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皮子一掀,果然算清楚上一次遇劫的事情了。和她想的没差,应该是李叹还没动手,明清玉这个万事为哥哥考虑的,便像是从前那样凑过来,他怀疑她发觉到了什么。所以是亲自动手了。
她当然也知道,明清玉从来就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良善,良善的人可不会逼着一个小姐用匕首杀她。这是一个偏执的人。怎么,试探完了还不够,今天过来还要潜伏她身边啊。
好在,她也不笨。明清玉过来的时候,她就算计好了。想到这里,清池就微妙地一笑,她是那种会隐忍的人吗?这一世,还有什么必要隐忍的?要是不报,难不成还留到下一世一切发生了变化的时候去报复。
那太没意思了。
白秋园见了她这个笑容,不由地就背后一凉,总觉得她透过他在看着什么。
“白世子,病人来了,请移步。”她倒是惯常般的笑,唯一叫他庆幸的便是,到底是救了她这一次,这不语气也温和多了。起码比起过去的路人更加亲近了一些。
“你忙。”
望着她细声细语地老婆婆说话的样子,简直也是看不出半点的乖张。
明艳大方,叫人瞧了就爱。
可惜啊,这样的美人偏偏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盯上了。显然,白世子自动把自己从这个奇奇怪怪的圈里划了出去。
白秋园爱煞地瞧着,把玩着手里的桃花扇,越看越挪不开眼睛。
塔里这边却有别的事来禀告了他。
白秋园也就不得不离开了小医馆。
深夜,质子府里。
这些年,白秋园左右逢源,虽然是北狄的质子却在盛京的权贵圈里混得不错,就连这个质子府也是昔日一个三品大官的府邸,皇帝赏赐下来的。皇帝感念他故土离乡,因而这质子府也是北狄风格,谁人知道了不感念今上一句仁慈,不愧为仁君。
当然,白秋园本人是嗤之以鼻的。
再好的地方,也改变不了他质子的身份。
“这是怎么回事!”白秋园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呢。正在和他谈事的谋士却发现了主公身上的不妥,就是那忽然起来的红疹子,冒出来了一个个透明的水泡儿,不仅是他那张挺鼻俊秀的脸颊上,脖颈间,手臂上,也都是逐渐地冒出来了一大片。
微微的刺痒蔓延上来。
谋士倒是陪伴白秋园身边多年的人了,知道他的性子,哪怕隐约猜出来是什么了,也是有点儿害怕地道:“王子不如请医者来瞧瞧,可能是过敏了。”
才不是过敏!
这可是水痘啊。
几位谋士冷静地在心底想,恨不得马上跑远一点儿,这玩意儿可是要人命的,一旦被传染……
当然,他们还是不动声色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时间,就是房间里的气氛都有些沉闷。白秋园哪里能看不透他们在想些什么呢。
就是见多识广的他一下也隐约猜到了,瞧着这几个身边人那副冷汗涔涔的模样,他就冷笑,此刻是恨不得把他们全部都给弄死。
但是不可以。
这几年下来,就这几个还算忠诚,脑子也能用。
他对塔里说:“让文秋过来。”
然后又对他们说:“各位今天就商量到这儿,先下去吧。”
大约是他那笑面虎的样子有些吓人,大家虽然知道这会儿应该是要忠心地继续多留一会儿要好,可还是小命要紧,况且他发话了,当然也是顺应主子的话下去。
文秋过来,文秋是太医院的人,其实也是北狄国的眼线,比起刚刚离开的那几位谋士更得白秋园的信任。他来得风尘仆仆,披着一身斗篷,夏夜闷出了一身汗,一看到坐在黄梨榻上的白秋园也被吓了一跳,只见昏黄灯光之下,他身上的水痘也越来越明显。
白秋园倒是很镇定:“是水痘吗?”
文秋被他的镇定带动得也沉稳了下来。
“王子,属下再瞧瞧。”
文秋医术高超,起初还以为是水痘呢,后来发现不是,只是中了什么东西感染而成的,不由地就问:“王子最近可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这倒不像是水痘。”
白秋园听到文秋这句话,松了一口气,一下就轻松了下来。不是水痘就好。不过,文秋这句话倒是叫他皱起了眉头,“我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这几天,他几乎都在应酬,没有碰过女人,也不可能碰过什么脏东西。
他忽然想起了昨天前,他去过小医馆一趟。
白秋园的桃花眼一凛,抿了抿唇,还是摇头说:“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呢?他没说完。主子说得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文秋这样能够在大夏潜伏多年的暗探自然也不可能是傻瓜,自然也不可能多问。
白秋园说:“严重吗?”
文秋马上也是正经地说:“有些偏门,世子须避风几天。”
很快,文秋就医箱里的东西配了出来,白秋园喝了以后,那种酥麻火辣辣的感觉减少了许多,只不过他一瞧见不远处镜子里的东西,就直接弹了一片金叶子。
一时间,西洋镜脆响刺耳。
文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塔里微汗,他是白秋园身边随侍的人,当然再清楚不过这面西洋镜是主子好不容易淘来的玩意儿,他再爱惜不过了。当然,主子一向也以自己的容颜为傲啊。
现在这水痘生的……
就是塔里也不敢多看。
在白秋园气得摸脸上的水痘时,文秋就劝诫说:“王子千万不要触碰,要让它自动代谢,否则……”
白秋园一张俊秀的脸蛋面无表情地,顶着这些透明的水痘,有些怪模怪样,但那样阴鸷又狠辣,仿佛在这短短时间已经想了很多,深密的桃花眼也在算计着什么。
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起了那个月魄姑娘。
会是她做的吗?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要真的是他做的,那可真的是有趣呢。当然,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些想要让他死的人做的啊。
白秋园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文秋和塔里都有点儿背后发凉,隐隐害怕。
也有可能是自己运气差,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呢。
他回想起这几天的宴会酒席,阴森森地撇着嘴角。
无独有偶,明清玉这边的风寒倒是治好了,不过却另外得了一种头疼的病。
这头疼的病, 一直没有好。
明清玉向来苦熬心血,在小燕室皇廷里负责的也是很费脑子的大事。每当他多思多想一会儿,这头疼便如影随形, 令他苦不堪言。
他身边人留意到这一点,起初还以为是近来值多事之秋, 他这个做主子的太费脑子了, 虽然请医者来瞧了, 也只说是要注意休息。
他们家这位主子往往是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头过去, 还是我行我素的。
直到李叹这么也发觉到了明清玉身上的不妥,正在和他聊着下半年的打算, 自己的弟弟忽而蹙了眉,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加。
“这是怎么了?”李叹看着他, 问。
明清玉说了没事, 神情看起来好像也往常一般没什么, 可是向来观察力敏锐过人的李叹可还是看出了他眉间之间的郁郁。
李叹道:“让孙天伦过来。”
孙天伦是小燕室的御医,代代相传, 前燕没了, 便一直跟在复国的风家兄弟身边。
他医术娴熟, 有小孙思邈之称。
明清玉虽然觉得哥哥有点大惊小怪,不过也确实感觉这头疼病有点严重了。因而,孙天伦过来给他看病的时候, 他也很想知道他这头疼是怎么患上的。
孙天伦看着这两位金尊玉贵的殿下, 额头上也有些微汉,脸色有点微妙。
“怎么了?”明清玉直接问。
他根本就没把自己这头疼的病往其他的事情联想起来。
孙天伦说:“殿下, 您最近可曾见过什么人?”
他意有所指。
惯察人心的两兄弟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清玉笑了笑,那时脑海里浮现出来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芙蓉面, 那双眼睛仿佛是隔着朦胧雾水的月亮般黢黢,随即这张面孔在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孙先生,你直说。”他这笑一瞬间冷了下来,像是风,配上这样这张海棠花般艳丽又冷峻的面容,透着一股尖刀逼近的危险。
孙天伦自然不敢继续含糊其辞,“我看殿下虽有些疲劳过度,但这头疼却压力所导致,更像是被种蛊。”
“蛊?”从他们一对话就没有说话的李叹这会儿眼睛闪了一下。
“回殿下。说起蛊,它正是江湖里最神秘的存在,据说只有三苗之地才有擅长这样的蛊术,他们素来不喜欢外界,很少离开苗寨。”孙天伦说,“属下看过二殿下,怀疑是中了子蛊。”
李叹看向明清玉。
明清玉脸色很冷,那是很不高兴了,“孙先生,你有十足的把握?”
“这……”在屋里这两位的压力下,孙天伦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但还是咬牙说:“属下有十成把握。殿下被种下的子蛊不是单一子母蛊,只要给属下几天时间,应当就能解除。”
李叹说:“有劳孙先生了。”
孙天伦哪里敢,“这是属下应当的。”
明清玉说:“孙先生去配药吧。”
孙天伦一离开后,明清玉就发现自家哥哥一直盯着自己看。
他说:“是她?”
明清玉眼皮一跳,脸色不大好看,“哥哥说的是谁?”
李叹又看他一眼,“你去见她了?”
明清玉心知瞒不住了,“去了。”他这会儿活像是栽了一个跟头的人,只是非但不懊恼,反而透着一股更加强烈的欲望,或者称之为毁灭欲。
李叹说:“查查怎么回事。”
李叹也想起了那个青衣医女,隐约里,他对她也有一种在意。只是她装得太好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她真的发现了什么。直到秋弟这一次误打误撞地被她给坑了一把。“看来你上次劫她,已经被她发现了。”
不然也不会用这种非常手段了。
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子。
这两兄弟对视一眼,彼此都能从对方眼里察觉出了盎然兴趣。
李叹说:“秋儿,你这次中招,漏了什么马脚,自己去处理。”
李叹本还想说那青衣医女,可明清玉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他想要亲自来处理这件事。他的弟弟,向来聪颖,决断复国大师,这样的小事,他也不想和他起了争执。
“皇兄,我知道该怎么做。”明清玉微微一笑,那右眼下的黑痣也随着这笑意有些妖冷。
“我想,若是她发现了猫腻,那白秋园那边应该也出现了问题。”
李叹说:“我和他有过约定,不过这一次这件事就交给你。”
明清玉点头。
头疼早已轻缓了下来,只他还是下意识地按着额角,眼神放空。
那早已淡去了的笑意,还依旧残留着。
在他以为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忽而伸出了利爪往他的身上挠了一下,也往他的心上挠了一下。这真是奇怪又莫名的情绪啊。不过他不讨厌,甚至开始兴致勃勃想起下一次见面了。
深夜,明清玉来到了质子府。
白秋园意外他的忽然而至。
在塔里禀告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看,“这么晚了,他来作甚?”自从这全身都起了这类似水痘的病,白秋园就已经在府里待了小半周了,好不容易褪了大半,可还是不忍睹目。一向为自己的盛世美颜骄傲的白秋园,最近就连西洋镜也不敢用了,只是透过朦胧的菱花镜一瞥。
“不见不见!”
白秋园的脾气暴躁,在最近是更加厉害了起来。
塔里正要出去说,才走出了内室,就听到后边白秋园有些暴躁的声音:“让他过来!”
塔里当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塔里过来的时候,明清玉和身边扈从护卫早就已经在外院里等着了,明清玉长身玉立,一身雪白袍子,黑发如缎玉,在夏风里飘扬。
“风公子,请。”
明清玉瞥他一眼,跟着他。只不过他身后的那些扈从侍卫就全都留在了外院。
这都是些高手。
和质子府里的高手们相对而立。
白秋园又不傻,当然是不可能让这些人去到他身边的。
明清玉问:“白公子最近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塔里就因为他这句话浑身一寒,想起最近公子身上的那类似水痘的病。“风公子……是知道什么?”
明清玉一听见他这句话,就笑了。“果然。”
清清冷冷的,其中的寒意轻了不少,有几分让塔里不明白的振奋。
他不明白。
还是把明清玉请到了正厅里边。正厅里点了些灯,但是很昏黄不明,尤其是它面积宽广,黑暗的地方更多了。
塔里说:“冯公子见谅,我家主人实在有些不便。”
明清玉没说什么,只是瞧着里边,依稀能瞧得清楚。
“不便在意,我就是想和白公子说点事。”他挥袖,白衣振袖,在这晦暗不明的灯火里,真有飘然若仙鹤的风姿。
“塔里,你先下去。”白秋园的声音也是隔着后边的帷幕传了过来,少了平常那种肆无忌惮,反而显得冷静克制。
昏暗的灯火,白秋园绕了出来。
“冯公子,什么风把您吹了过来。”白秋园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明清玉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发觉这位爱臭美的北国质子,今日奇奇怪怪的,他们离得远,看不大清楚。
明清玉懒得废话,直接就说:“月魄姑娘给我下了蛊。”
白秋园一听他这话,“什么蛊?你什么意思?”
明清玉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装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想你身上应该也有。”
他坐着,懒洋洋地,目光流落在白秋园身上,一种绝艳的芳姿,不再是往常那种装出来的脆弱纤细,是那一种微雨问海棠的惬意诗情。
白秋园脸色一黑,手里的扇子震得声音超大。
“你确定。”
“我确定。”
白秋园是骤然松了一口气,脸色还是很臭。
明清玉问:“我是头疼,所以你是怎么回事?用得着这么装神弄鬼吗?”
白秋园语气冷冷:“你管得着我!”
明清玉笑了一下,“白公子,我好奇啊。”
终于,白秋园还是走过来,在他隔壁的椅子里坐下了。
他衣领处掩饰不了的存在,还有脸上依稀有的水泡儿。再桀骜高傲的姿态都掩饰不了。眼尖的明清玉一发现就撇笑,“水痘?”
“当然不是,只是类似。”白秋园尽管还不情愿,但还是承认了。
“是她下的?你确定。”白秋园的声音很平淡,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平淡,就已经是很不正常了。
“当然。不然,为何我二人都中了。”说到这里,明清玉忍不住回味了一下,“你说我们二人栽在她头上,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秋园瞪了他一下,“有意思?”
“我可不觉得。”
白秋园的语气里就透着一股子的狠辣,逼退人的恼恨。
明清玉说:“白质子,什么意思啊?”
白秋园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明清玉道:“不要动她。”
白秋园道:“我不会动她,不过风二公子,难道也是看上她了。”
“是又如何?”
白秋园桃花眼闪着寒意,“不会如何。但我想要警告你一句,这一次月魄对我俩都下手了,就是说明她都知道了。”
明清玉看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话说:“她是想要警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后果自负。不然给我下的蛊,单一子母蛊,能解,只是头疼。”
摆明儿就是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在看到了他的脸后,明清玉就觉得那医女对自己还是高看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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