得到彼此体息。
甬道的路,差不多要近半个时辰,两人一开始是无话可说的。清池也在低头想着一些事,周无缺这会儿心里藏的事情更多。清池知道一些,不过她不会问,就像她不会问萧朗阳那伤口怎么来的,她只需要尽一个医者本分,尽一个友人职责。
王朝风雨,与她一个小医女没有任何关系。
忽而,一片安静里,蜡烛灯花微微扑簌簌的悄然在响起,周无缺雪般幽冷的声音在这幽然的密道里也是同样的叫人心胸发冷。
“为什么不问?”
清池怔了一下,然后没听懂一般地道:“殿下,想要我问的是什么?”
“萧朗阳的伤。”
清池道:“我记得昨夜在小医馆,殿下就已经说过了,萧朗阳他是为了护皇上受的难,民女不敢窥伺帝踪。”
周无缺觉得她口不在心,“我以为你担心的不是这个?你很聪明,只是不想扯入这趟浑水当中。我以为你和萧朗阳之间不同寻常人。”
清池嘴角扯了扯,在这被大片黑暗所笼罩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到她脸上表露再清楚不过的嘲讽。
这人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我不明白殿下说的不同寻常是何意思?”
周无缺在她那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不爽,也算是恍然发觉自己把她当做自己的属下来问了。只不过这一句话,也的确是他最想要问的。
“你很关心他。”
“我们是朋友。”
“只是如此?”
清池蹙眉,“殿下……”
她想了想,很快觉得自己能够领悟周无缺这个做义父的想法,“殿下若是问儿女之情,殿下尽快放心,我与他之间只有友人之谊。清池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小萧将军。”
周无缺沉默了一下,觉得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过,倒也没有误会太多。
“你能这样就好。他这一次回京以后,身份回大不一般,他未来的妻子,皇上一定会亲自为他遴选。”
他点到为止。
清池莫名其妙地想笑,很想直接问他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对他也心怀不轨。
当然,她不傻,如果他自己都没有弄懂这件事,她难道还要傻傻地指出来。
那样,她再想和应宇一起顺利离开盛京,指定要打一个折。
清池觉得很荒唐,所以她笑了出来。“殿下说得没错。”不止是他,就是你,我也没有一点儿看上的。你们父子俩就放心吧。
出了暗道,清池上了马车,周无缺揽起车帘,却没有上马车,而是说:“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东桑把马车上的轮椅搬了下来,清池就知道他这是要进避暑山庄见皇帝了。
旁边还有一架一模一样的马车靠了过来,清池眸子闪了闪,隐约的猜到了什么,但她只是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殿下只管去做事,不必担心我。”
周无缺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都有点儿发毛,才应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他的脚步声远去。
驾车的暗卫道:“月魄姑娘,属下送您回城。”
清池嗯了一声,懒洋洋地靠着引枕,耳畔就已经听到了周无缺那边马蹄连声,车轮碾压地面发出来的声音,约计五十人以上吧。
她这边还是原来那十二人护送她回去。
这五十人是丝毫不次于这十二人,皆是精英,看来周无缺即便是会见皇帝兄长,如今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清池微微的叹息随风,她随手捻了果盘里紫玛瑙般的葡萄吃着。管他们那么多。
周无缺的暗卫亲自把她送到了小医馆,在半路上就掉了一辆普通马车,这十二人也伪装成了普通民众进城。可以说是,恐怕不会有其他人发觉周无缺这边又暗中做了什么事。
他到底是不想打草惊蛇。
应宇今日亲自守在小医馆,看她回来,松了一口气。
“回来了。”应宇看着她,说。
清池发觉自己这便宜师父今日的气质都是浑然一变,往日那种无拘无束、潇洒气度仍然在,但是内敛了许多,眉宇间都是对她的关心。
还有一种看到她安全归来以后的释然。
清池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的目光,但两人相处了十五年,是师徒也是父女,更是朋友。她笑着扬了一下嘴角,嗯了一声,“他没事,我回来了。”
应宇本来想拍拍她的肩膀,可是瞧着她,忽而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回来就好。”
应宇没问,清池也没说。两人默契地把昨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师徒两人都不愿意在盛京久留,更没有必要扯入这些阴谋诡计里边。
应宇和清池并肩走进了小医馆,忽然,清池说:“等萧朗阳回来以后,我们向他们告辞,离开盛京可好。”
应宇笑了一下,看她,她也回头看他,师徒两人眼底都默契地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好。”
应宇问:“如今暑热,咱们离开盛京,先四处逛逛。这天下之大,小月魄你也该看看了。”
他想带她游山玩水,观量天下。
清池其实一直知道,他内心有个宏愿,那便是踏遍山河,为天下百姓而行远路。
昔日便知自己在盛京什么也坐不了,也没有必要和如今稳坐国朝第一教的天师道之间的使命原则相悖。
在这一方面,应宇是清醒又天真的。
他早已过而立之年,奔向不惑。
昔日志向已立,却一直不敢走。如今这一趟盛京之行,祭拜了先室,放下了曾经的执念。
这也是清池最近觉得她这位便宜师父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清池不问,他本和那位大妖大祸似的道君就不是一道人。应宇是该行走红尘,于人世间磨炼自我的。恰好,清池也愿意真正摆脱尘世当中的束缚,与他走遍万水千山天下之路,将前世前前世自困闺阁的锁链给彻底解开。
应宇也不问。
清池已决定今生远离尘嚣深渊。
其实,她这会儿也终于知道了前世她想要的是什么。可惜,宁思君给不了她,当时的她也给不了自己。
这一世,她有幸遇上了应宇。
“傻笑什么呢?”应宇就正经不了一秒,就笑呵呵地瞧着她问。
清池俏皮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纳闷地问:“你这一次怎么不问我萧朗阳了。”
应宇摸了一下下巴,笑眯眯的,“要是你今儿不回来,我就问了。”
你既然回来了,就尽了情分。
情分雪消,方外之人,还能再有什么牵扯呢。
清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正是如他所想。
清池无意识地摸了腰间的那紫色的绣囊,里边放的正是宁思君给的美玉和斩桃花符。令她不得不感慨,这一世斩桃花符也许是真的发挥了作用也说不定呢。
自皇帝御驾带着亲信去了避暑山庄以后,右相顾文知全权负责朝廷国事,若有急事再送皇帝处。皇帝原本也想带皇弟周无缺也一起去避暑,无奈这个性格严肃的皇弟为了新政,也要留在盛京。
皇帝自然也没有强求。
何况,朝廷上有他们俩相互搏击,也省了在外地皇帝很多的疑心。这两人是死活尿不到一个盆里边的。两人站在的利益派系也不可能让他们两走在一起。
让他们俩留在盛京,皇帝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个夏天好好地玩一通。今年来,过去勤勉的皇帝就开始爱玩了起来,这不,这一次为了去避暑山庄一趟,差点把半个皇宫的人都给原地搬了过去,就只为了享受。
作为如今皇帝新宠的将军萧朗阳自然也是带在身边,就连东山打猎也是次次不离。
顾文知收到邸报以后,皱了皱眉,不过想起这五年皇帝的确是从登基起就一直勤勉,他也不好说什么。
可当皇帝东山打猎遇袭报来以后,顾文知就开始眉心跳。
朝廷一时都颇有一番风雨。
好在,随着又送来了消息,原来皇帝没事,萧朗阳为护驾受了重伤。
皇帝大怒,彻查避暑山庄,一夜血流成河。
顾文知看了密信,知道这一次避暑山庄里进了前燕的刺客,并且有奸细藏在里边。
甚至皇帝多疑心起,怀疑是不是盛京这边有人泄露了消息。
前燕的人刺杀过后,逃得太快太顺。盛京这边一定有问题。
消息到的当天,顾文知便亲自派人把手盛京十二道城门,开始彻查嫌疑人等。
前燕逆贼也不是第一次刺杀皇室了,不过五年来,还是第一次差点刀子到了皇帝颈项边。
这换哪个皇帝能不能恼火。
作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臣,彻查这件事自然是交给他了。
只是顾文知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光景特意宣荣安王去避暑山庄。
他是怀疑荣安王?
当然,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只要不涉及朝政,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忽然,蓝沅来报。
他把一份密信递给了顾文知。
在看过了这封密信以后,顾文知眼底平静,没有一丝波折。其实早在两个月前, 他奉命同荣安王一同出城迎接萧朗阳,就是在那十里亭忽然出现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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