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上过楼,只是默默搜集着信息以防和宁好失联。
搬到校外后,宁好双休日就不太去学校了,时常整日在小区北门外临街的咖啡店自习,一学学一天。
闻斯峘找离她较远的位置坐,同一空间里各学各的,倒不用担心她发现“这人老在自己身边晃”,学习时她通常很专注。
几个月,宁好没换过发型,总是梳高马尾,头发剪短了些,似乎没什么心情打扮。
她不仅看起来郁郁寡欢,临近圣诞,随着高校周围节庆氛围渐浓,她反而愈发焦躁,在咖啡馆自习仍不大看人,却开始频繁地看手机,频率大概是每隔半小时一小时就要翻一翻,看过手机之后脸色就更加难看。
闻斯峘很想知道她到底遇了什么事,仅凭每隔周末见她几面得到的线索不足以形成猜测。
但很快他就自顾不暇,二姐来电希望他能回一趟江城。
妈妈病了,医生建议尽快手术。
大姐和二姐的学校都在江城本地,只有他考了外地,如果不是事态严重,两个姐姐应该不会开口要他回家。
算起来,离期末考试周只有半个月时间,必须早去早回。
他找辅导员请了假,在周五中午下课后立刻离校,乘高铁回了江城。
陶如敏这病不大不小,能治,需要钱。
两个姐姐平时也会做点兼职,前期看病的钱她们勉勉强强垫了一些,但真要开始做手术,就得住院,病房都是一天天连轴转的烧钱,此外还有一口气付出押金。
闻斯峘回到江城,才知道事态严峻。
陶如敏账上几乎没什么钱了,最后一笔较大额的支出就是八月份转到闻斯峘账上的八千元,其中5750是学费住宿费,剩下一点给他吃饭。
今年股票全线套牢,两个姐姐虽然都有奖学金也自己赚点,母亲还是每人都给了两三千。这一万三是她“割肉”取出来的,再割也不剩多少了。
闻家昌的抚养费减半已经两年,陶如敏一直没说,其实她心里明白原因——
他依然在跟她为了闻斯峘的出生赌气。
老大闻人语本科毕业后抚养费就变成每年五万。其实在闻家昌眼里,只认那两个女儿,只尽义务养她们到大学毕业。
后面这两年时间,陶如敏隔三差五向闻家昌单方面汇报儿子的成就,又是“竞赛拿奖”啦,又是“考上北大”啦。闻家昌没有回过她。不过陶如敏总抱有希望,老头其实私下会约儿子见面,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也许硬撑着不给钱只是对她有怨恨。
至于今年,本来临近年关时应该是个转折点,老二闻笛赋也大四了。
他还会不会继续付抚养费,就看今年。
谁知意外提前来临,姐弟们聚在一起商量,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去向父亲要钱——哪怕是借呢?
二姐带来点些外围情报:“我看到说他做的那个度假区,别墅一栋过亿,酒店住一晚最低就好几千美金,那些顶流明星到了江城就住那里。跟他借钱不比跟银行借钱方便嘛!”
方便是因为比起银行铁面无私的借贷审核,能跟闻家昌讲情分。
可闻家昌认不认这情分?
之前那点零星的交集都来自闻斯峘的编造,
如今借钱任务落到他肩上,他难免心虚。
这也从此警示着他, 不要痴心妄想,高估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价值。
对于父亲冷漠的态度他不愿多提,尽量简明扼要地在姐姐们面前说明了他的态度。但对于这态度的起因, 他却不得不给出交待。
毕竟,他是那个拿到过父亲名片,并隔三差五带给全家更多希望的人。
“我撒谎了。他对我避之不及, 我也没有迫切想认亲的需求, 这些年我们其实没什么联系,那都是我编的。”老破旧的走廊里,他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倚着楼梯而立, 坦白着。
江城的冬天相较于北方并不算冷, 只是这栋楼年久失修,物业也不专业,楼道里窗是破的,往里灌着来冷风,叹息浓郁得稠,呼出来就成了白雾。
楼梯狭窄,姐弟几个错着身位,张口欲言又止时呵出的气断断续续叠在一起,好像连生命都在一点点带走。
闻斯峘暂搁对闻家昌的恨意,有自知之明, 此刻闻家昌不算第一罪人,骗了人的他才是。
沉默像某些微生物一样不受控地膨胀发酵。
许久, 大姐不甘心地问出第一句:“可他不是还过年给我们红包加餐吗?”
“那是我买的, 那是我打工, 雇主给的红包。”闻斯峘不想再粉饰,给她们留下胡思乱想的空间, 现实近在眼前,早不是虚构童话得过且过的阶段。
大姐又一阵沉默,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眼睛泛着潮雾。
二姐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上,火机打响声在深夜的楼道显得格外突兀。
“你别这样,姐。”他失措地劝,伸手想从她唇间摘走那支烟。
“我一直都这样。”二姐别开脸,愤恨地瞪他,自己把烟摔在地上,冷笑着下了楼,不知所踪。
他想去追,大姐把他拦住摇摇头。
大姐弯下腰,把被随手扔在台阶上的烟捡起来,在铁栏杆上擦擦烟头,又在自己外套上擦擦烟嘴,好像还想再利用似的。
“你别管她。抽烟算什么,跟喝咖啡一个性质。别那么‘爹’,你智商可能还不如她。”大姐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包餐巾纸,用纸把烟细致包起来,一边说,“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一个家,老二最聪明。她还有她两三岁的记忆,妈妈对我感情更深,可爸更喜欢她,说她脑子贼精,说她最像他,说她‘别看是女孩子,讲不好将来给她个公司她能当家’。”
听这话风,闻家昌根本没那么重男轻女?
那为什么……
闻斯峘神思略微停顿,没有错愕那么夸张,只是看向大姐的目光有些茫然。
大姐明白他想问什么:“嗯,非要生个男孩只是妈妈的执念,他们曾经确实做过一番努力,但没有儿子绝对不是主要矛盾。爸都已经变心了,多一个小孩儿又能挽回什么?”
就为了这种原因……
遭了感情背叛的女人不甘心,想要握住最后一线机会去争取,就草率地决定多带一个孩子来这个世界吃苦。
很难不觉得荒谬。
原来自己过去十几年每一个咬牙坚持的日子,本来都没有必要。
他有点想苦笑,却笑不出来,神情变成单薄的一片,有种不可抑制的虚无感从心头缓缓升起。
闻家昌那些冷漠的言语不知在耳道还是脑海里回响——
“从你母亲宣布怀孕到你出生,我不止三五次地明确表态叫她不要生,我说‘你生下来,我不会认,你自己养’,她偏要一意孤行……”
“本来她带着两个女儿,我不会放任不管,基本生活保障我会提供。可她非要跟我当仇人,明知道我再婚了她还要生……”
“这些年她过不好都是她自找的,我养了我两个女儿,仁至义尽。她弄成两份钱四个人花才变成今天这样,谁都过不好全赖她……”
“你很聪明,能考上北大确实不错。你要是有什么需求,只要是正当的,可以跟我提,我平时一对一赞助优秀贫困学生慈善也做了不少……”
“但是陶如敏生病别来找我,慈善不对仇人做,她死了我也不想多看一眼。”
归因没了落点,恨也变得虚无。
闻斯峘甚至觉得,站在闻家昌的角度,虽然冷血,但最不正常的并不是他。
事到如今,在追究旧情恩怨也不合时宜,
燃眉之急还是要筹到这笔手术费。
闻家昌这边话说绝了,已经无望。
第二天姐弟三人分头把要好的朋友们电话都打了一遍,朋友们也都是学生,只凑出三千,带母亲先去做术前体检,但因为交不出押金,还不能住院。
忙了一下午,三个人坐在医院走廊里等一项报告单。
闻斯峘才突然想起正事,正襟危坐,问闻笛赋:“姐,你今天不是考研吗?”
大姐还是经过提醒才想起来,蹙眉望向妹妹。
二姐神色倒很平静:“不考了,不读了。”
“不、不读是什么意思?”
她无奈笑笑:“没钱,没条件,不读了。我准备早点出来工作赚钱。”
“干嘛呀你?”大姐带出哭腔,“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换到她那边把人揽进怀里,“干嘛好好的不读书了?钱我们会一起赚啊。”
闻斯峘也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怔在过道上。
“兼职总归赚不了多少,得有人正经养家,妈生病了好一阵也需要人照顾,就这样吧。”二姐受了大姐情绪感染,泪也在眼眶里转,说的话理性,她应该考虑很久了,“我们三个受困于钱,不可能都一直读书还都能飞黄腾达,一边兼职一边读书精力也顾不过来。姐姐再坚持两年读完博好留校;我学校、专业都不如斯峘,还是女的,这个社会本来给女人的机会就比给男人的少,谁该退出战场不是明摆着么。”
闻斯峘半蹲半跪在她面前:“姐你别这样,我会想办法借钱……”
“你别天真了,怎么可能三个人没有经济来源,全靠借钱读书。就算申请助学贷款、拿到奖学金,妈妈呢?她没有生活费啊。”二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给你八年时间,你好好读书,将来往死里挣钱,八年后妈妈归你养,知道了吗?”
闻斯峘把二姐的手握在面前,眼睛蛰蛰地痛,发不出声,只能拼命点头。
她说多话仿佛累了,重心倾过来,把手肘搁在他肩上小声啜泣起来。
大姐把他们俩一起抱住,用拥抱叠上另一重拥抱。
二姐在中间,哭声由小转大,逐渐变成无所顾忌的嚎啕。
闻斯峘一直没有抬头出声,浑身都紧绷着,只怕会暴露顺着鼻梁淌下来欲落不落那颗泪。
这画面,在医院好像也司空见惯,只有零星路人谨慎地望往这边望一两眼。
能借钱的朋友所剩无几,闻斯峘才想起了徐笑。
他知道徐笑跟自己考进一个学校,但开学至今没有特地去联系。专业不同,学校那么大,没留意她也正常,他心思总在宁好那儿。
不过这时他想起来,徐笑那么会赚钱,也特别会攒钱,说不定是他认识的人里面个人财产最多的。
当然他也知道,一旦朝徐笑开口,就不只是还钱,还得给她做牛做马,走投无路时也没那么多骄傲了。
高中时徐笑看他有手机——那个非智能机,强行和他交换过联系方式,自己把他手机抢去,自己输入联系人,又自己拨出电话把他号码记走了。
闻斯峘是她宝贵的“奴隶”,她笑着拍拍他说“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找不到人使唤。
所以,虽然没联系,闻斯峘不必担心跟她失联。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旧手机他也随身带了,现在只需要找地方充上电。
一开机,闻斯峘脸色陡地变了。
十几条短信涌进来。
还能是谁?会给这号码发短信的人只有宁好。
可她居然在没有回音的情况下发了那么多条?
闻斯峘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勒住,蹙着眉发着懵往上翻到他给她发过的最后一条短信,从那里为起点往后看。
宁好主动发来的第一条短信是9月6日。
3号才开学,她开学第三天就联系过他……
而且她似乎很自然就接受了他不再回复这件事,自说自话地一路吐槽下去。
宁好:[你在南方还好吗?我在北京有点水土不服]
宁好:[这里好干燥啊,脸摸起来像塑料一样,滋啦滋啦作响]
宁好:[白天热死,晚上居然冷醒了,昼夜温差这么大!]
宁好:[风好大,什么发型也做不了,头发干得像稻草]
闻斯峘震惊中忽然有点想笑,她的形容好像去地狱下油锅似的。
头发?每天看起来还不错啊,大概只是手感不好?
宁好:[我感觉选错专业了]
宁好:[呜呜呜我为什么要学土木]
宁好:[打听了一下,去年转专业的学长GPA3.87,呜呜呜呜我做不到啊]
宁好:[我想学的那些东西,专业应该是建筑]
宁好:[期中考试一败涂地。明明拜过锦鲤了,这批锦鲤业务能力咋这样?]
闻斯峘是真忍不住笑了,回江城这些天遇到这些事如丧考妣,别说笑容,脸上连表情都少有。
但那可是宁好,在他心目中可一直都是学神的存在,闪耀得灼目。
到底有多不喜欢自己专业,惨得像被绑去了缅北?
同情之余也有些愧疚,当初是他和宁好一起商量的志愿,虽然他持反对意见,抵不住宁好正向理解,如果他不说那些话,说不定她会听她妈妈的,去学轻松点的文科。
他自认为也有责任。
除了学业的摧残,气候的侵害又卷土重来——
宁好:[怀疑我会成为第一个过冬被热死的人,这里暖气好像不要钱,穿单衣都觉得热]
宁好:[宿舍热得坐不住,只能在食堂躲着]
宁好:[已经哑了半个月]
宁好:[发烧上校医院开药了,热伤风。我这个人不怕冷,就是受不得热]
宁好:[和好朋友搬出学校租房了,世界终于凉爽了]
至于搬家后让她频繁看手机坐立不安的那些烦恼,她暂时还没提起。
他总是看着她猜,没想到答案一直都在手机里,阴差阳错。
似乎彼此这半年都过得水深火热。
他的痛苦无形而灭顶,她的痛苦具体而琐碎,可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她那些是娇气矫情不值一提,如果他有个合理的身份,真想去她身边抱抱她。
闻斯峘回过神,先做正事,拨通徐笑的电话。
挂了电话他穿过客厅去敲了敲姐姐们的房间,二姐开了门。
卧室窄小,他没走进去,扶着门框说:“借到了两万,我同学没开手机银行,所以她得明天上午去银行给我转。”
大姐惊诧地挑眉:“你哪来这么阔的同学,还愿意借给你?这钱来路没问题吧?”
闻斯峘没提对方要求高息,这钱他自己慢慢还就行了,不必让姐姐跟着有压力,便避重就轻地说:“她考上北大家里办酒了,请客的是她爸妈,收红包的是她,等于财产从她爸妈转移给她,算是正当来路吧。”
二姐好奇问:“女孩子?”
“……嗯。”闻斯峘微怔,诧异她为什么问这个。
二姐用选食材时挑肥拣瘦的那种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瘪瘪嘴:“……行吧。那你……学着点哄人,可别做爸爸那种渣男。”
没废话就把门关了,也没给他时间反应。
闻斯峘一头雾水,走到自己房门口才领悟二姐是什么意思。
都哪儿跟哪儿,乱点鸳鸯谱。
不过错失了辩解时机,再返回去敲门解释也太刻意,还是算了。
他抓紧回房把门锁好,用旧手机号单开了个微信,这微信只加一个人,独属于她。
还记得宁好说过,她微信与手机同号,给她发去好友申请:[我是你远在南方的朋友]
追加一条解释:[现在有智能手机了]
等待时间又把她发来的那些短信看了无数遍,数量也不多,都快背下来。
这一刻心里才生出些感激,
还是感激母亲让他来这个世界,否则也不能遇上宁好这么可爱的女孩。
这么可爱的女孩似乎也学会了吊人胃口,离睡觉时间还早,却迟迟没有通过他的申请。
闻斯峘不信,以她平时那个看手机频率,会两个小时都没看见那条提示。
难道宁好生气了?
因为他一直没回复,所以现在她也不理他?
可她又不像会因此生气的人,三天前她还给这树洞发过短信。
宁好:[又快考试周了,我这学期课选太多,根本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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